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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小傻瓜,我的離去,並沒有帶走你的世界

2024-09-13 17:10:38 作者: 白槿湖
  {願在穿梭變遷的時光里,所愛之人是亘古不變的。敢愛你一天,就敢愛你有生之年。}

  病房裡,蘇綠見到了瘦骨嶙峋的宋院長。

  他在蘇綠的記憶中,不算高大,微胖。此時躺在病床上,體重不足七十斤的他,努力想支起身子,這樣簡單的動作,無法完成。顴骨高聳,眼窩深陷,鼻骨突出,呈現的是皮包骨的殘敗身軀。

  宋院長的女兒默默將病床搖起,用枕頭給父親墊在腦後,這才關上門出去。

  蘇綠無法承受這樣的見面,即使不停告訴自己不能哭,可眼淚依舊止不住。

  宋院長露出笑臉,艱難呼吸:「蘇綠啊,別哭,死亡不可怕,不要為我悲傷。我看著你長大,雖然你從初中開始就寄宿在學校,離開了孤兒院……我對你有牽掛,看你考上重點大學,長成大姑娘……我也放心了。」

  「院長,沒有你的收留和照顧,當年我可能就凍死路邊了,這份恩,我還沒來得急償還,你必當要保重身體。」蘇綠悲從中來。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她慚愧自己很少和宋院長聯繫,極力想擺脫自己是個孤兒的事實,她內心深處,對宋院長的恩德從未忘記。

  「我時日不多,我有你們這幫孩子,我這輩子也足夠了……我想跟你說件事,我保存了快二十年的秘密,是有關你的生母……」宋院長大口喘氣,為了和蘇綠說話,他摘掉了呼吸機。

  蘇綠驚問:「我生母,她是誰?」

  這個從她小時候就纏繞至今的疑問,她真想知道,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如此狠心,拋下剛出生的女兒,是貧窮還是出於無奈。

  宋院長支撐著說:「那年,我把你帶回孤兒院,你手裡捏著一片玉蘭樹的綠葉,襁褓里一張紙條,上面有你的生辰和姓氏,你父親姓許,這些我早都對你說過……我沒告訴你的是,在我帶你回孤兒院的三天後,就有一個女人來孤兒院,找到我,提出要收養你……我看她神色慌張,很奇怪,就追問她幾句,我開始懷疑,她就是那個把你放在孤兒院門口的女人……」

  「她會不會就是我的生母?」蘇綠的心跳加速。

  「不是,她不是……她是受人之託,將你丟棄,可能你生母又後悔,所以派她把你抱回去。我多問了幾句,那個女人就說,不能收養就算了,她便想走。我當時也是留個心眼,故意稱她形跡可疑,懷疑她是人販子,必須拍下她的照片,否則送去派出所,我有她的照片……」宋院長顫顫縮縮從枕頭下拿出一張照片。

  泛黃的照片保存完好,可以清晰看到照片上的女人,衣著普通,看起來,當年已有三十歲的年紀,那麼算算,現在該有五十多歲了,下巴上長了一顆很有代表性的黑痣。

  一二十年過去了,憑藉一張老照片,想找一個人,談何容易,是否容貌變化巨大,是否還在世上,何況這個女人並不一定是她的生母。不過,有線索就好過一無所知。

  「蘇綠……你怪不怪我當年不把你交還給這個女人,讓你有機會回到生母身邊……我不敢輕易把你交給一個拋棄過你的人手裡啊,我怕萬一你再被拋棄……是我,讓你失去了唯一和生母重逢的機會……我對不起你……」宋院長流著淚說。

  蘇綠握著照片,說:「我怎麼會怪你,我感恩都來不及,她既然拋棄了我一次,就算我回到她身邊,她還是會拋棄我,一個拋棄了我的人,我為什麼還要回到她身邊……宋院長,你好好養身體,不要再說話了,我讓護士給你吸氧。」

  她叫來護士,宋院長戴上了氧氣罩,眼睛看著蘇綠,有太多的不放心。

  這也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宋院長的女兒把蘇綠送出了醫院。

  南京這座城市,依舊美麗。蘇綠坐在公交車上,那張照片看了無數遍了,照片上女人的樣貌她銘刻於心,她是誰,是不是她的生母,她此刻又在哪裡,一個個疑團困擾著她。也有那麼瞬間,她恨,恨她的生母拋棄了她,她想到此,便問自己,何必還要去找生母,找一個拋棄自己的人。

  母親不要她,她也該放下。

  她在教堂里見到了修女Vivien。

  她坐在教堂里,看著耶穌的神像。她懺悔,這些年,她做錯了很多事,哪怕是微小的錯事。

  如果我傷害了他人,我願接受上天的懲處。

  Vivien還是老樣子,有著法國女人的優雅和獨立,她和蘇綠擁抱,輕聲問候蘇綠在北京生活的可好。

  蘇綠笑笑:「如果真的很好,就不用來這裡懺悔了。」

  「你和那位方先生,重遇了嗎?」Vivien問。

  蘇綠微笑點頭:「我們重新開始了,不過遇到一些棘手的問題,但我相信,足夠相愛,那些問題都能被克服。」

  「是的,我們修繕我們的內心世界,足夠強大的內心,就能克服困難。《聖經》里說:你們的裝飾不應是外面的髮型、金飾、或衣服的裝束,而應是那藏於內心,基於不朽的溫柔,和寧靜心神的人格,這在天主前才是寶貴的。你們應該彼此相愛,因為愛德遮蓋許多罪過,要彼此款待,而不出怨言。」


  「Vivien,每次見你,我都有所收穫。」

  「希望再見你,是你和方先生來此舉行婚禮。」Vivien祝福。

  蘇綠幻想著在這個教堂和方卓昂舉行婚禮的場景,她穿著聖潔的婚紗,和他交換戒指,承諾一生一世無論貧窮或疾病都不會離開對方。

  那是夢中的婚禮。

  離開教堂前,Vivien指著教堂前排坐著的一位男子,說:「他叫季雲燃,這一年來,他每個周末都會來這裡懺悔,他的妻子和孩子同時落水,他全力去救,為時已晚,他自責自己沒有救活自己的家人,終日活在回憶里。蘇綠,你覺得他這樣做,對嗎?」

  「他不應該這樣,斯人已去,他該重新活著,他盡力去救,他無需懺悔,他這樣子活著,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不想看到。」蘇綠看著男子微駝的背,想著,這必是一個深情的男子。

  「願他早日解脫,阿門——」Vivien禱告。

  這一次相見,不知下一次相見是何時。

  彼此相愛,彼此款待。

  蘇綠坐在祿口機場的候機大廳里。

  短短的一天時間,從北京到南京1200公里就能往返自如,世界越來越小,人與人之間的心靈距離反而更加遙遠。

  經歷這一天,蘇綠有些恍惚,當方卓昂的電話打來,她才想起,她匆忙來到南京,都沒有和他說一聲。

  「吃飯了嗎?」他聲音乾澀。

  「吃了,你在哪兒?」蘇綠問。

  他很失落地說:「我在機場,我媽要回家,剛上飛機。」


  她驚訝:「怎麼突然決定回去了,不是要在北京長住嗎?」

  「家裡有些事,她想回去就讓她回去吧,你在學校嗎,要不要我過來看你,不過得甩掉那些麻煩的記者。」他說。

  蘇綠不想讓他知道自己來南京了解自己身世的事,說:「不用來了,我報名參加了一個劇組選女演員的活動,我要加緊學習一些專業知識,等我順利晉級,我們再見面吧。」

  「是不是張言瑜當評委的那個海選活動,我相信你的實力,那就好好努力。」他給她鼓勵。

  自身矛盾的糾纏,使蘇綠無心去關懷方卓昂的處境。

  她愛他,這是永不會磨滅的。

  願在穿梭變遷的時光里,所愛之人是亘古不變的。敢愛你一天,就敢愛你有生之年。

  登機之前,手機再次響起,周丹娜這個玩消失的人總算是打來了電話。

  「周丹娜,你去哪裡過好日子了,電話打不通,你是要把我急死嗎?下次再這樣,我可就不認你這個朋友了。」蘇綠劈頭蓋臉先把周丹娜一頓說。

  「別這樣呀,我錯了,我和何修年在歐洲十國游,不好意思,玩得太盡興,把你望了,等我回來,我就找你,你就原諒我吧。」周丹娜討饒。

  「看在你如此怡然自得暢遊十國的份上,我就原諒你了,和何修年好好玩吧,國際長途很貴的,不說了,祝旅行愉快!」蘇綠掛了電話,有些意外,何修年是怎麼轉好了,會陪周丹娜去旅行。

  她想到方卓昂說的那個環遊世界的未來計劃。

  繞著世界走啊走,在某一處小鎮累了,那就停下腳步,開一家小小的店鋪,兩個人經營著店,時光靜靜走過,沒有大富大貴,有的是尋常夫妻的平淡相守。

  回到北京,蘇綠保守起了那個秘密,對於自己的身世,她連艾細細都沒有說。她只是說去醫院看望宋院長,而也沒有讓方卓昂知道她回過南京。

  這個秘密,她要守口如瓶。


  她和艾細細一起投入了緊張的海選預備,喜怒哀樂,各種場景反覆練習,信手拈來的一個劇本橋段,她要以最快的時間入戲,包括台詞,也要有適當的語速和語感。

  兩個人一起練對手戲,練對白,半個月下來,都進步不小。

  她們都抱有希望。

  海選的前一天,方卓昂打來電話,聽得出來他為工作的事忙得焦頭爛額,還不忘鼓勵關心她。

  「明天上午的海選,緊張嗎?」

  「說一點也不緊張肯定是假話,評委是明星和大導演,我必須打足十二分精神,你等著我的好消息。」蘇綠說。

  「好的,你今晚休息好,明天發揮正常,就足夠過關了。」他接著又叮囑了她幾句,才掛了電話。

  海選當天,艾細細先進去,蘇綠等在門口,不多一會兒,艾細細就滿臉笑容跑出來了,抱著蘇綠說:「我通過啦!第一關,順利通過海選,我好激動,第一次和張言瑜那麼近距離接觸,她還和我握手啦。」

  蘇綠替艾細細開心,說:「我就猜到你肯定能通過的。」

  「我都能通過,你更是百分百能通過,你快進去吧,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蘇綠和艾細細擊掌,走進裡間的選拔室。

  三位評委,分別是張言瑜,該劇導演,該劇製片人。

  「三位評委好,我叫蘇綠。」蘇綠站在評委的面前,等待評委的出題。

  「你看起來很面熟啊,之前有拍過廣告嗎?」導演問。

  蘇綠說:「沒有,從未拍過。」


  張言瑜認真看著蘇綠,忽然說:「你就是前陣子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的最美女孩吧,報導說你和一名比你年齡大很多的男子有曖昧關係,這是真的嗎?」

  蘇綠如實相告:「他是我男朋友。」

  張言瑜湊在導演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導演點了點頭,對蘇綠說:「本來你的條件是很符合我們心目中的女一號人物形象的,不過我們對女演員要求純淨無染,你之前的負面報導給人的印象已經顛覆了清純的氣質,所以很抱歉,你被淘汰了。」

  蘇綠依舊禮貌退場。

  她聽到張言瑜小聲說:「現在的女孩子,為了成名什麼男人都可以依附,這種行為,殊不知是自毀前程。」

  她一走出來,就被艾細細迎上來問。

  「怎樣怎樣,通過了吧。」

  「算了,我被淘汰了,我們回去吧。」蘇綠苦笑。

  艾細細目瞪口呆。

  「怎麼可能!」

  「張言瑜說出了我之前在網上被流傳的那些八卦,導演覺得我不夠清純。」

  艾細細氣了:「她自己還是娛樂圈的,難道不清楚那些記者就會亂寫嗎!」

  「我自己承認了我和方卓昂的戀愛關係。」

  「你真是傻啊你,不是讓你不要對外承認嗎,你真是……」艾細細難以理解蘇綠的邏輯。


  這時,張恩讓走了過來,見到她們就打招呼:「蘇綠你們也來參加海選啊,結果出來沒?」

  「嗯,出來了,你不會也來參加海選吧。」蘇綠淡淡的說。

  張恩讓將手上的飯盒晃了晃,說:「我家保姆來給我媽送飯,她最近腸胃不是很好,不能吃外面的飯菜,所以給她做好了飯送過來。」

  「你的媽媽還真是大腕,吃個飯還有專人伺候。」艾細細對張言瑜淘汰掉了蘇綠多有怨惱。

  張恩讓沒再多說,往選拔室走,身後跟著家裡的保姆劉姨。

  蘇綠只是簡單的瞄了一眼,頓覺得面熟,這不就是照片上的女人嗎,下巴上的那顆痣,位置都一模一樣,即使過去了一二十年,只是皮膚鬆弛,皺紋多了,五官特徵還是明顯,足夠一眼認出。

  那個女人,怎麼會是張言瑜家裡的保姆,怎麼回事,蘇綠來不及反應,就被艾細細拉了出來。她心亂如麻,回不過神,思緒一時理不清楚,艾細細同她說話,她也只是置若罔聞。

  「蘇綠,你怎麼了,我在和你說話呀,你都被淘汰了,我也不想參加接下來的選拔了,還不如棄權,省得要花心思準備。」

  「噢——我沒事,你別管我,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蘇綠顧自往校園外走,這讓艾細細有些雲裡霧裡。

  蘇綠冷靜著,想梳理清楚人物關係,當年拋棄她在孤兒院的女人,是張言瑜的保姆,而張言瑜的女兒張恩讓和她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這中間的巧合,是什麼樣的線牽著走。她難道是張言瑜的女兒,那張恩讓呢,是雙胞胎姐妹嗎?

  宋院長說,當年包裹她的襁褓中那張紙條,上面寫的清清楚楚,她的父親姓蘇。

  姓蘇,她聽說過,張言瑜曾和男演員蘇易衡有過情史,在於張言瑜相關的戀情史里,姓蘇的男人只有蘇易衡一個。三年前,蘇易衡因病去世。

  連方卓昂也無意間說過,蘇綠在某一瞬間的神態,很像張言瑜年輕的時候。

  這一切都只是她的推測,並沒有得到證實。

  手機收到宋院長女兒的簡訊,告知她,宋院長去世了。


  她蹲下身,悲傷地哭,哭了很久很久,這世上,又少了一個關心她的人。

  在校園門口,她看著張言瑜的私人車輛駛出,車的後排座上,張言瑜一臉溫柔的笑容和張恩讓說著話。

  也許,這就是那個丟棄了她的媽媽。她以為她的媽媽一定是萬不得已才會不要她,也許媽媽貧窮,也許媽媽有難言之隱,也許媽媽拋下她之後也很痛苦,可為什麼狠心拋下了她的媽媽,會擁抱著另一個女兒。

  這樣看,張言瑜是個很好的媽媽。

  蘇綠傻愣著看車從她身邊駛過,開遠。

  若我和張恩讓同樣是你的女兒,為何要丟下一個,留下另一個在身邊,為何對我偏偏如此不公平。蘇綠如同被壓在五指山下,她不服,也不甘心。

  在海選時,張言瑜對她的評價,她現在想想,更覺心涼。

  媽媽。

  在她割腕自殺時,意識里清晰出現的那個女人,她呼喚她媽媽。

  我站在你面前,而你,連一顧都不屑。

  這般的委屈,她很想見方卓昂,哪怕一句話不說,見到他,她就能稍微好受。她沒有給他打電話,來到了他的公司。

  前台的人換成了新面孔,也許是因為她在他面前提過,來公司找他,被前台的人說不是他女朋友。

  公司里靜悄悄的,程慶瞻迎面走出來。

  「蘇綠,你怎麼來了,方總不在,等會兒要回公司的。」程慶瞻讓蘇綠坐下。

  蘇綠看了一下空蕩蕩的辦公區,說:「還沒到下班時間吧,怎麼就你和前台的人在,其餘的人呢?」


  「這段時間,方總身邊發生的事,你不知道嗎?」程慶瞻問。

  她心一沉,渾然不知:「什麼事,我一點也不清楚,我們好久沒見面了,只是通電話聯繫,你快說,他怎麼了。」

  「自從網絡上掀起了對方總的人肉搜索,我們公司的地址也被曝光了,很多之前和我們公司合作的顧客也都紛紛對方總的人品進行懷疑,他們真相信方總已婚……包養你,所以,公司很多合同受阻中止。每天公司門口都被記者圍堵,員工上下班都受音響,一來二去時間久了,公司財務狀況也出了問題。再加上……」程慶瞻停止了說話。

  蘇綠催促:「你快說完啊,我急死了!」

  「方總的母親,接到了老一輩親戚的電話,都是家裡的子女告訴這些老輩們的,親戚們都說方總臭名遠揚了,以後就別想有女人嫁給他了之類的話,方總的母親氣得進了醫院,出院後就離開北京,聲稱只要方總一天和你在一起,她與方總就斷絕母子關係。」程慶瞻說著。

  「怎麼出了這些事我全部都不知道,他沒告訴我,我給他帶來這麼大的麻煩,他卻統統獨自面對,我還怪他對我不夠關心,我真恨我自己,我總是傷害愛我的人,他為了我和媽媽鬧翻,他那麼孝順,他一定很痛苦……我是個只會給他帶麻煩的人。」蘇綠心疼方卓昂,難怪幾次電話里,聽他的聲音都是乾澀的。

  程慶瞻安慰:「這不是你的錯,別過於自責。方總去和銀行行長談貸款的事了,他半小時後會回來,你在這裡等他,我還有些事要做完。」

  蘇綠見程慶瞻忙著工作,就去方卓昂的辦公室等。

  辦公桌上的菸灰缸裝滿了菸頭,他是操心過度,很煩惱,才會抽這麼多煙。她見他的大衣隨意放在沙發上,她用衣架撐起掛起來,輕拍了拍。給他擦辦公桌上的灰塵,整理文件,赫然看見一堆作廢的合同。

  公司一定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難關。

  這皆是因她而起。

  她收拾完衛生,坐在沙發上,腦子一片空白,很混亂,事情一出接一出的,她無法應對。曾想著要努力讓方母刮目相看,博得認可,如今的局面,鬧得他們母子反目。

  方卓昂開門進來,面目疲憊。

  他合上門,見她坐在那裡,他也不和她說話,在她身旁坐下。

  她看他黯淡消沉的身姿,再無往日的從容優雅,她心發疼,眼淚直落,這個男人,偏偏遇上她這麼個災星,不是她,他還是從前遊刃有餘沉穩自信的男子,他會有體面優越的生活,妻賢子乖,母慈兒孝。而今,這一切,都因她,讓他成這一敗塗地的樣子。


  她握著他的手,摟著他的胳膊,無聲地落淚。

  「對不起,到底還是讓你看到我這麼狼狽的一面,我害怕面對你,怕令你失望,我對你說,有我在,不要怕,我會處理好。蘇綠,我很失敗,這一堆殘局,我不想你也難過,我不是不想見你……」他艱難地說。

  她伸手撫摸他的臉,更覺心痛,哽咽著說:「你瘦了,瘦了好多……你怎麼可以這樣小瞧我,出這麼多事,一點也不告訴我,你怎能一個人負擔著,你是不把我當做你的伴侶。」

  他們說過的,要做彼此的終生伴侶。

  他的眼淚緩緩落下,不再說話。

  兩個人相看淚眼。

  他從未在別人面前哭過,唯有她,他可以放下男人的自尊。

  書上說,我們的一生,能夠碰到在一起相對流淚而不覺得羞恥的人,還會有幾個。

  銀行的貸款申請沒有批准下來,公司急需周轉資金,否則,三個月內,公司只有關門大吉,他信守承諾,沒有拖欠裝修隊的一分錢。哪怕公司垮掉,信譽不能垮,更不能讓工人拿不到應得的辛苦錢。

  他打算把房子抵押出去,或者,乾脆賣掉房子。

  蘇綠暗暗想著辦法,她要幫他籌到一筆錢,她有想過問蔣森借,不過,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她不想欠蔣森的。

  她在寢室的書桌上找到了一張被壓在書底的名片,是某時尚雜誌的記者曾塞進她手裡的,她隨手丟在一邊,原來是沒有打算接受採訪和拍寫真的。

  「蘇綠,只要你來我們雜誌做專訪,拍寫真,你開個價,報酬一定比你想像中理想。」

  她記得那天記者對她說的話。

  這個記者外號叫大馬,他在娛記這個圈子裡,名聲並不是很好。


  蘇綠還是撥通了大馬的電話,雙方約了個時間和地點見面。

  在一家咖啡廳里,蘇綠見到了大馬,他並沒有了第一次給蘇綠名片時的熱情,態度顯得有些敷衍,簡單交談幾句後,雙方進入了正題。

  「我只能給你這個價,多了,我們總監也不會批准的。」大馬伸出手指,給出一個數字。

  蘇綠認為有些少,說:「上次你不是說報酬絕對比我想像中高嗎,為什麼我覺得這點錢並不理想。」

  「原因有二。一,這件事在網上都快要淡忘了,你早不站出來,現在我也是冒著風險趁有點餘溫來炒炒,還不確定你能不能帶動我們雜誌的銷量。二,實不相瞞,任何生意,你主動送上門,總是要掉價的。」大馬點了一根煙,翹著二郎腿。

  蘇綠別無選擇,就算錢不是很多,總能起到一些作用,她答應下來:「那好,什麼時間,在哪兒拍,拍什麼主題。」

  大馬的眼光朝蘇綠的胸部眯了一眼。

  「其實,如果你想掙多一點,只要稍微犧牲一點色相,我就可以讓你拿到比剛才那個數高十倍的報酬。」

  「三十萬?」蘇綠驚訝。

  「對,照片我會給兩家雜誌,你掙得更多。」

  「犧牲色相?我不會拍那種亂七八糟的照片的!」

  大馬拍了一下大腿,哈哈笑了:「蘇綠,你誤會了,只是一些穿比基尼在泳池旁的照片,有什麼不妥嗎,沒有人會觸碰你,你只需要穿上性感的比基尼,秀出你的身材,擺出漂亮的POSE,短短一個小時,你就能掙三十萬。說不定你還能一下走紅,之後通告不斷,你不僅可以當女演員,你也能當模特。你相信我的眼光,不會虧待你的。」

  比基尼,三十萬,圍繞著蘇綠的大腦。

  三十萬,可以做方卓昂公司的資金周轉,總好過他去賣房子,三十萬不夠,也能暫緩解決燃眉之急。

  「拍之前給你十萬訂金,簽合同,拍完立刻付你剩餘的二十萬,錢到位快,只要你配合,月底就能付清,你可以考慮,但我不會幫你保留這個機會。」大馬拿起包,準備走。


  事情到了今天的局面,是她連累了方卓昂,她為他做一點付出,跟他付出的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她不該錯過這次高報酬的機會,她不能自私,她要掙錢,要幫他,一起渡過難關。

  「等一下,我接受,你儘快給我合同,越快越好。」蘇綠平靜地說。

  她長大了,要冷靜去面對人生的選擇,她認為她的決定是正確的。

  接下來,蘇綠和大馬簽了合同,拿到了三套比基尼衣服,她從未穿過這樣暴露的泳裝,想想三十萬,她豁出了,海邊到處都是比基尼美女,這沒有什麼不妥,她自我安慰著。

  她沒有讓艾細細知道,拍攝當天,也是找了個藉口出去。

  艾細細正好要找一些資料,在桌上翻找的時候,那份合同露了出來,艾細細這才發現蘇綠竟然私下簽了這樣的合同,要去拍比基尼寫真,在看了眼合同上寫的拍攝日期和地點,就是今天。

  「不行,我得馬上告訴方卓昂,得阻止蘇綠這麼做。」艾細細趕忙撥打方卓昂的電話,卻一直是占線狀態。

  「來不及了,不能耽擱了。」艾細細思來想去,想到的人只有蔣森。

  打電話給蔣森說明了事情,把蔣森給刺激了,開車載上艾細細就一路飛速按合同上的地址去攝影棚。

  「她怎麼這麼傻,涉世不深,萬一換衣服被偷拍呢,那些攝影師都愛揩油,缺錢為什麼不向我開口,才三十萬而已,我非要把這個煽動蘇綠的記者狠狠揍一頓!」蔣森急躁擔心。

  艾細細看著前方的車輛:「你別囉唆了,好好開車,應該來得及趕過去的。」

  蔣森義憤填膺地說:「姓方的死哪去了,每次蘇綠有事,他都是縮頭烏龜!」

  「電話占線,打不通,蘇綠無端會要這三十萬幹嘛,還不是為了給方卓昂的公司做經濟周轉,她真傻,為了個男人付出這麼多。」

  「我找到了蘇綠再去收拾姓方的。」蔣森怒火中燒。

  蘇綠在試衣間換衣服,她還是聰慧的,為了避免有人做手腳偷拍換衣服,她帶了一條小床單,坐在椅子上,用床單覆蓋住全身,再換衣服。第一穿比基尼,她顯得有些羞澀,只是穿上就很難為情了,讓她走到幾個男攝影師面前,還要微笑擺出撩人的姿勢。


  三十萬,根本不是那麼掙到的。

  試衣間門後有塊落地的鏡子,她看鏡子裡的自己,穿著粉色的比基尼,身材稱不上萬分性感,但也算是足夠讓人心動的。

  她曾設想過,第一個接近自己身體的男子,一定是方卓昂,她為他保留最初的純真,她希望一生中第一個男人是他,是自己的丈夫,也是最後一個。也許這種思想很保守,但把自己乾乾淨淨交付給丈夫,她才不會後悔。

  這幅身軀,馬上就要被一群男人舉著相機看個遍,誰能猜到這些男人鏡頭背後猥瑣的心。拍了這個,她就是髒了。

  可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呢,卓昂爸爸。

  她垂下了眼淚。

  試衣間的門被敲響,傳來大馬不耐煩的聲音。

  「你快一點,幾位攝影師都等著呢,你不想今天一次性拍完啊,我告訴你啊,狀態不好可是要重拍的!」

  蘇綠將床單裹在身上,慢慢走出試衣間。

  大馬一瞧蘇綠還裹著個床單,發火了:「你怎麼回事,還不把床單拿掉!」

  「現在不是還沒到攝影棚嗎?」蘇綠冷冷反問。

  「你最好配合點,可是白紙黑字簽了合同,別想反悔,不然你得賠償雙倍訂金二十萬!」

  蘇綠淡漠地說:「這點我比你清楚,但你說話的態度最好尊重一點。」

  「尊重?你拍這個,加上你之前被包養的事,你還想得到尊重,你有尊嚴嗎,你這種女人,為了錢什麼都可以做。怎麼,那個包養你的路虎男人,不要你了啊?」大馬諷刺。

  蘇綠輕瞟一眼攝影棚:「我不想和你多說話,拍完你付錢我走人,各不相干。」


  她走進攝影棚,眼前幾名攝影師正在調試相機。

  「怎麼還用布包著呢,來,試一下鏡頭,先拍室內,等會兒拍泳池。」一名攝影師對蘇綠說。

  蘇綠光著腳,低頭,把心一橫,正想要拿開身上的床單,只見艾細細沖了進來,一把就抱住了蘇綠。

  外面是蔣森的聲音,和大馬打了起來。

  「你他媽的活膩了,動我的女人,也不去打聽打聽我是誰!」蔣森又是一拳打在大馬的臉上。

  「我手上有合同的,她心甘情願來拍,不拍就賠錢,賠二十萬!」大馬捂著左臉,疼得慌。

  蔣森抬起一腳踹在攝影棚的門上:「二十萬是吧,老子一個輪胎錢,但是我看你不爽,你們雜誌社的老總見到我還得敬三分,你算什麼東西!」

  艾細細緊摟著蘇綠。

  「蔣森,算了,我們走吧。」蘇綠自知也沒法再拍下去了。

  「我們會再見的,你再敢騷擾她,我讓你滾出北京!」蔣森指著大馬的臉說。

  蔣森脫下身上的外套,給蘇綠披上,將她摟在懷裡,她不知是否受到了驚嚇,一言不發,想到那些委屈,她只能恨自己無用。

  「先去我家,洗個澡,壓壓驚。」蔣森說。

  車路過商場,蔣森讓她們在車上等他。

  艾細細牽著蘇綠的手,說:「蘇綠,幸好我們趕來了,你真糊塗,再缺錢也不能和大馬那種沒有職業道德的記者合作啊,哪怕問蔣森借,以後再還就是。」

  「你們想太多了,確實只是拍幾套比基尼寫真,沒有別的要求,不過,大馬說的話,我是不想拍了。蔣森,我更不能再欠他的了。我不愛他,我不能欠他。」蘇綠低頭。


  「方卓昂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千萬不能知道,以他的自尊,要是知道我去拍這些幫他籌錢,他會瘋了的,你千萬別告訴他。」

  「我不會說的。」艾細細說。

  蔣森拎著兩個購物袋上車,放在蘇綠身上,說:「一套衣服,一雙鞋,還有……一套內衣,應該尺寸合身。去我那洗個澡,新衣服放洗衣服洗一下烘乾,休息休息,晚上我送你們倆回去,正好你可以看看那些貓,小貓崽都長很大了呢,滿三個月了,很可愛。」

  好像沒多久才聽蔣森說貓懷孕了,轉眼,小貓都出生三個月了。

  已是五月份了,很快,夏天就要到來。

  在蔣森家中,蘇綠見到了那隻三花母貓帶著自己的孩子們在客廳大搖大擺玩耍著,蔣森的一套名貴真皮沙發,也成了這些貓們磨練爪子的好工具。

  「蘇綠,我都無法相信這麼漂亮的貓,就是咱們以前在操場上看到的那隻小野貓,真是難以置信。你想想,如果你和蔣森在一起,你也會是像它一樣,反正方卓昂都落魄了,不如趁早離開他……」艾細細發自內心為蘇綠著想。

  「你會離開高迅嗎,你嫌棄過他又窮有沒有學歷嗎,艾細細,你應該懂我。」

  蔣森站在陽台上打電話。

  「羅總,那個叫大馬的今晚不給我朋友道歉,你別怪我們倆朋友都做不成,以後我爸那邊,你也別想我給你說什麼話調度資金了。」蔣森說著,一隻手插在褲子口袋裡。

  有一個人,哪裡都好,偏偏你無法愛上。

  蔣森從陽台走出來,對蘇綠說:「放心,很快那個記者向你道歉的。」

  「不需要什麼道歉了,事情都過去了,你也為我做了太多,你的手,疼不疼?」蘇綠看見蔣森的右手有些紅腫。

  「沒事,是我下手太狠了,我要出去一趟,艾細細,你照顧好蘇綠,冰箱有吃的,想吃什麼菜,讓保姆給你們做吧。」蔣森又對保姆吩咐了幾句,才走。


  艾細細清楚蔣森出去是要做什麼。

  蘇綠起身:「我去洗澡了,換好衣服,和小貓們玩會兒。」

  艾細細此刻真覺得蔣森和蘇綠才更般配,就讓蔣森去找方卓昂談談吧。

  愛本身無錯,錯在於我們的力量都不夠強大,不夠捍衛我們的愛。

  方卓昂給各個銀行的熟悉人打電話,反覆商量,之前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也借了個遍,只要能盡力挽救公司,他都不會放棄,只是,當對方一聽到公司目前的財務狀況,都紛紛回絕。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房子和車都抵押出去,只要公司能保住,房和車都會再回來。

  蔣森氣勢洶洶衝進公司,推開程慶瞻的阻攔,直入方卓昂的辦公室。

  蔣森二話不說,揪住方卓昂的衣領,質問:「你是怎麼照顧蘇綠的,你他媽還是不是個男人,自己缺錢就自己想辦法,讓自己的女人去受苦,你還配擁有她嗎!」

  「你放開,看在你幫了蘇綠很多次的份上,我不想對你動手,你已經不是第一次揪住我的衣領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方卓昂震懾的目光,直視蔣森。

  「少裝蒜,今天蘇綠還好沒出事,要是她有事,少一根頭髮,我都饒不了你!」蔣森鬆手,警告著。

  「蘇綠出什麼事了?你把話說清楚!」他追問蔣森。

  「還不是為了你這些爛攤子,她去拍寫真,拍那種寫真,她連一個女孩子的尊嚴都不要了,就因為你的無能,你的懦弱。我不明白她喜歡你哪一點,你除了年紀一把是個男人,你還有哪點像呵護她的男人。她在攝影棚被人羞辱,你在哪裡!」蔣森呵斥。

  「你還和我大呼小叫,我勸你自動離開蘇綠吧,別再繼續毀她了,你比她大那麼多歲,她還是個單純的小女孩兒,你是要親手一點點毀掉她嗎。我是愛她,但我只會讓她往更好的地方走,為此我可以放手,那麼,你呢,你的愛是占有,是掠奪,是毀滅!」蔣森說完,摔門而去。

  他坐在沙發上,很久,都在想蔣森說的話。

  應當放手才對,她不該承載他的落難。


  蘇綠果然接到了大馬打來的道歉電話,電話里態度卑微,連聲賠不是,希望蘇綠和那位蔣森朋友說個情,原諒自己的魯莽,在自己老闆面前放一馬。

  她答應了,不想再被糾纏。

  等蔣森回來後,她把大馬打電話說的事對蔣森說了,蔣森說這要看他心情好不好。

  吃過晚飯,蔣森送艾細細和蘇綠回學校宿舍。

  這一天,像做夢一樣,蘇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很想給方卓昂打電話,卻始終像是做了虧心事,不敢面對他。

  方卓昂的電話卻打了過來。

  「蘇綠,我們分手吧。」方卓昂平心靜氣地說。

  「什麼,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蘇綠被這句話震懵了。

  方卓昂冷冰冰的聲音:「我們分手,你今天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太讓我失望了,你別說你是為了幫我,我承受不起你這份大恩大德,我方卓昂就算去乞討也不用你出賣色相,用皮肉錢來幫我!」

  「你說什麼啊,我沒有那麼做,照片我沒有拍!你聽我解釋。」蘇綠急著爭辯。

  「不需要解釋了,你在我心中,沒有形象了,你好好讀你的書吧,我等不了你了,蒲葦答應借錢給我周轉,我要和她在一起。」他說的這些話,讓蘇綠難以置信。

  「卓昂爸爸,別嚇我好不好,你是不是發燒了說胡話,蒲葦都結婚了,你不能和她在一起。」

  「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幫我把公司打理的井井有條,而你呢,你只會害得我一敗塗地,連我媽都要和我斷絕母子關係,我們的感情還能走下去嗎,只會互相毀滅!蒲葦結婚還可以離婚,我寧可和一個結過婚的女人在一起,我也不要一個輕浮隨便到在一群男人面前都能脫光衣服的女人!」方卓昂這些話,像一把把刀子,直刺蘇綠的心窩。

  「你騙我你騙我!」蘇綠歇斯底里。

  「你要和蒲葦說話嗎?」


  只聽見電話那頭蒲葦的聲音說:「我和她沒什麼好說的,那200萬我明天就轉到你的帳戶,我們開瓶紅酒喝吧。」

  「我不說了,不過,蘇綠,我奉勸你一句,別再鬧自殺了,只會顯得你幼稚和不自愛,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尊重的人,永遠得不到別人的尊重,別再破壞你在我心中最後一點好印象。」

  「你放心,你死了,我都不會死。」

  蘇綠掛斷了電話。

  方卓昂抱頭,陷入了痛苦之中,他能想像到他的那番話對蘇綠是多大的打擊,他只有這麼做,才能讓她解脫。

  「你真的很愛她,我該慶幸沒有再繼續糾纏,嫁給李品,我不後悔。」蒲葦說。

  「謝謝你,幫我圓這個謊。她很聰明,也許會來試探我們的關係,到時候還要麻煩你配合。」他無力地說。

  對蘇綠說的那些絕情話,像是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氣。

  「舉手之勞。我問你,你捨得嗎,方卓昂,你不會後悔嗎?」蒲葦問。

  「她的性格我了解,只要讓她恨我,她會加倍努力證明我放棄他是個錯誤,就像在南京,我走了後,她用功讀書考上A大,她會過得更好的,她不該屬於我。」

  「情聖,你們倆都是情聖。」蒲葦搖搖頭說。

  小傻瓜,我的離去,並沒有帶走你的世界。

  這個難關,我不想你和我共渡。

  窗外是誰在唱:

  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有了你生命完整的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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