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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曾經是她的白日夢,往後是夜裡夢

2024-09-13 17:09:46 作者: 白槿湖
  {你握緊了我的手,我建立那麼久的與你隔絕的世界就仿佛坍塌了}

  [1] 「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我只有你。」

  世上有兩種男子,一種天生多情,一種天生寡情。他屬於後者。親情愛情,也就那麼點兒,卻都給了她。

  他哪裡都好,就是太忙了。這還是在他百忙之空不停抽空來見她的前提下。原先沒在一起時,倒不覺得時光難捱,如今一日不見,坐立不安。除了思念,還有擔心。

  葉餘生並沒有因為和他的戀人關係而改變生活規律,她又回到Roman Sunrise酒店做前台工作,臉上的傷痕逐漸消退。一出現在同事們的面前,就被簇擁包圍。

  Mandy帶頭送上祝福:「恭喜你,以後我們是不是該改口叫你任太太了。上次是我的疏忽害你被蛇咬傷,要不是你替我求情,我恐怕也丟了工作。謝謝你。這次新聞我們都看了,你救了任董,而他又尋找、等待你十四年,真是太感動了。試問天底下有多少男人能夠等待心上人這麼多年,一往情深,你們還是彼此第一次愛的人。」

  「沒有,我和他沒有公開關係,只是普通的戀人。」葉餘生不想戀情引起關注,這令她恐慌。那時她還沒理解那層恐慌的含義,後來才想到,是因為她根本沒有直面的胸襟,他就像是她偷來的珍寶,不敢展露人前,她是偷愛的賊。

  「前天,一個男人向我表白,我拒絕了,心想再考驗考驗一番。你們瞧瞧他的個人主頁,今天就上傳了和別的女孩表白成功的照片。別說等十幾年了,男人等十幾天的耐心都沒有。我想是不是我的問題呢,不具備讓人有非你不可的信念。」一個同事說。

  這個年代,通訊快,交通便捷,千里之外,一句我愛你可以秒速抵到對方的耳旁。但分手快,移情別戀也快,好像上一秒還愛著旁人,下一秒又對另一個人動了心。

  「我作證,在她還是鵲鵲時,我就發現,她和很多的女孩子不一樣,她有在別人那兒找不到的獨一無二的東西。比如說,她來我家果園偷橘子,每次我放狗時,她都會和我家狗打一架,而且她總能贏......哥哥常來我家園子裡,幫我爸爸澆水,修剪樹枝,我爸爸作為回報,會給他一些水果,他全部帶回去給她吃。」何蔗蔗也不管什麼場合,張口就說。

  「你還記得啊,不過你養的是吉娃娃。」葉餘生被回憶勾起笑點。

  「你給我們說說你們小時候的故事吧。」 Mandy慫恿。

  「說說啊,我們想聽。」大家你一句我一句。

  葉餘生攤開手,說:「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唯美動人啦,咱們散了來做事吧。」

  「野路子就是野路子,一來這兒就帶壞風氣,前台只有兩個人在,沒看見客人排隊很久嗎,你們卻聚集在此聊天。真不知道任臨樹被你要矇騙多久呢。」周深信臉上掛著困惑的表情,出現在葉餘生面前。

  Mandy趕忙解釋:「對不起,耽誤周小姐時間了,您要是入住,我這邊立刻幫您辦理。因為我們好久沒見,所以就......」

  「是等不及想巴結她吧。奉勸你們,巴結也要看準對象,她好像職位還不如你高,要真能成為任太太,還會住在破落巷,穿無牌衣,擠地鐵,做前台?」周深信粗聲打斷,斜睨葉餘生一眼,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葉餘生順從地點頭,不經意間,她發現何蔗蔗漲紅了臉,死死地盯著周深信,握緊的拳頭在抑制不住地發抖,慢慢再鬆開。

  周深信獨自過來,身邊也沒有跟著助理和保鏢,戴上墨鏡和口罩,長發遮住臉,生怕被路人認出來,徑直往酒店外走,走到露天停車場,上了一輛銀色車子。

  葉餘生跟隨周深信上了車。

  車門「唰」地關上,葉餘生聞到車內非常奇特的香味,有些類似龍涎香。

  「對你來說,是不是一段嶄新的人生開始了?」周深信悶悶地反問。

  「那你呢,你嶄新的人生從十四年前就開始了。」葉餘生提起神,毫不退步。心中仿佛有一種力量促使她要捍衛自己的幸福。

  周深信對葉餘生的這句話,感到意外,更加不掩飾自己的攻擊性,嘲弄道:「說得好像我搶走了你人生,就算周瑞領養的是你,憑你,就能得到我現在的一切?那你未必也太低估我了。看來,我在醫院和你說的話,你全沒有放心上,好,我今晚回家吃飯,會和我養父談談我姐姐自殺的事,再談談,你和任臨樹的關係。我們有理由懷疑,是你教唆我姐姐自殺。監控顯示,窗戶是你有預謀打開,喜帖你也看過,你肯定知道我姐姐就是你深愛的男人即將娶的妻子,於是,你對她說了一番話,由於沒有錄音,具體說什麼就不得而知了,但,你是心理是,怎麼樣擊潰另一個人心理防線,你最擅長。也許你會無恥地告訴我姐姐,她的未婚夫愛的是你。而事實證明,在我姐姐死後不久,你和任臨樹就開始交往。你覺得,你有沒有嫌疑?」

  「你說了這麼多,意思就是,如果我不和任臨樹斷絕關係,你就要舉證我教唆他人自殺?」葉餘生出奇地冷靜,她雖對周得晚的死深有愧疚,但周深信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她還是坦蕩無懼的。

  「何止是你,我告誡過你,你越親近他,就越毀掉他。你也許還不清楚利害關係。我養父手中有千樹的股權,現在趙裁一直想收購這部分股權。本來,即使趙裁收購外面所有的股權,也沒法動搖任臨樹的位置,不過,也是因為要給你換抗眼鏡蛇毒血清,他贈與了股權給趙裁。所以,現在我養父的股權,被誰收購,那誰就是千樹最大的股東,就是贏家。你想,我養父要是知道你和任臨樹的關係,會不會倒戈相向。再試想,如果把你換做我,我養父又是怎樣的力度來支持任臨樹呢?」周深信絲絲入扣地分析,生怕葉餘生不明白。

  「針對你表達的第一條,我的回應是,我沒有做過的事,也不怕你去說,我沒有救得了周得晚,但我絕無半分害她之心。至於你說的第二條,你應該去和任臨樹說,而不是和我說,權衡利弊,他比我擅長,決策權在他那。」葉餘生語氣堅定,心卻痛楚不已。

  周深信迅速接過話:「你真夠不要臉!你準備巴著他不放,不管他的名譽,地位怎樣被擊垮,你都不會放棄留在他身邊,要他為你承受多少都不顧,是嗎!我果然高看了你。你既然心安理得地置任臨樹於死地,那就等著瞧吧。」

  突然,車門被拉開,光線一下躍進來,任臨樹從另一個車門鑽進車子,他坐在她身旁,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對著駕駛座上的周深信說:「福利院分別後至今,這算是我們三個人第一次正式見面吧。」

  「不,在片場我見過她,不過那時還沒認出她就是鵲鵲,你不也在嗎,那晚你開車折返去找她,忘了嗎?」周深信酸溜溜說。

  「希望以後,我們和你還能像兒時那樣做好朋友。」他說。


  「你們和我?你們?」周深信冷笑,「我現在倒很好奇一件事,如果我姐姐沒死,你和姐姐已經結婚了,你再遇上她,你會作出什麼選擇?」

  「你明明比誰都清楚,我和你姐姐的訂婚,僅僅是因為我想救她,如果不是她幾次鬧自殺,我根本不會答應和她訂婚。你不要以為是我貪圖你們周家的任何利益。」任臨樹幹乾脆脆地說。

  「照你這麼說,就算和我姐姐結婚,你也會和她偷情?!」周深信大聲道。

  「注意你的措辭!便當和鵲鵲,曾經是最要好的一對姐妹,現在的周深信,就不能和葉餘生做朋友了嗎?」任臨樹問。

  「不能!我和她的仇恨,不共戴天!」周深信搖著頭尖銳地喊。

  葉餘生一句話也無法說出來,滿懷悽惻,悲哀地聽著他在為維護她而憤怒。

  「好,那我就和她一起,與你不共戴天。」任臨樹說完,緊握著葉餘生的手,開門下車。

  周深信伏在方向盤上,淚水滑落,絕望而仇恨地說:「葉餘生,接下來我活著的每一天,就是想怎麼向你報仇。」

  任臨樹和葉餘生一前一後,走進1107號房。

  她擠出笑容,寬慰他:「改天你再找周深信好好談談,別把關係弄僵,她那麼喜歡你,剛才你最後那句話不該說的。我倒沒事,你就要提心趙裁的陰謀,周瑞萬一和趙裁達成聯盟,那你......」

  「我要是這麼容易就被威脅住,那千樹董事長這個位置,不當也罷。你別操心我。她還和你說了什麼?一直想和你解釋我和周得晚訂婚的原因。」

  「你說過呀,因為周得晚有抑鬱症。池醫生也和我說過,說她只有在提起你的時候,才會有笑容,所以每次心理干預,他都會主動問問她你的近況。她就會興奮地滔滔不絕,和池醫生說了好多你的有趣事。」

  「如果不是周深信哭著跑來求我,說她姐姐因為抑鬱無望自殺幾次未成功,除非我答應娶周深信。我也跟她說過,我有自己深愛的人,我對周得晚根本毫無愛意,就算善意的謊言走到一起,這種結合也沒有意義。但後來,我也沒有辦法,也許在旁人聽來,這都像藉口。我怕你誤會我。」他絮絮叨叨訴說自己的擔憂。

  「你不用解釋,我能理解你。你啊,都能拿出股權替我換抗蛇毒血清,在你心裡,人的生命是最寶貴的。如果換做我,一個男人站在我面前說,你不嫁我我就跳下去,你到底答不答應!我也只有答應啊。」

  「那時又沒有找到你,我本想先穩住周得晚,也許隨著治療,她慢慢擺脫抑鬱,我可以和她再說清楚。」


  「不,你錯了,對於抑鬱症患者而言,絕望不是最可怕的,你給她一個無比美好的幻想和希望,再拿走它,那才是最致命的。所以,像周深信說的,如果周得晚沒有死,你們如期結婚,我們再相遇,我相信我絕不會讓你我之間有任何可能的。」她說完,又說,「我寧願周得晚還活著。」

  「周深信還和你說什麼了?」

  「她要告訴她養父,說我有存在教唆周得晚自殺的嫌疑,除非我離開你。」

  「那你怎麼回答的?」他問。

  「我不會因為莫須有的罪名,放棄擁有你。至於千樹的危機,那是你的選擇,我無權插手。這個回答,你滿意嗎?」她低語。

  「謝天謝地,你沒有像言情劇里那樣聲明大義地放棄我。我要你愛我,無條件無原則無底線地愛我,哪怕刀架在我脖子上,你都不能為了救我而說不愛我,這就是,捨生取愛。」他這是哪門子捨生取愛大道理,緊著轉換話題,「不談這個了,你還沒問我,怎麼知道你在周深信車上的呢。」他摟過她,說。

  「對啊,你真是神通廣大。」

  「何蔗蔗向我匯報的。我發現,有時候她一點也不笨,還挺機靈。」

  「她在果園是就很機靈,每次我一摘橘子,那麼大的果園,她總能第一時間牽著狗逮住我。」她歪在他懷裡笑。可她心底里,那份忐忑驚疑,只增不減。

  憑藉多年的心理學經驗,她深深清楚,周深信說的每一句話,都會照做。她也隱隱察覺出諸多不對勁的地方,需要時間去梳理這層層關係。可以肯定的是,屬於他們的愉悅時光,不會太長久了。她惴惴珍惜當下的每一次擁抱。

  就當作末日愛情,哪怕末日將至。

  黃昏。

  他們像許多普通的情侶一樣,在深秋的公園中散步。

  冬天就快要來了。

  不遠處,相比蕭瑟的公園別處,這一隅倒人群擁擠,原來是一家房地產公司在做抽獎活動。她鬆開挽著他的手,獨自興沖沖地鑽進去,從抽獎台里選了兩張刮刮卡,再回到他身邊。她遞給他一張,仰頭問:「猜猜我們當中,誰會中獎?」


  「反正你是不可能中獎的。」他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下。

  「為什麼?」她好奇他為何這麼篤定。

  「因為你的運氣,都在遇見我的那一刻,花完了。」他逗她。

  她偏不信,拿出硬幣一點點刮自己手裡的卡,慢慢的,刮出一個言字旁,他忍不住笑。沒錯,不用繼續刮也猜得到,是謝謝惠顧。

  只見他揚了揚手中的卡,上面赫然印著三個字:特等獎。

  特等獎是一輛微型麵包車。她開心不得了,真是運氣好,雖然是輛麵包車,那好歹也是代步車,以後出門也方便。

  現場開獎時,主持人請刮到特等獎的人站出來。她拉著他的胳膊,想要他舉手。

  結果,他居然轉身把特等獎卡給了身後過著破爛棉被的乞丐。「去領這輛車吧,不會開車就賣掉,會開車的話,用來掙錢謀生,好好生活。」他面容溫和,彎下身遞過去。

  她跟在他身後走到公園外,小聲抗議道:「你就那樣送人了,是我拿的刮刮卡。你知不知道那輛麵包車值好幾萬塊錢,我要多少兼職天才能掙到。你肯定很少來這些地方,我都見習慣了,到處都有流浪漢,你可以給一點兒錢,但一輛車......輕鬆就送出手了,你考慮過你身邊這個還沒脫貧的人的感受嗎?」

  「在你眼裡,我的愛人,還沒脫貧?」他用好溫柔好溫柔的目光注視她。

  「你是你,我是我。除了愛情本身,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金錢的摻雜。」

  「不接受我送你房子,車子,那以後結婚怎麼辦,你不搬過來和我住?」他考慮得真長遠。遠得她都不曾敢設想這個詞。多奇怪啊,她不愛管川,等和管川要去領證時,她都是麻木的,也不會覺得想都不敢想。

  到任臨樹這兒,哪怕她這般愛戀他,結婚,仍她是做夢都不敢妄想。

  她淺笑,說:「鑑於你我的貧富差距,為了避免引起別人懷疑我貪圖富貴,要是長久在一塊兒的話,那就委屈你,和我一起住出租房。」

  「行。」他點頭,神情認真。


  「你當真了?」她手撫著一片綠葉。

  「明天就搬去你那裡。」他心意達成。

  她的眼睛閃了閃,說:「我無法想像你每天順著清晨的陽光,從那條破舊的巷子裡走出來,是怎樣的場景。」

  「——我愛你,同甘共苦。我愛你,意思是我們要相濡以沫,彼此照顧。無論安樂貧苦、健康疾病,順境逆境都一樣;同甘共苦,這四個字,筆畫最簡單,比耳鬢廝磨好寫,比繾綣纏綿好讀,卻偏偏是天下相愛之人最難的兩道坎。而我,仿佛已和你邁過這兩道坎,走過這一生了。從十四年前,對你心動的那一刻,我就確定,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你,都想娶你為妻。即使我找尋你多年無果,我也知道,如果此生不能擁有你,那我這一生都會想你。」他輕輕地說。

  「也許你會一無所有,你不怕嗎?」她問。

  「不怕,有你在,我就不算一無所有。無論這條路再多難,最怕你不肯牽我的手。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我只有你。」他們十指相扣,朝落日餘暉的方向走去。

  寒風颳過,他脫下大衣披在她身上,手臂摟住她的肩膀。眼前的這風光,真美,就算她獨自走過這條路很多遍,都不及和他走過的這一路程美。她眯起眼,望著遠方的天空。

  葉餘生,不要膽怯,不要動搖,往前走,她在心中鼓勵自己。她只要身旁這個男子最純粹的愛,別的,她都不接受。

  [2] 「我要在你身上去做,春天在櫻桃樹上做的事情。」

  任臨樹在要求葉餘生搬進自己的公寓無果之後,秉承著你不來,那我就過去的原則,他真的做出一個舉動——在她狹小的客廳沙發住下了。

  他將用了好多年的膠捲相機帶給她,一張張翻他往日拍的相片給她看。也悄悄拍她在廚房炒菜的背影,她曬過頭髮濕漉漉樹梢還在往下滴水的模樣,她坐在燈下看書的認真狀態,有時被她發現,她會伸出手掌,擋住臉,沖他笑:「不許拍,我不好看!」

  「我眼裡的你,怎樣都是美的。」他手舉得高高的,說。他生怕被她搶去相機。

  她的個人主頁帳戶,又恢復成「雀躍樹梢」這個用戶名。他毫不避忌和她的關係,反而她,只是偶爾上去看看,卻從不發任何話語。他們沒有過合影,如果有一天,她要離開他,她一定要帶走所有在他世界裡留下的痕跡。而那一天,她不知何時會到來,心存僥倖,就像他說的,他會解決掉所有的問題。她相信他,之前也見過他解決棘手的商業危機。

  每日清晨,他西裝革履從那條老舊的巷子裡走出來,令人側目。

  「來,出個題給你猜。你每天走出巷子,這幅畫面,打一個電影名。」她吃著他剝好皮去掉籽的葡萄,輕快地說。


  他覺得有難度,想不出來。

  「《貧民窟里的百萬富翁》呀,哈哈哈!」她樂得拍腿。

  還真挑不出刺來。

  周末,她提出邀請梁赫,阿姜一起來家裡吃飯。他不想她辛苦,認為去餐廳吃方便,可她執意要做飯。

  「上次北山滑翔傘事故,要不是梁赫和阿姜,我們恐怕都見不到彼此了。得親自做飯表達感激之情,才有誠意啊。」她趴在餐桌上,寫著要買的菜的清單。

  他陪她去逛菜市場。他才發現,原來她的天下可不僅僅是心理病人,也不是酒店前台,她早已征服了整個菜市場。平時見她有些清冷,可一旦到了菜市場這種市井煙火之地,她像進了熱鬧、活躍的領地。

  「葉小姐,又來買菜啊。這個,是你男朋友嗎?」買蔬菜的老闆娘邊稱山藥邊壞笑問。

  她笑著點頭。

  「長得真好看。」

  他不好意思地接過菜,遞過一張一百面額的鈔票,說:「不用找了。」

  「謝謝啊,還這麼大方。」老闆娘美滋滋地甩甩錢。

  「哎哎,等一下,老闆娘,你把錢找給我,他不了解菜價,不好意思啊。」她用手肘捅了一下他,朝老闆娘攤開手等待找零錢。

  等走到買水產的攤位,她才開始批評他:「以後要節約點,別動不動就說不用找了,不然我不帶你出來買菜。」

  他兩隻手提著菜,乖巧地點頭。

  「葉小姐,你結婚了啊!」賣魚的老闆問。


  「沒有。今天有新鮮的黑魚嗎?」她朝盛魚的盆里望。

  「真有賢妻良母的風範。」他自說自話,想得挺美。

  晚餐通常分工明確,她是主廚,他做下手。她在廚房裡炒菜,他則在水池邊洗澡。她炒著菜,突然想起,他對山藥過敏,連忙關火跑出來,只見他的雙手已經過敏發紅。

  「都知道自己山藥過敏,幹嘛不等我來削皮,一定很癢吧!」她心疼地說。

  「你喜歡吃山藥。」他答非所問。

  「用醋泡泡,會好一點。」她轉身急匆匆往廚房跑拿醋。

  他凝望著她的背影,有些恍惚,過這樣樸素平凡的小日子,他也很快樂,每天走出這條巷子,他就要進入一個高度緊張的工作狀態,對他來說,和她買菜做飯說說話,是最好的休息方式。

  「說什麼王權富貴,怕什麼戒律清規,只願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對面的民宅廣播裡,傳來歌聲。

  歌詞戳中他心中某一處,那是他不願展現在她面前的部分。危機遠沒有他說得那麼容易解決,他不想她知道,只希望她確信他能有辦法應對。有時他腦中不停地冒出幾個人的名字,趙裁、董美思、杜宴清、周瑞。這是他眼下最需要提防和對抗的四個人,他們若組成聯盟來攻破他,那是輕而易舉,他不能坐以待斃,該請君入甕。

  阿姜來了之後,不停催促葉餘生打電話把杜宴清也叫來。

  「我怎麼好叫杜宴清過來,怎麼你最近老是在打探他的消息?」葉餘生故意問。

  阿姜口吃地說:「就是......就......想挖些有價值的新聞線索......」

  「你喜歡杜宴清!」

  「我沒有......哪有......」

  「天啊,你居然喜歡上那樣頑劣的人,他根本配不上你。我跟你說,你可不能因此幫著杜宴清欺負任臨樹,聽到沒!」葉餘生玩笑著說,揮舞著菜鏟。


  「好啦,我坦白,是的,你猜得沒錯。真不能和心理師做朋友,一旦深交,什麼隱私和謊言都不存在了。我每次和你說話,就像沒穿衣服一樣,被你從裡到外看得透透的。」阿姜端起菜放在餐桌上。

  任臨樹和梁赫坐在沙發上商談工作上的事。

  「李厲的女兒李鐺來公司應聘會計主管,老闆,你覺得趙裁能讓李鐺入職嗎?」梁赫握著一疊求職人的簡歷。

  「當然能。」任臨樹毋庸置疑的語氣說,「李厲半生都為公司忠心效力,他唯一的女兒,來公司謀得一份職位,我覺得情理之中,再說李鐺學出美國名牌大學,在華爾街有工作經驗,我想趙裁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葉餘生走過來,打斷他們的對話:「先不談工作的事了,洗手準備吃飯。」

  任臨樹領著梁赫走到餐桌旁坐下,說:「來看看,有沒有你愛吃的菜。」

  「我做得不好吃,期望值不要太高。對了,喝點什麼?飲料,還是酒?」葉餘生拉開冰箱問。

  「開車過來,不能喝酒,我喝橙汁。」阿姜舉手。

  梁赫說:「我喝水就行。」

  任臨樹親自給梁赫倒了一杯水,說:「沒人能讓梁赫喝酒,自我認識他起,他就滴酒不沾,非常謹慎。我一直在想,哪天梁赫咱們倆能幹一杯酒,那會是怎樣的情景?」

  「喝他喜酒。」阿姜搶著說。

  「結婚我也不會喝酒。」梁赫否定。

  「那他們倆結婚的喜酒呢?」阿姜不服氣,指著任臨樹和葉餘生問。

  梁赫搖搖頭,正經嚴肅地說:「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喝酒。我的職責就是保護老闆,隨時待命,我不能喝酒。」

  「真是個無趣又死板的人。」阿姜還是喜歡像杜宴清那樣油嘴滑舌玩世不恭的雅痞。


  晚餐過後,送走梁赫和阿姜。他自覺地在沙發上鋪好枕頭和被子。天氣陰冷,她知道這樣下去對他的頸椎沒有好處,但她和他目前還沒有到進展到可以裸裎相向,同床以眠的地步,每次親密也僅在於擁抱和親吻。他尊重她,憐惜她,克制著內心的蠢蠢欲動。

  但葉餘生喝了一些紅酒,她微醺、朦朧地凝視他,輕輕地伏在他的胸膛,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她說:「只有阿姜知道,我有個令人害怕的毛病,我今晚要先和你說一下,免得以後半夜裡你醒來,害怕。」

  「嗯,你說,我不怕。」他拍拍她的肩,下巴在她髮絲間摩挲。

  「睡覺的時候,如果身邊有人,我會忍不住想聽聽她的心跳,摸摸鼻息。我自己也知道這是兒時陰影造成的創傷,我沒法治好我自己的心疾。」她沒有安全感。

  「牙醫也不能給自己拔智齒。聽說池之譽在附近開心理診所了?下次讓他幫你解夢。不過......我好像忽略了某個重點......你上上句話的意思是,我可以進房間,睡在你身邊?」他驚喜地說。

  「臨樹,我不想再虛度光陰了,你能出現在這個小房子裡的時間,對我來說,很寶貴。我們是彼此的愛人,是完完全全屬於彼此,我不想以後有遺憾。」

  「我們共同的僅有的遺憾,就是錯過的那十四年。」他扳過她的頭,吻住她的唇,緩緩地直起身,將她攔腰抱起,走向臥室,她羞得閉緊雙眼。

  他低聲溫柔地說:「我要在你身上去做,春天在櫻桃樹上做的事情。」

  一輪彎月掛在樹梢上,透著清冷的光輝。

  這樣的歡愉,還能會有多少天?

  他早上醒來時,她已經在廚房忙碌了。昨夜的溫存,讓他沉浸在暖心的「起床氣」中,真有點想賴床了。

  一通電話,攪了他的好心情。周瑞打來電話,說要見面談談,還特別強調,是和女兒的死有關,覺得還有些疑點,需要重新再作調查。

  「警方不是已經出示調查結果,難道還存在什麼疑點嗎?」任臨樹拿起晾掛好的襯衫,邊穿邊講電話。

  周瑞在電話那頭說:「本來是沒有疑點,但我聽小女說,你現在交往的女人,是當天目睹得晚死卻沒有作為的心理師,而且,十四年前你們就有感情。你有沒有懷疑過她,在她看到得晚和你喜帖的那一瞬間,她起了教唆得晚自殺的心......」

  「子虛烏有的事。」他見葉餘生站在門口,她指了指餐廳,做了一個吃飯的動作,他點頭,她帶上房門離開。


  他繼續對周瑞說:「這是有罪推定,根本不公平。」

  「你來我辦公室一趟,否則,我就親自去見見你想袒護的那個人。」周瑞沉鬱地腔調。

  任臨樹裝作無事發生,將她做的愛心早餐吃完。

  她也換好衣服,化了淡妝,準備去上班,她主動說:「我自己乘車去酒店,你去忙你的。」

  「好的,我要去見個生意夥伴,不順路。你要不在家休息一天?其實那份工作,完全可以不做,你要是覺得閒來無聊,可以去池之譽的診所幫幫忙。」他建議著。

  「我跟你說過了很多次,不會再從事和心理學有關的工作,你不用為我操心。」她擺弄著桌上的繡球花。

  他們一起出門,由於巷子附近停車不方便,他的車還停在對面的地下停車場。他堅持將她送上的士,望著她的笑臉,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守護好她,不能讓她受到周瑞傷害。

  其實葉餘生都聽到了大致的電話內容,就憑任臨樹口中的四個字,有罪推定,她就知道,電話是周瑞打來的。最擔憂的事,還是會發生,她早就該做好心理準備了不是嗎,周深信都警告過她兩次了。

  生死與共,可她真捨得他再犧牲一點嗎?

  她剛走進Roman Sunrise酒店,就被一個身影猛然伸出手,遮住她的雙眼,她從挨到臉頰的衣服袖口質地,猜到這個人是杜宴清,因為他常穿亞麻的襯衫。

  「杜宴清,鬧夠了沒?」她無趣地說。

  杜宴清一驚,鬆開手,站在她面前,彎下身,眼睛對著她的眼睛說:「你太可怕了,你是怎麼知道是我的?果然心理師,有能隱瞞得了你的事嗎?」

  「人心的複雜程度豈是讀了幾年心理學皮毛的我能堪破的。」她清冷地說,避開他,從右側繞過走。

  杜宴清拉住她的手臂,央求道:「我是來拜託你一件事的,聽我說完。妮妮,就是你上次在商場救的小女孩,她是我侄女。今天是她的生日,我問她最想要的生日禮物,她說她最想和救她的灰姑娘一起過生日。我希望,今晚你能來參加這個生日Party。你不會拒絕的對吧。」

  「那我買份禮物你幫我捎給她,我沒時間過去。」她帶著幾分歉意。


  「這是妮妮最大的生日心愿,我作叔叔的肯定要滿足她。你要是擔心任臨樹會不高興,我打電話和他申請......」杜宴清拿起手機。

  葉餘生只好攔住:「好吧,我去,不過,我得買份小禮物。」

  杜宴清這才心滿意足地說:「下班我來接你。」

  她望著杜宴清,有些看不清他的面目,究竟是敵是友,如果說他在任臨樹房間裡放毒蛇,這點來看,確實是存有壞心,但當任臨樹墜傘,他卻盡力去組織救援。還有,他們五年前是怎樣的恩怨,能導致杜宴清捅傷任臨樹。

  午休時間,她和何蔗蔗一起去附近商場選生日禮物,看了很多家店,最後選了一個夢幻星空燈,夜晚可以倒映出繁星銀河,還有海浪般助眠的聲音。

  「鵲鵲,我有時候能想起以前的事,但每次到我中毒的關鍵地方,我就會頭痛欲裂,難道我真的是像調查結果說的那樣,是自己撿路邊上有毒的橙汁喝的?我不會撿東西喝啊,那時候我家裡條件也不差,到底是哪來的橙汁?」何蔗蔗認真地問,不像平時那樣神經大條。

  「別的都能想起來,就是想不起來出事那天,對嗎?」葉餘生問。

  「是的。中毒之前,我到底見的是誰,我怎麼會中毒的,橙汁有毒......」何蔗蔗陷入記憶的畫面,不停有一幅幅景象在腦子閃過,拼湊不起來,只能想起自己端起一杯橙汁喝下。

  何蔗蔗抱住頭,痛苦地蹲在地上。中毒之後,搶救回一條命,高額治療費,大腦無法復原的損傷,這些都直接毀了何家原本的平靜生活。

  葉餘生摟住何蔗蔗,撫摸她的背脊,低低地說:「不要害怕,不要去想。越是刻意去回憶,越會被強迫症所折磨。改天我帶你去見池醫生,他也是催眠師,也許他能幫助你。」她隱隱感覺,何蔗蔗時而思路清晰,時而裝瘋賣傻,一定有不能說的秘密。有些事,絕非是巧合那麼簡單。

  她好像離真相越來越近,只待撥雲見月。

  任臨樹第一次見周瑞發如此大發雷霆。

  周瑞辦公桌上,仍擺放著女兒周得晚的相片。

  「任臨樹,我和你爸也算世交,我把得晚託付給你,誰知,他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跳樓自殺。你捫心自問,得晚的死,我怪過你嗎?這兩年,我仍把你當半個兒子看待,能夠給你的支持,我都鼎力去做。小信這孩子,她喜歡你,我也知道,我也不阻攔你們。可是我沒想到,你居然和那個心理師......害死我得晚的惡毒女人在一起!是她,害死了得晚!我那善良的女兒,還滿心歡喜把你們的喜帖拿給她看,得晚哪知道她一直都喜歡著你,就那麼沒有防備,被那個惡毒女人教唆跳樓了......」周瑞激憤悲慟地說,一拂手將桌上一切東西掃落。

  風吹得文件漫天飄,任臨樹彎腰沉默著將東西一件件撿起來,整理好。


  「你對得起誰?你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得晚,對得起我,對得起你爸嗎?他力排眾議將手上的千樹股份都給了你,你可以為救那個惡毒女人,輕易就贈與出去,我看你就對得起她,你負了你身邊所有的人!你這是要眾叛親離,散盡家業啊!」周瑞捶胸頓足,對任臨樹的失望令他悲哀。

  「你說得對,我辜負了所有人。我不想辜負她。如果今天你是向我警告,不可以和她交往,那我接受你的警告,也告訴你,我不會和她分開。她不是你口中的惡毒女人,也不是別人眼裡普通的人,她是我的餘生,我找了十四年的餘生。你非要把周得晚的死,歸罪在她身上,那你就去走法律途徑。但誰要是敢在她身上動私刑,那就先毀滅我。」 任臨樹義憤地說。

  周瑞怒叱:「得晚的死,我絕不會姑息!我也不會放過你!」

  「你無非就是停止和千樹的合作關係,中斷資金鍊,再嚴重點,把你手上的至為重要的股權讓趙裁收購去來對抗我。無妨,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任臨樹喉嚨發痛,撂下話,轉身便走。

  走至樓梯處,碰上正上樓的周深信。

  「你就聽我爸的話,現在你需要對付的人,是趙裁,為什麼非要中趙裁的計,把我爸推向趙裁那邊,你清醒點好不好!」周深信一副好意相勸的口吻。

  「小信,隨他去,讓他自生自滅!」周瑞高聲大吼。

  「我不想再看到你。」任臨樹對周深信冷冷地說。

  這句話,徹底讓周深信對這份單相思感到哀絕,她做了這麼多事,還是得不到他,憑什麼葉餘生,一個消失了十四年的人,就能輕易地奪走她的意中人,憑什麼!

  「葉餘生,你就應該永遠地消失,永遠地睡在靜思園那個墳墓里。」周深信望著任臨樹的車子駛遠,悄聲仇恨地說。

  歲月無痕,我們卻只有在春去秋來,草長鶯飛,聚散離合中看到時間淌過的足跡。曾經在福利院裡,睡上下鋪僅一個床板之隔的便當和鵲鵲,十四年後,到最後竟成為此種勢如水火的地步,這一切都只是時間帶來的嗎?

  [3] 「我愛你,不是因為我好,而是因為你很好。」

  夜色寒涼。

  杜家的郊外別墅門外。

  葉餘生陪著妮妮過完生日Party,杜宴清送她出大門口,她堅持叫了一輛的士,也不勞煩他送她。


  在等待的士過來的時候,杜宴清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望著她被寒風吹得發紅的鼻尖,她緊裹著大衣,長發垂搭在肩上,冷冷清清的模樣惹得他想親近,卻又不敢。

  「謝謝你,陪妮妮度過一個愉快的生日,她玩得很開心。」杜宴清客套拘謹地說,他還真是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感覺到緊張,心撲通撲通跳得極快。

  「沒事,我挺喜歡妮妮的,這也是一種緣分。」她邊說便朝下張望,看的士是否開過來。

  「妮妮問我,什麼時候讓那個阿姨做我的嬸嬸呢?」杜宴清半開玩笑地說。

  「童言無忌。所以我真羨慕妮妮這個年紀,可以肆無忌憚,嬉笑怒罵全在臉上,不用隱藏起情緒。」她繞開他的問話。

  杜宴清俯下頭去,和她視線齊平,伸出拇指,擦掉她粘在臉頰上的蛋糕屑,這個動作有些親昵,她立刻往後退一步,自己用手背胡亂擦抹,笑著說:「一定是妮妮剛才塗我臉上的。」

  「你一定很好奇,我和任臨樹五年前的恩怨吧,我令他受傷,你心裡一定很恨我。」他站在她面前,擋住她看來往車輛的目光。不等她作答,繼續說,「我不希望他過得好,是真的,但我也不希望他被別人整死,這也是真的。」

  「你們到底發生什麼事,簡短說說吧。」她問。

  「他沒告訴過你嗎?也對,他那種自以為是的人,肯定不想聽到你在他面前提我。其實事情也是我的衝動,我沒想過要真把他傷什麼樣,換做現在,我一定會有更理智的辦法去處理。幾年前,我在任家找任臨樹玩,無意間,聽到任道吾和律師打電話,說任臨樹是自己親生兒子的秘密。後來一次和他因為生意上的事有矛盾,我就脫口而出,說侮辱了他的媽媽,他就跟我打起來了,我稀里糊塗摸到了桌上的水果刀......傷得也不是很重,頂多算輕傷。但任道吾不放過我,最後我只有在我哥的安排下,在國外躲著,直到五年後才敢回來。」杜宴清帶著難以名狀的心情說。

  「你根本不直到他當年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沒有人可以去侮辱他的母親。他也許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是在父親臨終前才直到的。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你們各讓一步,還像從前那樣,兄弟齊心。他眼下的處境是進退兩難,北山項目資金尚有缺口,集團內部有趙裁虎視眈眈,因為我,可能要失去周瑞這個合作強手。我真不想他置身孤立無援的地步,你能幫就幫他一把。」葉餘生不輕不重地說。

  杜宴清搖搖頭,憂鬱地看著她,說:「我恐怕很難辦到了,因為......我好像也喜歡上了你。」

  她倉猝地回應:「就此打住,我的生活已經夠亂了,別再給我添亂了。」

  「我不給你添亂,你就不會注意到我。從我帶蛇進酒店,從我一次次製造機會來見你,我就想給你添亂,只有添亂,你才會搭理我,才會這樣和我一句句說話。你們沒有結婚,我就還有機會。」杜宴清離她只有一尺之遙,他看見了任臨樹帶著慍怒的神情,正朝他們走來。

  杜宴清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葉餘生。

  這讓葉餘生尷尬,她想要掙脫,卻陡然被另一雙手拉進懷抱里,猝不及防,她跌進一個溫暖的胸膛,抬起頭,只見任臨樹低低地望著她,用手掌心在她臉上擦一遍,大概是他看見她臉上的蛋糕屑了。


  她軟弱地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走,我們回家。」任臨樹牽住她的手,毫不把杜宴清放在眼中,視若無睹。

  一路上,他都不大開心,一言不發,她試探著解釋:「你別誤會,是杜宴清的小侄女過生日,就是上次商場被異物卡住的那個小女孩,叫妮妮,她希望我能來參加她的生日聚會,所以......」

  「所以你就可以隨隨便便來別人家裡嗎,杜宴清是不是個危險的人,尚未下定論,你要和他保持距離,上次被蛇咬傷,多可怕。當我聽說你來他家裡,我有多擔心你知道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分明就是對你有企圖!」他為她緊張得要命。

  「好了,我以後不會再來了,你不要生氣。」她溫婉的口吻,抬手撫了撫他的手臂。

  他更正地說:「是以後都不要見他。他居然還敢抱你,我真的要氣死了。」

  「我錯了。」她真不想他為這點兒小誤會影響心情。

  「你去給他侄女過生日,那你也要陪我去看我的小外甥。」任臨樹近乎天真的語氣說。

  「小外甥?你姐姐生啦?恭喜你,當舅舅了!」她高興地說。

  「你怎麼這麼激動,我保留大部分激動等我當爸爸的時候再發揮。」

  「真是......誰要給你生孩子......」

  「你啊!我跟你說,我特別喜歡小孩子,有時候看到可愛,機靈的小朋友,我就走不動路了。」

  「我倒不是很喜歡熊孩子哈哈哈。」她笑著,喜悅地說。

  「我好想有一個家,每天回到家裡,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沒有任何隔閡,芥蒂,不用看人的臉色去行事。我從孤兒院來到任家之後,第一個就是要學會察言觀色。其實我也不怪我姐,畢竟她還沒有鬧著要父親趕我走。她生孩子,我是真心高興。」他由衷地說。

  「可是趙裁在外面金屋藏嬌,我們必須想辦法保護你姐和小外甥不受傷害。憑我直覺,趙裁一旦取代坐穩你的位置,就會一腳踢開你姐。他太可怕了,眼睛像惡狼一樣,第一個要防範的,就是他。」


  「我已經著手布局了,引狼入室。他得不到董美思的大量資金支持,就沒法收購周瑞的股權。而我現在也必須找到聯盟,眼下商界四大家族,我們葉家,再就是杜家,周家以及佟家。我打算見見佟卓堯,希望他能夠和我一起做北山項目。還有,他太太是知名律師,以前也做過千樹的法務,現在有獨立的律師事務所,如果他們夫妻共同幫助我們,那困難就會小很多了。」

  「佟卓堯和阮曼君?我聽過他們的名字,是在書店裡的漫畫冊上,他是漫畫師,我看他出了一個系列,就是畫他們一家四口的日常,很溫暖很萌。要是真能和他們夫婦聯盟,那我們就不用......」

  「葉餘生,我不會讓你痛苦的。」他明白她要說什麼,打斷了她的話,接著說,「我們不用分開,不用害怕,你只管站在我的身後,別離開我,那我就沒有後顧之憂,我什麼都不怕,我只怕你生氣,怕你離開,怕你......」

  「我不離開你,就這樣死皮賴臉地做紅顏禍水,做你的妲己,哪怕毀了你的江山事業,我也不要離開你。愛不是成全,愛是要在一起,不離不棄。一生才多少個春秋,就算歸隱山林,男耕女織,不也是過一生嗎?」她生出莫大的勇氣說。

  他被她這句話過分的感動,眼眶泛紅,除了死亡,沒有任何事能夠將他和她分開。在滑翔傘墜落時,他心裡想的全是她,他後悔沒有糾纏住她不讓她走,他恨不得馬上就飛去羅馬,怕再也見不到她。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懼怕死亡,聽你的話,我開車車速慢了,也不再熬夜工作了,也漸漸戒菸戒酒,我想沒有什麼能比長壽地和你在一起到老,更大的心愿。」

  「你還記得你問過我,那麼多座山,為何偏偏喜歡長白山,為什麼約定一年要去一次嗎?我告訴你,我好喜歡長白山這個名字,在我看來,長白長白,長生白頭以老,這就是我對我們之間最大的渴盼。和你說的一樣。」

  「長生白頭。」他輕輕念了一遍,說,「今年等我處理好事情,我們一起去。」

  車子在傍山的公路行駛,離任家坐落在風水極好的林地的大宅越來越近。

  「你一直都沒有告訴我,為什麼從福利院出走,不告而別,這之後你是如何過生活的。你要是沒有走,再等一段時間,我就能夠讓我父親繼續助養你,你也不用在外面漂泊,我們也不會失散十四年。」他總為這錯過的十四年而惋惜。

  「我不想告訴你,因為事情還沒有理清頭緒,我不敢隨便妄下結論,等我想清楚,有了一個系統的猜測,再和你說。你還真說動任老先生助養我,你一個人就夠你姐姐上火的了,再來個妹妹,哈哈,那我們就是兄妹關係了,我瞬間腦補幾部韓劇。」她開著玩笑,故作輕鬆地轉移話題。

  「說出來我幫你一起想想。」

  「你需要操心勞力的事夠多的了,等我再梳理梳理。」她偏過頭,望著窗外無盡的黑暗。她感受到有種無形的陰影在向他們張開,她不能坐以待斃,該主動去探查了。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他的「家」,比想像中更大,儘管任道吾在遺囑中說明這處別墅是屬於任臨樹所有,但他還是從這裡搬出來,讓任枝和董美思他們住下。

  他緊緊牽著她的手,稍用力地握了握,低聲說:「我在這兒生活了十幾年,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個外人。等會兒,他們要是說了難聽的話,你別往心裡去。我會保護你的。」


  她提著他準備好的嬰兒衣服禮盒,深深呼吸,陪他一同踏進大門。

  孩子出生第五天了。任枝將月子會所搬進了家,兩個月嫂在忙活著,一個照顧孩子,一個照顧產婦。任枝靠在床上,桌上的托盤裡放著幾道精緻清爽的菜和湯。嬰兒床里,一個粉嫩的小寶寶正在酣甜睡著。

  「你們怎麼來了,我不想看到你們,趕緊走吧,一會兒我媽回來,她又要鬧翻天。」任枝沒好氣地說,扭過頭。

  「我們馬上就走。我就是想來看看我的外甥,他長得真可愛。」任臨樹俯下身,溫柔地望著孩子,輕聲逗著說:「醒醒,小朋友,你的舅舅來看你了,我是你的舅舅......」

  任枝也許是被這句話所觸動,防備有所鬆懈,說:「只給你們五分鐘啊。」

  「趙太太,恭喜你。」葉餘生主動上前打招呼。

  「你算是什麼身份來恭喜我?他的女朋友?看來你們真在一起了,什麼都不管了,是吧。」任枝問。

  任臨樹握住葉餘生的手,堅定地答:「我們都認真考慮過,沒有什麼事比我們在一起更重要。」

  「包括我爸辛辛苦苦打拼下來的千樹集團?看來我爸真是看錯人了。」

  「我不會讓他的畢生心血落入別人手裡,該來的,總是要來,我有辦法。你也轉告趙裁,別生企圖,他的野心,我心知肚明,不會讓他得逞。他如果善待你和孩子,我或許還能容他在千樹有個職位。」任臨樹直截了當地說。

  「今非昔比,你以為我希望他取代你嗎?那是我媽的想法,我也阻攔不了,現在我只想安心把孩子照顧好。你們的紛爭我管不了那麼多了。」任枝話里似有隱情。

  「趙裁對你不好嗎?」任臨樹追問。

  「你以為天底下的男人都像你一樣痴情嗎?」任枝反問。

  葉餘生猜到,任枝一定知道趙裁在外面花天酒地,金屋藏嬌的事,或許從這裡切入,讓任枝和董美思孤立趙裁,那麼,趙裁的陰謀就不能得逞。但她低估了董美思對任臨樹的仇恨,即使犧牲女兒,也要奪回千樹。

  只要一想到每個人剛出生時,都是這麼單純無害,溫軟香甜的小嬰孩,好像就能原諒世上許多的事。


  返程的路途,她開車,讓他好休憩片刻。他將座椅稍放平,躺下,可能是太累了,很快他就沉沉睡了。她瞄了他一眼,抿唇微笑,輕聲地說:「睡吧,好好睡一會兒,我知道你很辛苦。我很自私,再也做不到離開你,做不到成全你。但這是有底限的,我不走,是因為我相信你能夠解決這一切麻煩,我也會陪著你面對。可如果有天,真的沒法子了,那我......」

  她沒有再說下去,淚水漣漣。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要是有兩全的辦法該多好。如若沒有,她還是會悄然隱退,至少,能保他安寧無恙。周瑞認定她是害死自己女兒的罪魁禍首,不會讓她好過。如若真不得不離開,那麼,臨樹,勿再忘我。

  除非,她找到周得晚自決的真正原因。

  她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主動去調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而她並不知,這意味著她將離危險越來越近。

  千樹新來的會計主管李鐺,一進財務部,就引來整個部門的轟動,眾人皆知李鐺是李厲的女兒,難免招人話柄,這是走關係進來的。李鐺全身上下無一不是名牌,有收集名牌包和鞋的癖好。

  李厲握著一疊信用卡帳單,把李鐺叫進了辦公室。

  趙裁悄悄站在門外,聽著裡面發生的一切。

  「李鐺,你自己看看這兩個月你的信用卡清單!你買了多少包?飛去巴黎,就為了兩個限量版的包,你知不知道你來千樹,是我頂著多大的壓力去求任董安排!你一個月薪水才多少?夠你買幾個包!我告訴你,在公司,我和你就不是父女,請你嚴格尊重公司制度,否則,自動走人。還有,信用卡我不會再替你還了。」李厲重重地拍著帳單,恨鐵不成鋼的痛心地說。

  「爸,你喊什麼喊,不就是買幾個包嗎,至於對我發這麼大脾氣!你不幫我還,我哪來錢還,你就幫我先還了,大不了我以後少買包,行了吧。哎呀爸,我求求你了。」李鐺拿出撒嬌的殺手鐧。

  李厲已經不再吃這一套了,說:「我沒錢還,你自己想辦法!」

  李鐺賭氣轉身摔門就走。

  趙裁心生一計,嘴角露出陰邪的笑意。

  任臨樹打算和佟卓堯見面談一次合作計劃,於是想邀請他們一家四口吃飯聚聚,順便把葉餘生介紹給阮曼君認識認識。畢竟兩年前阮曼君還在千樹做法務時,就非常好奇他一直尋找的女孩究竟是誰。

  他要將她帶到正式的社交場合來介紹認識,也是光明正大將她的身份公開。

  她平時穿的衣服都很日常化,不適合參加宴會。他想悄悄給她買幾套晚禮服和高跟鞋,卻不知她穿的碼數,本想從衣櫃裡找件衣服查看尺碼,他卻發現,衣櫃裡掛著一件嶄新的男裝。


  她下班回到家,發現他悶悶不樂,便問:「今天怎麼不高興啊,是不是這裡太簡陋住著吃不消啦,早就說你不要自找苦吃......」

  「那是誰的衣服?」他指著衣服問。

  「是以前打算送給管川的,後來發生那些事,我就忘記這件衣服了。」她並不在意這個問題。

  「你真蠢,不如說是打算送我的,這樣我心情也能好點。」

  「明顯你要高大很多,一看就不是你的尺碼。」她笑。

  他起身打開地上的行李箱,箱子裡裝滿他的衣服。

  「從今天開始,我的這些衣服,全部都要掛在你的衣櫃裡。」他任性地說。

  她面露為難之色,叫屈:「這麼多衣服,你讓我的衣服放哪?你居然有這麼多衣服,比我還多!」她皺起眉頭,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全因他的闖入而被打亂。

  可她竟覺得有些甜。

  等她做好飯菜,從廚房走出來,見他將他的衣服,一件件裹在她的衣服外面,再掛進衣櫃裡。於是整個衣櫃內就呈現出這樣的狀況:同一個衣架上,掛一件她的衣服,再套一件他的衣服。

  乍看,不倫不類。

  他從她身後環腰擁住她,在她耳畔柔聲道:「你看,我的衣服在擁抱你的衣服,就像此刻我這樣,擁抱著你。」

  「你真好。」她轉過身,用手臂繞著他的脖子。

  「我愛你,不是因為我好,而是因為你很好。吾生,以後我就這麼叫你,好嗎?」他輕輕問,撫摸著她的頭髮。

  她仰頭望著他,說:「吾生?」

  「是『我的餘生』的簡稱。」

  「那我豈不是該喚你——吾愛,我的摯愛。」

  即使身邊世事再毫無道理,與你永遠亦連在一起,你放不下我,我放不下你,我想確定每日挽住同樣的手臂。

  在很久以後的某個凌晨,她獨臥在北山的「流落園」,霧露夜侵衣,大夢初醒後,赫然想起當初和他的這一段對白,她心痛欲裂,半天半天,方涌著熱淚,低低一句:永失吾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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