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剎那清歡002
2024-09-13 17:10:47
作者: 白槿湖
他看得心頭一酸,她顫顫巍巍在風中撐著許珠,風吹著她素白的寬大白襯衣,她細細長長的漂亮小腿,她開了個口的白球鞋,一切,是那麼的艱難。
他走到她們面前,他第一次衝著許珠發了火,他一把就將許珠從秦如眷的肩上拉了下來,大聲說:「許珠,你夠了沒,早就叫你少吃點,多運動,你看你,胖得路都不能走了,你還壓在如眷的身上,你的體重足足是她的兩倍你不清楚嗎!你真不知輕重不知自己幾斤幾兩嗎!」
「哥,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再怎麼胖也是你的妹妹啊,你幹嘛凶我!」許珠抬手捂著臉,跺著腳,哭著跑開了。
「你這是幹什麼,你怎麼能這樣說許珠,她是我朋友,也是你妹妹,你這樣說,是不是過分了!你下次要是敢這樣凶許珠,不像個哥哥的樣子保護她反而欺負她的話,你小心我揍你!」秦如眷瞪著眼睛沒好氣地對許似年說。
許似年望著秦如眷的眼睛,靜靜地說:「我只是,再也看不慣別人這樣對你了,我心裡疼,我疼你看得到嗎?」
秦如眷白了他一眼,說:「你還是心疼你自己的妹妹去吧,你記著,任何人可以笑許珠胖,但是你不可以,明白嗎?家人的關愛,有多重要你能體會嗎!」
誰能有秦如眷了解,那種缺失關愛的年少孤單,她大笑大鬧,終歸還是孤孤單單的,黃昏下,她拉長的影子,裂了個縫洗的發黃的白球鞋,她覺得只有她的影子是懂得她的。 在家反省的一個星期里,她整整掙了兩百多塊錢,她拿著錢,飛快的奔跑,她揣著錢,心裡開出了花。她要去給秦荷買吃的,買很多好吃的,那些以前沒有吃過沒有見過的吃的都要買給母親吃。
其實,兩百塊錢,又能買多少她們沒有見過沒有吃過的東西呢?
她在一個小型超市里,來來回回的轉悠了好久,想買一瓶鳳梨罐頭給秦荷吃,然後再買點巧克力,聽許珠說巧克力是甜甜的又苦苦的,她想想站在巧克力的貨架邊就笑了出來,世界上果然有種吃的是又甜又苦,秦荷一定會愛吃。
秦如眷在心裡盤算著,兩百塊錢要留下一百塊錢存著還給鄒老師,買些吃的,儘量要控制在二十塊錢以內,她站在巧克力貨架邊,拿著一條德芙的巧克力看了許久,這么小一個,就要八塊錢,她吐吐舌頭,將巧克力放回遠處,手縮了回來。
目光移開,可腳步卻挪不走,那甜甜的苦苦的,到底是什麼味啊,真是饞人,最主要她想讓母親吃到這個甜甜的苦苦的東西。
她的手最後又堅定的拿了那塊巧克力,八塊錢就八塊錢吧,她告訴自己,就當自己少做了一晚上的活,一定要買這個回去給秦荷吃。
超市的營業員從秦如眷進超市那一刻,眼睛就沒有離開過秦如眷的手,秦如眷拿起東西又放下再又拿起,磨磨蹭蹭的,讓營業員想起了三個字——偷東西!
這樣的女孩,渾身透著窮酸樣,黃黃紅紅的頭髮營養不良的樣子,大大的過時的黃襯衫,腳上的鞋都開了個口子,簡直就像是個小乞丐。
店裡正好這段時間鬧賊,東西總是被偷,店長都寫了死命令,抓住一個小偷獎勵五十元錢,就可就相當於兩天的工資呢,營業員她很快就把秦如眷看成了價值五十塊錢的小偷了。
秦如眷選了幾樣東西,這時超市裡的人也多了,營業員看見有幾個人從嫌疑人秦如眷的身邊擦身而過,有些細節疏忽沒有盯緊,營業員猜這個小乞丐一定趁此機會偷了巧克力。
不就是個小叫花子,要麼就是收破爛人的女兒,這個四十多歲的阿姨輩營業員決定待會等嫌疑人出門的時候,來搜她的身,一定會有所收穫。
秦如眷挑了鳳梨罐頭,還有一袋德芙巧克力,還有一包衛生巾,她必須準備著,秦荷完全傻了以後,來的例假都是秦如眷來幫她換。秦如眷想到家裡的母親還被反鎖在家裡,她有些不放心,就想著早點回去,於是去結帳。
「哎,等一下,你過來一下!」中年的營業員站在貨架後招招手,陰沉著臉,微微有些齙牙,面相挺凶的。
秦如眷不知做錯了什麼,她走到那個營業員的身邊,手上還拿著鳳梨罐頭和巧克力,她抬頭問:「阿姨,有事嗎?」
「誰是你阿姨,我哪來你這麼窮親戚!少廢話,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櫃檯上,然後手抬起來,把鞋脫掉。」冷冰冰的毫無人情味的聲音。
「我怎麼了,憑什麼讓我脫鞋,我來買東西我錯了嗎!」秦如眷理直氣壯地說。
「喲,小丫頭倒是伶牙俐齒,你是來買東西的嗎?我看你是偷東西吧,一進店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等到現在不結帳,不就是想趁人多趁亂偷東西嘛。看我搜出來你還狡辯什麼!」營業員眉頭一擰,手就往秦如眷身上搜。
倔強的秦如眷身子往後一縮,聲音也是毫不膽怯地說:「你憑什麼可以搜我的身!你以為你是誰啊,你看我是小孩你欺負我是嗎?」
營業員大著嗓門喊道:「你沒偷東西你怕什麼啊,你做賊心虛吧,我告訴你,我不僅搜你,我還要把你送公安局去,小偷!」
「我沒有……我沒偷東西,我沒有!」秦如眷氣的眼睛瞪著營業員。
周圍的顧客看這邊吵了起來,也都圍觀了過來,大多都是中年婦女,你一句我一句的議論起來。
「沒偷你怎麼不讓我搜!那就送你去公安局!」壯實的營業員伸手就鉗住秦如眷的兩根細胳膊。
那麼大的力,秦如眷痛了,她掙扎著,嘴裡喊著:「我沒偷,我就是沒偷,我就不讓你搜!」 周圍有人看不過去了,就站出來,是一個也是做了母親的女人,她擋在秦如眷的面前,說:「你不能這樣啊,這還是個孩子,她說沒偷,你也不能搜她身啊,你沒權利搜身!快把孩子放開,這孩子多可憐。」
「我是真的看到她偷東西了!我還能冤枉她不成,你看就她這樣子,還買德芙的巧克力,長得和巧克力一樣黑,窮酸樣!」營業員不屑地說。
其他看不下去的人也都紛紛插嘴說:「你沒捉到現形的,你就不能說人孩子偷東西了。」
「對啊,也不能以貌取人啊,這是什麼店啊!」
秦如眷感激地看著周圍的好心人,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的。
「好,既然大夥都這麼說,行,那你是來買東西的是吧,付錢,一共十九塊八毛錢,付錢吧!」營業員白了秦如眷一眼,伸手要錢。
秦如眷的胳膊終於被放開,她在口袋裡拿錢,她想自己拿了錢,一定要把錢砸到這個女人的臉上,讓她狗眼看人低,難道窮人就不配吃德芙嗎!
可悲劇的事,她搜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沒見到辛辛苦苦掙的兩百塊錢,更悲劇的是,她從徐美蓮抽屜里拿的兩個安全套在這個時候掉了出來,掉在了地上,眾人皆看到了。
秦如眷身上的兩百塊錢不見了,她怎麼找也找不到了,她慌亂地都忽略了落在地上的安全套,還在身上的口袋裡摸著,錢不見了。她急的滿頭汗,說:「我的錢呢,我的錢不見了,剛才進超市還在身上的,怎麼一會就不見了。」
齙牙營業員阿姨用腳踢了一下地上的安全套,對周圍的人說:「你們都瞧見了吧,她能是什麼好貨色,這么小小年紀,不僅偷東西,還是個……你們見過哪個兩家女孩會把這成人用品隨身攜帶的嗎!她身上一分錢都沒,來超市不是偷東西難道還是買東西不成!」說著就拉著秦如眷說要叫她家長來。
秦如眷不知所措的低頭望著落在地上的安全套,拾起來,轉念一想,她倔強不屈地頂撞著說:「我沒偷我沒偷我沒偷!我自己的兩百塊錢都被偷了,那是我做了一個星期活才掙到的,我媽媽還等著我的錢吃飯!我的錢是在你們店裡丟的!」
「喲呵!賊喊捉賊了你!偷了東西你還敢耍賴,你別想走,要麼叫你家長來領你,要麼我就送你去公安局!」營業員逮住了不放。
秦如眷想著要把她送公安局,到底還是個孩子,有些怕了,想到自己圍著蠟燭油的燈做了一個星期活的錢丟了,現在還被人說成是小偷,她又害怕又委屈,還急著自己丟了的兩百塊錢和仍被關在家裡等著她買東西吃的秦荷。
她越想越心裡難受,站在那裡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像母老虎一樣的營業員鉗著秦如眷細細的胳膊,她寬大襯衣裹著瘦瘦的身子,讓人於心不忍。
這時一個進來買煙的男孩看到了這一幕,撥開人群,進來就問:「大嬸,你幹嘛揪著人小姑娘不放啊,和你女兒差不多大,你就放了她吧,該多少錢我給你,行吧!」
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三晉中學高三年級的齊司。秦如眷早就聽說他的名字,只不過秦如眷對這種家裡有兩錢的男青年不是很喜歡搭訕,她的哥們大多都是家庭一般的社會底層人物。
「喲,是齊司啊,你爸爸媽媽最近好嗎?多虧你爸爸的調動,不然我家孩子也不能找到那麼好的工作。」營業員阿姨忙笑臉相迎。
「這是我朋友,還小,不懂規矩,你讓她走吧,五十塊錢你拿著回去買點排骨吃。」齊司說著掏出五十塊錢放在齙牙阿姨手裡,然後自然的牽起秦如眷的手,另一隻手順手拿起那瓶鳳梨罐頭,頭也不回的拋了句:「鳳梨罐頭我帶走,謝了!」
在秦如眷手足無措時,是齊司帶著她離開,雖然這個少年出現在她的青春歲月里並不是很長久,他們在一起沒多久後便各自分開。在她愛上許似年,滿心裡只有許似年的時候,她還是會在夢裡夢見齊司。
她在夢中不停地問齊司,她問他:你後不後悔沒有和我在一起,你後悔嗎?
即使在她漸漸失憶,她仍舊連續的在夢中回到自己十七八歲的年華,夢中的那些人兒都站立在原地朝她微笑,她和他們打招呼,卻得不到回應。
明明事隔多年早就忘記了的那個人,卻總是在夢裡出現,痴痴纏纏不清。
齊司牽著她的手,穿過人群,穿過馬路,風吹起齊司的髮絲,她就那樣的跟著他,恍恍惚惚間,她看到了彩虹,看到了雲端,多像一場私奔。
他把她送到了馬路對面,這才鬆開手,他將手中的鳳梨罐頭放在她手中,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一條橙色紙包裝的巧克力,上面都是英文,他將巧克力放入她黃襯衣的大口袋,輕輕地說:「德芙的算什麼,我請你吃Lindt巧克力,我朋友從瑞士寄給我的。」說完他拆了一個口香糖,放在嘴裡嚼著,手插在口袋看著她。
秦如眷仰頭望著他,他好看的丹鳳眼,薄薄的嘴唇有著極好看的唇形,她握著他遞過來的鳳梨罐頭,微笑。
齊司眨了一下左眼,這是那個年代最愛說的一詞——放電嗎?秦如眷心都醉了,竟然第一次在一個少年面前羞澀了起來。
回到了家,帶著那個鳳梨罐頭和巧克力,雖然丟了兩百塊錢,還反倒被人誣陷成小偷,可是她的心情好得像破繭的蝴蝶一樣。秦荷肚子餓了很久,煩躁的拿頭撞門,秦如眷把口袋裡的那個橙色包裝的巧克力拿出來,小心翼翼的撕開包裝,把巧克力都給了母親吃。
秦荷一見到吃的,就直往嘴裡送,一條巧克力秦如眷沒有嘗到一口,轉眼間都被秦荷塞進了嘴裡,包著滿嘴都是,吃完了牙齒上都是黑黑的,然後咧著嘴朝秦如眷傻笑著說:「這個好吃,真好吃。」
秦如眷將巧克力的包裝紙打開壓得平平的,橙色的精美包裝紙,她拿到鼻子間細聞,好香,一定很甜。她將這個包裝紙放在自己的日記本中夾著。
桌子上的那個鳳梨罐頭,大大的玻璃瓶子,裡面有一個一塊塊的鳳梨,她想自己該如何能把它打開,她使勁地拎了半天,也沒有打開。
秦荷揪著自己的頭髮,跑過來,奪過罐頭就要砸,似乎認為砸開了就可以吃了。
秦如眷忙搶了過來,抱著罐頭說:「媽,砸開了就不能吃了,你乖乖坐在凳子上,我來弄來了餵你吃,吃完後我給你洗澡好吧。」
這時許似年走了進來,他手上拿著一串粽子,白襯衫藍色牛仔褲,乾淨的秀朗面龐,淺淺的笑著。
許似年將粽子放在罐頭邊,站在一旁,說:「如眷,今天是端午節,我媽做的粽子,有肉粽,也有紅豆的粽子,我媽讓我拿點給你和秦姨吃。」
秦荷毫不客氣的就將粽子抱在懷裡,呵呵傻笑。
「替我跟梅姨說謝謝,我都忘記今天是過節了,哎,我買了鳳梨罐頭,你幫我打開,一起吃一點。」秦如眷將鳳梨罐頭遞到許似年手裡。
許似年接過,在罐頭底部拍了拍,稍稍用力一扭,蓋子便開了,許似年拿著蓋子看,說:「如眷,還是不要吃了,這個罐頭今天就過保質期了。」
秦如眷忙一看,還真是今天過期,她將鳳梨罐頭放在桌上,說:「我也沒看生產日期,別提了,提這事我就有火,等我以後有錢了,我非要去那個超市買一大堆的東西,然後讓那個臭婆娘給我服務。」
許似年沒聽太明白,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去找她!」
「哈哈,你算了吧,那個胖嬸我都不是她對手,何況是你,小毛孩,你懂什麼啊你。」秦如眷笑道,在她眼中,許似年還是那個常常被她欺負的小男孩。
「我……我不是小孩了,如眷,我已經是大人了,我可以保護你和秦姨了。」許似年說,臉通紅的,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
「切,誰保護誰還不知道呢,不曉得是那個大人前幾天挨打還是我去幫他的。嘿嘿,你呀,好好做你的好學生,不要和我這樣的壞孩子混跡,到時候你上不了北大,我會內疚的。」秦如眷玩笑著說。
聽秦如眷說起前幾天學校打架的事,許似年抬頭,深吸一口氣,說:「我以後再也不會了,如眷,以後只要我在,就沒人敢欺負你,誰欺負你,他就等著,我昨晚還夢見我拿著原子彈追著要炸那些欺負你的人。」
秦如眷被他逗樂了,雙手抱在懷裡衝著他直笑,那一笑,讓許似年都看傻了,她是那麼的美,甚至後來許似年形容那是傾國傾城的美,那是任何女人都笑不出來的美。
以至於許似年那晚躺在床上,久久都回味著她的笑,她很少笑,總是握著拳頭在示威,她笑起來是那麼無邪而可愛,他帶著她的笑容進入夢香。在夢裡,他看見秦如眷留著長發,風吹著她的長髮,纏繞在她的頸項間,她擁抱他,他聞見了她身上青草香,稚嫩的,野生的氣息,然後他腿間一熱,他夢遺了。
他只是連抱都沒來得及多感受一下,便夢遺了,代表著他發育成為一個男子漢了,他想著那個夢,實在是美妙。後來當他真的和秦如眷發生實質性關係,她糾纏著問他初次遺精做的是什麼春夢,春夢的對象是誰時。
春夢了無痕,他說,還沒有來的及解開她的扣子,他就嘩的夢遺了。
他說是秦如眷讓他發育成長,讓他懂得女人的身子是多麼的美好。
梅姨來喊許似年回家複習功課,她一進門便看見兒子臉上喜悅的樣子,這個神情,只有在秦如眷面前才流露出來。
「如眷,你媽媽還好嗎?最近犯病的次數有沒有得到控制啊?」梅姨關切地問,拉著秦荷的手,而秦荷已經不認識她了。
秦如眷擔憂地望著母親,說:「媽媽現在幾乎已經沒有再清醒過來了,我也不知該怎麼辦,錢也不夠她住院的,我要是上課的話,她一個人在家裡,我根本沒法放下心來。怕她出去闖禍打人,也怕別人欺負她。」
「不管怎麼說,你學還是要上的,不念書怎麼行呢。你去上課,我每天都會抽時間來看你媽媽的,你把門鎖上,窗戶關上,刀什麼的都藏好,免得你媽媽鬧起來傷了自己。鑰匙給我一把,我也好給她送送飯。」梅鳳同情的說,好好的師姐,最後瘋得連自己師妹都不認識。
秦荷扯著梅鳳的頭髮玩,嘴微張著,茫然的眼神空洞的張望著。
「梅姨,謝謝你,要是不是你們照顧著我和我媽媽,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們一家人的恩情,我永遠不會忘,我以後一定報答你。」秦如眷感激地說。
「孩子,報答的機會是有的,以後梅姨是肯定有事要求你的。好了,你明天按時上課,家裡我帶看著。」梅姨說完對許似年瞪了一眼,說:「似年,你還愣著幹嘛,走,回家看書去。」
秦如眷沒有想到,後來梅姨讓她報答的事,竟然是讓她主動遠離許似年。
他被梅鳳帶回了家,秦如眷端起桌子上是許似年擰開的鳳梨罐頭,即將過期的鳳梨罐頭。
後來在徐美蓮昏暗的房間裡,十七寸的小電視機,上面刷刷跳著雪花點,放著金城武的《重慶森林》,那時的金城武多年輕,白襯衫,許似年便是那個樣子,像極了年輕時的金城武。金城武抱著那一盒過期的鳳梨罐頭,秦如眷心生多許悲涼。
這個不敢正眼看她,只要她目光盯著他一會就會臉紅的許似年,在秦如眷看來,更像是一個靦腆的鄰家小弟,他溫和而認真學習,是個乖小子。這樣的男孩,應該是和校花曼青在一起多相襯。
秦如眷看出來,校花曼青暗戀著許似年,總是愛跑去擦黑板,因為許似年坐在第一排,曼青穿著綠裙子在黑板上曼妙地擦著,及腰的長髮飄飄蕩蕩的,就是為了讓許似年多看看她。 可許似年從來都不抬頭,他總是盯著自己桌子上的那一排字看著: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那時語文課正在學習湯顯祖的《牡丹亭》,這個語文老師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位,姑且提下她的姓,她姓程,就叫程老師吧。程老師突然想到許似年的名字,說:「許似年,你的名字是不是出自這裡面呢?」
他站起來,這個平時不愛說話學習成績很好長得很俊秀的男孩,深得程老師的喜歡,他說:「我的名字許似年和高一四班的秦如眷是一對,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全班譁然,曼青氣的手絞著裙裾,咬著嘴唇氣呼呼地盯著許似年的背,這麼多天的黑板難道全白擦了嗎!秦如眷,又是這個秦如眷,這個學校里臭名昭著的不良女生,哪裡能和她校花曼青相比。
語文老師是極喜歡許似年,也是極討厭秦如眷的,下了課,程老師將許似年交到了辦公室,她看著這個俊朗安靜的男孩,高高的個子,乾乾淨淨一點不皺的白襯衣,多好的一個男孩子。
「我身為你的語文老師,我對你是抱有很大希望的,你是我們三晉中學成績最優秀最拿得出手的學生,是我們學校的驕傲。而那個秦如眷,除了進校成績優秀,其他行為,皆是惡劣。說真的,這樣的女孩子,根本不配叫如眷這個名字,她就是個女混混,女流氓。」語文老師一口氣批判完。
許似年生氣了,他怎麼可以聽聞別人這樣說秦如眷,說她是女流氓,她活的那麼艱難那麼隱忍,這些人能看到麼?
「不,她不是,她很乖,很努力的在生活,她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她不是像你們想得那樣的!」許似年反駁道。
語文老師笑道,二十多歲的她臉上有著罕見的老練,她說:「許似年,你了解她嗎?你還小,老師見的這樣的女孩子多,她這種人,最後就是墮落,為了金錢,會做出賣自己的事,她太愛錢了,所以不值錢。你和她不一樣,你得清楚。」
許似年沒再聽下去,轉身離開辦公室,留給語文老師一個驚訝的表情。他怕自己再聽下去,他會掀翻語文老師的課桌,沒有人,可以這麼說秦如眷,她是他的小愛人,自打在娘胎,他們就是一對了。
這些,秦如眷並不知道,縱使她聽說了那個指腹為婚的約定,她也不放在心上,一是她對許似年是不喜歡也不討厭,總之,沒有心跳的感覺,還不如一面之交的齊司。她需要保護,她會愛上的會是一個堅強有力的,能帶給她溫暖和安全感的人。
許似年,多像是一個長得很高大帥氣但是斯斯文文的才子。
秦如眷喜歡的是壞男孩,會有壞壞的笑,會隨時可以勇敢的牽著她的手帶著她擺脫窘境,而不是一見著她就臉紅的許似年,是呢,這不是顛倒了嗎,她就算愛,也要愛上一個她一見她會臉紅的男孩。
齊司多好,壞壞而勇敢,那個年紀的女孩,怕是都喜歡壞男孩,嚼著口香糖吹著口哨,喜歡打架踢足球戴著耳釘酷酷的騎著單車。
頭髮是碎碎長長的,騎著單車,碎發搭在耳際,極酷的側臉。
秦如眷站在窗戶前,拿著小刀在窗戶的兩扇旁邊,分別刻上齊司二字,她望著兩個字笑,她並沒看到,對面的許似年正安靜的看著她。
自從那天齊司幫她擺脫了囹圄,他牽著她穿過馬路,他手心的溫度,他嚼著口香糖邪邪一笑。在校園裡,她特別希望能遇見他,齊司念高三,他的緋聞女友是校花曼青。
在秦如眷很想接近曼青的時候,曼青也在試圖著接近秦如眷,還是曼青先了一步。
秦如眷和許珠拿著飯盒,從食堂打飯回來,秦如眷就打了兩個包子,許珠則打了六個,秦如眷走路快,許珠則慢步小跑跟在後面,全身的肉都在顫著。
曼青穿著綠色上面有白色小碎花的裙子,頭昂得高高的,走到秦如眷的身邊,趾高氣昂地說:「聽說,你就是高一的秦如眷,很壞很壞的女孩對不對?我還聽說,你喜歡齊司,是嗎?」
許珠嘟著嘴花痴一般望著校花曼青,像是見到了仙女一樣,出息。許珠慢吞吞地說:「如眷才不喜歡齊司呢,如眷是我哥的小愛人,他們訂婚了的,她是我嫂子。」
秦如眷向來不想和漂亮女孩子吵架,雖然曼青明擺著是來挑釁的,她不作理會,躲開繼續走。
「喂,你說我要是把你在超市里偷東西未遂,還有你隨身攜帶的那些噁心東西的事,全部告訴你的班主任,然後告訴所有三晉中學我認識的人,你說,你的後果會是什麼樣的嗎?」曼青秀挺的鼻尖,月牙形的眼睛,露著戰火。
「是誰說我偷東西了?你親眼見到的嗎?你管好你的嘴巴,我的拳頭可是不認人的!」秦如眷震懾地反擊,火紅的短髮和曼青烏黑的瀑布般青絲鮮明對比,還有她身上的洗的發黃的白T恤也和曼青的光鮮衣著對比著。
曼青手指在自己左臉頰上的小酒窩上輕輕彈著,做沉思狀,說:「是齊司告訴我的啊,他喜歡的人是我,他當然什麼事都告訴我了,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不光彩的事,無人不曉。」
真沒想到是齊司對曼青說的,秦如眷對齊司的好印象和感激煙消雲散,靠不住,這些人誰能靠得住,她不過是他們的談資罷了。
「和你有什麼關係,你管好你自己,我認識你嗎?」秦如眷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她告訴自己要昂首挺胸,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如眷。
曼青將話語轉向許珠,說:「許珠,你以後跟著我玩吧,我帶你去買好看的衣服,全校的女生都以我的穿衣打扮為潮流,你跟著我,我把你變成白骨精和小美女,我有自己的減肥秘訣哦,你想不想減肥啊?」
不爭氣的許珠忙不迭地點頭,說:「只要能減肥,讓我背叛我媽都行。」
秦如眷氣死了,曼青明目張胆的拉攏她唯一的好朋友,碰上這個許珠還這麼的沒志氣,難道忘記為了幫她減肥,秦如眷是怎麼陪著她,支撐著她的。
秦如眷將手中飯盒的蓋子,拿在手上,走到曼青的身邊,說:「你是不是很想讓人家看到你穿什麼顏色的內褲啊!」說著用力的把飯盒蓋子朝曼青的裙子下一扇,那薄薄輕輕的雪紡紗裙旋即就飄了起來。
全校趴在欄杆上的男生女生都看到了,校花曼青穿的內褲竟然是白色畫著蠟筆小新的。曼青捂著裙子,哭著跑開了,去的不是別的地方,這一次事情嚴重了,是校長辦公室。
校長望著坐在椅子上哭哭啼啼,眼睛都腫了起來的曼青,再看看吊兒郎當站在一旁眼睛漠然地盯著天花板看的秦如眷,校長拍著桌子,說:「秦如眷,你是怎麼回事,上處分還沒有一個星期你又開始闖禍,上次是打男生,這次是對女生耍流氓,你還想不想在三晉待下去了?」
許似年還有許珠都趴在校長辦公室門口偷聽著,一聽到校長拍著桌子,兩個人嚇的一顫。三晉的學生都知曉,校長微笑把錢找,校長拍桌得繞道。他們兄妹倆都為秦如眷捏了把汗,這算是再犯了,屢教不改,這可就問題嚴重了。
許珠自己心裡也在打著小算盤,這回如眷是徹底把校花曼青給得罪了,那個減肥秘訣是沒指望得到了。況且曼青有那麼一大堆追求她的人,這次能放過秦如眷嗎。
全校最漂亮的女生和最壞的女生掐起來,你是男的你幫誰?
估計就算是以前和秦如眷稱哥們的男生,也會站在漂亮女生的那一邊,美女的力量那是無窮的。
也就許似年這個呆頭鵝是站在秦如眷這邊的,一個星期沒見秦如眷來上課,他坐在教室已是坐立不安了,回家更是坐臥不寧,好不容易熬過了這七天,小愛人怎麼又犯錯了。
許似年那麼優異的學習成績,要不是為了秦如眷也不會來這個普通私立高中,他完全可以上省重點,以後也是北大的苗。
起初梅鳳當然不會那麼輕易地讓許似年放棄省重點來普高,除非她和秦荷一樣瘋了,她家的豆製品加工廠辦的那麼紅火,也不缺孩子上學的錢。
許似年覺得自己要感謝老天,賜予自己一個很愚笨的妹妹。許似年和許珠是龍鳳胎,做哥哥的也不過就大幾分鐘,可智力差距,那是十分的龐大的。
許珠中考成績竟然讓梅鳳跑遍了城裡每一所高中,竟然沒有一個學校能錄取她,哪怕是最差的中學,那時不像現在,哪怕智障考零蛋花錢也照樣能上重點。
最後三晉中學決定收留許珠這個笨孩子,但是前提是,她哥哥許似年這個小城裡學習最優異的孩子得來他們學校。許似年也就藉口是為了妹妹有個學校接納,梅鳳這才權衡兩個孩子得雙向發展,才同意許似年來三晉。
也就是說,他們兄妹是三晉買一送一進來的,而許似年當然是那買的正品,許珠則是順帶送的贈品。許似年常感嘆:不是秦如眷,我怎麼會來三晉,我不來三晉,許珠你早在家幫許先老爸做豆腐去了。
可見,許似年是很聰明的孩子,不過他不善於表達出來,他總是安安靜靜地,與世無爭的樣子,秦如眷則是和誰都能掐起來的那種惹事精。
秦如眷委屈地對校長說:「我不是惹事精,我根本不想招惹她,是她自己攔著我找茬的。」 許珠在辦公室窗戶那邊兩個手的食指彎曲在眼睛下面做來回的刮的動作,並朝秦如眷擠眼睛,她胖乎乎的手,加上細細小小的眼睛,愣是沒讓秦如眷看明白是什麼意思。
她哪裡能看懂,那是許珠再暗示秦如眷哭,裝哭啊。沒看見曼青梨花帶雨的像是被人侵犯多嚴重似的,秦如眷你也哭啊,你也裝哭,哭得越大聲越好。兩個女孩子都在哭,那校長也就不好評判誰對誰非了,要是一個人哭,一個人站著像沒事人一樣,那挨罵的準是不哭的。 在學校里,甭管你是對還是錯,反正女同學被叫到辦公室,最好的對策就是哭,正常情況下老師都會偏向哭得那一方,尤其是男老師啊。哭得越動容,就越占上方。
秦如眷驕傲地昂著頭,曼青哭的聲音更大了,拿著紙巾抹淚,校長又拿了一盒紙巾放在曼青的沙發邊。
「這次,我得給你記個留校查看了,不管管你,你還有個女學生的樣子嘛,我得好好批評你班主任,是怎麼教育班上的學生的!」校長黑著面,拿起桌子上的座機就要打電話給老鄒。
秦如眷上前捂住了電話,說:「校長,你別找我班主任,這事和他有什麼關係,記過還是停課反省,你處罰便是,我不想連累我的班主任。」自從老鄒墊了醫藥費還去她家探望之後,她就對老鄒很有好感。
她是那麼容易就被感動的一個人,在她的生命中,任何一個對她好過,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事,她都深深的名字,因為這些人的好,對她而言,是僅有的溫暖。
最後老鄒還是被請到了校長室,和秦如眷一同站著挨批後,還被扣了這個月的獎金,私立中學老師的工資,那都是冷不丁就會被扣掉的。
扣掉了兩百塊,加上之前墊的醫藥費秦如眷還沒有還,一共都有五百塊錢了,這是老鄒半個月的工資了。
秦如眷內疚的低下頭,她十分的不安,覺得自己給老鄒丟臉了,她對不住老鄒了。
老鄒還硬著頭皮在校長面前給秦如眷求情,他說了秦如眷的家庭狀況,說了她生活的窘境,說她其實本質不壞,只是在那種環境下暗生的過度自我保護意識。
她就像是一株仙人掌,它的刺,只是為了保護自己,那軟軟的刺,真正的殺傷力又能有多大呢,只是為了警告周圍的人不要招惹她,她多像一株有刺的植物。
最後,秦如眷是光榮的從記大過留校察看處分減輕處罰為回家反省一周,又是反省一周。在她內心,倒是希望這樣,七天,她又有時間可以照顧秦荷,可以去紡織廠幹活掙錢了,多好。
距離上一次回家反省,到學校屁股還沒把板凳坐熱,秦如眷又收拾著書包準備繼續回家反省。老鄒陪她一起穿過操場,許珠和許似年默默地跟在後面,曼青則是被一大群女孩像迎接英雄一樣簇擁著哄著回了教室。
校花一哭,得多驚天動地。
老鄒絲毫沒有責怪秦如眷的意思,他看著秦如眷腳上開了口的球鞋,心裡酸楚楚的,說:「你師娘給孩子買的皮鞋,有些大,回頭去我辦公室,我拿給你。孩子,你一定要堅強起來,要快樂起來,不然老師真不是滋味。」
那是一雙怎樣漂亮的紅皮鞋,圓圓的鞋頭,中間橫著一個寬寬的帶子,帶子上有金色的向日葵形小扣子,秦如眷快樂的捧在懷裡,幾乎是連蹦帶跳的回了家。
不捨得穿,一直都不捨得穿,總拿出來看看,後來離開崑山城,去了武漢,輾轉又去了重慶,去了加州,她都帶著這雙鞋。儘管早已不和腳,卻那麼寶貝著。
後來她有能力,買各種昂貴且精緻的鞋,她收藏在一個大大的鞋櫃裡,有超級華麗克里斯提?魯布托的高跟紅底鞋,她一眼那麼喜歡,四百美元,她毫不猶豫就買下了。還有繡花的原創小靴子,翻毛牛皮的,鞋面上手工繡著紅花綠葉的花。還有一些可愛的柔軟布拖,上面有著蕾絲。
可這些鞋,至終都在搬來搬去的途中,忘記了帶走或者就送人了,唯獨那雙有些劣質假皮的紅皮鞋,她始終都帶在身邊。
她是念舊的人,也是如此的愛著許似年的,凡是她最心愛的,不管過去多久,她都不會變化。
然而在她失憶後,她漠然的看著那雙紅皮鞋,漠然的看著許似年,不記得他們背後的那些年華和光陰,許似年抱著紅皮鞋放聲大哭,他曾也是她心愛的寶貝。她像愛那雙紅皮鞋一樣愛著許似年,不管走到哪裡,眷念都帶到哪裡。
這雙紅皮鞋,其實是老鄒偷偷從家裡拿出來的,他偷了自己女兒的新鞋,送給了秦如眷,後來被老婆一頓臭罵。
那雙鞋,總是能激勵起秦如眷心底里的溫暖,她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她擁有在這樣家庭背景下成長磨練起來的堅強,隱忍,志氣和奮鬥。
所以很容易理解,為什麼她在二十歲的那年,在同齡人還在向家裡要錢上大學時,她不僅可以自己供自己念書,她還做到了年薪二十萬。
她是成長在一個悲傷貧窮小背景家庭里的女孩,在鄰居學校的口碑是壞女孩,當若干年後,關於她的好評如潮般出現在各大媒體和報導,很多人都羨慕秦荷,有這樣女兒的母親,該是何等的驕傲。
年少時,做過的那些錯事,等成熟後,長大後,卻成為你此生那麼美好的念想,因為,你再也不能肆意的去做了。
甚至是偷吃鄰家樹上的枇杷,向說了自己母親壞話的女人家院子裡扔很多小石子,捉著一條大蚯蚓往螞蟻窩裡放,好像這些事,等秦如眷大了,就再也沒敢做過了。
你是不是,也有很多年少時敢做的事,長大了反而不敢做了?
可你不得不承認,年輕的時候,經歷過的苦難和貧窮,犯過的一些錯事,等你多年後回想,你不會哭,你會微笑,那些,都是此生最寶貴的財富。
秦如眷總是相信,她的苦難,是她最富有的東西。
她總是在微笑,喜歡一切明耀的東西,比如天空,比如太陽,比如鏡子,比如燈光。她沒有一點陰暗和頹廢,她總覺得自己在做自己喜歡的事,為自己活,為自己喜歡的人活,不為別的。
從小學到大學,所有的畢業照里,笑得最燦爛的那一個,一定是秦如眷。
在紡織廠里,她很善於學習,和那些年長的女工交流,食堂里的阿姨,倒很喜歡這個還在念書就出來做工的女孩,誇她有靈氣悟性好,看她瘦,總是盛一大勺子的雞肉放在秦如眷的飯盒裡,她便帶著回去給秦荷說。
秦荷的病越來越難控制,總是抱著一個小凳子在懷裡,念著白哥,念得人心疼。秦如眷都不想念書了,她想掙錢給母親看病,她想悉心的照顧母親。
這急壞了一個人,許似年。
他幾乎是整夜的睡不著,躺在床上為他的小愛人擔憂,儘管秦如眷不承認他們的這個關係,可許似年認識她就是他的愛人,他的妻子,他從未想過會是別人。
如果將來娶得人不是秦如眷,那還結婚做什麼!這是許似年寫在日記里的話。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才能解決秦如眷的家庭問題,怎麼可以幫助她,讓她放心家裡,繼續念書,許似年厚著臉皮對梅鳳說:「媽,你能不能別在爸豆腐坊忙了,你回來專職照顧秦姨吧,等我以後工作了,我算你工資。」
梅鳳哭笑不得,指著許似年的頭使勁一點,說:「你還是不是我兒子啊,我只見過兒子僱人照顧自己媽的,沒見過雇自己媽去侍候別人媽!你缺心眼是嗎?我們家這些年對秦荷母女照顧的還不夠嗎?你還要老媽怎麼樣?你真以為你媽我是慈善會主席啊!」
許似年沒再說什麼,此法行不通,他又生一計,雖然是抱著僥倖的心理,竟然真幫助了秦如眷,也是這件事,讓許似年在秦如眷心裡的地位,一下升華了起來。
他砸了自己和妹妹許珠從小就存放壓歲錢零花錢的儲蓄罐,數數,足足有兩千多,這算是不筆不小的數目了,許珠說這將來是她的嫁妝,前提是她成功減肥嫁出去,否則這錢就用來她十八歲以後的抽脂手術費用。
許似年要拿著這筆錢,去做尋人啟事的廣告,尋找一個連全名都沒有還是十七年前的一個男人,白哥。茫茫人海,他想到了報社,還有電台放電視劇時下面滾動的字幕。
只要找到了白哥,秦姨和秦如眷就有了依靠了。
秦姨痴痴的等了十七年,也許見到了白哥,病情就能好起來呢,這樣秦如眷也有了自己的父親,生活條件肯定能比原來好,能繼續安心念書了。
許似年買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儲錢罐,往裡面塞滿了沙,差不多的重量,然後放在原處。他心想許珠,哥哥實在是很對不住你了,以後我加倍還你錢,現在救你嫂子要緊。
他騎著單車挨家的跑報社,然後登尋人啟事,報社的工作人員讓他寫一個尋人啟事的內容,姓名,年齡,人的外貌特徵等,一個字要十塊錢。
想了會兒,他寫下這樣的一段:
1980.火柴廠.白哥,秦荷在老戲院等你,不見不散。
年份算是一個字,一共是十八個字。
那時正風行著老電影《胭脂扣》,露天的戲院不厭其煩的放了很多遍。秦如眷也極愛看,看了那麼多遍,她總是會哭,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秦荷,能等到她的白哥嗎?
電影裡的女鬼如花,為了尋找等待了十五年的十二少,也去報社裡登廣告,寫的是:三三八一,我在老地方等你,如花。
許似年總覺得,秦荷像那如花,不同的是,秦荷還活著卻瘋了,即使她瘋得連自己的女兒都認不出來了,可依然記得那個離開了她十七年的男人。
他仿照胭脂扣里的那般來寫這個尋人啟事,也是為了借著電影的風行,引起大家的重視,能夠有認識白哥的人主動提供線索,如果白哥能自己看到,尋來,那便是更好了。
許似年天天都跑到院子裡看門大爺的傳達室里,放完學就去,梅姨還真就納悶原來兒子最愛往秦如眷那跑,怎麼變得愛往傳達室老頭那跑,一坐就是很晚。
傳達室的大爺幫許似年保守著這個秘密,電話一連等了幾天,都沒有反映,許似年有些喪氣了。就在他沮喪時,白哥沒看到那尋人啟事,梅鳳卻在看《煙雨濛濛》時看到了下面的那滾動條幕。
「咦,怎麼秦荷的事都登上了電視了,誰這麼好心,如眷是沒有這錢的。」梅鳳自言自語。
「媽,興許這世界上又多了個像你一樣關心秦姨家的善良人,不管是誰,咱們都為秦姨高興,希望如眷的爸爸真的能找來。」許珠嗑著瓜子說。
梅鳳仔細一看,哎,這電話號碼怎麼越看越熟悉,這不是咱院子門衛室的號碼嘛。
她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說:「我說這小子怎麼回心轉意,天天往傳達室跑,還說是和大爺討論歷史,搞半天他是去做好人好事去了,這錢他哪來的,看我怎麼拷問他!」
許珠瞪大了眼睛,將手中的瓜子趕緊扔到一遍,抖著手指喊道:「我的嫁妝,我的嫁妝,我哥一定是偷了我的嫁妝。」說完就奔去儲錢罐。
掂掂,比以前還重了一點,許珠的心才落了地,再抖抖,細沙就從底下的封口縫處落了下來,越抖的力大沙就漏的越多,最後漏了地上一層細沙。許珠哼哼著就哭了出來,敢情她裝了她這麼多年壓歲錢的儲蓄罐,一時間變成了沙漏。
那時的許珠,一心就想著減肥,這錢,她打算存到自己大了,要是瘦不下來,就去做吸脂手術,瘦下來,就做嫁妝。她暗戀著班上的一個男孩,叫馬衛,個子不高,瘦瘦的,足球踢得相當棒。
她多想瘦下來,像班上那些瘦瘦美麗的女生一樣,穿著紅色的背心和短裙,手上揮舞著彩條,站在操場上跳著啦啦操,在馬衛踢球時為馬衛加油喝彩吶喊助威。
可許似年,這個哥哥竟然把錢都掉包成了沙子,連商量都不和她商量一下,許珠哭啊哭啊,哭自己怎麼有這麼個同胞哥哥,重色輕妹,要老婆不要妹妹,要異性沒人性。
也是那晚,許似年在傳達室,接到了電話,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白哥本人,他嗓音低沉,男人味十足,他說他叫白正明,正是十七年和秦荷在一起的白哥,因為火柴廠倒閉,就離開了崑山。
白正明以為自己離開了崑山,那一段風花雪月,你儂我儂,也就完結了,他不再是大老闆,他無顏見秦荷。舊時有錢人和女戲子的感情,哪敵得過世事變遷。
只是沒想到。時隔多年,秦荷還惦記著他,偶然見到報紙,看到那個尋人啟事,十七年的那段往事,一跳一跳的都從塵封的光陰里蹦了出來。
許似年告訴白正名,秦荷不僅還對他一往情深,還給他生了一個女兒。
電話的那頭,安靜了一會兒,就聽到白哥的低泣,他在想,這些年,一個過氣靠人救濟的戲子帶著一個女兒生活,是多麼的艱難。
許似年沒有告訴他,秦荷因為他的離開,過度的思念和絕望,已經瘋了。
白正明說他明天就開車來崑山,他迫不及待地要見她們母女兩個。許似年說了具體的地址,既然說開車來,說明白哥的經濟水平應該是不錯的,許似年想,這下秦如眷和秦姨是有靠山了。
掛了電話,許似年就趕快跑去了秦如眷的家,秦如眷正在餵秦荷飯吃,像是媽媽在照顧年幼的女兒一般,許似年從秦如眷手上拿過碗,說:「你去吃飯吧,我來餵秦姨飯吃。」
桌上就一個菜,大白菜。
那些日子,秦如眷吃了多少棵大白菜,是數也數不清,總覺得是大白菜養活了她,她後來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卻念念不忘酸辣大白菜的味。
年少時的那些悲喜,總靜靜地長在我們的記憶里,那味道,那心境,從未變過。
秦如眷端著碗坐在一邊,吃著大白菜和米飯,吃得很香,吃幾口,就看看秦荷和許似年,微笑,抬手將秦荷唇邊粘著的米飯彈掉。
她的眼睛裡,總是有一種永不暗淡的光芒,那種光芒,能抵達人心,讓懂得她的人相信她能夠擔當能夠支撐面對的所有不幸。
從不流露太多的悲傷,總告訴自己,我現在很好,有飯吃,有衣穿,有書念,有母親在身邊,還可以靠自己的雙手掙錢。同齡人在玩樂的時候,她已經會獨立的養活自己,會做飯,會洗衣服,做所有的家務。
她很會做紅燒雞,雖然家裡很少會破費買雞吃,可她偶爾做的雞特別香。
那是一種在絕境裡,野生獨活的女子,她就像是野草一樣,春風吹又生,打不垮也磨不滅,敢於擔當。即使失去了所有的支撐,她依然微笑告訴自己,我很好,我還有愛在心間。
她有自己的夢想,她喜歡畫畫,無聊的時候就拿著筆在紙上畫畫寫寫,買不起油彩畫筆,可是鉛筆也一樣可以畫出美麗的畫面。只要自己喜歡,其他的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不管怎麼樣的苦難和折磨,始終要對自己說,我來到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受苦來的,不是享福,人生不要抱著享樂去生活,那樣,反而不會享樂到什麼。
許似年餵了秦荷兩碗飯,秦荷吃飽了飯,自己唱著誰也聽不懂的唱詞,抱著個小板凳,就歪在床上睡了。秦如眷拿著小被子給母親蓋好,用毛巾把母親臉擦了一遍,這才坐下。
「你還不回去,等會梅姨又要滿世界的找你了。」秦如眷說。
「沒事,她不會說我什麼,我來是想跟你說件事,可怕秦姨聽到了要鬧騰,因為這事關係到一個人——白哥。就是你的生父。」許似年考慮再三說。
秦如眷將手中的碗一推,別過臉,說:「你沒事提他做什麼,他不是我生父,我沒父親,以後別提了,提一次我揍你一次!」她嚇唬著許似年。
許似年倒真的被嚇的坐在哪裡不動了,安靜地望著她,生怕惹她生氣。
看他這副無辜的模樣,她捂著嘴笑了,邊笑著說:「好了好了,嚇唬你的,你以後別提了就是,我不愛聽人提這個人了,就當他死了吧,我一看我媽現在的樣子,我就恨他,負心男。」
「如果他沒死,他還活著,還牽掛著你和秦姨呢?」許似年問。
秦如眷愣住了,然後不敢相信地說:「不會吧,我怎麼就這麼難以相信呢!」
許似年從口袋裡掏出疊的方塊狀的報紙,攤開,翻到尋人啟事那個版面,指著對秦如眷說:「這是我發的尋人啟事,現在,聯繫上他了,他打來電話,他還哭了呢,他說想見見你們母女。」
「你弄的?你哪來的錢?」秦如眷問。
許似年大義凜然地說:「錢你別擔心哪來的,我沒偷沒搶,你告訴我,明天要是他來,你見他一面,好嗎,反正你這星期不都不用去上課嗎。」
「不見不見不見!他想走就走,想見我們就見嗎?這些年,我媽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我享受過一天有爸爸的感覺嗎?他現在找來做什麼,彌補還是參觀?」秦如眷氣著說。
許似年冒著被揍的危險,大膽進諫,說:「你就見見好嗎,你不為自己想,你也為秦姨想想。她都掛念著他十七年了,她日思夜想的念著他,為什麼不讓他們見上一面呢?再說解鈴還需系鈴人,沒準秦姨見了她的白哥,她的病也就不醫而治了呢。」
這點說的倒是很有道理,秦荷的瘋是日積月累的長期過程,隨著光陰的流逝,一天天的希望變成一天天的失望,她的精神變得漸漸恍惚,最後就完全失去了常人的精神狀態。這都是想念一個男人想的,或者,當白哥真的出現時,秦荷也許就一下子認出來了白哥,然後拉著白哥敘敘舊情,就這樣的好了呢。
秦如眷好像看到了希望,也許秦荷和白哥相認後,她的心病就可以好了。
白哥來的時候,是開著奧迪來的,四個環環扣在一起的車,院子裡原本沒有生機的人們,一下就被這輛漆亮的車給吸引了過來,都探出了頭,看是誰家來的富貴親戚。
許似年頭天晚上被罰刷碗拖地,妹妹許珠更是氣的沒有和他說一句話,就扔過來一個紙條,絕交信,他私自挪用了她的愛情基金,她要和這個哥哥絕交,一刀兩斷。
當看到白哥的車停在秦荷住的那棟舊樓下,從車裡伸出一隻腳,鱷魚皮的精工皮鞋,接著一個整齊向後梳的頭型,穿著白西裝的男人走了出來。那副樣子,多像梁家輝在《情人》里的模樣。
梅鳳站在樓上晾衣服,看見了,傻了眼,呢喃著說:「白哥……」
許珠驚嘆地趴在欄杆上說:「果然是傳說中的白哥,好不瀟灑呀,比我爸好看多了,哇,還有汽車。」
梅鳳在許珠的頭上敲了一下,說:「不許貶低自己的爸爸,要不是你爸,哪有你吃得飽穿得好。」說完繼續探著著看白哥。
許珠摸著頭,呶呶嘴說:「我爸要是長白哥那樣,我能成這樣嗎,十七歲就開始為自己的減肥事業煩惱,為什麼我這麼矮這麼胖,天妒英才啊。」
徐美蓮也妖嬈地歪歪靠在門口,好久沒見著有風度的男人了,她穿著蕾絲的睡衣,大大的開領,惺忪的眼神,望著白哥。靜靜地望著,她以為是不是哪個有錢老闆要買下這塊地皮了,她哪能想到這會是秦如眷的親爹呢!
白哥上了樓,許似年跟在後面,說:「是在五樓,五樓就是單戶。」許似年的心裡激動呀,昨晚都和秦如眷說好了,把家裡收拾好,把秦荷多打扮打扮一下,都拾掇的像個模樣。
白正明的腳步每踏上一層階梯,都很沉重,這是座如此破舊的爛尾樓,有很多人家都搬空了,門都卸掉了,就剩下空蕩的牆壁和滿地的蠻荒。
很快就可以見到十七年前的舊情人,還有那未曾謀面的女兒,十七歲大的女兒。他忐忑不安,這一別,就是十七載,十七年的光陰,足夠多少事多少人變了模樣。
她會不會怪他這麼些年都不來尋她?他懷裡揣著她送的懷表,表面上裂了一個縫,錶針早已時間定格,定格在他離開的那年。
是他離開崑山,上火車路過鐵軌到另一個月台上車時,人群擁擠,這塊懷表掉在了鐵軌上,他回頭要去拾這塊表,而那條鐵軌正好火車從遠處開來,他丟在行李,不管不顧的衝到鐵軌上,撿回了表,險些葬身鐵軌。
懷表摔裂了,也不走動了,他沒有去修理,一直都放在那,那時間上定格的,正是他離開她的時間。
十七年了,多少滄海明珠,幾多藍田玉暖,此情追憶,何故當時沒有好好珍惜。
他買給她的胭脂,早就,早就灰飛煙滅,不再能塗抹出美艷,他仍記得初次給她買胭脂,他輕輕地說一句:女人的胭脂,是要經常換的,尤其是像你這樣美麗的女人。
她那麼美,那麼的不食煙火般,豎著蘭花指,紫色的旗袍,白色的披肩,戲園子散了場子,他就在後台等她卸妝,不管是上妝還是卸妝後,不管是穿著時髦的高腰裙,還是素白的長衣,秦荷都是那麼的美。像是一朵盛開的蓮,那一抹溫柔和清高。
隔了十七年,他敲她的門,記憶里仍不忘他們初見的那一幕,一低眉,一承轉,郎有情妹有意。白哥覺得自己是隔山隔海穿越了十七載,再一次來到她身邊,這還會似初見的那一幕嗎?
門被打開,是秦如眷開的門,在敲門聲足足有十七聲響的時候,她才來開門。她沒有聽許似年的話找出自己最新最整潔的衣服換上。
她穿著秦荷年輕時的洗得發黃的白襯衣,露出高高突兀起的鎖骨,她臉上還有沒洗淨的灰塵,短短的板寸頭,黃色的一條褲子,可能是褲子小了,剛到膝蓋下面一截,那是穿了好幾年的褲子。那雙開了口的白球鞋,露出了不安分的腳趾。
秦如眷略帶陌生的眼神,看著眼前出現的中年男人,白色西裝,整齊的髮型,打著摩斯,腳上的鱷魚皮鞋擦得漆亮,看出來為這次之行做了精心的打扮。
而白正明的衣著是充滿了富貴氣,這和秦如眷的寒酸破落,形成了多麼鮮明的對比,這對比,讓白正明險些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白正明眼睛裡冒出了淚光,這孩子,一見就看出來,她吃了多少的苦。
「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你是怎麼過來的?讓我好好看看你……」白正明彎下腰,看著秦如眷。
她空洞毫無感情色彩的眼睛,淒淒地說:「我媽在裡面,你去好好看看她吧。」
白正明進了屋子,還沒來得及看這房子是什麼樣的,就被眼前的一個女人,震住了。這是他當年的秦荷嗎?
秦荷披頭散髮,穿著一件黃裙子,老式的裙子,帶著稚嫩和過時,明顯是二十年前那時的少女穿的,這與秦荷的那張蒼老的臉極不相襯。
她赤著腳坐在椅子上,手上抱著一個小凳子,她手拍著凳子,嘴裡自言自語叨叨一些聽不清的話語。她的臉上,沒能看得出來當年的一絲光鮮,她那鬆弛的皮膚和暗黃的臉色,還有渾濁的眼睛,看不清她當年的濃眉烏髮了,美人遲暮,就是這樣的淒涼吧。
白哥顫著走到秦荷身邊,輕輕喚上一聲:「蓮兒,是我。」他曾喚她乳名蓮兒,這世界上,也只有他喚她蓮兒了。這一聲遲遲才到的呼喚,就一句輕輕的:蓮兒,是我。
秦荷揪著頭髮,頭沒有抬起來,只是眼珠循著聲音往上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若有所思地說:「蓮兒,蓮兒是誰啊?哈哈!」秦荷傻笑著。
念念不忘,再見面時,還是沒有認出來他,秦荷已不在認得面前的男子正是她盼了十七年的白哥。你就站在我離我十公分的距離,而我,不認識你。
「蓮兒是你,你就是我的蓮兒,你忘了嗎?你讓我叫你蓮兒,你是秦荷啊,你說過,不管任何時候,會喚你一聲蓮兒的,那定是你的白哥。」白正明深情地說。
秦荷目光呆滯,她指著懷裡的小板凳,呢喃著:「你不是白哥,它才是,它是我的白哥,它每天都陪著我吃飯睡覺,你不是!」
白正明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了兩部,他彎著腰,被打擊的站不起身子了,他無法相信再見面會是這麼一個場面。
她精神時常,認不出來他了,她不是當年如滄海明珠般耀眼的女子,她成了一個瘋婆子,一個抱著小板凳把板凳當成自己心愛男人的瘋婆子。
面對面卻不相識。
白正明雙手攬過秦如眷的肩膀,她任由他板正她的身子,這就是傳說中的父親,曾迷倒了秦荷的翩翩公子哥,她用說不清的眼神觀望著他,那麼的陌生卻因為血脈相連而親近。
「你媽媽,她怎麼了,怎麼成了這副樣子,怎麼會連我都不認識了呢?」白正明問秦如眷,他看著和自己長得十分相似的女兒,瘦瘦乾巴營養不良的樣子,他的心該多痛。
秦如眷忽然在那一瞬間的爆發了出來,她就站在這個遠方而來的父親懷裡,她仰著頭放聲大哭,她手握著拳,仰面哭著,所有的隱忍,所有的孤單,都統統釋放了出來。
許似年轉過身,不忍心看這一幕,這一天,秦荷和秦如眷都等了太久太久,秦如眷甚至都固執的認為白哥一定是死了,不然怎麼會不回來找母親呢。
寧願他是死了,也不願相信,是他不要她們了。
秦荷見秦如眷站在那裡大哭,她也像秦如眷一樣大哭,哭得比秦如眷還悲慟還大聲,秦荷的這一哭,是她記起面前這個負了她的男人,還是她瘋傻的外表下絕望的內心。
白正明也跟著眼淚往下不停地掉,他突然面向秦荷,撲通的一聲就跪了下來,他辜負她,她獨自撫養女兒,她最後瘋癲,都是因他造成的。
「你為什麼不早點來……為什麼不早點來找媽媽,如果早點來,她也不會成這樣!這些年的每個日日夜夜,她都念著你等著你盼著你,原來的大戲院拆了,她就站在廢棄原址從早站到晚上,她等你!她等你這麼久……把你等來了,可太遲了,遲的她都不在清醒認出你了。」秦如眷哭著說。
白正明跪在地上,用拳頭打著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地說:「都是我!都是我造成的!我對不起你們母女……蓮兒,蓮兒你再看看我,你再好好的想想,我是正明啊,我是你的白哥……是我。」
秦荷最後還是沒有認出白哥,她嘴裡不停地念念著白哥,卻不知站在她面前的就是。白哥懊悔自己當初不該連一聲招呼都沒有打,就離開了她,至少也該告別,讓她遇到個好人就嫁了吧,也不必這麼苦苦的等他。
白正明在秦如眷的家裡暫時就住了下來,他在重慶開了一個連鎖的房屋中介公司,他打電話給助理安排了公司的事,然後就決定要在崑山待上半個月。
先是給秦荷聯繫了腦科醫院,要給秦荷治病,醫生檢查了秦荷的精神狀態後,給出的結論是中度精神分裂,依靠藥物也只能是控制而已,要想精神恢復正常那還是要一個漫長的康復過程,家屬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
白正明每天都照顧著秦荷,哄著她,餵她吃飯,對她說很多他們以往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他都還記得。雖然秦荷也聽不懂,可白正明卻溫情的回憶著。
這時許似年就和秦如眷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聽著,秦如眷被白哥的真心所打動,她對他沒有太多的排斥和牴觸心理了。
秦如眷開始乖乖的上課,她的心思漸漸的都放在了學習上,這也是許似年預期的成果。她不用再擔心母親沒有人照顧,她更不用為生計操心,白正明將一切都處理的妥妥噹噹,欠老鄒的那五百塊錢,也還給了他。
她將紅頭髮染成了黑髮,她不再像個小太妹一樣和一幫男生在操場上招搖過市,她一下子就安寧了起來,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和安穩,內心平靜,安詳。
白正明這一待下來,就不願走了,欠下的多年的債,他想用餘生補償回來。他索性將戶口遷到了崑山市,將公司也搬到了崑山,他還想的就是,換一套大房子,搬出這棟樓。
這是許似年當初沒料到的,白正明有錢,補償一下妻女讓她們住上條件好的大房子,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可如果秦如眷一家搬走的話,那許似年怎麼辦?
是的,許似年怎麼辦?
秦如眷是他的小愛人,她搬走了,他的心不就要跟著走了。
許珠倒是不習慣了,以前秦如眷是帶著她沒事就到處閒逛,這樣還能減減肥。現在秦如眷是心思都放在了學習上,還不再像個壞女孩了,穿著布衣布裙,透明的亮亮的鑲嵌著珠花的鞋,漆黑的齊耳短髮,多像梁詠琪啊。
秦如眷把許珠儲錢罐里的錢補上了,她感謝許似年幫助了自己,如果不是許似年去登了尋人啟事的廣告,她也沒法找到生父。
現在,她不再是以前那麼窮困的壞女孩了,她是白正明唯一的公主,白正明恨不得連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秦如眷,他要補償她這十七年所缺失的所有父愛。
白正明看中了一套別墅,有空中花園,還要把秦如眷的房間裝飾的和芭比公主的房間一樣,要清一色的粉色,風鈴,布娃娃,鋼琴,她所有需要的,他都能滿足她。
住進新別墅的那一晚,秦如眷失眠了,她發現自己,出奇的懷念那座舊樓,斑駁的牆壁,畫滿了她隨意塗鴉的漫畫和記憶,還有很多她收集的就連環畫書和小泥人,都沒有帶走。
她的衣櫥一拉開,滿滿的一衣櫥的衣服,粉色的,朱白色的,天藍色的,鵝黃色的,都是糖果色,那麼乖巧又那麼鮮艷,荷葉邊,百合邊,蕾絲邊,珠花串著,她像是從灰姑娘做回了公主。
書桌上有好幾盒精美的油彩顏料,大張大張潔白的宣紙,她不是喜歡畫畫嗎,白正明還要給她請最好的美術老師,專門來別墅里教她畫畫,還有音樂老師教她彈鋼琴。
可為什麼心像是缺失了一塊呢?缺的那一塊,像是被咬了一口的青蘋果,那一口,就被那座舊樓吃了,十七年的生活,都是那座舊樓給她的。
她大笑大鬧,招搖過市,假裝得很兇惡讓周遭的小孩都懼怕她,還有每天在樓下等著她一起上學的許珠,秦如眷搬到別墅時,都沒有和許珠打一聲招呼。
白正明要給她著手辦轉校,轉到市重點中學,高一下學期期末考試後,就辦理轉學手續,等念高二,就可以直接去重點中學了。
是的,她現在不是過去那個窮丫頭了,她有個很有錢的爹,比當年開辦火柴廠還有錢的多,凡是她想要的生活,他都可以給她。
至於那棟舊樓,就成為往事吧,舊樓里的那些人,看門的大爺,梅姨一家,還有妖嬈的徐美蓮,都要成為舊人了。
在三晉中學,再也沒有哪個學生哪個老師,會說那個天天早上有司機開著奔馳送上學的秦如眷是壞女孩了,說她變化真是大啊,出落的亭亭玉立,有氣質,學習又優秀,還有個有錢的老子,真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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