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不悔005

2024-09-13 17:13:33 作者: 白槿湖
  我是有體香的女人,而你不過如此。張絲安說。

  一個見人第一句話就說我是有體香的女人該是怎樣的叫囂。

  槿湖站起身,說:你來,有事嗎?

  張絲安轉過身說:我來找慕西的,對你這種乾癟的女人沒興趣。

  看來慕西沒有去找張思安,槿湖心鬆了一下。可是,這個來勢洶洶的女人竟然直呼「慕西」,不是只有自己才有這個資格的嗎?

  慕西不在,你走吧。槿湖淡淡的說。

  哦,是嗎?那我等他。張絲安掏出一包摩爾,抽著。看這槿湖,把煙吐到槿湖的臉上,槿湖不抽菸的,所以覺得很嗆,即使是慕西和維棉,他們抽菸時也會和她保持距離。而眼前的女人,挑釁的把煙噴到了自己的臉上。

  槿湖的忍了,沒有讓自己咳出來,她不要在這個女人面前低頭。

  也是在那一天,槿湖決定要開始抽菸的。

  曾在哪裡,看過一句話「沒有你,我就有了煙」

  槿湖沒有理會張思安,漠漠的說:你要等就等吧。

  張思安開始打量這個院落和小樓的一樹一葉,說:到底是沒水準的女人,種的什麼樹,要是我,我就種玫瑰。你如此不懂風情,想必床上也是索然無味的吧。說完,就用力的把包掛在了一棵桃樹上,桃樹還是小嫩苗,被包壓的要折了一樣。

  槿湖心裡一疼,說:把你的包拿開。

  張思安說:怎麼,我就要,不就一棵和你一樣乾枯的樹苗,我拔了它,又怎麼樣!張絲安伸出雙手就把桃樹連根拔起,槿湖覺得心裡像也被人扯了一下,根須散散的,絲絲拉拉的仿佛連著血肉。

  槿湖看著那棵被張思安丟在一邊的樹說:你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我過分?張思安說:那又怎麼樣,誰讓你的男人被我看中了!我想要的人,你就應該自覺!

  槿湖默默的撿起那棵樹,轉身不想和她多說,張思安待了會兒便無趣的走了,她本以為可以惹怒她,然後大打出手。可是這個作家的涵養也夠高的,竟然都忍住了。

  這裡的每棵樹,都像槿湖的孩子,張絲安走了,可是她腳上橙紅的丹蔻刺得槿湖肉疼。她彎下身子,用手在把樹重新種下。想著《河東獅吼》里,最後的片段:

  當皇上要劉月虹喝下忘情水的時候,她拒絕。

  皇上說:你看看你的男人,他天生風流倜儻,才華橫溢面帶桃花,命中注定要招蜂引蝶。你以為你擋住了郡主進門,他以後就不會再惹桃花債了嗎?

  她哽咽著說:桃花債要還,桃花劫要擋,月虹註定一世擔驚受怕,為季常擋去所有的桃花劫,即使我傷痕累累,也決不會後退。

  當柳月虹絕望的看著懦弱的季常,她發出悲烈的河東獅吼的時候,真是薄涼。

  槿湖想,自己可以為慕西擋去他身邊的所有的桃花劫嗎?

  而慕西,會不會是和那個季常一般呢?

  慕西,你在哪裡?槿湖的坐在地上,漫漫的悲傷散開來,化成一個一個圈渲染開來。

  慕西回來的時候,遠遠的看見槿湖坐在地上,她看起來那麼瘦,自己這樣讓她懊惱,真不該。

  他輕輕抱起她,她一驚,抖了一下,她見他回來了,喊了聲:慕西。再也說不出話來。慕西抱著槿湖,把她放在沙發上,很快弄了一碗牛肉飯,他知道,她一定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他一口一口餵著她,她看著他笑了,她吊著他的脖子,鬧這要他親她,他在她耳邊說:要吃,吃飽了待會兒才有力氣,因為,我要你。

  慕西調了杯雞尾酒,是冰凍藍色瑪格麗特,因為《茶花女》里悲情的瑪格麗特,槿湖愛上了這種酒。

  那晚,他們糾纏了很久,槿湖說:真想把你藏在我的子宮裡,不讓你出來。

  慕西沒想到槿湖會說這些,她是太怕了,她覺得他是她的全部賭注。


  愛上一個人,恨不得把他藏在自己的子宮裡。

  他們沒有再提那些不愉快,應該彼此相信才對,是不是?

  之後,張思安又來找過慕西拍照,暗示一些曖昧,慕西發火了:你來拍照可以,但你要是再說些莫須有的話,傷害了槿湖,別怪我連女人也打!

  張思安氣的說:我操,算你沈慕西有種,就真的沒見過你這種男人,你前列腺有毛病吧!還真是第一次有男人拒絕我!

  慕西關了攝影館,專心在小樓里陪槿湖,看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

  他說:我想就這樣的和你老了,然後我還要親你,就算沒有牙齒了,那我們就親吻彼此的牙床。

  槿湖在心裡樂了很久。

  太開心的日子,槿湖又害怕起來,害怕其死亡,因為好像只有死,才可以分開,比如她的維棉,以後慕西也會是吧,那個時候她真的堅信只有死亡可以拆散他們,沒想到兜兜回回,最終仿如片刻驚鴻,過而留痕。

  一個人的時候,會翻看慕西給她拍的那些相片,相片背後都有一些短短的記錄,那時的心境,那時的雲淡風輕,那時的莫失莫忘。

  莫失莫忘,莫失莫忘,槿湖重複著這四個字。

  NO.17

  是不是很多人都喜歡在相片的背後寫一段話,然後送給心愛的人。比如張愛玲在送給胡蘭成的相片背後寫著:遇上你,我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我的心在塵埃里開出花來。

  怎樣的愛,讓我們可以低到塵埃里?後來,直到偶遇到王煙,才知道,愛,甚至可以低到不能再低。

  王煙就是白槿湖大學宿舍里那個話不多,沉靜愛看書的女孩子,很不起眼,但是很認真。

  槿湖是在經過一條艷粉街的時候看到王煙的,她曼妙的裙擺在那條街分外晃眼,她站在一個名叫「君舒」的髮廊門口。


  如果不是有個男人曖昧的喊煙煙,她或許不會注意也就不會出現在她身後輕喊一聲:王煙。

  王煙下意識回頭,似乎沒想到畢業後的見面會是這樣的場合。

  煙煙是讀書時她們親昵的稱呼,那時覺得真的很親切,可是為什麼現在的煙煙二字,突然聽起來就如此的風塵,所以,現在寧可還是叫她的本名。

  王煙曾是槿湖宿舍里一個安靜好學的女生,有著如《詩經》里「有女若茶」般的女孩,現在怎麼會墮落到髮廊妹?

  槿湖擁抱著她,被她身上的廉價香水所包圍,她這樣,讓槿湖想到了維棉。

  槿湖說:你怎麼在這裡?沒有回老家找工作嗎?怎麼會成這樣?

  王煙目光有些木然,說:我遇見了一個男人,一個深愛著他死去妻子的男人,他喜歡風塵女,我就做風塵女,只是為了討一個男人的歡心。

  王煙,你別這麼傻了,好不好?真正的愛你的男人不是這樣的,不是的。維棉走了,我再也見不著了,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墮落你知道嗎?

  王煙說:維棉的死我聽說了,其實她下葬的那天我在,只是我躲到了遠處。準確的說,我現在的處境,和維棉也有關係。

  和維棉有關係?維棉葬禮上你也躲在遠處?為什麼要躲?槿湖疑惑著,為何不親自在維棉的墓前看一眼?還有,為什麼王煙會淪落成髮廊妹?

  王煙看了槿湖許久說:人在做,老天真的在看啊。你別問了,我要接客人了,很忙,你走吧。

  王煙拉著一個中年的男人轉身進了髮廊,留下不知何故的槿湖。

  最後就聽見男人對王煙說:外面那個女人不錯,叫她陪我,開個價格吧。

  王煙拍著男人的後背浪笑著說:你這個花心的傢伙,不是說只點我一個人嗎?外面那個可是作家,你少打主意。

  槿湖停了,心裡一陣翻江倒海,很快就離開了髮廊。她不敢相信,覺得太物是人非了,仿佛她和王煙隔了幾個世紀,當她過樹穿花來到她面前,變成了紅塵里的滾滾迷煙,她竟陡的受了極大的刺激,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回到小樓,卻看見慕西竟然和陸澍在一起聊天,槿湖低著頭,淡淡的打聲招呼說:你來了啊。

  慕西說:陸澍是來找我拍宣傳海報的,我們聊會兒。

  陸澍接拍了槿湖的劇本後,紅了又紅,成為當紅小生。他於槿湖,真的是隔岸觀火了。槿湖準備進房的時候,說:留下來吃餐飯吧。

  是的,她要他留下來吃飯,只是因為他現在是慕西的客戶,僅此。

  槿湖做好了飯,給他們調好了兩杯冰球威士忌,看著兩個男人聊著他們的工作,她知道,慕西是個懂的酒的男人,他品酒時,是最迷人的,可是槿湖不許他喝,怕傷身體,他說,他愛上酒,是因為酒的不同度數讓人有著不同的沉迷。

  慕西看《杯酒人生》,於是滿心歡喜的念給槿湖聽:

  喜歡酒,是因為可以用來遐想。被用來釀酒的葡萄,在生長的時候,經歷過的雨露陽光,一擊那些親手摘下葡萄的人們,曾經有過怎樣的生活。當你打開一瓶陳年好酒,有沒有想到過,釀這瓶酒的人,或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吧。一瓶酒不單單是一瓶酒而已,它是人生,就好像,每一瓶酒在不同的每一天打開,都會有不同的滋味。那才是我們真正愛酒的理由。

  讀完問槿湖寫得好不好。槿湖說好,他便開心地說:那你以後就要支持我喝酒。

  槿湖看著他在酒的面前像個要零食的孩子,便默許它可以喝一些不那麼傷胃的酒。一直都是無法拒絕他,他在外面是個叱吒攝影界的男人,但在槿湖看來,他是個孩子。

  她對他說: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是的,但凡她有的,她都可以毫不保留的給他。

  槿湖想著這些出了神,慕西拿手在她眼前晃晃,說:我的作家老婆怎麼了,靈魂跑到金字塔去了嗎?

  槿湖回過神來說:不是,剛在想你呢。

  陸澍看著眼前滿臉幸福的槿湖,這個差一點就屬於自己的女人,心裡掠陣陣刺痛,她曾經也是如此幸福的想著自己的吧。

  陸澍不知是真最了還是裝醉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清醒的,因為只有清醒的時候,他才會說出那番話:


  他說:槿湖,我祝你和慕西幸福,真的祝你幸福。慕西是我的大哥,以後你就是我的大嫂,我以後一定尊敬你,嫂子。

  槿湖說:所有的以往都一筆勾銷,,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橋,相同的是我們都曾在同一個山腳下相遇,洪水來臨時,我們失散了,再次相逢,你依舊在你的路便,我依舊在我的橋畔,有的只是大難不死的唏噓,無關風月,所有的風花雪月,在那一場洪水裡沖刷盡了。

  這總是讓人不禁想到尾生抱柱的故事。

  是的,在他眼睜睜看著林流蘇給她耳光時,她就和他失散了。

  她沒有看到,陸澍走的時候,在門外的台階上坐了很久,吸了的菸頭落在地上,零零碎碎,橫七豎八,多像他和她的過去。

  慕西後來就給陸澍拍了相片,拍好後的那幾天,慕西突然沉默了起來,槿湖問他,他不說,最後問急了,他才說:給陸澍拍相片的時候,我越發覺得你和他竟然長得那麼的相似,尤其是笑的時候,我就有股說不出的醋意。

  槿湖心裡一軟,他是吃醋了,而且是吃了一個沒來由的醋。槿湖偎在他懷裡說:你真夠傻的,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孩子,我會越長越像你的。

  槿湖問過慕西:如果我不能生孩子怎麼辦。相信很多女人在結婚前都問過男友這樣的問題,因為是那麼的想知道他是不是愛我愛到連香火都不在乎。

  慕西說就算沒有孩子,我有你,你有我,你就是我的女兒,我就是你的兒子,這樣我們彼此都是有兒有女,這樣不也很好?

  所以,她就是他的女兒。

  張愛玲在給胡蘭成的情人——周訓德畫像的時候,突然不畫了,她對胡蘭成說:我畫著畫著,覺得她的眉眼越來越像你,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妻相吧,於是我就畫不下去了。

  所以慕西在拍相片的時候一定覺得是種煎熬吧。

  不曉得慕西怎麼會說自己和陸澍笑起來很像,真的不像。

  後來在一個地方看到句話:當你越來越思念一個人的時候,你的長相也會慢慢像起他來。

  那些日子,陸澍是很惦念她的,可是,很快他就有了新的戀情,並且這個女人也是槿湖知道的。當然得到這個消息是在新年之後,當時槿湖正和慕西準備著迎接2007年的新年。


  2007年的除夕夜,他陪她放了很多煙花,在還剩下一根煙火杖的時候,她說:留下這一根吧,留到2008年吧,2008年的除夕點燃2007年裡留的煙火,多美好。

  慕西說:好,以後的每一年除夕我們都留下一根煙火杖到下一年。

  儘管彼此都知道煙火杖也有保質期,也會過期,但有了愛的煙火,是不是可以一直保留的絢爛呢。

  就像《重慶森林》里金城武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什麼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記憶是不會過期的,即使我們死了,還是連同我們的記憶活在一些人的記憶里。所以更多的時間我們會選擇去懷念,可是,不是說當你老是在懷念的時候,證明你已經老了。

  慕西說會是她的夸父,陪伴她往後的每一個除夕,然後一起留下一根煙火杖,留到來年,這樣,他和她,一生里會留下多少煙火杖。

  他們把煙火杖小心的包好,放在了閣樓里,寶貝般的收著。

  新年裡,他們收到到很多新春的祝福,槿湖收到了張絲安的簡訊:

  白槿湖,新年裡,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和陸澍在一起了,怎麼樣,沒想到吧?據說你曾被他甩過的,是吧?現在我們在一起了,你一定痛苦吧,慕西留給你療傷吧。

  槿湖看了簡訊,平靜的按了Delete鍵,並沒有難過,只是覺得很不舒服,陸澍像跟她宣戰似的,找的女人個個都是視槿湖為仇的。

  新年後,慕西說,他要出一場外景,去西班牙的巴塞隆納,槿湖高興之餘有些落寞。

  慕西說:如果我多一張飛機票,你會不會跟我走?

  說這話時,像極了周慕雲對蘇麗珍說:如果我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

  就這樣,她跟他走了,在開往巴薩羅納的航班上,她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去采景,就是想把她帶到巴塞隆納去散心。

  慕西說:我把你騙到那兒賣給鬥牛場,送你去鬥牛。


  她說:鬥牛也不錯啊,我就舉著你的相片給牛看,牛看了肯定嚇的不敢過來。

  下了飛機,巴塞隆納已經下起了雨,他們找了一家酒店。那天晚上他們竟然沒有出去,靠在床頭一起看《情迷巴塞隆納》,西班牙的古典吉他彈撥著異域風情,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的故事,克里斯蒂娜喜歡冒險,喜歡穿著拖鞋手拿相機隨處拍照,而維姬穩重正統,非黑即白的女子,她們愛上同一個男人,電影結局維姬回到紐約,歸於平淡,一切就散了。

  對於巴塞隆納的最初記憶,來自於這部電影,有西班牙風情的直指雲天的建築,金色的沙灘和輕快的音樂,風情萬種。

  第二天,他們早早起床,坐上了觀光巴士,在一個站,槿湖決定要下車,她說:我們買一輛自行車好不好,這裡的每個巴士站都有路線圖,很易理解。我們自己騎車好不好。

  於是,他就載著她,穿梭在巴塞隆納的街上,街上是不用膚色的人群和別具風情的人物雕像。

  在加泰隆尼亞廣場,她買了一個最具當地特色的花邊披肩,買了一對銀鐲,一隻鐲子刻「無我原非你」另一隻刻的是「從他不解伊」。

  讓那位當地的老銀匠刻上實在是難為他了,但他還是很敬業,生疏的漢語和他們打著說你好,用英語和槿湖交流著,老銀匠問白槿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槿湖說這是來源於中國的一個愛情故事,叫《紅樓夢》,那個故事,非常動人。

  刻好的時候,老銀匠對槿湖說這一定是永遠不分開的意思,槿湖微笑。

  她披著大披肩,坐在自行車後,看著銀鐲子,說:銀匠說這十個字是永不分開的意思,我當時心裡真的便是這樣想的,永不分開。

  他說:鐲子在,我們的愛就在。

  她仰起頭問:要是鐲子不在了呢?

  他說:我會在,一直在。

  這句話要了她的淚。

  他們去了那個始建於1882哥德式聖家族教堂,很早就聽說這是一個讓人狂喜心碎的建築。慕西望著基督誕生門,被它的恢弘感動,儘管沒有竣工,但古埃爾宮的美讓人對宗教更加膜拜,來了這裡,等於看了一遍《聖經》,因為《聖經》中的場景都一一呈現。


  槿湖不是一個基督教徒,但很喜歡讀《聖經》,喜歡其中的一句是:

  你本是塵土,仍要歸於塵土。

  這句話像極了我們佛教中的「一切皆為虛幻」

  慕西要和槿湖一起拍張照片,槿湖說:我希望我們拍的第一張照片會是在我們的結婚證上。如果沒有未來,相片將只是沒有氣息的的影子。

  她一直都是這麼的決絕,像極了一味中藥「獨活」,要給,就要給我一生,否則,寧可不要。如果最終不會在一起,沒有合影,那就當我的世界你不曾來過。

  在《這個殺手不太冷》里,瑪婷達說:要麼愛,要麼死。

  愛或死,都是絢爛的。哪怕輕描淡寫,你依然可以感觸曾經愛的是多麼的悲傷,說自己的痛可以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但痛畢竟是生生的存在過,即使裝的雲淡風輕,你的眼睛還是會出賣了你的心。

  因為眼淚是奇怪的,你可以假裝傷心流出眼淚,卻沒法假裝開心忍住眼淚。

  一個優秀的演員,並不是說掉淚就會掉下來,而是可以把淚吞回眼裡。

  在教堂里,沈慕西突然將她攔腰抱起,就當著那麼多白皮膚藍眼睛的人的面,豪言壯語地說:我愛你,不論貧窮與疾病,我都這麼愛你。

  她羞澀地捶打著他的胸膛,拜託他趕緊放自己下來,她低著頭紅著臉,說:這裡人這麼多,快把我放下來,主會看見的。

  她那一低頭的溫柔和嬌羞,讓沈慕西看得怦然心驚,她是那麼的美,不飛揚也不跋扈的美,即使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靜靜地立在那裡,都美得讓他迷亂。

  我就是要讓主作證,我沈慕西,是你的人了,你要對我負責,你不可以始亂終棄。沈慕西孩子般鬧著,說:你要是不答應對我負責的話,我就不放你下來。

  好,我答應,我對你負責,我不會做陳世美的,可以了吧,快點放我下來。她甜蜜而無奈的說著,他總是喜歡這樣無理取鬧。

  在放下她之前,他彎下身子,深深地索吻,那樣的霸道而纏綿,那一時間的電石火花,她覺得自己在他懷裡眩暈了,時光倒流了般,從未有過的安心和幸福。


  在離開聖家族教堂的時候,他們遇到了一位行為藝術家,他把自己化裝成了一位老人的雕塑,屹立在聖家族教堂,遠遠的看著這所教堂。

  槿湖打聽了當地人才知道,那個雕像就是聖家族教堂的設計師安東尼奧.高迪,叢31歲到死,他用了43年的時間,去設計建設這所教堂,然而晚年的他竟然窮困潦倒,甚至曾上門乞討。

  在全城喜氣洋洋舉行有軌電車通車典禮時,高迪被有軌電車撞到了,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個乞丐。後來人們愛上了聖家族,也就愛上了高迪,為了紀念他,就將他安葬在聖家族大教堂的地下墓室。

  知道了這個故事,槿湖不由對這個教堂更多了幾分敬畏,一位建築大師是用半生給世人留下的禮物。

  在巴塞隆納的那幾天,他就騎著單車帶著她去吃布拉瓦海灣的龍蝦,去中國的餐館,但菜餚還是沒有在中國吃的地道,總是覺得少了些許什麼。

  在蘭布拉大街看著高聳的哥倫布紀念塔,到加泰隆尼亞的小酒館坐坐順便買些葡萄酒,在黃金海岸沿著長長的海岸線吹著海風就像在天盡頭。

  在結束巴塞隆納之旅的前一天,慕西說:我們要去巴塞隆納旅行的最後一站了。他是一個方向感極強的人,在舊市區蒙卡答路,槿湖看到了畢卡索博物館,他是知道她喜歡畢卡索的,這裡曾是畢卡索的宅邸。

  世界上只有兩座畢卡索博物館,一座在巴黎,另一座就在巴塞隆納。

  迷戀畢卡索,是因為他是有史以來第一個活著親眼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收藏進羅浮宮的畫家。

  畢卡索對情人弗朗索瓦說:「你知道嗎?我希望你永遠消失——除了我,誰也看不見你。就像傳說中的精靈一樣。」

  多麼專橫的男人,要她只屬於他一個人。愛一個人愛到一個境界就是唯一性,希望對方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私有物品,甚至希望他丑一點,只要沒有人來和我分享就好。

  他要長久占有她,他對她說:「我得告訴你,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有它的極限。愛情,和由此而來的幸福特別如此。好比一盤佳肴,你可以一頓就吃光它,可以後就再也沒有啦,只剩下骯髒的空盤子。要想長期品嘗,就得慢慢享用。你懂我的意思嗎?」

  他到底還是一個多情的男人,從一個女人飛向另一個女人,就像從一幅畫到另一幅畫。畢卡索博物館的指路牌靜靜的懸掛在古舊的城牆上,沒有一絲張揚,就像是一個普通的胡同。順著方向標往前走,有一些咖啡館,小店鋪,街道的右邊是幾人高的明黃色牆,是為了給人們遮擋陽光。

  在巴塞隆納舊市區蒙卡答路(Montcada)15號,終於看到了高大的暗紅色的建築,槿湖拉著慕西激動極了。

  兩個人買了兩張通票,十六歐元。


  博物館是14世紀的建築,館裡幽靜的庭院、華麗的牆壁和窗欞,不難看出畢卡索曾居住在這裡的痕跡。

  博物館裡,很多畢卡索少年時期的作品,多為人物肖像,版畫,素描和水彩,共3500多幅作品。大多是早期的傳統學院派,與他後來獨創的立體透視畫風截然不同。

  一位博物館的工作人員,是個瘦高的黑人朋友,他大方的和槿湖合影,說:畢卡索最著名的畫並不在這裡,而是在法國的那所博物館。對此,槿湖並沒有很失望,喜歡一個畫家,不應該是只喜歡他的那幾幅名畫的吧。

  慕西說:畢卡索的很多作品都與女人有關。

  槿湖說:不是有的人也是因為一個女人而成為攝影師的嗎?

  不得不說,女人對男人的事業和創作的影響力,有時也是不可估量的。

  離開了畢卡索博物館,他們的巴塞隆納之旅也就結束了,在回國的飛機上,槿湖看著巴塞隆納的天空,心想,自己大約是不會再來了。

  回到了小樓,慕西說:終於到家了,繞了一大圈,還是家裡好。

  槿湖看著這個剛陪著她在地球繞了大半圈的男人,嬰孩般窩在沙發上,笑了。

  慕西說:等我們結婚了,我就再也不離開家了,不去工作,不去應酬,就在家和你度過一生,哪兒也不要去。

  那你會厭倦的,槿湖說。

  慕西說:不想別的,就想把剩餘的幾十年光陰一秒不差的都用來和你共度。從巴塞隆納回來,我就想馬上就和你結婚,耽誤不得了,就怕你要跑了。

  槿湖說:我不跑,還要做飯給你吃。

  他們那一晚興奮地都睡不著覺,彼此商量著結婚後的生活,槿湖答應慕西,完成目前的一本書後,就嫁給他。

  NO.18


  回到南京不久,王煙找到了她。

  在一家茶社裡,槿湖見到了王煙。她早已不是當年人,何來淚染春衫袖?

  她以前是那種穿著地攤衣服也是高潔如茶的女子,而現在,即使她穿著寶姿,也能把寶姿穿得像幾塊錢的衣服,她的脂粉味讓她俗了起來。

  她轉動著手中的茶杯說:其實,我不喜歡茶,但我知道,你喜歡。

  槿湖說:煙煙,你變了。

  王煙說:這些日子,最聽不得的就是說我變了,一聽就要掉淚。

  槿湖無意看到王煙的手臂,扎滿了秘密麻麻的針眼,她一下就傻了,煙煙,你在吸毒?

  王煙苦澀的點點頭,說:我這個月,已經見了很多以前的朋友,跟每一個人告別,而你,是最後一個,因為不知道怎麼面對你。

  槿湖說:煙煙,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王煙低頭,許久,才開始說話。

  我是在06年2月遇見他的,在領導的飯局上,他喝得很多。那時剛畢業不久,他是稅務局的,領導讓我帶他去休息。

  我扶著他進了酒店房間,準備離開,聽到他在哭。

  我就坐在床邊,看著他,他好像睡著了,卻又在抽泣,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好像是在喊一個女人的名字,喊的我心疼。後來我聽懂了,他喊的是維棉,你說,天下竟有這麼巧的事,我也是認識維棉的。

  我望著他喃喃並深情地喊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我知道,他失去了他最心愛的的女人。

  那一晚,我就看著他一夜,然後,我愛上了他。


  我喜歡納蘭性德那樣的男人,覺得他就是那樣的,吟著「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的乾淨君子。

  我曾跟著他的腳步偷偷地走了一條又一條的街,也曾為了讓他看自己一眼,在幾家公司聯誼的應酬上喝下了三瓶白酒,換來劉輝他驚訝的眼神,結果我胃難受的都把膽汁給吐出來了。

  後來,每次有客戶鬧事和難搞定,或者業務上有應酬了,劉輝就會說:我把王煙叫來,來陪你們喝酒,她是我認識的最能喝的女人,喝三瓶白酒都沒事。

  劉輝哪裡知道,我每次喝完酒,胃都要燒灼好多天,翻江倒海,甚至吐到後來,感覺五臟六腑都要倒出來了,就是那麼的痛苦。可我每次都一口悶,一口喝盡。真正不會喝酒的人,才會豁出去皺著眉頭一口而盡,因為不敢停頓,害怕酒。

  我的身體,大概就在那時的抽菸酗酒中慢慢的變得糟糕起來。

  但是值得啊,哪怕是豪飲換來劉輝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對於我而言,是萬年。

  我甚至寫日記,一二三四五六七,全部都是劉輝,他哪天抽了什麼煙,他哪天穿了什麼衣服,他哪天對我笑了,我細心地記著流水帳,不厭其煩。

  一個人可以愛一個人多久? 三年,五年,十年,還是一生直到死?

  我向他表白的時候,他拒絕了我,他說:他只愛一個女人,一個妖精一般的女人。

  原來他喜歡妖精。

  我把自己打扮得跟妖精似的,來到他面前,他卻說我不是妖精,像個妓女。

  他給了我一根煙,茶花的煙,問我喜歡嗎?我說喜歡。

  他說那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他在懷念那個女人。

  有一天,他喝醉了來敲我房間的門,原來他去找了那個女人,但,她成了一個有錢人的情人,他一直在罵:婊子無情。


  我故意抽著茶花煙,坐在床邊看著他,這個我想勾引的男人。

  他進入我的身體時,他是粗暴的,沒有一絲溫柔,我的眼睛就一直盯著天花板的燈,以至於此後我見著那樣的燈,就會痛。

  他在情慾爆發的時候,他喊得是:維棉。他在我耳邊溫柔的呼喚著另一個女人,我明白,我不過是一個替身。

  確實,他是劉輝,他曾是維棉的男人。

  那是我的第一次,沒有一絲慰藉,只有痛,我流了很多血,我趁他睡著,換了床單,就像剛剛失身的不是我。

  我把床單放在桌子上,安靜的看著他睡著,那一刻,他才不那麼暴躁,像個嬰孩一樣熟睡。

  他醒來時,看著床單,明白了一切,抽了很多煙後,對我說:我們結婚吧。

  然後他就娶了我,我以為自己可以開始幸福了。

  儘管在纏綿的時候,他還是會叫出維棉的名字,可我不在乎,畢竟睡在他身邊的女人是我,他還是我的,他是躺在我懷裡的,我覺得這樣我也知足了,我不介意做另一個女人的替代品,只要我能和他在一起。

  維棉曾打過電話來,我對她說我是劉輝的太太,你不過是一個小姐,你沒有資格找我的丈夫。

  維棉平靜地說:打擾了,劉太太。

  她越是平靜,我越是害怕,我說:我老公告訴我,你是個婊子,而我,跟他在一起時,我還是個處女。

  愛一個人,把我變成了一個惡毒的女人,聽著她無力的掛了電話,我心裡很過癮。

  直到收到維棉死亡的消息,他簡直沉溺了,在維棉的葬禮上,我去了,我看見你在,我躲了起來,因為怕解釋,無法面對你。

  當我得知我懷孕的時候,我告訴了他,希望這個喜事可以讓他不那麼想死去的維棉。


  他只是淡淡的說:去做個B超,看是男孩還是女孩。

  他動用了醫院的關係,安排好檢查。我肚子去醫院查了一下,是個健康的男孩,我以為他一定會很開心。我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插著紅燭和玫瑰等著他回來,我想告訴他,我有他的孩子了。我以為這個男嬰的到來,可以讓他忘記維棉,好好愛我。

  他回到家,看著化驗單,眉頭一皺,只說了兩個字:做掉。

  我沒在多說,去醫院做了人流,醫生問我為什麼不要這個孩子,我說:我丈夫不喜歡男孩。

  在醫生匪夷所思的面孔下,我躺在手術台,冰冷的手術鉗在我的下身穿梭著,我是兩個人去的,我和肚裡的孩子,回來,就只有我一個人,我的子宮,空了,成了一座空城。

  我把手術單給他看,他扔掉手術單就過把我按在床上,他不顧我剛墮胎的身體,我差點沒痛暈死過去,但我始終沒有推開他,因為我曾對他說過: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他說:我們的抓緊時間生孩子,生個女孩。

  兩個月後,我又懷了,去醫院的時候,我的身體都在發抖,醫生告訴我:是個男孩。

  我坐在醫院的門口就放聲大哭,回去我沒有告訴他我懷孕的事,我想偷偷的把孩子生下來。不幸的是,他有個在醫院的朋友打電話恭喜他,說:你老婆給你懷了個帶把的。

  他回到家就把我毒打了一頓,失去了我第二個孩子,他打我的時候,我疼的腦袋都是迷糊的,就像要死了一樣。他把我拖到在地上,踹我的肚子,我用手護著我的孩子,可是,我還是流血。

  他把我送到醫院,說我是跌倒了。醫生看著我滿身淤青說:這哪是跌倒的傷,明明是打的。

  我拉著醫生,大哭著說:真的是我自己跌倒的。

  我的心在那一天裂了,不是因為他打我,而是他打我的時候,他說:你再不給我懷個女兒,我可憐的維棉去那兒投胎,你這個不爭氣的賤女人。

  始終忘不了,他說:我可憐的維棉去哪兒投胎。


  難怪他要我生女兒,都是為了一個死去的女人,我竟然不如一個死去的女人。

  有句話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

  終於明白一切,所有,都是為了紀念她。我陪他吃飯,幫他洗衣服,和他做愛,但我還是不如一個化成灰的女人重要。

  醫生說我,子宮壁很薄,並且有嚴重的婦科病,再要小孩會很難。

  我回到他身邊的時候,他的房間已經有了別的女人。

  他說:他要一個女人,一個可以給他生個女兒的女人。

  那個女人,眉眼裡有幾分和維棉相似。

  我沒有哭鬧,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離開。

  我不怪他,只怪自己沒有給他生個女兒。

  我徹底破罐子破摔了,回到南京,我淪落在艷粉街,我做了妓女。人在做,天在看啊。當初那樣的說維棉,沒想到,今天我還不如她,至少她還有個懷念她的男人。我除了一身的病,一無所有。

  我放縱自己,接客,陪酒,我被一個嫖客帶著吸毒,我是徹底墮落了。

  我現在不賣淫了,我染了愛滋病,我再壞,這點良心還是沒有泯滅的。現在我的毒癮是靠我以前的那點兒積蓄維持,我也不知道花完了會怎麼辦,反正也沒有幾天的活頭了,就想把一切都說出來,不想帶進骨灰盒。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對不起維棉。

  槿湖聽著王煙說完,這些都是她無法相信的事情,維棉在自殺前就知道了,那時她該是怎樣的絕望。

  老天總是愛開一些玩笑,我們這些凡人愛來很去的,他只冷眼觀望。

  槿湖說:我帶你去醫院。


  不,不用了,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故事講完了,我要走了,王煙說。

  槿湖看著她離開,她幾乎是支撐著走的,她的背影,好不令人心寒。

  回到家,槿湖撥通了劉輝的電話。

  他的語氣很開心,說:槿湖,正準備打電話告訴你呢,我老婆懷孕了,是個女兒,我想是維棉來投胎的。

  王煙你知道嗎?她快要死了,維棉已經死了,難道還要再死一個嗎?

  一天後,劉輝趕到了南京,見到王煙的時候,她躺在一個昏暗的小屋,整個人蜷縮在被絮里,看見劉輝來了,眼睛立刻有了光芒。她起床,穿了件光鮮的旗袍,擦了胭脂,不停地說:我很好,我精神著呢。

  她做飯,張羅著買菜,劉輝看著這個為自己墮了兩次胎的女人,即將死去,胸口一陣陣悶痛。他說:等你好了,我們生個孩子,男孩女孩都會是我的寶貝。

  她撫摸著他的臉說:如果我死了,你會像想念她一樣想念著我嗎?你會嗎?

  他扭過頭說:不會!

  那晚,她躺在他身邊,看著他睡熟的樣子,想起了第一次見他睡覺時的樣子。她撫摸著他的面頰,眼淚落在了他的額頭上,她還是那麼的愛他。

  儘管知道自己的病不會好了,但是聽到他說:

  等你好了,我們生個孩子,男孩女孩都會是我的寶貝。

  有這句話,死都可以笑著死了。

  她拿出一隻錄音筆,想錄下點話給他,錄完後,又躺在到身邊,卻絲毫睡意也無。

  半夜毒癮發作,她在床上一陣痙攣,她冒著冷汗,她咬住嘴唇,不想發出半點聲音,驚動睡夢中的他。他睡得那麼安詳,他怎麼捨得讓他醒,她最喜歡看他睡覺的樣子,她看著他,精神被毒癮瓦解,不能夠讓他看見自己這副面目猙獰癮君子的樣子。


  她從枕頭下摸出一樣東西,吞了下去,然後看著他,慢慢閉上眼睛。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亮,看著她閉著眼睛,卻沒有了呼吸。

  她是吞鴉片死的,死的時候,所有的痛苦她一個人承擔,唯一可以分擔痛苦的就是他熟睡的樣子。

  她喜歡李碧華,喜歡《胭脂扣》,所以選擇和如花一樣的死亡方式——吞鴉片

  如花是比她幸福的,至少十二少在她死前給了她一個約定:3811,老地方見。至少如花是戴著十二少跑龍套買來的景泰藍的胭脂扣,而她,沒有帶走他一個字。

  他安葬好她後,在她的墓上,寫著:劉輝之妻。

  他打開她留下的錄音,很久都是一陣哭聲,斷斷續續的,夾雜著空氣。最後她說了一句:

  不知道我死後,你會不會也想我投胎做你的女兒。

  王煙的那句「不知道我死後,你會不會也想我投胎做你的女兒。」好不悲涼。

  看《南京南京》裡面的那位日本軍人,愛上一個日本慰安婦,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他把她當心愛的女人看,也會帶糖給她吃,她死之後,他對埋葬她的人說:她是我的妻子。

  這是在兩年後槿湖獨自在影院看這部電影時,就想到王煙墓上的:劉輝之妻。這該是對她最大的欣慰吧。

  即使是維棉,生前生後也沒有得到劉輝妻子的名分。可是槿湖還能計較什麼呢,一樣悲苦的王煙,還能爭些什麼。

  劉輝在王煙死後不久,就辭職離開了那座城市,他說:那是一座廢墟般的空城。

  是的,空城。

  愛上一個人,便會愛上一個城市,人不在了,那邊是空城了。


  曾經愛上一個人,於是買來地圖,每天清晨都會看他所在的那個城市地理位置,用手撫摸那片小小的圖,就像是愛人的臉,那些街道,是他走過的吧,那些公交車路線,是他乘坐過的,還有那個醫院,是他感冒時去掛水的。

  所有的一切,因為他,便與這個城市,密切關聯。

  槿湖開始並不是很喜歡南京,儘管六朝古都,但還是脂粉味重了些,陰氣太濃。並且,城市的生活節奏很快,尤其在新街口,在那些高級寫字樓的行色匆匆身影,很壓抑。

  那時,嚮往的是江南水鄉的小鎮,槿湖就想以後在那裡買個院子,院子裡有青石的圓桌,有藤蔓,有口井,有木雕,穿著布衣布鞋,走在青石的路上,然後寫作,終其一生。

  可是南京,有了慕西,他們有了種滿桃樹,向日葵的小樓,有了庭院深深的,她就想安定下來了,那個江南水鄉,只能是夢中水鄉了。不論住在哪裡,哪裡有愛人,哪裡就有了風景。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是啊,怎能不憶?

  槿湖看著桃樹開始開花,滿庭芳菲,春天來了,

  走在路上,梧桐在飄絮,落在人身上,纏纏綿綿的,落到眼裡,更是種折磨,所謂的浪漫法國梧桐,也是一種奢侈,所謂奢侈,是要付代價的。

  NO.19

  沈慕西到了春天,就忙碌了起來,經常出外景,有時也會跟著劇組出去,他們便在電話里傳達溫暖,他會寄來照片給她,像明信片一樣,背後寫著他在什麼景點,想些什麼,她把那些明信片穿起來,收藏好,他的人在天南海北,他便把對她的惦念帶著天南地北。

  甚至他去了漠河,在中國的最北端,那麼遠那麼冷的地方,他還是寄來了明信片,是北極光,這是漠河得奇景,在漠河北邊的上空,色彩不定的光環慢慢從小變至最絢爛,然後又慢慢的消失。槿湖看著美麗的北極光圖片,滿是感動。

  慕西在這張照片的背後寫著:

  槿湖:

  我現在在中國的最北邊給你寄照片,來漠河的第二天,我們劇組很幸運的看到了北極光,我們都被這自然的神奇震撼著,那一刻,我就在想,你在我身邊該多好。可惜我不捨得你凍著,沒叫你來。但是,我想,等我們結婚就來,一定會看到北極光的。


  槿湖笑了,他要帶她去漠河度蜜月,真是個好主意,北極光,多美好,她真的開始嚮往了起來,她開始笑自己,該不能為了看極光就想馬上把自己嫁出去吧。

  慕西不在南京,她便不出去了,獨自在家寫作,看十年前的電影,聽二十年前的歌。她在古董店買來老的唱機和黑膠唱片,有鄧麗君的,有Willie Nelson的《昨日美酒》,看著唱針悠悠的迴轉,這是一個懷舊的年代。

  聽《昨日美酒》,在一個昏昏沉沉的春日雨後,這是一張概念專輯,講一個死去的男人的靈魂看著自己的葬禮回憶起自己的一生……

  這是1997年發行的CD距今整整十年,槿湖喜歡上這個不羈的、執著的老牛仔,他彈得一手絕妙的吉它,蓄著花白的落腮鬍子,扎著兩束整齊的馬尾辮,他穿戴著最時髦的街頭服飾,吸食大麻,滿臉的玩世不恭, 。

  槿湖想,她喜歡的三毛應該也是如此的不羈吧,就像三毛披散著頭髮穿著異國風情的長裙抽著煙迷離的樣子,在撒哈拉流浪。她便一遍一遍的聽三毛寫的那首歌——《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

  慕西不在的那些日子,槿湖就聽著這樣的音樂寫著稿子。

  直到三月,她受到了一封婚禮的請帖。

  請貼上驕傲的幾個大字:陸澍先生和張絲安小姐百年好合。

  像挑戰書似的耀武揚威著。

  槿湖合上請帖,坐在台階上,想著自己是應該去的,畢竟,認識一場。她認為,僅僅是認識一場。

  她問自己,還怨陸澍嗎?應該不怨的,不是他薄情,怎麼會再次遇到慕西。但是,心裡,對陸澍這個男人徹底的失望到極致。

  女人是容易療傷的,尤其是失戀,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往往是最好的療傷方式。忘記一個男人,最快的就是再愛上一個男人。但並非從一個男人跳到另一個男人,這種療傷就是可以無數次進行,這就似以毒攻毒,次數多了,也就不治了。

  不論美麗或醜陋的女人,上天至少有一點都會是公平的,就是會給她們兩個對她們最真心的男人。只是,有時早,有時晚。也許你遇到一個男人,他對你很好,百般疼你,你本是真真要和他一生一世了,突然有天轉念一想,就這樣把自己嫁出去嗎?

  或者後面會有更好的。於是你離開他,然後重複的對另一個男人,到最後,你回想,發現你遇到的男人一個不如一個。你埋怨老天,老天只有無奈地說:我給你安排好男人了,只是你鬆開了,太遲了。


  還有一種,就是你遇到了,以為自己就以遇到那個命中注定的人,結婚生子,卻在為人妻時發現他的太多陋習,甚至背叛,你變成了怨婦,只怪你太早了。

  倘若真的不早不晚就遇見了終生,多好。

  槿湖堅信,女人,會遇到兩個好的男人,錯過第一個,會有第二個,但絕不會有第三個。就好比女人離了一次婚,後來再婚,仍會幸福。不過要是離了兩三次婚,要是還想挑到想要的婚姻,怕是痴人說夢。

  所以,槿湖想,如果有天,慕西離開她,她就不會再找別的男人了。

  陸澍的婚禮如期舉行,槿湖取了一疊錢,抱在一個精美的紅包里,這是她準備的賀禮,他不是喜歡錢嗎?槿湖想著,心裡有了些快意。

  她穿著淡紫的GUCCI 新品長裙,把頭髮挽了個松松的髮髻,一根畫著江南水景的簪子,她看著鏡子,滿意極了。她開著慕西給她買的保時捷911Targa,連同那個沉甸甸的紅包去參加婚禮。說起車,不得不提慕西對車的喜好。

  慕西喜歡車,他喜歡保時捷,名貴的好車很多,他只鍾愛保時捷,原因是保時捷有內涵。很多名車的車牌標誌都是大大的嵌在車前,一副就怕別人看不見我這是名車的樣子,比如奔馳,它在除了在該標誌的地方有個醒目的標識,在車頭上面,還有個小杆子撐著標誌。

  這種感覺就像胸部很大的女人在上衣上注著鮮明的36E,招搖過市,媚俗。保時捷的標準很小,只有走近才能看見,它像安靜的男子,靜默在那裡。所以慕西就給槿湖也買了一輛保時捷新款,車的線條很美,槿湖收到車的時候還是大大的驚喜了一下。

  確實,他們倆一個是當紅作家,一個是著名攝影師,錢,已不是難事。

  婚禮在一個半山的老莊園舉行的,那裡,都是住著這個城市最有經濟能力的人。巨大的熱氣球和花海,無數的玫瑰在園內搖曳,像普羅旺斯的玫瑰園。觥籌交錯,來的客人大多都是上流社會或娛樂圈的,都是來頭不小。新郎陸澍牽著新娘張絲安的手,滿臉的春風得意,來回的敬酒。

  雖然當時也是美女如畫,但槿湖的到來,著實讓婚禮現場的人驚艷了一把,先是靜了下來幾秒,隨後就有很多男士來搭訕,槿湖優雅的舉杯應酬,她注意到張絲安眼裡的一絲不悅。

  曾經和槿湖合作過劇本的導演徐文杰也在,他低聲問好,然後說:陸澍這小子也太飢不擇食了吧,他的演藝事業蒸蒸日上,怎麼這麼急著結婚。

  槿湖笑答:遇上心儀的人了吧,所以迫不及待。

  徐文杰說:心儀?不見得吧。你看看這婚禮來的每一個導演,誰沒有和張絲安潛規則過?

  槿湖疑惑的看了徐文杰一眼,他懂她的疑問,他說:當然,我也不例外。不用的是,那些導演和她潛規則後,也沒有給她一點戲份,但我給了她一個配角。


  槿湖略看了一下,發現僅她認識的導演就有七八個。她突然的,就那麼的可憐起陸澍來。

  陸澍的媽周萍芬遠遠看到了槿湖,她既歡喜又悲涼的和槿湖打招呼,槿湖叫她阿姨,她先是一愣,然後答應,她說:小槿,兩年多沒見到你,得到你的消息都來自於媒體報導,看得出來,你過得很好。

  阿姨,我過得很好,比以前好很多。槿湖說。

  周萍芬挽住槿湖說:你恨阿姨嗎?如果不是我當初那樣,和陸澍結婚的該是你,那樣多好。陸澍不知道怎麼鬼迷心竅,非要娶這個女人。

  槿湖說:我怎麼會恨阿姨,我感謝阿姨曾幫助過我那麼多,感情,是講命的,怨不得別人。我現在,過得不也是很好嗎?

  周萍芬黯然了,說:我恨我自己,陸澍也恨我,唉,人走錯了,就回不了頭。

  媽,張絲安叫了一聲,她牽著陸澍的手朝這邊過來。

  張絲安穿著精美華麗的婚紗,頭頂上的皇冠鑲的鑽石足見不菲,她今天很美,她的美都是浮在面上的。周萍芬似乎很不喜歡這個準兒媳,尤其是張絲安和槿湖站在一起,一個是蘭花,一個是野花,就越發見不得她了,見她來了,便應付幾句走了。

  張絲安似乎忘記了上次闖入槿湖小樓里的氣勢,甜蜜的和槿湖問好,然後說:我家先生以後也要靠白大編劇多提拔啊。

  槿湖點頭。

  陸澍看著槿湖的眼睛,似乎非要找出一絲傷心才覺得安慰,但,她的眼裡是一湖平靜的春水,他看著她的波瀾不驚,心痛。

  他對新娘說:我有話和白編劇講,你先去那邊招呼客人。

  張絲安不情願的給了他一記白眼,走了。

  陸澍盯著槿湖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說:我結婚,你很平靜,是嗎?

  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得知你要結婚的消息,第一次,如果我平靜,那是假的,是偽裝的,但第二次,我不平靜就不正常了,難道不是嗎?槿湖說。


  陸澍說:我要你來不是看你這樣開心的參加我的婚禮的,不是的。

  槿湖覺得很哭笑不得,說:難道要我哭著參加你的婚禮嗎?告訴你,就算是你的喪禮,我都不會哭,何況是婚禮。我來,是來恭賀你的。說完拿出那個紅包,放在陸澍手上。

  陸澍說:出手倒是大方,挺沉得紅包。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薄涼?

  槿湖說:從你母親讓我叫她一聲媽,但卻讓我喊你哥哥的時候,我就涼了,從頭涼到腳。

  說完,轉身要離開。

  陸澍大聲喊道:我這輩子惟一一次為自己做的事就是娶了張絲安!我絕不後悔!絕不後悔!

  所有的客人都看著陸澍,新娘張絲安更是感動和雀躍了,她沒想到陸澍會這麼大聲的表白,但是槿湖回頭,在與陸澍最近的距離,她看見他身體在輕微的抖,額頭的筋暴起,眼裡有淚,看著槿湖。

  槿湖惱了,心想:有必要激動成這樣嗎?即便你如此愛她,與我何干,你認為這句話還會氣到我嗎?

  也許是職業的的敏感,槿湖同時也注意到,有幾個導演,在聽到陸澍說他這輩子唯一為自己做的事就是娶到張絲安的時候,嘴角都有偷笑和不屑。

  確實,你娶了個不知道多少人睡過的破鞋,戴的綠帽子都可以開家店了,還自認為自己很驕傲像是什麼壯舉似的。

  陸澍確實是個悲哀的男人,那一刻,槿湖想。

  她開車離去的時候,陸澍一直站在莊園門外,槿湖從後視鏡里看到他手裡握著那個紅包,呆立在那兒,那個紅包分外的刺眼,接著張絲安便把他拉走了。

  槿湖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突然疼了一下,她停車,伏在方向盤上:我這是怎麼了,怎麼會難過起來。也許是聽到那些導演嘲諷陸澍的語氣,也許是最後在後視鏡里看到他落寞的新郎樣子,不知怎麼的,就是惆悵開來。

  她打電話給慕西,說:慕西,我今天參加陸澍的的婚禮了,可惜你沒來啊。

  慕西說:我現在準備從漠河打道回府呢,陸澍怎麼突然就結婚了,之前一點風聲沒有。


  槿湖說:這些明星不都是這樣的,一貫作風吧。

  慕西逗她說:那我的小槿有沒有哭鼻子啊?

  槿湖說:如果我哭鼻子的話,那你也會哭了。

  慕西不解,問:那為什麼啊?

  槿湖說:因為新娘是那個追求過你的張絲安。

  慕西聽了似乎大跌眼鏡說:不會吧,陸澍這小子腦袋短路了吧,娶那個女人?

  槿湖說:怎麼你和徐導一樣的,感情的事,甜蜜的是當事人知道,你哪懂?莫非你是心裡酸楚了?

  慕西急了,說:你又在胡說氣我了。我既然喜歡你這樣的女子,就絕對不會對張絲安那種女人動情,因為一個是天上掉下的仙子,一個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鬼女。

  槿湖被他說得有些飄飄然了,心情好多了,況且慕西就要回來了。

  她準備開車走的時候,卻看到遠處一個身影像婚禮這邊的莊園張望著,槿湖仔細一看,原來是她,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槿湖在她附近停車,看著她,她認出槿湖後,有些瑟縮,這哪裡還是當初那個飛揚跋扈的林流蘇,家道的中落,她自然不再是以前的千金小姐。她穿著印著白兔的戴帽T恤,磨得有些白的牛仔褲,一雙素色帆布鞋,頭髮回到自然的顏色,束了個馬尾,看著槿湖,不知所措。

  她應該記得怎樣傷害過槿湖。

  槿湖下車,說,好久不見了,你不要對我有戒心。維棉已經死了,陸澍也娶了別的女人,我想,我們不應該再僵著,畢竟我們曾經是那麼好的朋友。

  林流蘇說:我打了你一巴掌,你不恨我嗎?我恨我自己,自以為是結果才知道我什麼都不是,家道衰敗了,陸澍也就離開我了。

  槿湖說:上車吧,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說說話,這裡,不適合。


  林流蘇說:我們去喝酒好不好。

  她們去了1912的一家酒吧,槿湖喝薄荷朱莉普,林流蘇要了杯約翰克林酒,槿湖看她喝著烈性酒,知道她心情不好,她是真的深愛過陸澍的。

  她們邊喝酒邊聊著大學時的往事,林流蘇說:當初我們三個人,雖然不是很和的來,但是我們都是健在的啊,想想維棉這麼年輕就死了,真是戲劇性。人生,總是這麼愛開玩笑。

  槿湖說:所以我們活著的,要忘掉以前的糾葛,一切重新開始,不要再計較過去了,過往的,就讓它去了吧。

  林流蘇握著酒杯,把杯子在手裡來回的轉動,猶豫了很久說:我為了陸澍,傷害你太多,重新開始,我仍對你很歉疚。想想真不值,這個男人最終還是拋棄我。

  槿湖看著林流蘇,伸手撫摸著流蘇的臉龐,說:如果我是陸澍,我會選擇娶你而不是張絲安,真的。

  林流蘇沒堅持住,嚶嚶的哭了出來。

  槿湖覺得自己心疼起林流蘇來,她所做的,都是為了得到一個男人,為了這份不屬於自己的感情,她失去的更多。到最後他學陳世美,高調的娶了他人,她的內心是如何的悲痛。

  就算我們沒有經歷過,依然也可以想像到,卑微的躲在遠處觀望心愛的人的婚禮,是切膚之痛吧。

  槿湖執意要把她送回家,她拒絕了,她說自己坐計程車就可以。槿湖沒有堅持,看著她上了計程車後就開車回家了。

  林流蘇在中途下車,她脫了鞋,赤腳站在一條空曠的路上,腦袋裡一片空白的走著,最後累了,就慢慢的躺了下來,身子蜷縮了,眼淚一顆一顆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嘴裡重複著念著幾米的一首詩:

  「他對我發過誓,但他還是背叛了我。

  海也沒枯,石也沒爛,為什麼他沒被雷打死,被車撞死?

  為什麼月亮依然皎潔明亮,星星也依舊燦爛如昔?

  風輕輕的吹。雲慢慢地飄,這世界沒有任何改變。


  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這麼難過」

  她就像《愛的發聲練習》中的小貓,內心極度涼寂,穿著長裙寂寞遊走在空曠的馬路上,漫無目的的遊走,被絆倒在馬路中央,躺在馬路上,內心平靜的睡了一夜。

  在那一晚,冰涼的馬路是比陸澍的愛陸澍的胸膛溫暖很多,至少水泥馬路不會欺騙她,不會背叛她。

  老天,這是我的原罪嗎?林流蘇想。

  林流蘇鬼使神差的,帶著一身傷回到了家,她想好好療傷,那個陸澍,儼然已是明星,他不再需要她了。這又能怪誰呢,當初她就引誘著他動機不純的和她在一起,被拋棄,終歸是理所當然。哪有以相互利用為目的的愛情能走的長遠。

  在一家超市買可樂的時候,林流蘇竟然遇見了方沐成,那個她少女時代欽慕的男子,身邊站著一個溫婉的妻子,他們一起買著菜,商量著明天是女兒的十歲生日宴,該做些什麼菜招待客人。

  這個她十幾歲就開始暗戀,為了偷看方沐成,她都從樓上跌落摔了骨折。他還是一點沒有變,只是更加的成熟和迷人了,林流蘇這才清醒,喜歡上陸澍,也是因為陸澍的身上有方沐成的影子吧。

  她走上前,款款大方的喊一聲:方老師,多年不見,好嗎?

  方沐成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這麼美麗的女學生,他點頭答應,朝她笑,身邊的妻子也笑道:你是沐成的學生呀,長得真好看,和畫裡的女子一樣。

  林流蘇從包里拿出一個還沒有拆掉包裝的簪子,上面是手繪的圖文,小小的行楷上寫著:君生我未生。遞到方沐成妻子的手上,說:阿姨,這個簪子,很適合您。

  方沐成的妻子沒想到這個女學生沒有叫她師娘,而是叫她阿姨,她敏感地察覺到女人間的鋒芒,她裝的很簡單地說:真是漂亮,太謝謝你了。明天是我女兒的十周歲生日,你也來玩吧。

  好啊,我一定到。林流蘇用手不經意地撥了一下長捲髮,悄悄對方沐成眨了一下眼。

  林流蘇故意打扮的很美艷妖嬈,穿著性感的白色長裙,露出了後背深V,她買了一個芭比娃娃,到了方沐成的家裡。

  那個屋子裡,都是方沐成身上的氣息。

  方沐成的女兒問媽媽:那個漂亮的姐姐是誰?我怎麼從未見過她。


  她是爸爸的女學生,怎麼樣,很美麗吧。方沐成的妻子擔憂地看了一眼正在和林流蘇交談的方沐成,她看到了他們兩個眼裡擦出的那道電石火花。

  媽媽,我不喜歡那個姐姐。孩子撅著嘴說。

  林流蘇低聲幾乎是咬著唇在方沐成的耳邊說: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方沐成一下就像是被電擊中了般,他只是個凡俗的男人,怎麼能拒絕一個這般美艷動人的女子的表白。

  其實,林流蘇當時也沒有真的就要勾引方沐成的意思,她只是想告訴他,她少女時代第她的愛慕之心。她本以為方沐成會把她教到一邊,教訓批評她一頓。可是,方沐成做賊心虛一般打量著周圍,低低地說:等一會,我妻子做飯的時候,你跟我上樓。

  過了一會兒,孩子都出去玩了,妻子也在張羅著客人,方沐成給了林流蘇一個眼神,他在前面走著上樓,她會意的在後面跟著。

  在三樓的樓梯上,方沐成甚至迫不及待地都沒有等到進書房,就把她摁到在樓梯上,他壓著她,手在她的腿邊熟練的來回撫摸,他看起來早就是經驗豐富了。

  他咬著她的耳垂說:怎麼不早點告訴我你喜歡我,傻丫頭,你這麼美,我該拿你怎麼好。

  林流蘇剛想開口說什麼,他熱熱的唇就貼了上來,濕濕地覆蓋在她的唇瓣上,就在那個三樓的樓梯上,樓下的賓客都在高聲聊著天,方沐成肆意的掀開了她的裙子。

  林流蘇沒有阻止,自始至終方沐成都像是一隻狼一樣,在最後衝動的關頭,方沐成咬住了她的肩,忍住沒有發出聲音。方沐成髮絲間,曾經好聞的海飛絲洗髮水味,依然還在。這麼多年,他一點都沒有老,一點都沒有變。

  她痴痴的望著他笑,裙子亂皺皺的,露出了大半個身子。

  他突然清醒一般,提起褲子整理衣冠,將她的裙子拉拉好,慌亂地說:對不起,我冒犯了你。

  她坐在樓梯上,點燃一根摩爾煙,說:沒關係。

  他理了理頭髮,想下樓。

  林流蘇說:我想告訴你,我很後悔對你說那句話,我寧願,寧願你不記得有過我這個學生,也寧願你惱怒批評我趕我走,你知道嗎?


  方沐成突然就一下跪在了地上,說:我不是人,我真不是東西,對不起,我一時糊塗,你原諒我,千萬不要在我妻子和家人面前說什麼,求求你了。

  林流蘇冷笑,搖搖頭,仰著頭靠在樓梯上吐煙圈,一圈一圈的,那麼寂寥。

  他想起了什麼,就從兜里掏出了錢夾,從裡面拿出幾百塊錢,塞在林流蘇的裙邊,說:這些夠了吧,你不許說出去,聽到沒有。說完再整理了一下衣服,下了樓。

  林流蘇握著那幾張錢,欲哭而無淚,有些話,真的不說出來才是最好,說出來,是那麼的卑微而淺薄。她高估了方沐成,也低估了自己,倘若真的做方沐成的情人,她還真辦不到。

  那一場暗戀,最後是這樣的收稍。

  NO.20

  槿湖回到了家,也是徹夜未眠,想了很多,畢業才一年,一切就物非人也非。

  早已不是當年人,何來淚染春衫袖?

  一下子悲憫起來,為了林流蘇,也為了逝去的王煙和流失的時光。

  時光就這樣在我們的掌心裡溜走了,時間,帶走了人,也帶走了情。我們沒有辦法拒絕衰老、死亡、離別,就像我們的青春拒絕不了的哀傷。

  槿湖在暗夜裡,找到了一盒糖,坐在地板上,風吹動著窗欞。她不是愛吃甜食的女孩,糖果,幾乎不吃,但迷上了一種糖,讓你清醒讓你薄涼讓你冷冽的糖,是的,薄荷糖,荷氏的薄荷糖。

  槿湖打開一顆,放在嘴裡含著,涼氣慢慢從舌尖擴散至全身。

  想到即將回來的慕西,她似乎覺得溫暖了很多,離別,應該不會再上演了吧。

  所有的離別,都是為了重逢,相伴了千里的水程,說離別,是需要勇氣。生離、死別哪一個更沉痛呢?槿湖沒有料想到,在不久的以後,會和慕西生離。

  慕西回來帶了一大包禮物,粗獷感的民族工藝品,木雕壁掛,樹皮畫。槿湖都喜歡極了,把它們都仔細擺弄掛好。慕西從背後抱住她:這些天有沒有想我想得睡不著?

  是的,我想你,我的肚子想你了,想你做飯給我吃。

  慕西拿起圍裙:美麗的女主人,我現在就去給你做飯。

  槿湖笑盈盈的給他幫忙。

  兩個人在一起,其實很多事,共同去做是很美好的。比如一起做一份晚餐,一起種一棵樹,一起粉刷一面牆壁,感情是經營來維持的。

  少年的時候,便知道有句話「要想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愛情。往往和胃是可以相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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