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任BOSS,她就是你說的那個對你特別重要的人啊?」
2024-09-13 17:09:41
作者: 白槿湖
{去追隨那些能使你安寧的東西,我想來想去,發現不過只是留在你身邊}
[1]「所謂前程,不就是你嗎?」
「不管我說得再深刻動容,都無法描述你在我生命中占據的位置。」
夜深。
梁赫開車,直奔醫院。坐在副駕駛座的任臨樹面色陰翳,拇指不斷地摩挲著手錶的錶盤,這是他偶有緊張時不經意間做出的小動作。他心情複雜,擔心得要命,倘若葉餘生真是鵲鵲,那麼她一早就該知道他在尋找她,她為何會隱瞞,不與他相認?甚至她看到鵲鵲的墓時,寧願裝死人,也不說出真相。
宋師傅沒有來得及細說究竟發生什麼事,他不敢往最可怕的地步想。
「梁赫,你是否相信葉餘生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人。」他問。
「我選擇相信。這段時間,在我看來,似乎有種無形的力量在牽扯著你們,她不會平白無故地一次次幫你。老闆,你不得不承認,拋開鵲鵲的影響,你是有點兒喜歡她的。」梁赫終於說出了最想說的一句話。
他打開錢包,凝視鵲鵲那張唯一的照片,再度陷入沉思之中。
當他把葉餘生和鵲鵲聯繫起來,在腦中仔細地過濾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覺得相似,為什麼他以前就沒有往這方面想呢。不對,其實也曾懷疑過,因為鵲鵲的生父叫葉莊嚴,而葉餘生恰巧姓葉,所以他側面問過她,得到的答案卻是她自幼都生活在父親身邊,便打消了他的疑慮。
他要親口聽到葉餘生的回答,是,或者不是。
車子抵達醫院門口。
「梁赫,你通知葉餘生的記者朋友,再立刻去管川家,想辦法從他們母子那兒得到我想要的消息,要快。」任臨樹吩咐道。
急診處,他看到宋師傅,大步上前,問:「葉餘生在哪兒,醫生怎麼說?」
「還在搶救室里。被眼鏡蛇咬傷,除非找到抗眼鏡蛇毒血清......」
任臨樹一聽到蛇就敏感起來,皺緊眉頭:「被蛇咬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梁赫說他走之前,她還好端端地在我房間裡,怎了會被蛇咬?」再看向一旁低頭不語的杜宴清,他頓時明白了一切,握緊拳頭,恨不得揮拳暴打杜宴清。想到她還躺在裡面,只得將怒火壓了下去。
「是我放的蛇,但那條蛇不是我的。」杜宴清蒼白地解釋。
他沒理會,快速翻查手機通訊錄,逐個給醫藥相關的朋友和企業打電話,不惜用一切人脈和關係來找血清。花再大的代價,也要救她。
「你能想到的人,我也都想到了。這麼短的時間根本來不及,只有等明天早上了。」杜宴清潑冷水,做了最壞的打算。
搶救室的門打開,醫生表情凝重:「沒有血清,我們也無能為力。毒性極強,即使做血液透析,也救不了她。醫院方面正緊急尋找血清,再等等看有沒有轉機。家屬可以進去看看她。對了,這是病人的項鍊,扣子斷了,掉在了地上。」
任臨樹接過項鍊,握在手心,推開門,看見躺在病床上處於昏迷中毫無生氣的葉餘生。他握住她垂下的手,感受到她手腕處,脈搏輕微地振顫跳動。他溫柔地望著她,久久不語,眼淚滑落,直至淚流滿面。
「我不會再失去你了。」他在她耳邊說。他要去找血清。
走出急救室,李厲那邊傳來消息:「查到唯一一家生產抗眼鏡蛇毒血清的廠家,但庫房內已經沒有貨了。不過我也查到,該廠生產的每一批產品都有留樣,只是按照公司規定,這些留樣不允許流通。」
任臨樹下死命令:「想盡一切辦法拿到留樣,軟硬兼施。」
「難得......你會因為女人自亂陣腳。你想要血清,很簡單,我能拿到留樣,就看你舍不捨得為喜歡的女人付出了。只要你捨得,她就能活著。」趙裁有備而來,手裡握著一份合同。
「是你告訴他的?」任臨樹轉而問杜宴清。
「我把手機里每個活著的人都問候了一遍,所以,也順便群發他了。我什麼時候這樣低聲下氣地求過人。」杜宴清裝腔作勢,壓低聲說,「晚上好,請問你有抗眼鏡蛇毒血清嗎,麻煩你問問你身邊人,有人等著救命。」
「談談吧,你的條件。」任臨樹跟趙裁開門見山。
趙裁遞過來合同。
「縮短時間,簡要來說,就是你轉贈百分之五的公司股份給我,並簽訂這份贈與合同。」趙裁獅子大開口。
「你知道千樹集團百分之五的股份是多少錢嗎?簡直是趁火打劫!」杜宴清尖刻地喊道。
任臨樹細看合同,說:「公司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還要股東大會通過。」
「你先簽合同,這只是表示你想救她的誠意。股東大會能不能通過,那是之後召開股東大會的事。」趙裁接著說:「我的堂弟,是現任生產抗眼鏡蛇毒血清廠家的經理,我能夠從他那兒拿到血清留樣。」
「好,我簽。」任臨樹未多加思考,揮筆在合同上簽了名。
趙裁拿起合同,心滿意足地笑:「英雄難過美人關啊。她這條命,是你拿千樹百分之五的股份換來的,太昂貴了。我跟你說句實話,要是躺在裡面的是你姐,我可不會簽。」
「你別太得意,仔細看簽名。廢話少說,讓你的人送血清來吧。」
趙裁再看簽名欄,只有「任臨」二字。
「怎麼還少一個字!」趙裁情緒激動。
「等血清送過來,由醫生確定後,我自會簽最後一個字。」任臨樹言罷,轉身走進急救室。他了解趙裁,為了這百分之五的股份,會馬不停蹄去拿血清。
掛在空中的吊水袋,他查看了下滴的速度,再度握住她的手。想起自遺產風波起,她挺身而出,和趙裁談條件。親眼見她為謀生所吃的苦,像流浪女一樣坐在路邊,抱住他的腿。還有在商場救小女孩時的不顧一切。假如不是她,被蛇咬傷躺在這兒的人,應該就是他了吧。
無論她是不是鵲鵲,他確信無疑的是,他好心疼她。
「葉餘生,你很勇敢,還很了不起。等這次平安度過,我們重新開始梳理我們的關係,好不好?」他摸摸她的頭髮。
趙裁的辦事效率第一次實現最大化,二十分鐘後,四支血清很快就送到醫生手裡。醫生匆匆進了急救室,準備注射血清的工作。任臨樹走出來,祈望這些血清能夠挽救她。
他在贈與合同上籤下最後一個字。
這時,梁赫趕了過來,緊接著,阿姜也趕來了。
梁赫見趙裁也在,於是貼近任臨樹的耳邊說:「管川母子已基本交待清楚,葉餘生是他們十四年前救下的,之後一直受他們的救助,她根本就沒有父母。也符合鵲鵲離開福利院的時間,推定基本就是她。」
阿姜急得大哭:「她怎麼樣啊,任先生,你可一定要想辦法救救她啊,剛剛你的手下已經問過我了,我回憶了一遍,從和我她相識至今的所有細節來看,還有她多次袒護你,為你做的每一件事,這些都不可能是平白無故的。她就是鵲鵲,你不能不救她......」
「不管她是葉餘生還是誰,我都會不遺餘力去救她,你放心。」任臨樹面色疲憊,眼窩深陷。
趙裁聽明白後,懊悔不已:「她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鵲鵲?!不是早死了嗎,早知道是鵲鵲,我就該要他名下的全部股份啊!他對她的痴情,就算是要他的命,他也會毫不猶豫吧。我真是笨!」
任臨樹揮揮手。梁赫心領神會,請趙裁離開。搶救室外,站著他們五人,每個人都各懷心事。但大家一致的希望是——葉餘生平安脫險。
何為愛,愛是長久地擁有,亦是短暫觸碰後的餘溫。
他在走廊里待了一夜。
天亮之後。
葉餘生仿佛做了一個甜甜的夢。夢裡,沒有令她恐懼的事。她夢見兒時,他遞給她一顆糖,她不捨得吃。還夢見他牽起她的手,輕揉她的頭髮,然後,他吻了她。是夢啊,那就在夢裡偷偷嘗嘗初吻的味道吧。她閉上眼睛,慢慢撅起嘴。
「你醒了?」溫和的聲音,迅速擊穿她的美夢。
她的動作戛然而止,睜開眼,迅速轉動眼珠,看見任臨樹正含情脈脈地凝視她。記憶停留在被蛇咬傷時,腿上的腫痛感提醒著她,這是在醫院。
「嗯,醒了。」她睡眼惺忪。
「剛才做什麼美夢了?」他問。
「夢見初吻的味道。」她只好如實回答。
他俯下身,一隻手撐在床頭,然後,他的唇離她越來越近,而她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圓,腦中不停地說「不要」,卻沒有做出任何實質性的反抗。
「哦,小俘虜,你沒刷牙。」他忍不住笑,捉弄她。
「我......估計是藥物的作用,我現在出現了幻覺,剛把你看成別人了。」她強裝鎮靜的架勢,冷冰冰地說。心中卻納悶,為什麼一覺醒來,世界全都變了。連他都變得好溫柔,簡直不可思議。
「誰,把我看成誰?」他再度湊近,逼問。
她屏住呼吸,離得這樣近,加上沒刷牙,她又不敢開口說話,只得瞪著他。他的唇稍稍落在她的唇上,又迅速抽離,他有些得意:「這次沒幻覺了吧,看清楚,是我。」
她捂住嘴,說:「你不會是誤以為是我救你的吧,是,我是被蛇咬了,不過不是為了救你。跟你坦白說吧,我以為這條蛇沒有毒,要是知道有劇毒,我才不會......」
「鵲鵲。」他忽然動情地朝她喊。
她一怔,裝作聽不明白的樣子。
「我看連你也產生幻覺了......」
「你想吃點什麼嗎?」他打斷她的話。
「隨便吃點什麼都行。」她吞吞吐吐。
「你等著,我馬上出去給你買。」他笑得像個小孩子。
她望著他的身影,用力甩甩頭。難道做的是夢中夢,她還身在夢中?葉餘生,醒醒。別淪陷,別淪陷,你的理智到哪裡去了!
阿姜冒失地衝進來,關切而誇張的口吻喊道:「親愛的,你終於活過來了!你差點把我嚇死!謝天謝地,那幾支血清把你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你說你,就愛逞能,這次是赤手空拳對付劇毒眼鏡蛇,我發現你每天都能活生生上演一篇新聞素材。」
「剛剛還沉浸在夢中,你一出場,就把我打回了現實。我腿疼得要命,你看看我的腿還在嗎,沒截肢吧?」
「沒有,任臨樹要保你,誰敢不護你周全。你知道嗎,你這條命,值千樹集團百分之五的股份,我腦中的小數點已經算不出來值多少錢了,簡直是言情偶像劇中的狗血橋段啊......唉,我要是早知道你的身份該多好。正好我有個計劃,做個別後重逢的版面,就寫你隱瞞身份和任Boss輾轉情深......」阿姜拿出錄音筆,陶醉地暢想。
「等一下,我隱瞞身份,別後重逢?什麼意思?」葉餘生很驚訝。
「還裝,你就是他一直在找的鵲鵲,他全知道了。難怪你屢屢袒護他,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與他相認。」阿姜用專業記者的口吻說,「葉小姐,請問能談談你沒有表明身份的原因嗎?是自覺十四年後容貌長殘,自卑所以不敢相認,還是另有隱情?」
「別再說這個話題了,我不是鵲鵲。」她堅決否認。想到他莫名其妙溫柔的一面,原來,他已經知道她的身份。
「不承認也沒用,管川和他媽把你十四年來芝麻綠豆大小的事全都和盤托出了。在任Boss心裡,已經認定你了,他可是拿百分之五的股份和趙裁交換的血清。」
「姜小姐,麻煩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對葉餘生說。」買好吃食返回的任臨樹淡淡地說。
待阿姜出去後,他搬過一張椅子,坐在病床邊,從襯衫口袋裡掏出一枚用褪色糖紙疊成的樹葉,說:「徐悲鴻先生去世時,衣服口袋裡還有水果糖。因為徐悲鴻在外邊應酬,總會揣幾顆帶回來給妻子廖靜文。廖靜文把最後一次的那幾顆糖放著,一直放著,時間久了,糖化完了,只剩下糖紙還在那裡。十四年前,我送給鵲鵲一顆糖,那時候,這種巧克力糖還是很奢侈的。鵲鵲沒捨得吃,還跟我講了徐悲鴻和廖靜文的故事,她說等這顆糖化完了,她要把糖紙疊成一片樹葉,永遠都戴在身上。」
他停頓片刻,哽咽著說,「這枚糖紙樹葉,是從你的項鍊里掉出來的。」
年代久遠,糖紙褪色,早已看不出當年的顏色。
——等待你多久,都不算蹉跎歲月。
他將一本厚厚的行程表放在她身旁,說:「你看,沒找到你之前,我這一輩子,大概就濃縮在一本本行程表中了。將來,你會是不用出現在我的日程表上,我也依然天天都想見的人。」末了,他又補上一句,「真希望這上面滿滿寫的都是你。」
她低頭無言,淚已磅礴。
在那個年代,物質匱乏的孤兒院裡,一顆巧克力糖都非常稀有,他送給她,她視若珍寶。將這張在旁人眼中尋常的糖紙,折成樹葉,帶在身上,一帶就是十幾年。
此時,卻仿佛成為她和他之間的信物。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在巴黎之前,我並不認識你,糖紙只是個巧合,對我而言,沒有任何特殊意義,幫我扔了它。」她極力否認,垂首,用力閉緊眼,眼淚似斷線的珠子落下後,就不再落了。
「你為什麼不肯同我相認?甚至,在巴黎你就已經認出我了。」他拿出她的手機,將屏幕定格在一幀畫面上,遞到她眼前,哀哀地說:「你昏迷期間,本想打開你的手機聯繫你的家人,對了,就是你之前所說的親人,你的父親,但你的通訊錄里卻查無此人。無意間,我看到你的這個帳號。」
她的關注列表,僅有他一個人。如果再細細探察,他輕易就能發現註冊時間,早在四年前。
她自知無力辯解,奪過手機,不再說話,躺下,側臥著,將背朝向他。不要承認,不要回應,找機會逃掉,遠走高飛,一定要狠心來,她和他不會有任何未來。她閉眼裝睡。
他輕輕給她掖好被子,手機再次響起,他按下靜音,摸摸她的頭髮:「你先吃點東西,姜小姐會陪著你。我下午有個會議,晚點再來看你。」
她既貪戀這份溫情,卻又拼命想克制。
聽著他遠去的腳步聲,她又重新坐起來,握著手機,思緒萬千,心如亂麻。她忽地想到張愛玲《半生緣》的開篇——
他和曼楨認識,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算起來倒已經有十四年了......對於年輕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他和曼楨從認識到分手,不過幾年的工夫,這幾年裡卻發生這麼多事情,仿佛把生老病死一切的悲喜都經歷了。
倏忽之間,十四春。
她打開微博,發現原本隨意取名為「一個大窩瓜」的帳戶名,被改成「鵲躍樹梢」。而他,有條新動態。兩張長白山的照片,一張是滿眼蒼綠,一張則是大雪茫茫,配圖的文字:難怪遇不到你。
長白山的夏,長白山的冬。在她發現他每年冬天也會去長白山之後,她就改成夏天去,那張滿眼蒼綠、夏季的長白山,是她用「一個大窩瓜」的帳號發的。
很快,此條微博引發多方猜測,微博底下留言紛紛,都在問,任Boss這是要公開戀情嗎?她翻看評論,發現花痴粉「哭暈一片」,而她,和這些人,又有何不同。
阿姜神神叨叨地抱著手機衝進病房,風風火火、情緒激昂地大喊:「瘋了瘋了,節奏太快,葉餘生,你簡直是一步登天,不,應該是一步成仙!採訪,獨家採訪!」
「阿姜,你別大驚小怪、大呼小叫的好嗎?」葉餘生倦怠地說。
「快看快看,『鵲躍樹梢』是你嗎?他@鵲躍樹梢了!」
葉餘生再返回他的個人頁面,發現平時極少發狀態的他,又發了一條——
今天摸了摸你的頭髮。∶)@鵲躍樹梢 。
她萬分糾結,悲喜交集,打通任臨樹的電話,詢問:「為什麼改我的帳戶名?你還發那樣的內容,這嚴重影響了我的生活,請你時時刻刻都不要忘記你的身份。」
「我倒希望時時刻刻都能忘記自己的身份,時時刻刻記住你,別再找不到你,也別再認不出你。」他聲線低沉,令她沉淪。他又說,「我偏愛『鵲躍樹梢』這四個字。」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跑到你頭上做窩?」她沒好氣地回他。
「還可以作威作福。」他說。
「你簡直是在自毀前程,苦心經營起來的正面形象,難道要因為一個女人,又把自己推向風口浪尖?」
「所謂前程,不就是你嗎?」他悠然地脫口而出。
如果愛你從來都只是妄想,承認早已瘋狂。
[2] 「換做別的女人,現在已經同我說第十八句話了。」
——這世界上突然照耀著一種光,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別清晰,確切。他有生以來從未這樣思路清晰。
任臨樹在開會的間隙,竟走神了,露出笑容,很快又恢復嚴肅的模樣。凡是因為她的開心,都掩飾不住。他恨不得早點結束這冗長的會議,還有太多的話、太多的問題要跟她說。
可事與願違,當趙裁將那份股權贈與合同拿出來時,任臨樹知道,這場會議,將要持續到傍晚。
股東們對此很不滿,一致將矛頭向任臨樹直指而來。
「集團的股權不是兒戲,更不是你追女人的手段,怎麼可以擅自就贈與出去?」年紀最長的股東張老,雖年逾八十,耳鳴眼花,卻是任枝陣營的「宰相」。
「幸虧這次是自己人拿到血清,試想一下,要是競爭方以血清要挾你,你是否也輕易就把我們千樹的股權拱手相送?」
「多虧趙部長,我看,有的人如果在其位,不謀其職,就應該引咎......」
任臨樹鎮靜地聽完這些抱怨的話語,才開口說:「我想在座各位可能不太了解當時的情況,那四支血清,能救活一條生命。就算換成是在座的任何一個人,我也能舍下這百分之五的股權,去為你們換血清。雖然我是商人,在商言商,但在人言人。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一條生命逝去,而我明明有能力去救卻不作為,不是嗎,趙部長?」
趙裁被駁回,只好點頭。
「這一季度,我們千樹集團效益增長了百分之十五,我相信這僅僅只是開始。年底,在座的各位股東都會得到豐厚的紅利。」任臨樹讓秘書將報表發到股東手中,說,「如果哪位對我還有意見,請舉手。」
股東們看著報表,都喜笑顏開,紛紛表示沒有意見。
開完會,窗外已燈火通明。
會議室只剩下任臨樹和趙裁。
趙裁心有不甘:「你什麼時候做的這份報表,我可是財務部長!不要以為你能一手遮天,有我在千樹的一日,你就別想高枕無憂。你最好小心點,不要給我留下任何把柄,也不要被我查到任何漏洞。這場仗才剛剛開始,爬得越高,跌得越慘,你知道有多少人眼巴巴地想看你從這個位置上掉下來嗎!」
「財務昨天就把報表放在你的辦公桌上了,你肯定沒看吧。不要只學會以財服人那一套,還要以德服人。你送出的那些好處,和年底的紅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對手。」任臨樹含笑說完,再大步離開。
將趙裁、會議、數據、項目這些一一拋諸腦後,他走進停車場,忽然開心地跑起來,他要去見她。他特意買來一束綠色白色相間的繡球花,在卡片上寫下一句肉麻的話:我想和你聊聊這十四年的悲歡離合,還想談談餘生的種種計劃。只要你在我身邊,一瓢飲,一簞食,即是幸福。
相比任臨樹,葉餘生要顧慮和膽怯得多,她下定決心,無論他拿出什麼樣的證據,反正她就一口咬定自己不是鵲鵲,不和他相認。她被阿姜糾纏了一個下午,仍對有關鵲鵲的事,隻字不提。
「我就弄不明白了,事實擺在眼前,還不承認。為他你連死都不怕,你還怕什麼?」阿姜難以理解。
「跟你說過了,我不知道那條蛇有毒。」
「就算你知道有毒,你也會那麼做。我早看出你對他有些不對勁,就是沒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處想。你十三歲時是不是長得特好看,然後就跟那些童星一樣,小時候長得水靈靈,長大後完全讓人認不出來?記得我大學認識你時,你就是這副又黑又瘦的難民樣兒。」
「阿姜,我想......」
「你想一個人靜靜!那我去買晚飯。」阿姜幽默地搶先說。
葉餘生希望傷口儘快消腫,好離任臨樹遠點,眼下只是疼痛減緩了,卻仍不能行走。病房沒清淨三分鐘,杜宴清叩了兩下門,直接開門進來,同情地說:「他都沒陪你嗎?」
「不關你的事,倒是醫院的一切費用請你自主承擔,我保留起訴你的權利。」她看都沒看他一眼。
「行行,你放心,所有醫療費,營養費,誤工費什麼的我都負責。必須要澄清,蛇,不是我的蛇。我養的是無毒蛇,已經讓爬行動物專家研究過了,那條蛇有劇毒,攻擊性也強。我懷疑是有人換了我的蛇。」杜宴清推測。
她嘲諷:「肯定是你得罪的人太多,有人換條毒蛇想來咬你。我想你也不會那麼愚蠢,直接用劇毒蛇來傷人吧。」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傷人了,毒性足夠置人於死地。我想不到會是誰......」
「這些話你留著跟警察說吧,你可以走了。」葉餘生用被子蒙住頭。
杜宴清坐在床邊,幽幽地問:「你真的是鵲鵲,『鵲躍樹梢』也是你?」
她沒搭理。
「你不回答,那就是默認了。我覺得你很矛盾,不想相認,卻又離他越來越近,是欲擒故縱?換了我是你,要麼大大方方相認,做任太太,要麼就徹徹底底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幫我一個忙,我就不追究你縱蛇傷人的事了。」她掀開被子,認真地對杜宴清說。
當任臨樹滿懷期盼地推開病房門,卻只見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平放在床尾,他忙撥打葉餘生的電話,傳來的提示音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您稍後再撥。」
阿姜正好提著外賣走進來。
「她去哪兒了?」任臨樹心急如焚,想想她的傷口,根本就不能行走。
「我不知道呀,她說想安靜一會兒,就她那腿也不能往哪兒走吧。我去找找。」阿姜扭頭往外走。
任臨樹從醫院沿路的閉路電視裡,找到了答案。杜宴清用輪椅推著葉餘生走出病房,到了停車場,葉餘生坐上車後排,杜宴清駕車離去。他立即撥通杜宴清的電話。
「把她送回來。」他目光如炬,看到枕頭邊那片糖紙樹葉,撿起來,攥在手心。
「她不想見你,況且,是她自己求我帶她走的,我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讓她搭個順風車而已。」杜宴清瞄了一眼葉餘生,她似乎正在找什麼東西。
「你跟著她一起胡鬧?明知她不能出院。轉告她,不想見我,我可以不出現,她不必躲。」慍惱、失落、擔憂,還有......醋意,一齊湧上任臨樹的心間。
「她說,她不是你要找的人,也請你別再以此為由騷擾她。」杜宴清做傳話筒。
難得的別後重逢,竟這樣無終而疾。任臨樹恍惚明白了,就算現在把她拉回來,她也還是會走,他安慰自己,這需要時間。葉餘生,你究竟在逃避什麼?我們已經錯過了十四年,難道還要再繼續錯下去嗎?
他將繡球花帶回1107號房間,插在玻璃瓶中,久久注視。他送她的第一束花。去翻看「鵲躍樹梢」的主頁,發現她已註銷了帳戶。
但他沒有刪除那兩條狀態,隨別人怎麼議論。對他來說,當時的心情,回頭再想一想,也很快樂。這段往事後來也被傳成他追她未果的笑料。他那樣自以為是的一個人,還是拿她沒辦法。
朝出暮歸。
他就那樣一日日眼睜睜看那束繡球花漸漸衰敗,也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他始終很自責,怪自己當初沒能早點認出她,在巴黎的那次重逢,他就不該錯過的,不是嗎?甚至連何蔗蔗都認出來了,他也好奇地跑去問何蔗蔗,是憑哪點認出來葉餘生是鵲鵲的。
何蔗蔗正在做酒店清潔,拿手中的床單作比喻:「酒店房間的床單我每天都會來換,但我能知道,哪個床單之前是用在哪個房間的,因為我有刻意去記,去找差異。鵲鵲離開福利院之前,來和我告別,我盯著她的臉,告訴自己要記住她的特殊之處,然後我就看見她的顴骨這裡,有兩粒淺淺的雀斑。」
「僅憑兩粒雀斑?僅僅是這樣?」他自顧自地說,滿臉不可思議。他見她時,正因周得晚的死而情緒激憤,並對葉餘生產生非常糟糕的第一印象,這使他先入為主地排斥她。
但他認為何蔗蔗所言,不夠令人信服。他哪裡會往更深的陰影里想,一心全在思念中。
梁赫問他,究竟是愛小時候的鵲鵲,還是長大後的葉餘生。
他為此也考慮了很久,跟葉餘生所有的交集片段在腦中慢鏡頭般回放,他必須承認,他為她心動過,甚至也心疼過。可他那時都以為只是自己一瞬間的意亂情迷。
秋天來了。
七夕到中秋,不過四十多天,對他來說,卻像過了一年又一年。她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甘心,總歸要見一面。
杜宴清不肯透露葉餘生的去向,同時卻又有意無意提起她的近況,刺激著任臨樹的心緒。阿姜三緘其口,說如果自己出賣葉餘生的話,好朋友就沒得做了。
若沒有她的音訊,仿佛一生也不過如此徒然。
直到何蔗蔗幫他想了一個辦法,哪怕聽起來真是餿主意。
葉餘生很快收到法院的傳票,任臨樹竟然起訴了她。在起訴書上,他追責她違反之前簽訂的勞動合同,擅自離崗,中斷聯繫,給酒店帶來無可挽回的損失。
她可不想上信用黑名單,影響將來的求職,只好硬著頭皮來到法院。
多日不見,她倒是長得圓潤了些,穿著件白色薄風衣,氣色不錯。他反而面容枯槁,添了些清瘦。原本對他怨氣橫生,卻在見面的那一刻全部化作烏有,只剩心痛,怎麼會瘦成這樣。他見她來,便主動提出和解,只要她回到原先的崗位繼續工作,就可以彌補之前造成的損失。
法院調解室里——
「我打算換一份新工作,需要我賠償多少,談談吧。」她硬起心腸。
「這些天你在哪兒?我去你租房的地方找你,房東說你再不交房租和水電費,就要把你的東西丟出去,把房子租給別人。我交了一年的,你有空想回去拿東西,隨時可以。」他說著一些瑣碎的事,如同聊家常。
她清冷地回道:「房租和賠償,我一起算給你。」
「你有多少錢?」他握住她的手,感覺很涼。
她想抽離,卻感受到他更強大的一股力量在與她抗衡,她便任由他那麼握著,無望地說:「你要我跟你說多少次,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鵲鵲已經死了,死了的人,和我又有何關係?就憑几次愚蠢的巧合,你就因為執迷於鵲鵲,而把這份感情投向我,這對根本不愛你的我來說,有意義嗎?」
「你是在怨我沒第一眼就認出你。當時你知道,周得晚的死,現場一片混亂。後來有一次我看你哭,於心不忍,像鵲鵲以前哭的樣子。我見不得你哭,一哭就心疼。所以問了你一些小時候的事,但你卻故意誤導我。而且我也想不明白,你為什麼不願和我相認,直到現在,你還做無謂的隱瞞和狡辯,你甚至還險些嫁給管川。我真不知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執拗地說。
旁聽的法院調解員越聽越糊塗,有點弄不清楚這兩個人的關係,也插不上話,只好悄然退出。
房間裡只剩下他和她。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為她怕自己會動搖,會忍不住說些不該說的話。可她還是只說那句:「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用力抱著,不給她絲毫掙扎的餘地。情急之下,他無奈地連聲說:「你真是要氣死我了,乖一點多好,我們就不能好好說話嗎?」說完已然紅了眼。
她又豈會不貪戀這片刻的停留。
抱緊你,我感覺自己變得富可敵國,你充填了我的整個世界。
短暫的迷失後,她匆匆掙脫,再打開門,奪門而出。她得馬上離開,再這樣下去,她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怎樣不理智的事來。學心理學這麼多年,她以為自己已經能做到對情緒收放自如,可事實上,她那些自我控制到了他這裡,完全起不了作用。
他跟著追出來,只能用最後的辦法來逼她承認,說:「你跟我去見一個人,如果之後你還是執意如此,那我就再也不糾纏你。」
她停下腳步,回頭望他,沒法抗拒他這句話。
車最終停在男子監獄門口。
她覺察出要見的人是誰,但很顯然,她只要做出反應,那可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在此之前,她很多次想要踏進這裡,見一見那個拋棄母親的男人葉莊嚴,她那個從血緣上來講可笑的「父親」。
「想見見他嗎?」他問。
「我還有別的事情,你自己去見你想見的人,我沒有興趣。」她往馬路對面走。
「梁赫幫我找人的同時,也查到葉莊嚴可能還犯了別的事,可大可小,可能會被再判重刑,那他這輩子就別想出來了,要是沒個好律師,說不定就是死刑。」他一副頗具玩味的樣子。
果然,她轉過身,怒視他,說:「你真卑鄙。」
「我再不卑鄙點,恐怕就要失去你了。」他深深地望著她。
「你確定事情是他犯的嗎,可有人證物證?」她只好問。
「先回答我的問題。再者,親子鑑定這種事,也是很容易就能得出結果的。不過,我還是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她將臉側過去,看向遠方,幾近淚下,說:「他只是我生物學上來講的父親,而我平生都不知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只知道他在這裡面服刑,他若真還有別的事觸犯了法律,那他就該接受刑法的制裁。我只想當面問他,為什麼要拋下我和我媽,讓我成為一個孤兒......」
「你終於承認了。」他喃喃地說。
「他還犯了什麼事?」說她不擔心那是假的。
「遺棄罪。遺棄了女兒,是不是應該重判?」
「任臨樹,故弄玄虛,爾虞我詐,這也是你日常工作生活的一部分嗎?」她憤怒地回敬他。
「這四十多天,我不知你在哪兒,你的傷口痊癒了嗎?杜宴清有沒有繼續騷擾你?他故意在我面前說他又見了你,我嫉妒得不得了。這麼多年一直都只有他嫉妒我的份,沒想到我也會有今天。」他真是個自大狂。
她沉默了。
「梁赫說,北山那邊,有座月老廟,香火極好,有很多失戀的人去祈願。以前聽聽,覺得好傻,那天路過,我也去了,也說了『請讓我和她永遠在一起吧』這樣的話。我再也不會嘲笑那些去祈願的人了。」他想說的話,太多太多。
愛是天時地利的迷信。
她如同距離幾億光年的清冷的彎月,幾重天外的月老也許比他更接近她,更能說服她。
「你清醒一點,話講說到這一步,我也不迴避你了。十四年前的我少不更事,可我現在已經不是小女孩了,見過太多優秀的男人。我不與你相認、迴避你,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愛你。你非要逼我把話講到這種地步嗎!」她雙手抱懷,一副輕蔑的架勢。
「優秀男人?是管川,還是杜宴清?」他譏諷道。
「我不想和你爭執,總之你得到了你要的答案,就別再不擇手段地打攪我的正常生活了。我們不要再見了。」她說完,伸手攔下一輛的士,上車離去。
他站在原地,透過車窗,望見她冰冷的側臉,不留情面。車,絕塵駛遠。
任臨樹,我所追求的,不過是幸福,希望我們都能夠幸福,如果始終不能,我希望你比我幸福。葉餘生心想。
「要是按照電視劇的套路,這時應該下一場大暴雨,你在雨中痛哭流涕,或者,你追著那輛車,在後面呼喊,書桓,書桓......哦,對不起,你應該喊,依萍......」杜宴清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尖酸地笑道。
任臨樹正滿腹怒火,加上在醫院就想揍杜宴清,幾團火在這一刻猛地爆發,他朝杜宴清的腰部就是一腳,重重地將其踹倒。兩個身高平均一米八幾的男人打起來的場面,就像柔道比賽現場。
幸好李厲及時趕到,兩個人又都很敬重李厲,這才收了手。仔細一看,各自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痕。
車上,李厲告訴任臨樹,趙裁又惹事了,事情還挺嚴重的,可能會導致北山項目流失。前期投入那麼多,一旦失之交臂,損失將不可估量。
「這個趙裁,我看就是誠心搞破壞。征地項目從來都不由他負責,可他跑去當地山民家中,作威作福,打著千樹集團掌權人的名號,限期半個月讓所有山民搬出家中,還派人晚上砸山民家的窗戶。」李厲如實匯報。
「讓我想想怎麼做。」任臨樹閉目沉思。
征地項目主要是將北山打造成度假山莊,居住在北山的本地山民民風淳樸,靠養蜂、種植果樹為主要經濟來源。他想保留這一切,包括山民的居留問題。不破壞北山的原生態自然狀態,這是原則。他計劃建造木屋村式的山莊,而非現代化建築。
激怒山民,後續就會多出不少麻煩。一項流程耽擱,整個進度就會拖延。
趙裁對此毫無悔意,還言之鑿鑿地叫屈:「那些山民簡直刁橫,就像八輩子沒見過錢似的。我好意規勸他們搬遷,可他們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看這個項目也不必做了,資金還不如拿來給我投資礦業。」
「北山項目,你無權插手,去做好你的本職工作。我已經和山民打過招呼,如果你再踏入北山滋事,要麼按他們祖上獵戶的風格來就地處理,要麼立刻報警。」任臨樹面色冷凝。
所有他想促成的事,都不斷受到人為的外力破壞。即使明知這些人的意圖,他也要忍氣吞聲來收拾爛攤子。想做的事,想要擁有的人,都如此艱難。
桃栗三年柿八年,達摩九年我一生。
他對她,十四載的情牽難忘,她竟會生疏至此。
[3] 「我想你再打錯一次電話給我。」
直到杜宴清發來一張照片,是她趴在桌上睡覺。任臨樹讓梁赫馬上依照片信息查出葉餘生所在的位置。梁赫很快從茶杯杯身露出的文字查到一處花圃,該花圃位於北山山腳。
他常在北山開滑翔傘,所以對北山的地理環境十分熟悉。
花圃的名字叫:醉花陰。
他連夜驅車,將車停在遠處,步行來到花圃的柵欄門前。
她從木屋裡推門而出,在水池旁給花瓶中的雛菊換水。月光流照在她的身上,他靜靜地看著,覺得這樣也很好。
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樣都可以,但只要看她一眼,萬般柔情就湧上心頭。
秋夜漸涼,偶有螢火蟲飛過,她伸手撲了一下,卻撲了個空。那隻發著微弱螢光的小傢伙,竟往院門外飛過來。
輕羅小扇撲流螢。
他腦中閃過這句詩。大概古詩之美妙就在於此,某一片刻的感同身受。在她越來越近時,他蹲下身。他怕她見到他以後又要走,以後再想見她,就更不好找了。
她看著螢火蟲飛過柵欄,自言自語:「泰戈爾說星星不怕顯得像螢火蟲那樣,可螢火蟲從來也不敢將自己與星星比啊。這就是我和他的距離。」
他仰望星空,她在他的心底,豈是螢火,明明就是皓月當空。
聽著她的腳步聲遠去,木門輕輕扣上,他才站起身來。隱約間,看見柵欄里,地上有東西在閃著光,他仔細一看,竟是她的手機,興許是剛才掉在地上的。他輕輕走進去,撿起手機,心中浮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用她的手機撥打自己的電話,要存下她的新號碼。
她屏幕上顯示的,仍是「永遠都要接的人」。他沾沾自喜,她沒有改掉備註,也就說明,她根本已經默認了他的重要性。
見木屋裡似有動靜,他趕緊放下手機,離開了花圃。直到看她找到手機,回到房間,過了一會兒,燈光調弱,她應該是要睡了。一個女孩子獨身住在這兒,他擔憂會有危險。
他將未接電話里那串陌生的號碼,存儲名為「For the rest of my life」。
——我的餘生。
For the rest of my life to love you。
回到車裡,他撥打她的電話。
她居然接了:「你怎麼會有這個號碼,我叫你不要再來糾纏我的,難道你不明白嗎?」
「是你?我只是看到未接電話里有個來電,所以回個電話過來。是你太想念我,撥打了我的電話吧。」他驕傲地戲弄她,默默忍不住想笑。
聽起來她似乎在查找通話記錄,找到撥打記錄之後,她也不清楚自己怎麼會打了他的電話,只好說:「不好意思,也許是我不小心碰到打錯了。」
「我想你再打錯一次電話給我。」他慢慢地說。
她又不說話了,卻沒有掛斷電話。偶爾傳來「嗞嗞」的電流聲,時間一秒一秒走著。
心若相知,無言也溫柔。
他先開口:「若換成別的女人,現在已經跟我說第十八句話了。」
「無話好講。」
「那我問問題你來回答,你覺得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亦正亦邪。」
「這個評價很中肯。」
「你喜歡吃什麼菜?」
「清炒山藥。」
「可我對山藥過敏。」他說。
要繞多遠才能繞回到一句:我很想很想你。
「你不在我身邊的這十幾年裡,我每天都過得太委屈了。」他孩子氣般傾訴。
再度沉默,良久,她說:「知道你很忙,也要注意身體。別再為我的事分神了,精力是最寶貴的。我很感激那一年裡,你帶給我的溫暖。你多保重。」
她掛斷電話。
故人江海別,幾度隔山川。
於她而言是,世間大愛,見過即可;於他而言是,世間只得一個她。
孤獨一人也沒關係,只要能發自內心地愛一個人,人生就會有救,哪怕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from村上春樹。
黎明破曉前,他才開車離去。山中清淨。以後想她了,就來這裡見她。他一掃陰霾,愁雲散去。夜晚倒多了些自由,白天,他的時間早就在日程表上一格一格設定好了。
杜宴清沒有預約卻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額角貼著紗布。
「喂,這是醫藥費,你打傷我,這事沒完。」杜宴清將費用清單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根本不是在意這點小數額,顯然是想找藉口見他。
任臨樹掃了一眼說:「放那兒吧。」
「你難道不感激我透露信息讓你找到她?」
「是你自己愚蠢而已。」任臨樹沒理會他,撥打梁赫的電話,吩咐道:「一小時後,北山山頂草場見,把滑翔傘設備帶上。」
「真是一點沒變啊,當年我們兩個人,一起滑翔藍天,迷倒多少山裡的淳樸少女。沒想到,你現在還在玩滑翔傘。」杜宴清驚訝。
任臨樹邊脫下西裝換上運動衫,邊說:「以前是玩,但現在是工作。遊手好閒之徒是無法體會的。」說完,他扔下杜宴清,揚長而去。
「簡直囂張到不行,太跋扈了!既然這樣,我也沒必要告訴你,葉餘生很快要乘上午航班走的事了。」杜宴清整整衣領,深呼吸。
他們曾經確實是好兄弟。後來翻臉時,彼此都無亞於斷手足之痛。
任臨樹站在北山山頂,山風吹著,天氣狀況極佳。他整裝待發。這已經是十年間,無數次從這裡滑翔了。在他看來,這個清晨,和平常無異。
葉餘生此時正在排隊過安檢,阿姜陪在她身旁。
「你這次走,我們再見面又不知是何年何月,這段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雖然我不能理解,但我相信你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只是我真捨不得你啊。懷念我們倆從大學開始就一起練攤、做兼職的日子。你是心理系,我是新聞系。原想畢業深造後,我們都能混個出人頭地,苟富貴,無相忘。可現實是,咱們都被這座城市打得落花流水。」阿姜難免有些感傷。
「別顧影自憐了,你將來一定會成為名記者。那是你的夢想,別被眼下的挫敗感擊垮了。你已經很好了。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心中有彼此,就不會感覺有距離。我相信,明年會更好」葉餘生將頭抵在阿姜的肩上。
「你騙人,去年你也是這麼說,明年會更好,可結果......還有他呢,你沒告訴他,你要走了?」
「沒有,我必須比他狠心。我和他,放在任何一個影視作品裡,都是看不到未來的兩個人。在北山花圃待的這段時間裡,我每日和一木一花相處,心境也平和了。雖然不能在一起,能夠再重逢、相認、發生過一些愉快的事、留下不愉快的記憶......這都是命運對我的寬厚恩慈。」
「可是他,就不知道能不能這樣放下了......」阿姜緩緩地說。
「時間會沖淡一切的。」
他說過的很多話,她都點點記在心裡。
——一定要努力記住當下每一秒、每一毫秒、每一微秒的感覺,以供日後我在沒有你的時間裡,拿出來反覆咀嚼。不管想多少遍,都會在同一個溫暖的點笑出來的那種。
任臨樹開著滑翔傘在空中穿越,俯視整個北山。風在耳邊吹過,他順著方向想要尋找花圃。要是能從花圃的空中低低飛過,興許她聽到聲音,會抬頭看他一眼。
他喜歡在空中自由飛行的感覺,也能夠更直觀地去做規劃,每一次飛越北山,他都會對項目有新的考量,使之日趨成熟。他是以環保、健康、綠色及生態養殖來運作的,他不僅不會破壞林地,反而打算更大面積地去種植樹木,使北山的森林覆蓋率達到更高。木屋村是建造在森林中的獨棟別墅,脫離城市的喧囂,建造世外桃源。
歲暮歸北山。
她喜歡那間花圃,那他就永遠為她保留。
手機躍出一條短訊。他翻看,發現是葉餘生的好朋友姜雲楨發來的——
「還是告訴你吧,她馬上要飛羅馬了。」
葉餘生要去羅馬?他居然對此一無所知。
他用對講機聯絡地面上的梁赫,說:「我準備著陸,你先幫我訂張機票。」
「好,去哪兒?」梁赫照常問。
猛然間,在轉彎時,滑翔傘劇烈地抖動起來,接著便不再受控制,加上風向突變,如折翼之鳥的滑翔傘,一頭扎往北山叢林深處,並疾速下墜。雖有多年的滑翔經驗,但他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突發的意外狀況,將所有的緊急操作都做完一遍後,仍於事無補,只是減緩了下墜的速度。
他在墜落的過程中,腦里不斷重現她的畫面,記憶從十四年前,初見她的第一眼開始跳轉。
站在山頂的梁赫看到這一情況,臉嚇得慘白。這次完了,出大事了,他忙用對講機喊:「老闆,老闆,能聽到我說話嗎,尋找好的降落點,避開懸崖,找有水或高樹的地方。」
回應他的只有急劇的風聲,很快,對講機斷線了。
梁赫眼睜睜看著滑翔傘墜入遙遠的密林之中,癱跪在地......
忽然,對講機里再度傳來訊號,梁赫抓住一絲希望,疾呼:「老闆,你還好嗎,我們馬上來救你,你一定要撐住!」
「梁赫......我......我要去羅馬......」任臨樹斷斷續續的聲音,隨後,再也沒有回音。
「李叔,老闆他......老闆他墜傘了......」梁赫無助地痛哭流涕。
「報警,趕緊找人搜救!你站在原地別動,等救援的人過來,我來查GPS定位,你記住大致的墜落位置,以防GPS出現故障。不管怎樣,救老闆第一!」李厲竭力鎮定。
「可是消息一出......」
「天都塌了,還管什麼其他的,救老闆!人要是沒了,保住這個位子又有什麼意義!」李厲老淚縱橫。
幾乎是數分鐘的時間內,消息就傳開了。
全城轟動。
毫無疑問,趙裁和任枝等人幸災樂禍,甚至還發動公關部草擬好訃告。整個千樹集團都被驚動了,緊接著,一千多名員工自發組織要求進山搜救。
北山山腳。李厲向所有自發前來救援的千樹員工鞠躬,涕淚雙流,說:「拜託大家了,一定要把我們老闆帶回來......」
「老闆知道我媽媽患癌,幫我介紹好醫生,還私下給了我一筆錢,我媽媽才有機會繼續活著。就算把這條腿跑斷,我也要把老闆背出來,找不到老闆,絕不出山!」
人群中,一個聲音響起。
更特殊的一群人,是千樹簽約的殘障人士員工,他們也自發加入搜救之中。聾啞人、腿腳有殘疾的人,他們每個人手裡都握著一支手電筒,說:「雖然我們不能進山,但也要守在這裡。要是天黑了,我們就每個人亮起手電筒,往空中照,老闆肯定能看得見。他一直都是我們的光明,現在就讓我們暫時成為守護他的光明......」
哀鳴聲四起。
第四組搜救隊進山。
當阿姜收到同行發來的消息時,完全蒙了,她顫抖著雙手撥打葉餘生的電話,可那邊一遍遍傳來提示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一架飛往羅馬的客機,凌空起飛。
葉餘生望著窗外,大地上的行人、樹木、建築都變得渺小,而遠處的北山,在雲層之下,模糊不清。她手裡握著那條銀項鍊,靜靜端詳,這是她執著的事物中唯一的珍貴。可惜她弄丟了那枚糖紙樹葉。
只要一直有他的消息,仿佛就能獨自過完一生。
一生再無完整的歡喜。
此時的她不會知曉,那枚糖紙樹葉,不在別處,正在他的手心裡緊緊攥著......
一手資源突破防盜章節,收藏czbook.cc。請分享更多的讀者,讓站長能添加更多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