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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遇見過,總好過不知世上有他

2024-09-13 17:09:06 作者: 白槿湖
  {早知道忘掉你如此不易,當年我就不該輕易愛上你,又輕易放開你。此生最怕,明明已經很久不再想念你,你卻悄然跑來我夢裡。}

  立夏。

  Y樓的工地每日都在有條不紊建造著,每天清晨,卓堯都會站在一堆沙石間和工人們交流,對這棟樓,他灌注了太多的心血。內心深處,早已為Y樓取了一個名字。

  真想牽著她的手,站在開業的Y樓下,向她證明,她心愛的男人,初心未改。

  手機里始終保存著兩個城市的天氣,上海,倫敦。在忽冷忽熱的天氣里,會擔心她有沒有及時增減衣服,她的夜盲好些了嗎,還會不會獨自待在電梯裡就會不安,就會害怕。他夢見了她,微笑著走到他面前,然後一陣風吹過,她便不見了,他泣不成聲從夢中醒來。

  還是很孤獨。

  害怕醒來發現她不在身邊的感覺。

  在一起的那幾年,最想要的時光,是一起看四季更替,晴雨霜雪。

  這個春天,夏天,都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

  小漫畫,在我醉倒飯局,在我疲於商戰,在我想你想到心疼時,我多想抱住你。

  你有否想我。

  你說你要努力成為更出色的律師,我成全你,不打擾,是我最難給卻必須給的溫柔。哪怕你是為了更好的離開我,帶走黎回黎聲。沒關係,只要你快樂。

  只是沒有我,你會快樂嗎?

  晚上他陪著黎回黎聲睡熟後,再開車返回公司工作,聽季東說,員工在背後講他是最勤奮的大BOSS,年終全體員工給他頒發一朵大紅花。換做以前,他是寧可多抽出時間在家待著。

  和任臨樹也漸漸成為了既是知己,又是敵人的關係。

  一天早上剛走進公司大廈,聽到前台的兩個女職員正在議論說颱風要來了的事,他走過去,手背敲了敲桌子,嚇得兩個女孩趕緊捂住了嘴,他一言不發,徑直離開。

  過後兩個女孩又在偷笑:「剛才佟少有沒有看我的臉?」

  「沒有,他分明在看牆上的鐘。」

  回到辦公室,他立刻打開電腦查詢氣象,看到強級颱風在兩天後的夜晚將登陸沿海地區,他眉頭緊蹙,想到了小漁村。那是他們度過了溫存歲月的小樓,一直都是委託曼君舅媽看管,這麼長遠沒有修葺,他有些擔心,強風暴會掀翻小樓的屋頂。

  「季東,我明天要回漁村一趟,當天可能回來不了,你先幫我訂好去的機票。」卓堯見季東進來送文件,吩咐道。

  「嗯?怎麼突然想要去漁村?」季東吃驚。

  「有急事。「他不多餘解釋。

  晚上回到家,吃了飯就直接上樓,林璐雲在樓下叫嚷:「就吃這麼點,陪媽多吃會兒,你看你讓何小姐搬走,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明天要去外地一趟。」他站在二樓樓梯處,淡淡地說。

  「有重要人物見嗎,我下午去公司怎麼沒聽說。」林璐雲追根究底。

  他沒有理會。

  這種母子的關係,他很反感,母親干涉的過多,而他們有太多的認知都是背道而馳的,在母親對曼君的態度上,他是非常厭恨的。可她終歸是生了他也養育了他的母親,奈她如何。

  在去漁村之前,對荷姐交代了黎回黎聲的一些注意細節,颱風來了,內陸雖不像沿海地區會有巨風,但是狂風暴雨一番是避免不了的,要荷姐看住黎回黎聲,不要出門,院子裡也不要去。

  倪管家也招呼園丁把院子裡的樹枝修剪,防止被風吹折砸到了人。

  安排妥善之後,他簡單收拾了兩件衣服,在衣櫃裡,發現了一件曼君的絲巾,他捧在手裡,抓緊,也許是她系過一次兩次就放了進來,所以絲巾上面她的氣息才會這樣深。

  季東的電話打破了這份寧靜。


  「佟少,沒辦法,受颱風的影響,航班取消。」

  「那訂高鐵動車。」他執意要去。

  季東勸阻:「颱風來襲,你隻身一人去漁村太危險。」

  「你不會擔心我這身材也會被颱風卷海里去吧?沒事,我就是去看看,公司的事,保持聯絡,趕緊訂票。」他輕鬆地說。

  最終,季東訂好了動車車票,還要從武漢轉車,他還是第一次坐著綠皮卡車去遠方,著裝與綠皮卡車上的人顯得格格不入,他就像是從偶像劇中穿越而來一般,引得一群小姑娘趴在椅背上圍觀。

  「佟少,你在哪兒,我聽不到你說話,你那邊怎麼那麼吵?」季東在電話中問。

  「我在火車上,綠皮火車。」他望著窗外的田園風景,陶醉其中,就當是給自己放一個假吧,這些天,沒有一天放鬆過,神經繃得緊緊的,現在,總算可以懷著鬆懈的心去看生活。

  「不是說在武漢買輛車開過去嗎,你怎能坐綠皮車,我無法想像那個樣子。」季東笑道。

  卓堯倒是怡然自得:「風景很美,我很滿意。」

  她曾經獨自坐上這趟火車,他只是想途經她途經過的風景。她一個人落荒而逃時,大約和他一樣的痛心。

  再次在一起的話,天塌下來也不要分離。

  小漁村仍是過去的面貌,這裡的人生活安定,祥和,海面風平浪靜的時候,男人出海捕魚,女人在家帶孩子,縫補漁網。遇上了壞天氣,男人就在家休息,陪陪孩子。颱風的緣故,海面上沒有了漁船,岸邊的漁船也都牢牢固定著,海灘上見不到一個人的身影。

  他走在沙灘上,鬆軟的沙子很快就鑽進了他的皮鞋,他一步一步行走,在沙灘上留下了長長的腳印。遠看著那棟小樓,眼睛發酸,往昔在這棟樓里的生活片段都往面前直飛,撲面而來。

  任憑海風吹著,周圍除了海浪拍打的聲音,再無他響。

  他牽著她的手在沙灘上撿貝殼,給她做一串漂亮的貝殼手鍊。黃昏時,並肩坐在沙灘上看日落月出。也有過在海邊搭個帳篷,早早起來,看日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詩人在詩中如此安慰分離之人。

  一本書上,有句話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遇見過,總好過不知世上有他。

  當他打開院門,看見庭院裡一片衰敗之景,他的心蒼涼到了極限。原是把小樓委託曼君舅媽看管打掃,也定期支付一筆不小的費用,結果,看看這院子,就知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過來了。他沒有想過要責怪誰。

  院中原先他和她一起種植的梔樹,玉蘭樹,本該在這盛夏季節開得芬芳,卻都枯死了。這都是她最喜歡的樹木。地上厚厚一層樹葉,沙子,還有風吹來的一些塑膠袋垃圾,看起來像一個露天垃圾場。鞦韆架不知怎麼都斷了,只剩下一邊還掛著,在風中孤零零飄蕩著。

  用鑰匙開客廳的門,好在室內都如初原好無損,家具都用白色罩布套了起來,輕輕一吹,灰塵揚起。空氣中有海風的潮氣,還有些霉味。走在客廳沙發中央,記得那時她摟著他在這跳一支舞。餐廳、廚房、樓梯、臥室,閣樓,各處都是回憶。

  他挽起襯衫袖子,將屋內衛生打掃乾淨,擦地板擦家具,換燈泡,用了兩個小時將整個室內都煥然一新。他想著該要修葺一下屋頂,否則颱風來了,會掀掉瓦礫,難保會漏雨。徒步走很遠,買好了木料,新瓦,從雜物房裡搬來長梯,順著梯子爬到了屋頂上,將破損的瓦片換掉,釘子釘牢。一個下午,總算換好了所有的瓦。

  坐在屋頂上,這麼高,眺望遠處的海。一望無際,無邊無野。

  ——「卓堯,你對我的愛有這片海這麼寬廣,這麼深厚嗎?」

  ——「比海寬廣,比海深厚。」

  ——「只有天比海寬廣,比海深厚。」

  ——「你不是說,我是你的天嗎?」

  將院子裡枯死的樹木連根拔起,他怕有天她若來,看見了會難過。修好了鞦韆,他坐在鞦韆上盪了盪,想起她盪鞦韆,他在後面推,盪得太高,她傳來一聲聲尖叫求饒。

  「我害怕,你慢點兒……」她的聲音就在耳邊。

  夜裡,他睡在床上,她的枕頭還擺放在一邊。他雙手安靜地擺在身體兩側,靜靜聽颱風呼嘯而來。


  那一晚,疾風驟雨,電停了,床頭柜上一盞綠色的抹茶氣息小蠟燭。狂風怒號,大雨噴泄,他無法想像如果沒有及時換了瓦,狂風捲走了壞的瓦片,雨水傾瀉,屋內會變成什麼模樣。

  若當初未曾離開小漁村,仍生活在這兒,小漫畫,我們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個地步,是不是就不會分開。

  回到上海,你做了全上海最有名的女律師,我也成了傳聞中的地產大亨,我們的生活卻越來越遠。

  事到如今,我想和你好好的。

  他心平氣和在颱風咆哮中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窗外竟是陽光燦爛,除了沙灘上的枯樹枝椏,被海風吹來的海藻,還有魚蝦,這平靜的海面,絲毫沒有颱風的身影。

  愛像一場颱風,又轟轟烈烈,又來去無蹤。

  他坐上返回上海的火車,在一個站停靠時,他並不知,對面相向而行的一輛火車裡,坐著他最心愛的人。

  回到家,看到何喜嘉正坐在沙發上和林璐雲說話,他不悅,直接說:「我和你說過,不要來我家裡。」

  林璐雲袒護道:「你怎麼這樣子和何小姐講話,何小姐是我請來的客人,你自己不聲不響跑出去兩天,我就不能找個人來陪我聊聊天嗎,再說,黎回黎聲都喜歡何阿姨。」

  黎回拿著玩具槍,走到何喜嘉面前,說:「阿姨,你中了我的槍,怎麼沒有倒?」

  何喜嘉本尷尬的臉,為了配合黎回,佯裝死去:「好痛,我死了……」

  逗得黎回哈哈大笑。

  黎回將槍指向了卓堯,嘴裡發出:「叭叭……」的聲音。

  「爸爸,你也中槍了,你快倒下。」


  他特生氣,走到黎回面前,奪下槍,扔在地上,攔腰抱起黎回就往樓上走,責備著:「爸爸跟你說過很多次,不可以用玩具槍指人,這很不禮貌你知不知道!」

  「玩一會兒都不可以嗎,是何阿姨買給我的……」黎回委屈地說。

  回到房間,他關上門,對黎回說:「咱倆不是說好的了,等媽媽回來,你都說了討厭何阿姨,你怎麼能夠為了一個玩具槍,就不要媽媽了!」

  「爸爸,我沒有呀,是奶奶說,只要我和何阿姨玩,奶奶就答應我,讓我見媽媽。」黎回說。

  他聽到這裡,更是憤怒。

  我真的不該和她住在一起,我無法想像兩個孩子在這樣的奶奶教育下,會變成多壞。卓堯心想。

  樓下林璐雲仰著頭朝二樓喊:「你這是哪來的氣往我孫子身上撒,你一回家就不高興,這個家在你眼裡,還是家嗎,你看不慣這個看不慣那個,你看得慣的那個人,倒是回來啊,她無情無義,你還牽掛什麼!」

  何喜嘉拉拉林璐雲的胳膊,勸道:「林總,不要說了,都怪我,不應該來的,惹得你們不高興,我走了。」

  林璐雲拉扯:「不要走,在這兒吃晚飯,這裡我說著算。」

  結果,何喜嘉忐忑不安地留下來,吃飯的時候,卓堯叫人送到房間,沒有下來一起吃飯。

  他太清楚母親的用意,也太低估他和曼君的感情了。

  突然間,聽到樓下傳來一陣不安的尖叫,接著是黎回的哭聲,母親在慌亂中大喊倪管家,他一驚,怕黎回淘氣出了什麼事,衝下樓,看見倒在地上的電燉鍋,坐在地上捂住腿的何喜嘉,還有一旁嚇得直哭的黎回。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

  荷姐忙把黎回摟在懷裡安撫,生怕嚇著了孩子。

  廚房裡的阿姨低頭膽怯地說:「我不小心……」說話間,舌頭都在打顫。


  「我沒事,不要怪阿姨,上點藥就好了。」何喜嘉捂著腿說。

  倪管家趕來了,招招手,讓犯了錯的阿姨下去,彎下腰查看何喜嘉的傷口,說:「何小姐,你這個腿燙得不輕,要去醫院的,燙傷可不是開玩笑,感染了就不好治了。」

  何喜嘉固執地說:「不用不用,皮肉傷,哪有那麼嚴重,我自己回家擦藥。」說著一隻腳站起身,另一隻腳光著踩在地上,抬頭,一雙眼睛可能痛得眼淚在打圈,強忍著說:「佟董,我不能自己出去乘公交車了,能讓崔師傅送我回家嗎?」

  「不行,你在我們家作客,又是為了保護黎回,要不是你,這被燙了的就是黎回了。怎麼能不去醫院看看呢,你看燙這麼大一塊,水泡都起來了,很疼吧。」林璐雲說。

  原來是黎回在客廳里跑,結果端著湯的阿姨剛好進來,不知怎的,也許是地面濕滑,阿姨摔倒,湯也就潑了出去,險些要燙到黎回的時候,何喜嘉抱起了黎回,結果自己的腿沒有縮回來,被一鍋熱湯淋了透。

  「林總,我沒事,真沒事。」何喜嘉回絕。

  他沉默了會兒,做了一個讓人吃驚的動作。他彎下身子,抱起了何喜嘉,淡然地說:「不要說話,去醫院。」

  他抱著何喜嘉,走進車庫,把她放在後排車座上。他開著車,往醫院趕。

  「佟董,謝謝你。我沒有想到,你會親自送我去醫院。」何喜嘉怯怯地說。

  「不是你,被燙的就是黎回。我作為孩子的父親,應該送你去醫院,後面也會補償你養傷期間的工資。」他一副公私分明的樣子。

  何喜嘉問:「我真的羨慕師傅,你這樣堅定不移地愛她。佟董,在我師傅之後,你有沒有喜歡過別的女人,哪怕是一點點的喜歡。」

  「沒有,一個也沒有,一點也沒有。」他語氣堅定。

  何喜嘉的臉上浮上一抹奇怪的笑意,就不再說話了。

  到了醫院,他抱著她往急診室走,恰巧碰上了也在醫院的任臨樹,遠遠的,任臨樹就伸手指著他,直到走到了面前。

  「佟少,別人說我還不信,這麼大晚上,你抱著女職員往醫院跑,怎麼,中獎了?」任臨樹說著,眼神里滿是輕蔑,回頭朝身後望了望,又看看卓堯。


  「她燙傷了腳,沒時間,我不和你多說,改天來公司聊。」他拍了拍任臨樹的肩膀說。

  任臨樹望著卓堯的背影,感嘆:「真是這一舉動,該傷了我背後那個人多深啊。但願她今晚不會失眠。」

  在急診室,醫生檢查傷情後,開了藥,並囑咐定期來醫院換藥,要在家休養,無需住院。

  一切結束後,已是夜裡十一點多,他開車送她回家,並交待她暫時不要來上班了,會安排家政上門來照顧她。他掃了一眼她住的環境,是快要拆遷的舊弄堂,衣服都高掛在巷子裡,蚊蟲多,潮濕悶熱,下雨還會漏雨,她用一個盆接著雨水。

  他打開出去時,回頭問她:「為什麼放棄澳洲的優越環境,來上海獨自吃這種苦?」

  她望著他,柔柔地笑:「我並不覺得苦。」

  他點點頭,低頭從窄小的門中走過。

  季東從家政公司找了一名阿姨去照顧何喜嘉,卓堯看來,他盡力了,也只會做這些。

  這件事,成了日後任臨樹見他後張口就來的笑談。

  Y樓的工程還未到尾期,售樓部門庭若市,所有的門市鋪位以及住宅層搶售一空。任臨樹親自來到佟氏,參與下一步開業籌劃。走進辦公室,兩個男人一見面,就心照不宣笑了。

  「任總,這次你投資的回報可不小吧,事實證明,眼光說明一切。」卓堯坐在沙發上,遞一根煙給任臨樹。

  「你不是戒菸了嗎?」任臨樹接過煙,點燃。

  卓堯笑笑,輕輕理了理袖擺,說:「放縱一下,一個月之後再戒。」

  「她要回來了?」

  「你是來談工作,還是來談私事。」


  任臨樹彈了一菸灰說:「這世上能夠經得起考驗,耐得住時間,只愛一個女人的男人,不是誰都能夠做得到。」

  「任總你這麼說,看來你是做到了?」

  「我只了解,佟少你沒有做到。我和一個人打了一個有意思的賭,賭一個人的心會不會變。」任臨樹深沉地說。

  卓堯端起咖啡,喝一口,問:「賭注是什麼?」

  「我現在不想告訴你,因為還沒有賭完,不過勝負在望。對了,你的法務何喜嘉沒來上班嗎?不會是被你包養了吧。」任臨樹調侃。

  「無聊。還是來展望我們Y樓的未來吧。你過來看,未來我要在這裡建一座巨大觀賞噴泉,還有這裡,要請一線明星來做代言。我有信心,我們將攜手打造第一購物商場。開業當天,銷售額要突破上海歷史記錄,你信不信。」卓堯站在Y樓的設計圖前說。

  任臨樹走了過來,手指尖還夾著煙:「我信,不信你我還拿三十億投進去,我又不傻。不對不對,我得理理思緒,好像我的初衷就是因為我不信你才賭……」

  「什麼?」

  「沒什麼,我有些暈,昨晚陪一個朋友,喝酒喝多了。」

  「你那是什麼朋友,怎麼總是喝酒。」

  「她失戀了。」任臨樹說。

  卓堯搖搖頭,只當是聽聽而已。

  「聽說你競拍到了一塊地皮,花不少錢吧,還是在湖邊,兩千多個平方,你要做什麼?」任臨樹消息靈通。

  「計劃建住宅,自己住。」

  「你家那別墅還小嗎?」


  「給我兒子女兒,這答案你是否滿意?」

  「滿意滿意,我是怕你金屋藏嬌。」任臨樹繼續有句沒句地說。

  卓堯轉移話題:「你有不錯的建築設計師嗎,推薦給我一個。

  「你們集團還會缺好的設計師啊,佟少你可不要和我開玩笑。」

  「我想低調建自己的住宅,不必大張旗鼓。「

  「我明白了,是怕林總知道。好,理解理解,還真有一個,我回頭把他資料和設計作品發你。」

  和任臨樹的談話,大多都是這樣的,卓堯直到很久以後才明白,當初自己聽了以為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其實都是任臨樹頗有用心的。深不可測的任臨樹,神秘感太多。

  卓堯本不想母親知道他買地建住宅的事,但還是沒瞞住林璐雲。

  兩周後的一天,林璐雲氣沖衝來質問他:「沒經過我許可,甚至都沒和我說一聲,你就買了那塊地,又是湖邊,不大不小,能建什麼。你還是和從前一樣自作主張。」

  「那這個位置你來坐,好不好。」他指著身後的辦公桌說。

  林璐雲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自從她離開了你,我沒有哪一天見你給我個好臉色,你就那麼恨我,你為什麼不恨她,她要告我們,要Y樓被封,難道她比我對你的傷害少嗎,我處處為你好,你卻更加恨我,我是你的媽媽,我所做的一切難道你不懂嗎。」

  「我不想和你吵。」他說著,拿起桌上的手機,走出辦公室。

  開車去江邊吹吹風,到處都是一雙一對的情侶,他靜靜看著江面的燈光,想著還有半個月就是她回程之期了。

  他打電話給林慕琛,詢問曼君最近有沒有什麼消息。

  電話中的林慕琛似乎正在酒吧里喝酒,只聽見夾著搖滾樂聲:「我沒有碰到她,她應該月底回國,具體哪一天我不知道,你可以在航空公司查啊,以你的本事,可以查到吧。」


  一語擊中夢中人。

  他立刻打電話讓有關航空公司內部高層查一下曼君有否訂回國的票,遺憾的是,未來兩個月以內,她都沒有訂票,可以轉機的城市也一一查詢,都沒有。他失望,是她不打算回來,還是,已經回來了。

  也可能她去了別的城市,世界這麼大,她想躲遠遠的,是很容易的事吧。

  不過很快,他收到了法院的傳票,這讓他相信,曼君,我們很快就要見面了。

  是她提出的離婚訴訟請求,還包括兩個孩子的撫養權。

  他握著這張傳票,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期盼她整個半年,還未見到她,就先看到了離婚訴訟的傳票。她為什麼要堅持走到這一步,難道,她真的不再愛他了。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斷絕了和外界的聯繫,除了抽菸就是喝水,迅速消瘦,下巴上的胡茬青青的一小截冒了出來。

  任臨樹在外不停敲門:「佟卓堯,你給我開門,你不能這麼不負責任,還有很多事要你來處理,你把自己關在家裡,不要告訴我你在哭,你真是個沒用的男人。不就是為了個女人,至於嗎,她離開我這麼多年,我一點都不想她!」

  林璐雲也哀求著:「媽錯了,你別折磨自己了。」

  「爸爸,你開門呀……小兔兒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開開,我要進來……」黎回邊哭邊唱。

  他打開門,抱起黎回,悲傷地對林璐雲說:「媽,我想好了,離婚吧。」

  「那孩子得在我們身邊。」林璐雲緊張倆孩子的撫養權。

  「等法庭上再說吧。」卓堯艱澀地說,一夜的痛苦掙扎才做出這個決定,小漫畫,你那麼多次都想拋下我,看來,我們是時候要分開了。

  如果婚姻把我們磨滅成了這樣子,那麼當初選擇結婚是不是一種錯誤。

  這半年以來期盼的日日夜夜,都被一紙訴訟吹散了。他從那天之後,就不再有笑容,除了在黎回黎聲面前強裝的笑意,他幾乎都是一臉的淡漠,就像這世上所有的事都與他無關。


  九月一號那天晚上,他抱著黎聲,牽著黎回,在商場的玩具店裡逛。他這樣的男人,帶著一兒一女走在商場中,總是奪目的,不停有人目光投過來,都誇讚兩個孩子長得漂亮。

  為人父,聽到大家夸自己的孩子,還是會難免喜悅的。

  黎回已經七個月了,穿著藍底碎花的吊帶裙,牛仔遮陽帽,洋氣的小公主。

  人見人愛的男人,有一對人見人愛的兒女。

  「哎,佟董,你也在這兒呀?」何喜嘉身子已經走過,頭扭了回來,對著店內的卓堯說。

  他見她腳上的傷好了,有著淺色的疤痕,走了過去:「聽說你來公司上班了,腳傷好了?」

  「早好了,沒事,雖然有點疤,不過又不是在臉上,你看我穿鞋不是照樣露著腳背。」何喜嘉晃了晃腳。

  原在卓堯懷裡的黎聲見到了何喜嘉,興奮地張開懷抱朝何喜嘉笑。

  何喜嘉拍拍手,說:「小公主,是要阿姨抱嗎,你居然還記得我。」

  這時店內的黎回在呼喚著:「爸爸,我挑好了,還給妹妹買了芭比娃娃,你來付錢吧。」

  他只好將黎聲遞給了何喜嘉,自己走進店內。

  何喜嘉抱著黎回站在店門口,指著店內說:「黎聲,看,那是爸爸,那是哥哥,媽媽在哪兒呀,我是媽媽……你喊,媽-媽。」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對著何喜嘉的背影說:「何小姐,好久不見了。」

  何喜嘉回頭,驚得往後退了一步,吞吞吐吐低下頭說:「師傅,你回來了。」

  阮曼君的身旁,站著林慕琛。


  「你什麼時候做了我女兒的媽媽,那我是誰?」曼君從何喜嘉懷裡抱過黎聲,擁住女兒,像是失散了很多年。

  黎回抱著變形金剛走出店,卓堯跟在後面,黎回尖叫一聲,喊:「媽媽!媽媽媽媽媽媽!」一連串喊了好多個媽媽,扔下了手裡的玩具,抱著曼君的腿就不撒手了。

  卓堯像是夢醒了般,一抬眼,看見了半年不見的她。她穿著白色一字領T恤,黑色半身長裙,極簡單的衣著,看手和腿,瘦了很多。他多想走上前擁住她,訴說這半年的思念,對她說,我想和你好好的,不要離婚,不要離開我。小漫畫,我不能沒有你。

  他還看見她身邊還站著林慕琛,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欺騙,走到林慕琛面前,目光如炬,冷清地問:「你不是說,你沒有見過她嗎,為什麼你們倆會一起出現在這裡。」

  林慕琛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曼君,說:「你聽我解釋,我和她是見過面,但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樣,你不要誤會,要冷靜,我慢慢講給你聽。」

  「不好意思我冷靜不下來。」他說著,揮手就是一拳打在林慕琛的左臉頰上。

  林慕琛捂著臉,蹲下身子,指著卓堯:「你不要逼我還手啊,我今年練了泰拳的。」

  「佟卓堯,不如你先解釋解釋,你和她是什麼關係,你給了她什麼身份使她可以教我的孩子喊她媽媽!」曼君看著卓堯的臉,心痛萬分,眼裡有太多的失望。

  「我和她沒有關係,你別把我當和你一樣的人。」他冷冷地說。

  何喜嘉都快哭了,不停道歉:「師傅對不起,你不要怪佟董,我們只是偶然碰上了,我和他沒有關係,他愛的只有你。我也是逗孩子玩,才教黎聲喊媽媽。我沒有非分之想,你要是介意,我這就回去辭職,離開上海,再不出現。」

  何喜嘉轉身欲走。

  卓堯拉住了何喜嘉的胳膊,說:「辭職,我還沒批准。」

  曼君看著他的手,緊緊拉在另一個女人的身上,她仿佛要窒息一樣的胸口疼,抱著兩個孩子,說:「好,不妨礙你再婚,孩子我帶走。」

  黎回和黎聲,兩個小小的人兒,呆呆地看著他們的爸爸。

  「大律師,既然你做好了和我爭撫養權的準備,那我也告訴你,你想都別想,我不會把孩子交給你的。」他對曼君一字一句地說。


  「大地產商,祝你財運亨通。」曼君說著,看了一眼何喜嘉:「還有,和她,天長地久。孩子我先帶回家住兩天,等開庭吧,聽法官的。」

  曼君帶著黎回黎聲往手扶電梯處走,林慕琛忙跟在後面,倒著走,面朝卓堯,對卓堯抱歉地說:「下回和你解釋,你可不要小心眼亂吃醋。再代我向姨媽問好啊,心臟哪裡不舒服就隨時叫我,我這個月都在國內。」

  「滾——」卓堯厭惡地說。

  他沒有理會何喜嘉,直接乘電梯到達地下停車場,他將車開到了路邊,看到曼君抱著黎聲,牽著黎回的手,上了林慕琛的車。他在後面遠遠跟著,看他們進了母嬰店,買了些奶粉紙尿褲之類的出來後,又上車。車繼續開,在一個大廈停下,若他沒記錯的話,這座大廈是千樹集團名下的,也就是,屬於任臨樹。

  卓堯跟隨他們下車,看著他們走到17樓的一套公寓門口停下,曼君開門,抱孩子進去,黎聲睡著了。林慕琛並沒有進去,站在門口,黎回乖乖地說叔叔再見才關上了門。

  林慕琛走後,卓堯按響了門鈴。

  「怎麼又回來了,忘拿東西嗎?」曼君一邊說著邊打開了門。

  他推門而入,關上門,把她壓制在門口,離她的臉很近,雙手鉗制住她的手,低聲說:「不要再見他,我吃醋了。」

  「是你打電話給他,讓他在英國關照我。」她揚起從鵝蛋瘦成了瓜子的臉,看著他。

  「那是英國,不是在上海,上海有我,輪不到他。」他說著,俯身想吻她。

  她試圖反抗,用頭頂開他的額頭,說:「佟卓堯,你一定是瘋了,你是在強闖民宅!」

  「這房子是你買的嗎?」他停下來問。

  「我租的。」

  「好。」他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任臨樹。

  「任總,你的欣悅大廈,我買了,明天來公司談合同。」他掛了電話,對她說:「我明天就開支票給千樹,這棟大廈屬於我了,連同站在大廈裡面的你,也是屬於我的。」他說著想要擁住她。


  曼君用力推開:「你神經病,錢多了沒處花啊,你忘了半年前你的窘境了?這棟舊樓,買了做什麼,總不能拆了重建吧!」

  「你在為我擔心?」

  「我沒有,我不會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多餘擔心。請你出去,就算你買下這兒,現在我租住在這裡,我不想看見你。」她將他往門外推搡。

  黎回跑了過來,睜大眼睛望著他們。

  「爸爸媽媽,你們是不是在打架?」黎回憋著嘴,就要哭了的小模樣。

  曼君用手撫了一下亂發,平靜情緒,對黎回說:「寶貝,爸爸媽媽在談事情,沒有打架,你快陪妹妹去睡覺。」

  「來,爸爸抱你到床上。」卓堯抱起黎回往房間裡走。

  黎回的手環抱著他的頭,說:「爸爸,媽媽回來了,我們要對媽媽很好很好。」

  他點頭,把黎回放進溫軟的床上,昏黃的小夜燈,他看了看房間,床單,窗簾,牆紙都是她的風格,滿滿是她的氣息。給黎回蓋好被子,乖巧的黎回摟著妹妹睡,和他說晚安。他坐在床邊,看了會兒,眼睛漸漸濕潤。

  輕輕關上門,回到客廳,見曼君坐在沙發上,赤著腳,他從鞋架上拿了一雙拖鞋,蹲在她身邊,給她穿上,一句話也不說,坐在她身邊。就這麼坐著,靜靜的不說話,也是他期盼中的美好。

  「你走吧。」她聲音干啞,從沙發上起身。

  他拉住她的手:「我不走。」

  「你的手不要碰我!」她試圖甩開。

  「你是我的太太。」他反而擁得更緊了。

  曼君用力地拍打他的肩膀,嘴裡說著:「我們的婚姻還有十天就可以結束了,請你自重!」


  「要自重的是你。」他把她的手控制在自己的胸膛,低柔地說:「一點也不自重,每晚都跑到我的夢裡來搗亂。」

  她鬆懈了手勁,冷笑,搖搖頭說:「佟卓堯,要是以前,我大約會被你的話打動吧,可現在我不會了,你是什麼人,在我走後的半年,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們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了。」

  「這當中一定有誤會,是因為何喜嘉?剛才是在商場裡偶遇,你不也沒閒著,和林慕琛逛商場。」他醋勁大發。

  曼君抬起眼睛,注視著他的臉:「你總是把我想的很壞,既然我在你心中是個壞女人,幹嘛還要來糾纏,鬆手吧,把兩個孩子交給我。我不想你將來在娶的女人,來傷害我的孩子。」

  「不可能,你想都別想。阮曼君,從巴黎回來之後,你就變了一個人,從第一次因那個民工的意外死亡和我打官司,要我停下Y樓,再到你不顧我的感受,在我最艱難的時候離開了我。而現在,我的生活好不容易恢復了正常,你又要來和我離婚,搶孩子的撫養權。為什麼,不和我好好生活?我過去那個善解人意,溫柔嫻靜的小漫畫去了哪裡,你把她還給我。」他低念著。

  「我不想再聽你說,說再多也沒有意義。十五號法庭上見。」她悲哀地說。

  卓堯緩緩地鬆開了手,絕望的看著她,心臟痛得像是在痙攣:「好,我尊重你的選擇。Y樓計劃12月開業,我還是想告訴你,這個工程是沒有問題的,當初我們因Y樓出現分歧鬧僵,現在……」

  「你想證明你贏了,我輸了,你是最大的贏家,對吧。好,恭喜你,佟大地產商。」她雙手抱在懷裡,靜靜說,話語中充滿了尖酸。

  「不,自始至終贏得都是你……我輸了,我輸掉了你,我承認,我這輩子也沒這樣慘過。」卓堯囁嚅著說。

  「我的人生未必比你過得快樂,這半年來,我在思念兩個孩子中煎熬的活著,我過得沒有你那麼春風得意。」她刻薄地反駁。

  卓堯指著黎回黎聲睡的房間,說:「你明明可以不走,就像現在,我們還要一錯再錯下去,傷害的是兩個無辜的孩子。你不在我身邊,我有多掛念你,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你有新歡,就不要再糾纏舊愛。」她說。

  話題又繞回了原地,這樣說下去,談到天亮也不會有結果。

  「我沒有新歡,你也不是舊愛。」

  「卓堯,我想好了,我不愛你了。坦然面對離婚的事實吧。我想重新開始一段與你無關的人生。」


  ……

  他說不出話來,嗓子僵硬住了。

  在這炎炎夏日的夜晚,他心中一片淒涼。

  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即使爭吵,只要注視著對方的眼睛,就會忍不住笑起來。他從她的神情和眼睛裡,看到她的陌生和絕然。她是深思熟慮過的,和半年前不一樣,這次提出離婚,是認真的。

  沒有挽留的餘地。

  他全身冰冷,像是從熱帶一下跌入了南極。

  一個人想不想和你繼續下去,只要看眼神就能得到答案吧。

  不記得是怎樣離開她的住處,又是凌晨幾點回到了家中,沖澡的時候,涼水浴,他捂住了臉,痛苦地哭了。結束了,以後再也沒有希望了。躺在床上煙一根接一根抽,整個人像沒了主心骨。

  翌日。

  卓堯下樓,見母親端坐在沙發上,看起來準備了不少話要說,他索性轉身打算上樓,避開不必要的煩惱。

  「你給我站住,下來——」林璐雲向來是命令的口吻。「你告訴我,你把我的孫子孫女弄到哪裡去了。」

  「送他們去朋友那玩幾天。」他無力地回答。

  林璐雲哼了一聲,嘆息道:「唉,我聽何小姐說了。她回來了,我們的好日子到頭了。她把你告了,起訴離婚,要求得到兩個孩子的撫養權,她憑什麼,我倒想見見她,問她這種無情無義和自己丈夫打官司拋下剛滿月的女兒就走的女人,憑什麼做母親,憑什麼要孩子的撫養權。想當年,我和你爸爸,我什麼都沒有,我是個見不得光的第三者,可我還是沒有拋下你和你姐姐,你們三個孩子,我一天也沒有離開你們。」

  「媽,過去的事不要提了。以後不要再和何喜嘉來往頻繁了。會生出事端,我不想被人誤會。」

  「你還怕被她誤會啊?她和你第一天離婚,我就第二天宣布你和何小姐的婚訊,我氣死她,我兒子這麼優秀,想嫁進來的人,是一呼百應……我看她把你折磨成這樣,我心疼啊……」林璐雲抹著眼淚。


  卓堯走到母親身邊坐下,擁著母親的肩膀:「別這樣,別把她看作仇敵。到底她是你兩個孫兒的媽媽。以後別再為我擔心了,好的壞的,我知道都是你給我的母愛。你好好休息,孫子孫女只有你一個奶奶,他們不管在媽媽那兒,那是在我們這兒,都是愛你這位奶奶的。媽,面對吧,我不想看見大家因我不快樂。」

  「我知道,我以後都聽你的,好像又回到了過去,你兩個姐姐嫁人了,你父親也走了,我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的時候。」林璐雲喉嚨哽塞了。「兒子,你怪不怪我,恨不恨我,如果早知道你這麼痛苦,連我兩個孫子也被她帶走,那我就是給她跪下磕頭,也不能讓她走啊,都是媽的錯。」

  「你是我媽。」他只是說了這四個字。

  哪怕千錯萬錯,她都是母親。

  日子每一天過的都是像機器人一樣忙碌,痛徹心扉又怎樣,公司里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他們集團,養活了數千人,他不能垮。Y樓即將進入裝修階段,各個專櫃和賣場的代理商都在和他做最後的商洽。

  任臨樹過來時還帶了一個人,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孩,戴著黑框眼睛,穿紫色T恤,下巴上蓄著一小縷鬍子,文質彬彬。任臨樹介紹著:「這位是我們千樹今年新簽約的設計師,伍隆,別看年輕,設計出了好幾棟國際著名建築,比方……」

  「好,我相信你的眼光,我的房子就交給他了。」卓堯打斷,接著說:「伍隆,這是我個人的想法,在圖紙上,另外,還有我太太的個人喜好,臥室要大,飄窗多設計幾個,還有我在屋後的後花園,打算種植百合,你幫我設計好。房子前院,要有兒童遊樂園,不要泳池,孩子小比較危險,再建個雞舍,還有馬舍,我打算養一匹馬。湖邊安排統一種香樟樹。」他補充著說。

  伍隆用筆快速記錄,直到卓堯說完,才合上了記錄本,說:「佟少,你放心,我草擬好了初稿,就拿給你過目,我不是第一次做私人別墅,但像佟少這麼懂得生活的人,並不多見。」

  「何以見得?」卓堯乾澀地笑問。

  「你養一匹馬,種這麼大一片百合花,湖邊種一排排香樟樹,還有兒童遊樂園,這都體現了你的品味和生活,所以,佟太太真是非常幸福。」伍隆只顧著說,忽略了卓堯臉色的變化。

  任臨樹笑道:「伍隆從越南回來,對上海還不是很了解。」言外之意是說,伍隆是無心冒犯,並不知卓堯和曼君的事。

  「沒事,我很期待喬遷的那一天。」卓堯說。

  伍隆走後,任臨樹就迫不及待地問:「我聽說,你太太回來了,還帶走了孩子,要和你打離婚官司,你也同意離婚?你真和何喜嘉要雙宿雙飛?值得嗎,你太太是個好女人,不要輕易放棄。」

  「你這些是聽誰說的?」他有些驚愕。

  「哪有我打聽不到的事。我很好奇,你們都要離婚了,你還花費那麼多錢建別墅做什麼,送她嗎?」


  「對不起我的合伙人,私事無可奉告。」卓堯三緘其口。

  「你告訴我,對你是有好處的,說不定可以改善你們的關係。你看,你斥巨資買我的一棟舊大廈,Y樓剛建成,你現在又建私人別墅,你考慮過集團的未來沒?」

  「這點錢還是有的。」

  「好,我欣賞你的魄力,不夠問我借。」任臨樹仗義地說。然後問:「我很奇怪,一向謹慎的你,怎麼見伍隆第一面,還沒看見他的設計作品,就同意確定他做你新豪宅的設計師?」

  「因為我信任你。」卓堯看了一眼任臨樹說。

  任臨樹有些受寵若驚:「你這麼信任我,要是將來發現我欺騙你,你會不會把我滅口。」

  「可能會更慘。」卓堯帶著威脅的笑容。

  他從公司出來時,正好是下午五點下班時刻,碰到了何喜嘉,見他慌忙低下頭,加快腳步走。他走上前,說:「不用刻意躲避我,本身我們就沒有什麼,從前,你是我太太的徒弟,如今你是我的員工。」

  何喜嘉只是點頭,把頭低的更低了。

  「十五號開庭,你做我的代理律師吧。」

  「和師傅打離婚官司嗎?」何喜嘉看周圍沒有人,問。

  「是的,終於,我們要離婚了。」他涼薄地說。

  何喜嘉哽咽了,點頭再也說不出話。

  他察覺到對方在哭後,就轉身離開。對於除曼君之外的女人的哭,他是全然不想面對的。那時任何一個細微的舉動,都顯得親昵了。想想,這麼多年來,他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哭過,除了曼君。

  年少時被人取笑為私生子,他總會昂起頭,挺過去,他沒有向人訴說痛苦的習慣。傷口,是最不能給外人看的地方,有的人會伸手碰一碰,有的人會忍不住對傷口說幾句有的沒的廢話,只會增加傷口發炎的概率。


  受了傷,別逢人訴說了,沒用的,旁人終歸是旁人,沒有幾個人真把你的傷當自己的痛處。如果真的有那麼個值得傾訴不幸的人,你面對著他,未及開口,已無聲哽咽。能夠讓你不用哭著說出傷痛的人,都是不需要說的人。

  這一生,陪著我們一同歡喜的該是身邊全部人,陪著哭的僅一個人就好。

  小漫畫,你本該既是陪著我歡喜,也陪著我哭的那唯一一個人。

  只有你懂我的脆弱和無助。

  站在辦公室的窗戶旁,俯瞰樓下人和車皆如螻蟻般渺小,不遠處的Y樓高聳著。他的夢想卻越來越細微了,細微到能和她站在這裡一起看樓下的風景。他回身看辦公室的門,仿似看見她俏皮地笑著推門進來,歪著頭說:走,一起吃飯去,想吃什麼。

  依稀就在昨天。

  人生中一些對白、畫面和場景,某一刻仿佛似曾相識,像是在之前的歲月里早已經歷過一遭。年齡越大,這種感覺越強烈,越頻繁,也許是因為我們的確周而復始地活著,又或許,因為我們只是夢境裡不期而遇過。

  他的迷惘和挫敗感,都來自於她。

  林慕琛手機關機,失去了聯繫,這讓他隱約感覺林慕琛和曼君之後,有些秘密在隱瞞他,他不明白,為什麼她那麼信任林慕琛,而不是自己。在女兒出生時,她選擇告知林慕琛,在她心中,他還不如一個外人。

  是仇敵,她或許如此看待他。

  十五號開庭。

  這一次是不公開開庭,很低調,沒有媒體知道,他也沒讓母親過來,怕母親會衝動說出的話使曼君的情緒更加糟糕。他穿著墨綠襯衣,麻色西褲,從車上下來時,咳嗽了一聲,坐在車后座的何喜嘉貼心地說:「感冒了,等會兒我去給你買些感冒顆粒,開庭前喝下。」

  「不用了,等會兒,儘量想辦法讓法庭不批准離婚,我們的感情沒有破裂。實在不行,判離的話,關於孩子的撫養權,只許輸,不許贏。」他嗓子喑啞。

  「輸?什麼意思,你難道不想要黎回黎聲的撫養權嗎?」何喜嘉吃驚問。

  卓堯點頭,低聲說:「她不能沒有孩子,她是那種不能活在孤單里的人。再說,只要孩子在她身邊,時間長了,她一定不想看到孩子沒有爸爸,時間長了,她就會心軟了。我無法放棄她。」


  她已經沒有我了,不能沒有孩子。這是他對她的最後關愛。

  當然,他仍抱著希望。

  他不懂,她像著了魔樣執念要離婚,他究竟錯在哪裡,讓她這麼無法原諒。

  「是不是上次的官司時,你也對江照願說過同樣的話,你是故意輸給她的,你那麼愛她,她不珍惜,還和別人一起搞垮你,就為了當第一女律師。曾經有個那麼愛你的女孩,你卻不珍惜。」何喜嘉問,抬起眼,臉上一閃即過的絲絲陰鬱和仇恨。

  「你也看了那些八卦報導?是的,我拿走了江律師準備好的證言證據,我希望曼君贏,我不想看她輸給江律師。你是她的愛徒,不可以這樣說她。」他望著方向盤說。

  「可她已經誤會我了,不會把我當徒弟了。我只是對黎回黎聲很喜愛,所以才抱抱孩子,師傅她倒以為我趁虛而入,對你有所目的。」何喜嘉委屈道,臉漲紅了。

  卓堯輕聲地說:「別介意,她此刻是怎麼了,我都不明白,脫胎換骨般變了個人。這半年,我和她不在一起,她經歷的是我缺席的,可能她有難言之隱。」

  「難言之隱,和那位林醫生嗎?」

  「不會,她不會愛上別的人,就算走到今天就這一步,我相信她還是愛我的。等會兒開庭,好好發揮,記得我說的,盡全力爭取判駁回她的離婚訴訟,實在不行,就想辦法把倆孩子的撫養權給她。」他重申一遍。

  何喜嘉點頭。

  他下車,看見幾米以外的她站在路邊,她穿了一件淺色牛仔襯衣,袖子松松挽起,米色長褲,在夏日的早晨,顯得慵懶隨意。陽光照在她身上,有些熱,她用手裡的文件扇著風。

  從車後備廂里拿出一把傘,撐開,走到她面前,這是分別後第一次細細看她。半個月前是夜裡,加上在商場裡看見她和林慕琛在一起,他情緒混亂,沒有認真平靜看她。現在,他反而寬心了,將傘遮在她的頭頂,說:「黎回黎聲呢?」

  「我找了個阿姨照顧他倆,我暫時不打算工作,這樣就能專心照顧他倆。」她說。

  「你怎麼就有信心兩個孩子都歸你撫養,再說,你不工作,哪來薪水,沒有薪水,怎麼養兩個孩子。我不能因你降低我孩子的生活水準。」他湊近她的臉,低聲問。

  曼君說:「你每月都要支付我們撫養費,再說,婚後財產還有一半,我走時候,帳戶一分錢,我都沒帶走。」


  「你是要和我爭財產?」他笑。

  「生活面前,必須現實。」她嘴硬。

  他伸出右手,攬住她的腰,往自己懷裡一摟,說:「只要不離,你就是佟太太,所有的財產,都屬於你。」

  「我不。你放開——」

  「我不放——」他說著俯下身,額頭貼在她的額頭上,凝望著她的眼睛,手牢牢固定住她,幾秒後,他吻了她,像是要用盡全部的力氣,把這餘生所有的吻都補償在這一次,狂風暴雨般,不許她掙扎,不許她逃脫。她恨恨地咬住了他的唇,紅了眼望著他。

  直到他鬆手,她才鬆口。

  「最後一次,像從前那樣,好不好,以後,我就不能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吻你了。你現在還是我的太太,你現在還是。」他再一次抱著她,眼裡滿是哀傷,像要哭了。

  他還是會時不時跟和孩子一樣。

  這一回,換曼君大聲哭了,事到如今,再無回頭之路,好一會兒,才漸漸平息。他只是安靜地抱著她,把下巴放在她的額上,用手背給她拭淚,他生出更難過之感,她這般悲戚,大約是心如死灰了。

  她緩緩地說:「忍了好久好久的眼淚,這一次,全部在你面前流了。我仔細想想我這小前半生,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一切,可是,我從來都留不住。若你認為是我在報復你,恨你,我承認,你令我心碎。我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你不會再心疼了吧。佟卓堯,我們已無法回頭。」

  「對不起,過去是我不好,你想要的生活是什麼,你說出來,我可以放下一切。小漫畫,我們回小漁村好不好,回到從前,重新開始。」他懇求著。

  曼君只是搖頭:「不,我不能原諒……小漁村的樓,我賣了。」

  「我不同意你賣,賣給誰,我去買回來!」他急急地說。

  「算了,小漁村只能存在於童話中。回不去了,房子空著也是廢棄,不如賣了。別怪我。那些背後見不得光的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能相信。可是佟卓堯,變質了就是變質了,我們的感情就像變質的食物,不能要了——」曼君抬起臉頰,淚珠還掛在鼻尖上。

  他用手指拭去她臉上的淚。


  「我沒有見不得光的事使我們的感情變質。就現在,我們手牽手離開這兒,好不好?」

  「不要再說話,抱著我,抱緊一些。」她依靠著,留戀這久違的溫存。

  直到她看見了何喜嘉站在他身後,她從他的懷抱掙開,恢復了冷靜,說:「你的律師來了,進去吧,等會兒在法庭上,不要怪我無情。為了孩子的撫養權,我不會再給你掩飾下去。」

  「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沒關係。」他說。

  法庭上。

  卓堯堅決表示了自己不同意離婚的決心,認為他們夫妻之間仍有感情,是一些誤會和摩擦導致的芥蒂,也談到了黎回黎聲尚在年幼,不能輕易判決離異。

  何喜嘉作為卓堯的辯護律師,起初看似是積極在爭取法官的理解,不判離異。只是慢慢的,何喜嘉擅自決定,說的話也變了味。

  「我之所以要離婚,不僅是我們情感不和,還有,我的丈夫——他有了第三者。」曼君突然說出這個消息,如同一枚炸彈扔了進來,她轉臉望著他,迎上他震驚的目光。

  接下來,她看著何喜嘉說:「而這個第三者,不是別人,就是此刻站在法庭上的何小姐。所以,何小姐,你的辯護詞是不是顯得單薄了。」

  何喜嘉頓了頓幾秒,昂起頭,看著曼君,承認道:「是,我是他的情人,我們在一起了,從你走了之後,我們就住在一起。」

  「何小姐,你真不要臉呢。」曼君冷笑。

  「胡說!沒有的事!」卓堯怒從中來。「喂,何喜嘉,你怎麼回事,吃錯藥吧你,我和你只是單純的上司和職員的關係,你不要憑空捏造。」

  曼君忍住淚,說:「好了,第三者自己坦白了,所以,我也沒必要舉證。這種事,拿出來說,是可恥的,但為了兩個孩子的撫養權,我也無奈,總不能讓孩子跟著後媽和這樣的父親生活。我懇請法官將年幼的孩子撫養權盼歸我,我比任何人都更適合照顧孩子,我是他們的母親。」

  「等等……讓我緩一緩…..」他有些招架不住,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兩個女人同時翻臉,一唱一和,配合默契。他腦中飛快閃過一念,難道,都是曼君有心安排的?他反應過來,立即說:「我明白了,你們倆串通好的,曼君,別鬧了,我們不要這樣,即使你費盡心思想和我離婚,也不要給我來這樣的手段,我是有血有肉的人,能體諒我的心情嗎?」

  「我倒是真希望這些醜陋的事,是如你所說我一手安排的。」曼君回敬道。


  二人在庭上針鋒相對起來。

  他突然離席,選擇憤而離去。冷冷拋下一句話:「你休想離。在我沒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你永遠都是佟太太!」

  這場離婚訴訟以不了了之而結局。

  從法院走出來,她站在門口等出來的何喜嘉。

  「師傅——」何喜嘉仍是從前的口氣。

  曼君伸出手做出就此打住的姿勢,說:「別叫我師傅,我沒有你這個徒弟,我也沒有本事教你。我以為江照願才是對我婚姻虎視眈眈的人,我沒想到,最終看似純良無害心心念念希望我們夫妻複合的你,做了我們的第三者。」

  「被人搶走心愛的男人,滋味是不是很難受?」何喜嘉幽幽地說。

  曼君忿然地看了一眼何喜嘉:「你不要忘記了,他還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我們多年情分,他也可以背棄,何況你?他不過是利用你報復,你也別太高估你自己。」

  「那就看誰笑到最後,阮曼君,走著瞧,我要讓你失去你從別人手裡奪來的一切。」何喜嘉陰冷地說,露出了本真的面目。

  「你……」曼君氣得捂住了胸口,怒視著何喜嘉。

  原來只聽過教會了徒弟,師傅沒飯吃,沒想到,這個徒弟,竟有這麼大的野心。

  此時,卓堯開著車,行駛在車流穿行的馬路中,他還未從剛才的對簿公堂中清醒過來。難以置信,不久前還痛哭不舍相擁的曼君,會在法庭上痛斥自己有第三者,莫須有的事情,何喜嘉竟也會當庭承認。他不顧法警的阻攔衝出法庭,就是為了停止這場離婚訴訟。他不容她對他這樣的侮辱。

  車在路口調轉方向,他驅車往郊外開去。

  湖邊此時已是一片綠意盎然,他把車停靠在樹下,這裡的一片地他都買下,也就是要在這兒建一棟別墅。風吹在臉上,他轉身看著遠方,想著這半年來過的每一日,每一日有多艱難。

  她成了一個讓他全然陌生的女人。


  忽冷忽熱,他開始害怕。

  不畏懼生死,不畏懼衰老和疾病,獨畏懼她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他長久地抽菸,直到黃昏,原來在這裡看日落,是這般的美。

  將煙盒裡的最後一根煙抽完,他才起身,往車裡走。回市區的路上,車輛寥寥無幾,不知不覺中,車轉了幾個彎就行駛到了她租住的大廈樓下,再經過幾道手續,這棟大廈就正式歸為他集團名下。

  在車裡坐了良久,他才走進大廈。這座略舊的大廈,主要是辦公和住宅用,全部以承租的方式對外經營。他買下這兒,只能是一個不盈也不虧的交易。若不是和她賭氣,他不會做這筆交易。

  按門鈴,開門的是一位四十多歲出頭的婦人,敷著面膜,用奇怪的眼神查看他,問:「你找哪位?」

  屋內傳來黎回支支吾吾的聲音,還有黎聲悽厲的哇哇啼哭,他心一緊,用力推開婦人,直接走進客廳里尋找孩子。

  「哎哎,你是哪一個,怎麼就裡面闖,再不出去我報警。」婦人跟在後面想要阻攔住他。

  他看見房間裡,黎回的嘴上被塞住了襪子,手腳綁住,黎聲則坐在地板上放聲大哭,到處都是積木灑落一地。

  那一瞬間他快要瘋了。

  他衝過去,解開綁住黎回手腳的鞋帶,拿開塞嘴上的襪子,同時抱起兩個孩子,心疼地要命。對身後的婦人說:「我想你一定是活的不耐煩了,他們是我的孩子——」

  婦人嚇得手中的毛巾掉落在地,一個激靈就想往外跑。恰好這時,門外傳來曼君進門的聲音,邊說著:「小寶貝,媽媽回來了,今天乖不乖啊。張阿姨,我買好菜了……」

  「咦,張阿姨,你怎麼了要去哪兒嗎?」曼君問。

  「曼君,快關上門,不要讓她出去!」卓堯說著,抱著孩子走了出來。

  曼君立馬下意識關門,反鎖,背貼在門上,警惕地看著自己請來的家政張阿姨。


  張阿姨嚇得癱軟在地,還狡辯地說:「我知道錯了,孩子把玩具弄得一地,我收拾不過來,所以才那樣做,頂多這幾天的工錢我不要了,算我白幹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曼君一頭霧水問憤怒中的卓堯。

  他摟緊孩子,厲聲說:「你看你找的什麼家政,覺得孩子哭鬧很吵,到處丟玩具,就用東西把孩子的嘴堵住,手腳綁起來,還有黎聲的紙尿褲都一天沒換了,估計也是等你回來趕緊做做樣子。」

  曼君難以置信看看地上的張阿姨,又看看黎回:「是真的嗎,黎回,小孩子不可以撒謊。」

  黎回點點頭,帶著哭腔說:「不能告訴媽媽,不然就不給飯吃。」

  「為什麼這樣對我的孩子,我給你薪水是雙倍,就是想你對孩子真心一些,沒想到……你會做出虐待孩子的事,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曼君在察看孩子後確認黎回黎聲沒有受到太大傷害,才開始地問。

  張阿姨求饒:「我不懂法,求你們放過我這一次……」

  「就算你不在我這裡工作,你去別的家庭,你還是會虐待孩子,我要報警……」曼君拿出手機,欲撥打報警電話。

  「不要……我不能失去工作,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八十多歲的老母親偏癱每月都要治療,我不能被抓起來,家裡的老人孩子都不能離開我……求求你們發發善心……太太,你體諒體諒我吧,就饒了我這次……」婦人邊哭邊哀求著,雙手牢牢抓住曼君的腿。

  卓堯喝止:「你住口,你虐待我的孩子,我不會輕易放過你!」

  「太太……先生,你們夫妻倆都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別和我這個壞人計較……我以後不敢了。」斷斷續續地哭聲擾得曼君心煩意躁。

  「我和他已經不是夫妻了。算了,你走吧,我不追究了。不過奉勸你,我們家沒有安裝監控,但是現在很多家庭都裝有微型探頭,你以後再虐待孩子可就沒這麼幸運了。我一是看在我孩子沒有什麼事,二是看在你的年紀也該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曼君說完,轉身把黎回抱在懷裡,心疼極了。

  莫名其妙地竟不是很生氣,也許是因為說的那句:你們夫妻倆都是好人。在旁人眼中看來,他們還是一對恩愛夫妻。他們可以在別人的眼中繼續做著夫妻,也只能是這樣了。

  「謝謝先生,謝謝太太……」一片感激涕零之後,迅速就逃之夭夭了,就像是生怕曼君反悔一樣。

  好不容易安撫好兩個孩子,把他們都哄睡著之後,他們才坐下來面對面談論孩子的問題。


  卓堯不再做出讓步,堅決地說:「你也看到了,孩子根本不能交給這樣的人看管,這是我正巧碰見了,我們沒看見的,還不知道有多可怕。黎回黎聲才這么小,不能經歷這些,以後對這個社會認知會滿是陰影。」

  「我會重新找一位可靠的阿姨來照顧他們的,不用你操心,不是每一個人都這樣壞。」她辯解。

  「那你剛才為什麼這麼輕易放她走?應該報警把她抓起來,最好你親自起訴她,和她對簿公堂,再判她虐待兒童罪關進監獄,這才符合你阮大律師,上海第一女律師的稱號嘛。」他陰陰沉沉地說。

  「我做事用不著你教,你可以走了。」她背對著他,以示抗議。

  他斜睨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包,從中散落出了個人簡歷,他心中有數,她到這麼晚才回來一定是去面試了。

  卓堯伸手放在她的肩上,扳正她,是她與他面面相對,他盯著她,不容置否地說:「明天早上,我會接孩子回那邊的家,我無法放心一個要自己出去工作,還把兩個孩子交給家政的媽媽。」

  「誰說我要出去工作!」她反駁。

  卓堯不言不動,只是眼神看了看桌上的文件。

  曼君大聲說:「找工作又怎樣,那是我的事,你不同樣有工作,你不同樣是請人帶孩子,我們有什麼區別。」

  「你在庭上不是說自己不用工作,親自照顧孩子,你說你賣了小漁村的樓,你有存款可以負擔孩子,你都是騙法官的吧——大律師也會撒謊?這是不是知法犯法。我很好奇,你花幾千塊請的家政保姆和我年薪三十萬聘請的育嬰師是一個級別嗎?」他得意地笑,餘光瞟見。

  曼君恍如未聽到,一語不發,靜靜坐著,等待他的最後定奪。她內心何嘗不是掙扎著,又想把孩子留在身邊,又必須出去工作,她如何能放心把孩子交給這般不負責的外人看管。她此時沒有了底氣,只有一聲不吭。

  「你不說話,我當作你默認了。明天上午我會來接黎回黎聲。至於別的事,以後再和你慢慢算清楚。」他直起身,緩緩往門外走。

  她望著他的背,兩行清淚無聲地滑落。

  卓堯,我們怎麼會變成了這樣子。

  曾經的兩情相悅,此刻的兩兩淒涼。

  她一直認為,兩情相悅是有兩種境界的。

  兩情相悅的第二境界:當你說出你愛我,我回應說我也愛著你。這並非是最動心的愛情。我想,第一境界應是:你從未說,我從未提,可你知我心,我知你意,心證意證。就好像默默喜歡一個人,話癆的你,反而與他的話極少。在一起相處時,總忍不住目光轉向他,恰巧他也望著你。那種心驚得無法言語,是第一境界。

  過去的夜裡,兩個人各做各的事,她常會忽然喊一聲他的名字,他輕輕應聲,她不再說話,繼續做自己的事,是的,只要知道你在那兒,這就好了。分開後,有段時間,她還是會忙著忙著就突然喊一聲卓堯,空落落的無人應答,她捂著臉哭。

  這兩情相悅,難尋難覓。

  世上再無他這般使她安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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