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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你說再濃烈的愛也會消散,我便用這一生做給你看

2024-09-13 17:10:23 作者: 白槿湖
  {遇到一個可以陪你提籃買菜,院裡種花,夏夜裡一起吃西瓜看月亮的男子,就夠過餘下半生待你十年如一日的歲月。}

  總有一個人,一直住在心底,卻消失在生活里。

  周丹娜對於蘇綠而言,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何修年將車停在京郊的一棟別墅門前,客氣地說:「我還有事,娜娜,你陪你朋友好好玩幾天,她需要什麼,你就給她買。我如果來找你,會提前給你打電話,對了,明天你要打電話叫物業安排園藝工人修理草坪。」

  「我知道了,你開車小心點。」周丹娜下車,牽著蘇綠的手。

  「何先生,謝謝你。」蘇綠站在車門外,彎腰朝車內說。

  「不客氣。」車窗關上。

  周丹娜掏著一串鑰匙,在手裡晃晃,淺笑說:「蘇綠,沒想到我會住這麼漂亮的房子吧。」

  蘇綠澀澀地說:「我今晚真是走運,做了兩次豪車,進了兩次豪宅。」

  「噢,忘了問你,你之前怎麼會在那兒,你去誰家裡的?」周丹娜開門,漫不經心地問。

  「在蔣……講話的時候,我總是會忘了之前想說什麼,這是不是提前痴呆呢。」蘇綠差點說漏了嘴,蔣森二字呼之欲出,趕忙胡亂說了句話,將話題扯過去。她看到周丹娜有了很好的歸宿,不想提及之前傷害周丹娜那麼深的蔣森。

  這棟別墅應該有些年頭了,復古的裝修,每一件家具都體現著別墅主人的文化底蘊和修養。客廳有一整個牆的落地書架,上面擺滿了書。

  蘇綠走過去拿一本書翻開看,並不是裝飾書,是繁體字的台灣版書籍。

  「別看我老公在台北是生意人,骨子裡就是傳統的中國文化人,他喜歡看書,我們一個月來一次北京,更多的時間,他就是在看書,我倒清閒,逛街美發做做指甲。」周丹娜遞給蘇綠一瓶茉莉花茶,「沒有煮茶的習慣,你就喝飲料對付一下。」

  「你們結婚多久了,你比我大一歲吧,在台北能領到結婚證嗎?」蘇綠喝了一口茶,問。

  周丹娜從包里拿出一盒煙,抽著煙,說:「我叫他老公,可我們沒結婚……他是有老婆孩子的人。」

  「你……做了第三者?」半晌,蘇綠才反應過來。

  周丹娜黯然笑笑:「別告訴我,你連這都沒看出來。很顯然,我是他的情人。他這種男人,怎麼會娶我這類女人做太太。他太太是非常有氣質的,我這輩子都沒見過氣質那麼驚人的女人,只可惜,她有病。」

  「病?什麼病,因為自己的妻子有病,就可以做背叛家庭的事嗎?說真的,剛對他印象挺好的,覺得紳士而理性,沒想到啊。」蘇綠感慨萬千。

  「你別著急下定義,他是我見過對太太最好的男人,否則我也不會死心塌地跟著他,你當我真愛他的錢啊。他太太的病,是絕症,是死不了的癌症,SARS後綜合症。那場非典,SARS,她感染上了,之後就沒治癒好,治療過程中使用了大量的激素,後遺症太多,幾乎是要靠藥維持生命。」周丹娜吐著眼圈,手指在菸灰缸上彈了彈菸灰,陡然難過了一下。

  蘇綠瞪大了眼睛:「SARS後綜合症?太可怕了,怎麼會被感染上非典呢,不是在台北待著嗎?」

  「大概是他們的女兒在大陸念書,他太太擔心女兒,就飛到北京來接女兒回去,結果女兒沒感染上,大人卻沒逃過。別看何修年和我在一起,你就認為他是個不忠的男人,他啊,心從來都沒從他太太身上離開過。這不,又他去療養院看望他太太去了,得好幾天才回來。」

  「我還是不能理解,要是真對妻子好,根本不會有你的存在,你是什麼邏輯,居然說他是你見過對太太最好的男人。」蘇綠一口否定周丹娜的話。

  周丹娜想起了什麼,摁滅煙,說:「有一天,你會知道的,我的存在,是更好的證明,證明他有多愛他太太,但恐怕,我不會看到那天的。」

  「你這一說,我就矛盾了,我既希望他會是個好丈夫,可也不想看到你被他拋棄,你很愛他,對不對?是不是,比愛蔣森還多很多。」蘇綠試探著提起蔣森。

  「哈哈,蔣森,過去式了。遇到了何修年,蔣森就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了。總有一天,蘇綠,你遇見另一個男人,你也會忘了你曾深愛的男人。多滑稽,在這世上,最絕情的是男人,最專情的也是男人,我們女人才是真正愛一個忘一個。只有男人對過去的愛人會念念不忘。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公平吧。」周丹娜忍不住笑了。

  包里的手機響,周丹娜接電話。

  「好,我知道了,我沒抽,不是答應你戒了嗎,我當然要愛惜自己的身體。我不會亂說的,你放心吧。」周丹娜通著電話,目光望著蘇綠,臉上有淡淡的笑。

  「他叫我別抽菸,剛真是忘記了,要是他發現我抽菸,非得打我一頓。」周丹娜呵呵笑。

  蘇綠也沒有放心上,只當是玩笑話,說:「這是關心你,本就該戒菸了。」

  「他不是關心我,是關心我的肺。」周丹娜怔了怔,笑。


  「那也是關心你,知足吧你。」

  那時候,蘇綠沒有看出來周丹娜的神情哪裡有不妥,直到後來,一切都發生,她才恍然明白,那晚周丹娜的笑容,透著多少淒涼。

  「說說你是怎麼認識何修年的吧,還有,你一下子從學校退學,和你媽媽一起不辭而別,你們去了哪裡,我真是有好多想聽你說。」蘇綠沒有一絲困意,興趣盎然。

  周丹娜倚靠在沙發上,回憶著說:「那要從跳樓的那天下午說起了,好遙遠漫長,容我整理一下思路,有些混亂了。」

  跳樓風波沒有因蘇綠被救而散場,周丹娜成了整件事的導火索。那天晚上,周丹娜和她媽就被請到了教導主任辦公室進行訓話。

  許是來的匆忙,周丹娜的媽還沒換掉一身「工作裝」,西瓜紅的包臀長裙,胸部被擠出了深深的乳溝,臉上的劣質粉底暴露了長期生活不健康導致的黃褐斑,魚嘴高跟鞋有些不合腳,幾個腳趾都鑽了出來,腳趾甲上的指甲油像掉漆一樣一塊塊凹凸不平的。

  周丹娜這輩子都忘不掉教導主任用那種看大便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媽媽。

  「我告訴你周丹娜同學,你前面在學校犯過的錯,都記過了,你打架,逃課,抽菸,你還和不三不四的社會青年混在一起,你是不是為了錢,什麼都能做?你才多大年紀,你自己不學好就算了,你居然還騷擾學校董事長的兒子,你們是一個層次的人嗎。這些都不和你說了,今天跳樓這事,學校領導高度重視……」

  還沒等教導主任接著往下說,周丹娜的媽粗暴地罵了起來:「你這個小賤人,你不好好念書,你對得起誰,我辛辛苦苦供你讀書,就是盼著你以後有出息,就怕你像我這樣,你為什麼不爭氣啊,我不打死你!」

  周丹娜被母親揪住頭髮,巴掌一下下落在她的臉上,她不躲閃,也不說話,哼都不哼一聲。

  「別打了,要想打,等我把話說完,你把你女兒領回家打,別打壞了還正好賴上我們學校!」教導主任厭惡地說。

  周丹娜的媽慌忙哀求道:「主任,你看都是我的錯,我女兒本質不壞,我回去肯定好好管教,她以後也不敢了,再給一次機會,求求你,看在我們孤兒寡母的份上。」

  情急之下,周丹娜的媽拉住了教導主任的手。

  「你少拉拉扯扯,髒了我的手!我告訴你,我們學校不是慈善機構,這裡是教育機構。本來你女兒來學校念書,就是免除大部分學費了,是你們不珍惜這個機會。我們學校領導商量後一致決定,開除她!你們也可以選擇轉學或主動退學,這樣名聲也好聽一些。我還有事,周丹娜,明天以後,不用再來學校了,我會和校門口保安說一聲,閒雜人等,不得入內。我還有事,請你們出去。」主任漠然的口吻,回到辦公桌前坐下。

  周丹娜的媽不死心,抓著主任的辦公桌,胸部貼靠在桌面上,近乎乞求地說:「再給一次機會,我女兒要是離開這裡,就等於是斷送讀書的機會了,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你晚上來我店裡……」


  「啪」的一巴掌,周丹娜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對媽媽動手。

  「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周丹娜望著毫無自尊的母親,痛恨地說。

  周丹娜毅然離開了學校,她回了一趟教室,拿走了屬於自己的書本,她冷冷地對那幾個常打她的女孩說:「你們滿意了吧,我走,遊戲結束了,你們才是真正的臭婊子,二十塊!」

  罵了之後,心裡真是解氣,這裡她也呆夠了,離開,並不是什麼可怕的選擇。她也從別處聽到,她之所以會毫無餘地必須離開學校,這是蔣森的意思。學校領導對蔣森的話,向來都是洗耳恭聽,聽之必從。從這所學校離開的學生,全都是徹底得罪了蔣森。

  只是很不捨得蘇綠,可周丹娜自認為再也沒臉見蘇綠了,她便悄然離開學校,沒有蘇綠打一聲招呼。

  回到家裡,她和媽媽抱頭痛哭,這個可憐的女人一直在懺悔,哭著說:「都是媽媽造的孽,是我的問題,我害了你,毀了你,這就是報應……」

  「我們走吧,這裡待不下去了,去別的城市,重新生活,你好好找一份正經工作,別再重操舊業了,我看到別人那樣對你,我很痛心。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乾乾淨淨的生活。」周丹娜勸慰媽媽。

  第二天,那家破舊的美容店就關門了,一夜之間,這座城市,仿佛容不下她們母女。她們倉皇而走,遠赴廣州。

  周丹娜說臨走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和蘇綠告別,都沒有說一聲再見。

  「後來在廣州,我媽真的改變了。她在一家工廠上班,每天起早摸黑,工資是計件,別人一個月掙兩千,她能掙四千多,工作量是別人的雙倍。她真的改好了,我甚至慶幸自己離開了南京,我以為我擁有了完整的母愛……」周丹娜垂下了眼帘,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發生了什麼變故嗎?」蘇綠傾聽著周丹娜的訴說。

  「她死了,臨死前兩個月我都沒發現她身體那麼差,我那時在學服裝設計,花了她不少錢,可能她清楚自己的身體,瞞著我在拼命掙錢。病查出來時,都是晚期了,腸癌。她死的時候,還交給我一筆錢,她說這些錢放心用,都是乾乾淨淨的。最後那一個月,她瘦的只有六十斤重了,我把她抱在懷裡,就像我小時候,她抱著我那樣。我的媽媽,就那樣無力地死在我懷裡,而我,都沒有為我打她的那一巴掌,向她道歉……」周丹娜抹乾眼淚,嘆息一聲。

  蘇綠擁抱著周丹娜,眼裡也積滿了淚水,說:「沒想到你們吃了這麼多苦,都過去了,都會過去的,阿姨在那邊,看到你現在衣食無憂,有所愛的人,也會很放心的。」

  「我這樣子,她會死不瞑目吧。我欠何修年的,我必須要還他。和他認識,是我媽住院的那陣子,他也是陪他太太就診,我去化驗室窗口給我媽取化驗單,他給他太太取。很巧,兩張單子拿錯了,我們互相交換化驗單,他太太血型和我媽血型一樣,稀有的RH陰性血,熊貓血,這也算緣分。我媽的治療費,都是他陸陸續續給交的。」周丹娜將長發撥向腦後,揉了揉眼睛。

  蘇綠點頭:「那我就理解你對何修年的感情了,人在最無助的日子,能有個伸手相助的人,日後,這個人會令自己感激一生。」


  你說再濃烈的愛也會消散,我便用這一生做給你看。

  「是啊,我感激他,我也愛他,為他犧牲再多,我都願意。這次我們是結束了台北的生意,打算在北京久居的。他承諾給我開了一家名品女裝店,台灣的本土品牌。他女兒國中沒念完,就去加拿大留學了,他在台北也沒什麼掛念了,索性把生意搬來北京,也方便照看他太太。以後他太太病情逐漸康復,他們一家人都會去加拿大定居。」

  「也好,我也在北京,我們就可以常常見面了。」

  「哎呀我真是糊塗,一直說我自己的故事,你快說,你怎麼來北京了,你和方卓昂後來怎樣呢,還有艾細細和修女都還好嗎,我挺想念她們。」

  「我也一言難盡……」蘇綠開始絮絮叨叨向周丹娜講述這她從南京到北京的故事。

  牆上掛壁的復古大鐘滴答滴答走著,鐘聲敲了敲,都凌晨三點了,她們沒有困意,久別重逢,肩靠肩訴說著。

  清晨。

  蘇綠醒來,見自己和周丹娜正彼此腿壓著腿睡在沙發上,她推了推睡得迷迷糊糊的周丹娜,撫頭說:「醒醒,天亮了,我們真是能聊,我都忘了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了。」

  周丹娜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說:「走,刷牙洗臉,我陪你去醫院。」

  「你陪我去?不用了,我一個人去就好了。」

  「我也很想見見你們班的班花呀,能夠讓你和方卓昂翻臉,這得多大魅力,是不是!」周丹娜嗓音啞啞的,是昨夜說話太多的緣故。

  等兩個人準備出門時,周丹娜突然想起來:「差點忘了,何修年叫我找園藝工人修理草坪的,你等我一下,我去找物業的電話。」

  周丹娜將包放到蘇綠的手裡,自己急匆匆進了家門。

  包的拉鏈並沒有拉上,蘇綠不經意間看到包里裝了好幾個大大小小的白色藥瓶,她心想:這個周丹娜,還是和從前一樣,包里永遠都少不了備著藥,身上的包就像一個移動小藥房。

  「好了,物業說會安排園藝工人下午過來,我們走吧,去車庫,我取車。」周丹娜握著車鑰匙,粉色高跟鞋襯著腳很白,一身名牌打扮,哪裡還是當年那個冬日裡穿著破舊毛衣瑟瑟發抖的女孩。


  這並不是壞事,哪怕是做著有婦之夫的情人,至少周丹娜過得很好,比過去要好很多很多。

  周丹娜的車是一輛奧迪白色A5,敞篷車,適合風和日麗的天去兜風。

  「來,上車,我們去會一會張恩讓,過去是你保護我,將來,在京城,換我保護你。」周丹娜拍了拍車座位,戴著遮陽墨鏡,瀟灑地說。

  蘇綠坐上車,周丹娜熟練的駕駛技術,一路行駛很穩,蘇綠舒心地閉上眼睛打了個盹兒。

  「蘇綠,到醫院了。」周丹娜解開安全帶。

  「這麼快,沒堵車嗎?」蘇綠張開眼,向四周張望,只見方卓昂的黑色路虎也從一旁駛進了醫院。

  他居然又來醫院,是要氣死她吧!

  醫院停車場。

  蘇綠和周丹娜從車裡下來,一輛保時捷卡宴緩緩駛入。車停穩後,從車內走出兩個男人,一個小跑著給後排座位的人開車門,一個四下觀望,像是在查看有沒有被跟蹤,之後彎身對後排坐的人小聲說了幾句,後排坐的大人物這才從車內出來。

  一個戴著闊沿帽和墨鏡的雍容華貴的婦人,三十出頭的樣子,保養的非常好,很大牌明星的派頭,單看側顏,很像一位已息影的明星。

  「蘇綠,你看這個女人,像不像電影明星張言瑜?」周丹娜激動地揪住蘇綠的胳膊。

  「怎麼可能,她看起來頂多三十歲,張言瑜都四十多了,深居簡出,狗仔隊都拍不到她的行蹤,肯定是老得不成樣子不敢出鏡,她還能被我們給遇上了。」蘇綠並不相信。

  周丹娜拿著手機,對準那群人就連拍幾張照片,說:「不見得,有小道消息稱,她有一個私生女,鬧得沸沸揚揚,她不會是和私生女的父親來醫院做DNA檢測吧,有好戲看咯,還說她為了給私生女鋪路吸金,有計劃年底復出。」

  「你真是比艾細細還八卦,不做狗仔都浪費人力資源了。」

  她們的聲音驚動了那群人,黑衣男子應該是保鏢,警惕性極強,很快就循聲望來,高大的身軀,擋在神秘女人的面前,手指著周丹娜和蘇綠,厲聲說:「你們不許拍!」


  周丹娜拍的更來勁了,說:「我猜的沒錯吧,瞧他們那伙人緊張的樣子,肯定是過氣明星張言瑜!」

  「你別拍了,人家朝我們走過來了——」蘇綠拉著周丹娜。

  「最後一張,就拍一張!」周丹娜拍完,和蘇綠迅速跑開了。

  一口氣跑到了醫院輸液大廳,這才意識到慌不擇路,兩個人轉身往住院部走。

  「我都想好標題了,就叫過氣女星張言瑜,醫院鑑定私生女!真不該打草驚蛇,繼續跟蹤,肯定能看到那個男人是誰,還有私生女長什麼樣子,發給娛樂周刊,恐怕明天就有好戲看了。」周丹娜翻著手機里剛偷拍的照片。

  明星的過去情史和隱私真是太多人熱衷討論的話題。

  「我對這些真沒興趣。」蘇綠想著方卓昂來到了醫院,哪裡還有心思聽周丹娜的話。

  「別人對這些娛樂八卦消息沒興趣,你可不能沒,你要學會炒作,自我炒作和借位炒作。你忘了你是學什麼的嗎,將來你遲早要混娛樂圈的,這裡的渾水,你不趟一趟,以後怎麼混這個圈子。」

  「正因如此,我更不能熱衷於這些了,你想想,如果有天我也過這樣的日子,出現在某一個地方,就會被人狂拍亂寫,那生活還有什麼樂趣。我寧可做個默默無聞的小演員,或者幕後工作人員,和自己愛的人過寧靜無爭的生活。」蘇綠憧憬著,眼睛尋找著張恩讓的病房。

  「胸無大志,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到那時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病房門口,方卓昂站立在一旁,臉色凝重,不遠處,兩名黑襯衣男人警惕地望著走廊兩側,蘇綠認出來,那正是剛在地下停車場遇到的類似保鏢的男人。

  「你確定是這間病房嗎,為什麼張言瑜的保鏢會出現在這裡?」周丹娜驚訝不已。

  蘇綠望著方卓昂,沒有心思去解釋周丹娜的疑問,何況,她自己也搞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方卓昂抬眸,看見了蘇綠,便朝她走來,眼裡有責備,也有無奈,想張口說什麼,還是選擇了沉默,靜靜注視著蘇綠。

  「你來這裡做什麼,那兩個人是誰,病房裡面,真的是張言瑜嗎?」蘇綠一連串的發問。


  他皺著眉,說:「你不覺得應該先回答我嗎,昨晚你去了哪裡,你心裡是怎麼想的,現在來醫院是想怎樣。」

  「我昨晚去我朋友那了,周丹娜,我和你提起過的,昨晚偶遇,我們就一起敘敘舊。」蘇綠老老實實坦白。

  周丹娜揚了揚長發,嬌媚的聲音說:「方大叔,久仰久仰,我們蘇綠,你可要好好照顧,她是我最好的姐妹。」

  方卓昂打量了周丹娜一眼,似乎有些排斥:「我知道,當初蘇綠因你要跳樓,我希望以後你能給她多一點正面的引導,你應該明白,真正的友情應該使彼此往更積極向上的一面成長。」

  蘇綠不悅:「我不允許你用這樣的態度和我朋友講話,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本來今天應該去參加蒲葦父親的追悼會,想想不放心,就再來一趟醫院,我不想你被學校記過,你再這樣夜不歸宿,打架鬧事,我管不了你了!」

  「那你就別管!」

  兩名黑色襯衣男子摘下了墨鏡,看向了這邊,很快就走了過來。

  「小姐,請你刪除剛才你拍到的照片。」黑衣男子臉色陰冷地說。

  周丹娜嗤之以鼻,撩撥了一下長發,說:「你真幽默,我手機里的照片,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刪,你算老幾,一個過氣女演員,值得我浪費手機內存去拍她嗎,也太自作多情了。」

  「你說話最好注意一點!我警告你。」黑衣男子湊近,威脅道。

  蘇綠護著周丹娜,說:「你這是在對我們進行人身恐嚇嗎,再這樣我就報警。」

  方卓昂只好道歉:「不好意思,我過後會讓她們刪掉照片的,她們不懂事,別和小女孩子一般見識。」

  病房裡傳來張恩讓尖銳的叫喊:「你走,我不想見你,我在你心裡,就是見不得光的,你幹嘛還要來看我,我沒有你這樣的媽媽!」

  周丹娜仿佛明白了其中的隱秘,悄悄走到了走廊轉拐處。


  「真的是張言瑜在裡面啊,莫非,張恩讓是張言瑜的私生女?!難怪張恩讓神神秘秘,一進學校就有各路記者的鏡頭和廣告通告,都是她這個神通廣大的媽媽在背後操作,真是戲劇性。」蘇綠自言自語,似乎頭頭是道。

  方卓昂擔心蘇綠再多待會兒會引起矛盾,便說:「走吧,我還要去殯儀館,你也該回學校了。」

  蘇綠倒沒有一點走的意思:「你要走就走,去參加你准岳父的葬禮吧,可憐的蒲葦恐怕正眼巴巴盼著你,你管我做什麼。」

  「你非要這麼刻薄毒舌嗎?」

  「這都是你們逼我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為了別的女人來教訓我,都是你的錯,你收起你的原則和理智,你不是我的父親,你別真把自己當家長了,老是用教育我的口吻和我說話,我不需要你來教育!」蘇綠反叛的情緒暴增。

  「好,你不走,我走,好自為之。」他轉身就走,氣得不輕,他本想好好和她說話,怎麼就你一句我一句槓上了,冷戰沒有絲毫緩和,還升級成熱戰了,他惦記著蒲葦,才沒再多做停留。

  「你走吧,和我吵架不過是你想去陪蒲葦的藉口,我成全你們便是!」蘇綠惱了。

  周丹娜走了過來,將手機裝進包里,問:「怎麼吵架了,你也是的,脾氣一上來,什麼都忘了。你想想你為什麼來北京,是來和他吵架啊。所以說你們之間是有很大的問題,年齡差距造成的,你心智不夠成熟,他反而過於成熟理智,兩個人的處事原則都不在一根線上。」

  「我改了好多了,任何事情我都能聽他的,就是我實在忍不了他對別的女人也是那麼好的態度,比如說他正趕去參加蒲葦父親的葬禮,既然都沒有關係了,他還要去,不就是關心她嗎,為什麼他做不到對別的女人絕情到底,只對我死心塌地呢!」蘇綠忿然。

  「你真是的,他要是那種冷血無情的男人,就不會和你走到一起,你說的那種愛情,非你不可,除你之外任何女人都是狗屎,你就去找二十歲出頭的男孩吧,只有這種情商低的年齡段才會這麼做。」周丹娜幽幽地說。

  蘇綠白了一眼周丹娜,說:「你看你,難怪你能夠包容何修年對她妻子的感情,明知他要去陪他妻子好幾天,你居然大大方方,半分吃醋都沒有!」

  「蘇綠,有天你會懂的,愛一個人最好的方式,不是控制他,而是有恩於他,恩情,在愛情里,其實是有很重要的位置。我愛何修年,甘願為他做一切,他說的任何話,我都會聽。」

  「你還是老樣子,喜歡蔣森時,你為蔣森做了多少傻事,現在是何修年。我還是不能理解,是我愛的不夠,還是愛的過火。」

  「那你呢,你覺得你對方卓昂何嘗不是如此傻。兩個人相愛,吵吵鬧鬧,沒有關係,經得起平淡,也受得了坎坷,一起做做飯,一起看看電影,這一生就夠了。你別以為我是圖何修年的錢,我不是,他就算立刻成為窮光蛋,我也跟他。」周丹娜說這句話時,很認真。

  遇到一個可以陪你提籃買菜,院裡種花,夏夜裡一起吃西瓜看月亮的男子,就夠過餘下半生待你十年如一日的歲月。


  「我和方卓昂,不知是我無法理解他,還是他無法理解我,好的時候如膠似漆,吵的時候針鋒相對。」

  「將來,你就理解了。來,我同你說個事。」周丹娜對蘇綠的耳朵低語幾句。

  蘇綠聽著,瞪大眼睛:「你真的這麼做了,會不會把事情鬧大了,別傷害無辜的人啊。」

  「你就和我一起等著看好戲吧,五分鐘,這裡就會被圍得水泄不通,我們要搶先占據有利地盤,順便說一句,我媽生前可崇拜張言瑜了,要是她還在世,我肯定要找張言瑜要張簽名,還要合影。」

  蘇綠心裡擔憂,若張恩讓真的是張言瑜的私生女,記者堵在這裡,豈不是逮了個正著。

  早前她也看過娛樂新聞,就有扒張言瑜十幾年前偷偷產女的,只是關於這個女兒的下落,記者一直沒有實際消息,慢慢也就成了虛無的新聞,

  這回,可是要揭開隱藏了十幾年的秘聞。

  「來了來了,記者都上樓了,好多記者,各路人馬都出動了,我算不算做了一件好事,為這個過氣女明星炒了一把呢,說不定就火了。」周丹娜胸有成竹。

  一下子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了這麼多的記者,等兩名黑衣男子敲病房的門進行通傳。

  為時已晚,走廊兩個方向都被記者圍得水泄不通,一些病人和家屬也都從病房裡走出來,看起了熱鬧,甚至醫院的護士,在勸說記者無果的情況下,也擺出一副看娛樂新聞的架子。

  幾十個鏡頭都湧向了病房門上窄小的窗戶,兩名保鏢還堅守陣地,死死守在門口,用手推開記者的鏡頭。

  「對對,就是這裡,拍吧拍吧,守住門口,不信她們不出來!」周丹娜起鬨,拍拍蘇綠的肩膀,豪氣地說:「怎麼樣,算是給你出了一口惡氣吧,這個張恩讓,私生女的身份一曝光,她以後的路大概不會那麼一帆風順了,大快人心!」

  蘇綠默默站著,內心糾結:「我們揭露了別人的隱私,可別鬧出太大的事。」

  「你看這陣勢,張言瑜今天能躲得掉嗎?」

  突然間,門被打開了,那些記者們一擁而上,差點一股腦都擠進了病房,兩個壯漢也快體力不支了,死守在門口。


  閃光燈頻頻閃起。

  有記者發問:「請問是不是張言瑜女士,你此行暗暗來醫院,是來探望傳媒曾報導過的私生女嗎?」

  「過去你一直否認自己育有一女,現在你做什麼解釋,她是你和哪位男士生的,是和你拍戲的蘇易衡,還是跟隨你十餘年的助理……」

  「你這樣逃避是對喜歡你的影迷的不尊重,你為什麼不能站出來坦白,還是你有難言之隱,我們雜誌想特邀你專訪,請你……」

  一時間,各路記者紛紛發話,沒有喘息的空間,張言瑜壓低帽檐,將張恩讓擋在身後,生怕曝光了張恩讓。

  蘇綠看著這一幕,心生了惻隱之心。

  她也不明白此刻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憂傷,可能是看到一位母親在全力保護自己的女兒,無論是不是私生女,至少,她能冒著被曝光的風險來醫院看望,這就足夠證明,張言瑜是心疼張恩讓的。

  每個人都有母親,只有我沒有。如果我媽媽也在,我有任何事,她也一定會奮不顧身擋在我面前,保護我。

  蘇綠想到這裡,眼淚婆娑。

  張恩讓坐在張言瑜的身後,冷漠地說:「你一句話都不要說,等會我會假意把記者招來,你和你的人趁記者不注意,趕緊走吧。」

  「不行,曝光了你,我沒個解釋,你以後還要走進這個圈子,我不能毀了你。再等等,這裡是醫院,也許警察很快會過來,疏散之後,我們就一起走。」張言瑜內疚,堅持坐著沒有要走的意思。

  外面的人群,都是看熱鬧的,沒有一個人有報警的意思。

  「你已經毀了我,從你把我生下來,卻不給我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那刻起,我就被你毀了。我不是你養的寵物,說真的,我寧可沒有你,哪怕餓死街頭,也好過這樣偷偷摸摸做你女兒,像個賊啊!」張恩讓低聲說,哄亂的人群,這句話除了張言瑜,沒有被任何人聽到,很快就湮沒在人聲鼎沸中。

  張言瑜低頭,對於女兒的指責,她一一接受。

  「對不起,十幾年來,是媽媽委屈了你,今天,我該給你一個清清白白的身份。」張言瑜站起身,徑直朝病房外走。


  「不要——我不需要你!」張恩讓悲望地叫著,用枕頭遮住了臉。

  記者一瞬間就把張言瑜包圍了起來。

  「你們想知道的,我可以都告訴你們,但你們不能亂寫,要尊重我所說的事實,除了孩子的父親身份,別的問題我都能一一回答你們。好,安靜一下,開始吧,就當這裡是新聞發布會,請你們保持秩序。」張言瑜思路清晰,氣場強大,並沒有陣腳大亂。

  記者逐個進行提問,張言瑜摘下墨鏡和帽子,坦然面對。

  「當年我未婚生女,在懷孕期已引起媒體的懷疑,我不想失去這個女兒,儘管她的父親並不會給我婚姻。由於我受過一次打擊,我不想再失去……我仍堅持生下了她,時至今日,我也不後悔,也不認為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孩子生下來之後,我是親自撫養的,在媒體面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沒有勇氣公開承認她是我女兒,一是我自私,我怕毀了我的演藝事業,二是我不想她背負著一個私生女的名聲。」

  「只是我沒想到,這樣造成的後果,是對我女兒如此巨大的傷害。我沒有公開帶她去遊樂場,去逛街,她生病我也不敢陪她去醫院,她不叫我媽媽,我也從不要求她這麼叫我。如今,我息影多年,也有傳聞說我打算復出,可能今天的事,會引起大家說我炒作為復出鋪路,我重申,不會復出,離開了銀屏,我就不打算再回來。女兒她是無辜的,我請求你們,筆下留情,對我女兒,不要再用私生女來形容。謝謝你們,我也對我之前的隱瞞,向媒體朋友和我的影迷道歉。」張言瑜說完,彎腰深深鞠了一個躬。

  記者們響起了掌聲。

  張恩讓也沒有想到,張言瑜會如此坦然說出這個隱藏了多年的真相。

  也算是演藝路上,晚節不保。

  張言瑜轉身,走到病床邊,拿開了枕頭,牽起張恩讓的手。

  「過去是媽媽的錯,從今天開始,媽媽陪你逛街,陪你去遊樂場,送你去學校,陪你做我曾沒有陪你做的全部事,我會加倍把母愛彌補給你,媽媽也會全力以赴支持你的理想,你是媽媽的驕傲!」

  張言瑜將張恩讓緊緊摟在懷裡,臉上的淚水漣漣。

  張恩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了出來。

  這麼多年來,她看起來是傲慢高貴的公主,內心卻深深自卑著,她揮霍著張言瑜給的錢,過肆意的生活,也拒絕著心底里對母親的依戀,甚至故意搬到學校寢室來住,就是想要獨立,證明給張言瑜看。

  「這個女孩不是A大最近很紅的表演系女學生張恩讓嗎,一進學校就連連接拍廣告,果然是遺傳了她媽媽的基因,星味十足。」記者將鏡頭聚集在張恩讓的臉上,連拍。


  張言瑜收起悲傷,說:「我女兒還在念書,我並不想她過早有太多媒體的關注,她還小,當然,我不反對她現在就拍廣告和接戲,年輕人該有自己的夢想。大家對她的關注,可以多多放在以後她的作品上,謝謝大家,今天到此結束。」

  張言瑜牽著張恩讓的手,走出了記者群。

  當張言瑜從蘇綠的身邊走過時,她的眼神不經意看了一眼蘇綠,正好和蘇綠的目光碰上,那一刻,很莫名的,有一種特別的感覺,蘇綠很奇怪,像是熟識已久。

  人家是大明星,我當然看著覺得熟悉,我過去的這十八年,哪有機會接觸這樣的大明星。蘇綠暗自想著。

  記者對著張言瑜母女的背影,拍個不停,在兩個黑衣保鏢的護送下,消失在蘇綠的視線中。

  記者散去。

  周丹娜神情失落。

  「真沒想到,事情會轉變成這樣,張言瑜竟然大大方方承認了,這些記者回去會怎麼寫我倒不知道,我只覺得這下張恩讓是要一炮走紅了。張言瑜公開護女,力挺女兒演藝之路。我真是弄巧成拙,沒幫你搞臭張恩讓,反而讓她紅了。」

  蘇綠思緒飄遠,對周丹娜的話毫無反應。

  「蘇綠,蘇綠,你在想什麼呢,我在跟你說話——」

  「噢,沒,沒想什麼,只是有些感慨和意外,我們走吧。」蘇綠回神。

  「去哪裡?」

  「當然是回學校,你不想見艾細細嗎?」

  「必須想啊,走,姐妹,今晚我們吃喝玩樂,不醉不歸。」周丹娜說完,腦袋靠在蘇綠的肩膀上。

  依舊是個沒長脖子的人啊!


  殯儀館。

  蒲葦父親的追悼會上,方卓昂的出現,讓蒲葦的母親很憤怒,在悲痛的情緒之下,沒有發作。

  方卓昂三鞠躬,在家屬答禮時,李品走了出來,揪著方卓昂的衣領說:「你有什麼資格出現在這裡,你個卑鄙風流的混蛋,滿口謊話,你對得起誰,別髒了伯父的往生之路!」

  方卓昂毫無反應,此時他內心滿是愧疚。

  「李品,你別衝動,這是我爸的最後一程,有什麼事以後再說,你放開他,讓他走,我不想見他!」蒲葦拉開李品,看也不看方卓昂一眼。

  「聽到沒有,這裡不歡迎你,滾啊——」李品揮了揮拳頭,這才鬆手。

  方卓昂不說一句話。

  幾名刑警走進大堂,站在蒲葦的面前。

  「我們是刑警大隊的,根據火災現場報告,不排除人為縱火的可能,從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看,暫時還不能確定嫌疑人。所以今天來,希望家屬配合。」

  「什麼意思,有人故意放火?家屬配合,難道你們要屍檢我父親的遺體?」蒲葦驚愣,失控。

  「對,屍體不能火化,我們要帶回去交由法醫屍檢,你們要配合,和我們一起回公安局。」

  蒲葦和母親都堅決不同意屍檢,僵持不下。

  「蒲葦,你冷靜點。」方卓昂勸說。

  蒲葦捂住耳朵,尖叫:「我冷靜不了,我爸爸人都走了,我要他完完整整的告別……我不能讓爸爸死無全屍……」

  「人死不能復生,你能看著兇手逍遙法外嗎,要是人為縱火,兇手的目標是誰,你和伯母會不會有危險,你必須配合警方調查個水落石出,這樣才能告慰伯父在天之靈。你聽我的,好嗎?」方卓昂握住蒲葦的手。

  蒲葦漸漸冷靜,和母親對視一眼之後,緩緩點了點頭。

  方卓昂長噓一口氣。

  「若真的是人為縱火,我有一個懷疑對象,她應該是沖我來的,你說得對,我不能讓兇手逍遙法外。」蒲葦話音落,眼神直直盯著方卓昂。

  方卓昂心裡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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