第四十一章 真實的鴿子

  山腳下有大片窩棚一樣的居民區，地圖上的名字是梅家集。

  住在這裡的都是底層的窮人，破舊的簡易房擠擠挨挨，中間有一條崎嶇不平的小路，通往緩衝區最外圍的垃圾處理場；再往外就是無保護區域了，如果完全暴露在自然環境之下，不出三天，任何生物都會化為黑色的粉末。

  滿眼破敗感的同時，陸小喵也發現了住戶窗台上擺著的罐頭盒，裡面種著剛剛發芽的幼苗——新生命帶給人的驚喜，是多少塑料花草也比不上的。

  看來，哪怕是在安全與危險之間的緩衝區里，如此惡劣的環境中也依然有一群努力生活的人。

  他們用各種不同的廢棄材料搭建起形狀各異的小屋，還形成了集市，有服裝店、診所、鞋鋪、理髮店，甚至還有水果店和小飯館，裡面擺著各種便宜的仿真食物——

  據說這附近有個專做仿真食物的工廠，被淘汰下來的殘次品很快就會出現在這裡的小攤上。由於價格低廉，吸引來不少人爭相購買。

  窄小的街道上人頭攢動，有種完全不同於定居點裡面的熱鬧繁華。

  玻璃櫥窗里琳琅滿目，葡萄、火龍果、草莓、香蕉、菠蘿，每種都會有個樣品被切開一半、面朝外放著，展示著它們做工多麼精細，就跟上個世紀的真正水果一模一樣，而且保質期還特別長。

  重點是，這可比定居點裡面出售的正品便宜多了！陸小喵大睜著兩眼，饞得走不動道。

  「不買。」

  黑衣黑傘的江琳連看也沒看，就冷冷地丟給她兩個字。

  這讓陸小喵瞬間想起在阿列夫零星上，當她把所有免費遊戲都打通之後、要求買新資料片時，江凌就是這個反應——簡單粗暴，冷酷無情，就算再怎麼撒潑耍賴大哭大鬧也無濟於事的，所以省省吧。

  陸小喵分明只聽到了兩個字，卻又好像什麼都被她說了。

  江琳的腳步輕快，帶著陸小喵穿過人群，拐進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巷子，又推開一道鐵網拼成的門，踩著向下的台階走進一間地下室。

  樓梯的各個角落都堆滿了雜物，門口也有各種從垃圾場撿來的可回收垃圾和包裝盒，紮成一捆一捆的堆在牆根處。

  外面還是白天，這裡頭卻已是一片漆黑。

  陸小喵沒跟著下去，而是扶著膝蓋往氣窗里瞧——別人家的窗戶都是在上面，這個窗戶卻是貼在地上？那能看到什麼風景啊？就光看鞋了吧？

  江琳把傘收了放在門邊，敲了敲門。那門是鐵皮做的，發出破鑼一樣嘶啞的聲音。

  然後燈就亮了，陸小喵從窗戶里看到一絲亮光——原來不是屋裡黑，而是玻璃上塗了一層黑色的塗料。

  好怪！

  不一會兒，有人前來應門。

  那是個年輕女孩，像是剛睡醒，頭髮亂蓬蓬的，穿著件洗到發白的長款睡裙，腳上趿著人字拖，還是不同顏色款式的兩隻。

  「這是鴿子。」

  江琳簡單介紹一句就直接進屋去了。

  ——啥？！

  陸小喵下巴都要掉地上了，直接原地呆住：怎麼跟上次全息影像里見到的完全不一樣！

  鴿子一臉沒睡醒，朝她簡單打了個招呼，懶懶地丟下句『坐』就又自顧自地進屋去了。

  「真沒禮貌！」

  江琳抱怨一句。她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已經自己找到椅子坐下了。

  鴿子進了衛生間，裡面傳來淋浴的聲音——看來也完全沒把她們當外人。

  這間屋子小如斗室，三人進去都顯擁擠。

  牆角處吊了個沒有燈罩的燈條，就是全部的照明了。

  靠牆是張單人小床，一團被子還保持著剛剛主人睡覺時的姿態；屋子正中擺著一套很新的模擬器，看外觀跟陸小喵那套裝備差不多，但是沒有配套的豪華椅子——大概是因為屋裡放不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普通的木椅，正被江琳占著。

  屋裡的採光很差，唯一的窗戶就是靠近天花板處的長條形氣窗，一半的玻璃還被塗了黑色塗料——不客氣地說，感覺監獄裡的單間也比這裡要好些。

  陸小喵吃驚得說不出話，兩手胡亂比劃著名：這是什麼地方？！她？她就是？！你認真的？！

  江琳不耐煩道：「沒錯！在九靈社排名第一，圈裡最神秘的機甲大佬——鴿子，就是她！如假包換。」

  江琳看著陸小喵信仰崩塌的模樣，嘲笑道：「傻了吧？被騙慘了吧？現在知道人心險惡了吧？」

  「不，我不信，一定是你在騙我！」

  陸小喵嘴硬道。

  江琳白了她一眼：「傻瓜！這世上最不可能騙你的人，就是我了。」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確實如此。

  鴿子並未耽擱太久就從裡面出來了。

  她換了件嶄新的上衣和長褲，剛洗過的頭髮還在滴著水珠，比起之前的樣子，確實幹淨清爽了許多。

  鴿子放下毛巾，主動向陸小喵伸出手：「正式認識一下吧，我叫舒陽，在九靈社的ID是鴿子。」

  她的聲音清亮，皮膚白皙，笑容友好。

  陸小喵注意到她的手其實是輔助機甲，而且是整條手臂，一直延伸到肩膀處，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溫潤的瓷白色；優美流暢的線條，還有接縫處用於裝飾的青花紋，都說明這是江凌系機甲，且造價不菲。

  江凌不喜歡生硬的機械感，也不喜歡仿真矽膠，只偏愛溫潤的玉石和瓷器；而且，她認為人在肢體上的殘缺並不是瑕疵，甚至不算醜陋，而是與機甲相融合的良好契機，只要稍加設計就依然是藝術品。

  因此她的設計理念從來都不是為了掩蓋身體缺陷，更不會追求逼真，反而是錦上添花的點綴。

  就像古時候修補瓷器，最高明的藝人鑲金補缺，憑著巧妙的設計和手藝，就能讓曾經破碎的瓷器展現另外一種美，甚至比破損之前更具價值。

  見陸小喵沒反應，江琳斜了她一眼：「幹嗎？有矽膠的還能嫌棄瓷的是怎樣？」

  陸小喵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趕緊伸手跟鴿子握了握——再遲些，真難說她會不會抖出其實矽膠來自二手成人情趣用品的事來。

  鴿子寬厚地笑笑，抬起手來說道：「這是江凌系的輔助機甲，全套！都是琳總送的。」

  ——全套，那意味著雙腿和雙腳全是義肢？

  「瑕疵品而已！」

  江琳不以為然地說：「反正都是要拿去丟掉的，送個順水人情罷了……又不是什麼好東西。」

  ——嘖，嘴硬。

  江凌設計的機甲，最早是由威盛打樣送測，剛一推出就受到業界的關注和好評。但江凌本人對於早期作品並不滿意，而且毫不顧忌公司利益，經常在各種公開場合貶低得一無是處。

  鴿子有些尷尬地聳肩，小聲說：「比原來那套威盛的好用多了。」

  但江琳還是聽見了，立刻大聲道：「廢話——！威盛是什麼垃圾？！有什麼臉跟我比？」

  ——儘管自己給出的評價不高，但也絕不允許別人說不好。

  陸小喵面無表情地掏掏耳朵：唉，這該死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