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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義和團和八國聯軍

2024-09-13 17:42:52 作者: 馮玉祥
  戊戌政變以後,清廷的統治癒益日暮途窮,光緒二十六年,即一九〇〇年春天,義和團在山東直隸各處先後爆發蔓延。

  由我這個親身經歷者所了解的說來,義和團起事的原因中,最不可忽略的,要算民眾與教堂間惡感的深化。

  外國教士初來中國傳教,我國人民對之極端仇視。其原因,一是由於人民幼稚的民族感情,他們對外人本懷有歧視的觀念;另一方面,教會本身也有許多不檢點之處。因而招致了人民嚴重的反感。

  那時,教士們由於他們本國政治上經濟上地位的優越,在中國社會上形成一種特權階級,我國人民一旦受洗之後,借著外人的勢力,便也趾高氣揚,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任意生事。

  地方官因為外人的牽扯,無法予以干涉,人民也敢怒而不敢言。於是,外國教士益發樂於在背後支持,希望由此多吸引教徒,擴張教會的勢力。

  這樣一來,教徒的氣焰越高漲,人民對於教會的惡感越深,仇視的觀念一天天加強,一發遂不可收拾。

  當時,在華教士可分耶穌教和天主教兩種,耶穌教教士態度較天主教為好。所以,這兩種教堂,本質上雖同樣是人民眼中的公敵,但仔細分辨,尚有程度上的差異。

  義和團原是白蓮教的殘餘,最初打的是反清復明的旗幟,在民間私相傳授。後來,隨著教會與民眾對立之深刻化,於是便逐漸染有排外的色彩,由對內轉移而為對外,形成一種中國初期反抗帝國主義的民眾武力。

  義和團初起時,是在山東的曹州東昌一帶,他們的口號是「扶清滅洋」四個字,在這樣的號召之下,各地民眾風起雲湧地附和參加,到處焚燒教堂,仇殺外人,毀電線,拆鐵路。

  這種極端排外主義的表現,可以充分地說明,民眾對於帝國主義的惡感是怎樣的深刻和嚴重。

  在義和團勢力最盛的時候,有所謂剷除二毛子的一種附帶運動,二毛子,就是指中國教徒而言。

  平常,因為教徒們藉著洋大人的勢力對同胞作種種的侮辱,這時,便不期而然地有一幫人聯合起來,挨家搜查這種狐假虎威的二毛子。

  搜查時,並沒有一定的標準,任便人隨意亂指,你家裡如有一個十字,就說你是個二毛子,他家裡有洋燈洋油洋火,也說是二毛子。一經指認出來,就百般地勒索。

  窮苦人家多少出幾個錢便可了事:富者則千方百計地予以刁難,非至傾家蕩產不肯罷休,這為義和團本身,造成最嚴重最可惋惜的罪惡。

  練軍接到鎮壓義和團的命令,是在這一年的正月初八日。我們的隊伍最初開到保定府東北白溝河;在這裡稍事彈壓,百姓們便銷聲匿跡,完全平息。

  帶隊的張協統——山東濟寧州人——當天晚上和隊伍講話,出人意外地講出了這樣一段話:

  「我們不要得罪百姓,義和團是好事。他們打洋鬼子,我們不要干涉。我們到這裡來,是上頭的命令,沒法子,不得不來罷了。——這是秘密的話,大家可不要告訴別人說。」

  張協統這樣一講,軍隊知道了,百姓也就立刻知道。於是,他們重新又把義和團練起來。聲勢反而較前更大了,因為以前還是秘密的組織,現在,則官憲方面已經默許了。

  依照當時的情況看來,如果帶兵的官長能夠認真地鎮壓,切實勸導,義和團的平復,倒是一件極容易的事情。不過,當時官長都存有陽奉陰違的心,不情願真正消滅他們,但也無力指導他們走上正道,所以,軍隊在東邊鎮壓,百姓跑到西邊去練;軍隊在西邊鎮壓,百姓又跑到東邊去練,形成一種故意放縱,掩人耳目的情勢。

  義和團初起時的蓬蓬勃勃的盛勢,清廷委實吃驚不小,他們的運動顯然含著排外與反清的兩種成分,隨著時間的進展,客觀形勢的演變,排外的念頭也很可能地重複轉移而為對內的鬥爭。

  因此,清廷便有一度的猶疑:剿滅它呢?抑或應當因勢利導,使它成為純粹的排外運動?最後的決定,是採取了後者的策略,立時由政府創練義和團。從此,這一幼稚的民眾運動,便被清廷所利用。

  三月中旬,保定府接到創練義和團的諭旨,各地遂公開成立團練,彰明較著地從事練習。

  而保定府城南五十里,東流大寨口內有個天主堂,這時候遂成了眾矢之的,義和團為要做些實際的工作給民眾看,便率大隊兵丁去打這座東流天主堂。

  為此問題,練軍的官長分裂成為兩派:一部分官長主張打,一部分官長主張不打。主張打的一方面認為既然奉令練習義和團,自當先殺些外國人,以正視聽而平民氣;主張不打的人,則顧慮到怕因此釀成禍變。

  後來,主張打的人占了決定的勢力,當晚即調動隊伍隨同義和團一同出發。

  練軍已經久未經過戰事,一切行動和計劃都幼稚得可笑。出發的時候是在晚上,每人給一個紙糊的燈籠照路,幾百的燈籠連在一起,排成二三里長的行列,從遠處望來,火光燭天,好像正月里賽龍燈似的。

  那時,我就懷疑:晚上行軍,怎麼可以打燈籠呢?自己疑雲滿腹,莫測玄奧。在路上走著,倒覺得好玩,一點也不感到寂寞。

  離東流約有二里左右,正在進行的當兒,天主堂那裡砰砰地響了兩槍,衝著行列打過來。義和團在前頭,聽見槍響,回頭就跑,隊伍也隨著潰了下來,鬼也沒有看見一個,就一退二十里。

  那時也不懂什麼叫做兵站,吃的東西都是臨時由百姓供給。聽說隊伍退了下來,百姓送來的烙餅,就命為「得勝餅」;送來的綠豆湯,命名為「得勝湯」;送來的茶,也叫「得勝茶」;什麼都是得勝,那心理真是可笑。

  待了三四天,又決定繼續進攻,這次進攻。由兩個人抬一副門板,走在前面,藉以掩護後頭的隊伍。不料,剛剛要衝上去,天主堂那裡噼里啪啦又是一排槍聲,把這邊打傷了好幾十,死了的也有好幾位。

  隊伍敗下來了,你抱怨我,我抱怨你,大家對於義和團的信仰,不由得起了動搖,正在這時候,隊伍即接到上諭:嚴拿義和團匪兵,於是轟動一時的氣勢蓬勃的義和團,遂急轉直下走向敗亡的結局中。


  原來,這時八國聯軍已經攻陷天津,聶士成力戰陣亡。敗報傳到京師,西太后等倉皇出走,在北京留守的,只剩了慶親王奕勖等數人。

  拿辦義和團的上諭,似乎就是這時傳下來的,我們的隊伍接到這道諭令,就到處攻打義和團。始而下令提倡,繼而又復下令捕拿,朝令夕改,軍民不免怨言四出。

  關於滿漢的界限,這時也有許多目兵已有一點模糊籠統的概念,也有些目兵連這一點概念也沒有。官長都是拿錢吃飯主義者,叫打就打,不打也行,自己反正是沒有主張的。

  不久,北京亦為聯軍所陷,京津一帶的潰兵,大批地直向保定府退下來。這些軍隊,平素沒有主義,沒有訓練,到了這時,有限的一點紀律,亦全部廢弛,沿途任意搶掠,百姓所遭的劫難,真是不堪設想。

  其中有一幕駭人聽聞的慘劇,很值得一寫。那是武衛右軍的兵在潰退的途中遇見一位坐轎車的華貴少婦,手上戴有兩副赤金鐲子,因此觸動了一部分士兵的非分之念。

  他們尾隨著她,到了晚上約在六點左右,有十幾個士兵蜂擁而上,喝令轎車站住,強迫那女子把鐲子交出。那女子堅執不肯,士兵大怒,抽出刀來,照著女子的肩膀砍下去,連同手臂一齊砍了下來,鐲子遂被士兵搶走。

  所謂赤金鐲子,那時隊伍里弟兄們聽過的人多,見過的人可少,兩副鐲子為少數人得去,其餘的人不免眼紅,這時,看見得鐲子的人走在前頭,後面的人便開一排槍,把前面得鐲子的人掃數打死,鐲子不消說就歸後面的人所有。

  消息一傳到最前頭的一連人的耳朵里,他們也眼紅起來,立地將隊伍散伏在兩旁的高粱地里,等候得到鐲子的人來到,又是一排槍,將那班人全數打死,鐲子遂又由他們奪走,分途四散。合計起來,為了兩副赤金手鐲,害死一個女子,又害死整整一連官兵。

  潰兵從京津一帶退走的時候,練軍即在保定附近設放幾十道卡子,專門收繳潰兵的槍械,鐲子的慘案發生了,又臨時奉令盤查帶赤金手鐲子的潰兵,查出來,就立地槍決。當時,查出的嫌疑犯約有四十多個,統統都就地槍決。

  這一事件,連同各地槍殺的嫌疑犯,至少怕也在千餘人以上,軍隊平素沒有訓練,沒有紀律,是多麼危險的事!這是我們應該知所警惕的。

  保定府焚燒教堂的情形,說起來也非常可笑。每次動手,百姓們聚集教堂附近,先大聲呼嘯一場,呼嘯完了,然後再縱火焚燒。

  隊伍接到百姓縱火的報告,即出動鎮壓,可是走近教堂一里左右,即停止不前,等到教堂燒完了,再疾趨而進,敷衍塞責,保定府東關和南關的教堂,統統是如此燒掉的。

  因為這個緣故,聯軍於攻陷京津後,即派兵進占保定府,聯軍未到以前,官府下令,二十里以內不准住百姓,以便外國兵駐紮。命令一下,百姓扶老攜幼,紛紛出逃,有資財的人有地方可逃,倒還沒有什麼大關係。窮人呢,就哭天號地,走投無路了。

  聯軍開到前三日,保定練軍已陸續退出,後方留守的是副哨官張紹緒和我,他同我到藩台衙門去,請示留守處刀槍鐵矛以及給養等如何處置。到了那裡,張副哨官向中軍官述說來意,那人微笑了一下,直截了當地回答說:

  「這時候護院大人自己還顧不了自己,哪裡能管這些閒事!請您趕緊回去,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若是在機警一點的人,一聽這話,自然應該立刻回來,趕緊自己設法處置了,預備出走。哪曉得,這位張副哨官卻堅持地不走,非要請示護院大人不可。

  中軍官不耐煩,就一直支吾他,他們說話,我在外頭聽得很清楚,心裡實在悶不住了,就一步進到屋裡說:

  「中軍大人,張老爺,我們可不可把東西都捆起來放到井裡,上面再用東西掩蔽?咱們該怎麼走就怎麼走。」

  中軍官一聽我的話,連聲說:

  「好,好,好!就這麼辦,就這麼辦。」

  這樣,我們才退出來,一路上張副哨官卻大大地抱怨我,說我多嘴,不知高低,好管閒事,我也不便和他爭吵。

  剛走到營門口,正要進去的時候,有個人飛奔地從東邊跑來,說外國兵來了,大家一聽這話,也就顧不得入營,急忙向西逃竄,留守處的東西不消說全都丟了。

  這一次,我算深深領教了那些官長,他們都不過是些酒囊飯袋,事先如果稍肯負責,稍有打算,留守處的東西我想怎麼也不會丟掉的。

  使我最驚訝最痛心的,是我在西城所看見的情形。這時,城裡的許多大人先生們,居然已經預先制好了八國的國旗。

  看見小個兒的鬼子進來,就把太陽旗高高地懸掛起來,表示是大日本的順民。看見高個兒的鬼子進來。於是又換上德國旗,表示是大德國的順民。懸掛外國旗的,一百家中起碼總有六十家以上,而且每家都置備八面,相機輪流懸掛。

  然而,穿短衣服的勞苦同胞,卻不做這種勾當。這也許他們有硬骨頭,不肯這麼做;也許是因為他們窮,根本沒錢買置八塊布的緣故。

  這種奴顏婢膝的劣根性,真正叫人氣死!如此民族,被人家生吞活剝,隨便凌辱,原是不足為怪的,我覺得,這都是我國數千年來封建文化和奴隸教育的結果。

  聯軍進了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藩台廷雍、騎兵營營長王占魁和城守尉某殺掉了。因為,保定府義和團初起時,藩台廷雍在背後主張得最力。

  那時,保定府城守尉——清廷的親貴——曾暗中積極慫恿廷雍鼓動拳民,擴大排外運動。廷雍受此激勵,益發瘋狂地獎勵義和團的暴動,北關南關兩處教堂之被焚,事先都是得到廷雍的同意的。

  教堂正燒的時候,王占魁又乘機將南關教堂傳教的一位莫姑娘抓出來槍殺了。因此,聯軍動了公憤,一進城首先就把他們三人抓住,在莫姑娘被殺的地方,一一殺掉,同時,還用地雷把城角轟坍了一大塊,留下了一個永難磨滅的民族恥辱的紀念,聯軍統帥瓦德西,這時也駐節保定府城裡。


  我跑出城來,就到城東中陽村趙萬順先生家裡暫避,趙萬順是我幼年時的一個朋友。他家裡有他的老太太,女人,小孩,同他的一個兄弟。

  在這裡住著,我得到幾個極深的印象,至今猶不磨滅。趙家吃飯,每餐只喝兩碗小米稀粥,一天兩餐,都是如此。粥里只是少許的米粒,簡直不能充飢。

  我家裡雖然窮,可是一天只喝兩餐稀粥的生活卻還沒有見過。後來我問趙太太:

  「你們光喝稀粥嗎?」

  「天氣快冷了,」趙老太太說,「每天沒有什麼事做,用不著吃得太飽,喝兩碗稀粥就算很好,比咱們家強的,也是這樣。」

  經我這次叩問以後,趙老太太怕慢待了客人,每餐特意留幾塊紅薯給我吃,老百姓原來每天只喝兩碗稀粥呀!在這兒,我不由得想起了鎮壓義和團時所見的一幕情景:

  我們的隊伍開到容城,住在北關一座文廟裡。時在初春,天氣極冷,白溝河縣官為要博得軍隊的歡心,特為我們預備了一堆同三間房屋不相上下的木炭,放在廟裡給我們作烤火之用。

  火焰熊熊地燃燒著,我蹲在大殿裡,心裡不住地在想:「這筆錢從哪裡來的?不是從百姓身上抽來的血汗嗎?」地方官在百姓身上搜刮的時候,錙銖必較,搜刮到手,卻這樣揮霍如糞土,這樣的糜費無度!這一幕奢侈浪費的情景,與眼前自己所親見身受的艱苦情形比較,叫人作何感想。

  聯軍開到保定,並沒有攜帶糧秣,於是每天一早到四鄉各處去劫糧,並且抓人抬東西。百姓一看這情形覺得不妙,每天不到天亮就吃早飯,吃完早飯就逃向村外,找個低凹的地方躲著,一直要到晚上才敢回家。

  那時我們往往躺在窪地里,臉向著太陽,心裡說不出的悲憤,說不出的痛楚,肚子裡一面在轆轆作響,奏成一曲飢餓與憤激的交響樂。

  一天,我們從地里回來得很早,正吃晚飯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打門聲,嚇得大家立刻丟下碗筷,急急惶惶地向菜窖里躲,後來仔細地傾聽,才聽見外面不住地喊:

  「趙大哥!趙大哥!」

  趙萬順就同我說:

  「你的個兒大,你隔著牆望一望是誰?」

  我隔著牆頭向外一望,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二十餘歲的男子,後面跟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經了一番詢問,我把門開了,原來那女子是趙萬順兄弟的未婚妻,因為荒亂,家裡不敢負責,特意領交趙家來完婚,了卻一樁心事。


  那個男子,不消說就是那女子的哥哥了,為了居住方便,家裡立刻為他們結婚,當時就在地上掃了一堆土,插了三根草棍,參拜天地,完成婚禮。

  正是這時,又聽見外面有人嚷:「外國兵進村來啦!」萬順的兄弟一聽這話,也顧不得害羞了,抓住他新婚妻子的手,急忙地跳牆跑了,萬順、萬順的老太太、萬順嫂子,都抿著嘴對他倆嗤嗤地笑。

  外國兵抓人抬東西,年輕的小伙子是不要的,專門要抓五六十歲的老頭兒。因為老頭兒身體弱,抬東西時常常摔倒,這時外國兵就在一旁鼓掌大笑,引以為樂。

  這時,要是老頭兒的兒子看不過,要上前代替老頭去抬,外國兵就拳足交加,沒頭沒腦地一陣亂打。最殘暴的要算是日本兵,許多慘無人道的事情,都由他們做出來。

  他們常常拿百姓當靶子,隨意瞄射。比如他們在站崗的時候,若是望見百姓遠遠地步行而來,便舉槍瞄準,打中了的時候,就拍手狂笑不已。那時村上的老百姓在一起談話,都以此為中心,不是說東村里打傷了人,就是說西村里打死了人。

  姦淫的事情,更是層出不窮,保定府附近各村五十歲以下的女人,被外兵姦淫致死的不下一二百起。

  在趙家住了不久,打聽到我們的隊伍在固安縣大宮村駐紮,我就到那裡去,路上整整走了兩天,每天足要走一百多里路。兩天的長途跋涉,走得我筋疲力盡,渾身酸軟得如同麻木了一樣。

  平素我的身體本很強健,只因這次住在趙家,每天只喝兩餐稀粥,營養太不充分,又加我在路上走得太急,所以到了大宮村,身體感到極度的疲弱。

  幸虧隊伍找著了,並沒有什麼意外的不幸遭遇,我得有安心的休息,這時在大宮村同住的隊伍,尚有天津鎮錦字六營,是由徐錦標帶領的。

  隊伍在這裡住著,李鴻章已由廣東趕到北京議和。這時,聯軍堅持要清廷交出四凶,然後才能停戰撤兵。所謂四凶,就是載漪、載勛、董福祥和剛毅四個主動拳變的人。

  這個條件,確實給清廷一個大難題。因為四凶裡頭,親貴占了三個,還有一個,也是朝廷的重臣。這如何能夠輕言交出?

  後來,聯軍以清廷不允所求,揚言要繼續西進,駭得那位與唐朝武則天先後媲美的西太后,急忙由大同跑向陝西。同時即匆促諭令:載勛革職,剛毅交督察院吏部議處。

  不料,正在這交涉停戰的時候,忽然大宮村又出了槍殺德兵的亂子。剛剛有一點眉目的調停交涉,至此又生出枝節。

  那亂子是這樣發生的:大宮村錦字六營的一個士兵在村外放哨,瞥見從涿州那邊來了兩個德國兵,騎著馬,耀武揚威,不可一世。那兵激於一時的義憤,舉起槍來打落了一個,另外一個回馬即逃。死了的落了馬,放哨的那兵就將馬牽走,以為出了一口氣,心裡萬分痛快。

  這件事,除了那放哨的士兵外,村裡的隊伍不消說大家都不知道。不久,德兵大隊到來,在二三里外即開槍攻擊。隊伍聽見槍聲,一時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只有向後撤退。

  錦字六營退向滄州,保定練軍退駐蠡縣。因為時間匆促,應用東西都不及攜帶,沿路受盡辛苦,到了蠡縣,我們的隊伍住在城裡侯家莊,其餘分駐於城內各處。

  大亂以後,一切政務都陷於停頓狀態,軍隊這時同沒了娘的孩子一樣,零仃漂泊,給養無著,吃的雖暫由地方上供給,可是餉用卻成了問題,即便極少數的買菜的錢都付不出來。

  況且,吃的小米又壞,每次吃飯,只好囫圇著向肚子裡吞咽。義和團事件後來雖然結束了,然而他們所留下的苦難的日子,卻得要大家慢慢地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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