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馮玉祥回憶錄> 26 直皖戰爭爆發

26 直皖戰爭爆發

2024-09-13 17:44:09 作者: 馮玉祥
  在常德期間,我還組織舉辦有夏令會,因為官佐們整日操練,生活緊張勞苦,每年必使之有一變換環境的機會,能從休息中得到自修之益。

  夏令會辦在城北梁山的廟中,四周都是濃密的樹林,山水清幽,地方涼爽而恬靜。這裡內設琴棋書畫等娛樂消遣的物品,每天吃四頓飯,常請名人講話,都是關於智體德群訓育方面的講演。

  全體官佐,分為兩班,輪流換班,四星期一次,大家每年能有一二個月的休假,都顯得興高采烈。我覺得,這個夏令會,於全軍精神有莫大裨益。

  官兵們有暇時,還練習泅水。因為,我們在長江流域駐防,必須嫻習此道,非徒增進健康,且所以獲得技能,於作戰時,遭遇意外時,都極有用。

  有一次,恰好一個英國朋友仁修本君,到常德傳道,我們都知道他是個有名的泅水家,他雖年已六十餘歲,曾在漢口泅水過江,把衣服脫下,拿在手中,游到江那面,再穿上衣服。

  沅江江面比漢口窄得多,他不費勁地泅了過去,又泅了回來,還覺得不過癮。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來回泅過二里多長的江面,見者無不嘆服。

  我那時於公餘之暇,也在本地的中學師範各校教課。教的是軍事體操。如利用地物,目測打靶等。常由營中借真槍去,以為學生練習打靶之用。

  我常常對學生們講話,宣傳救國雪恥的道理。說要救國雪恥,不是空口說白話所可辦到的,必須把身體操練得十分強壯,必須有真正拿槍作戰的本領,我每星期教課數次,教者學者都很有興趣。

  1938年,我再到常德,曾看見那時上我的體操班的一位學生,他已經在當地當了小學校長了。

  一日,我的副官長宋良仲從北京回來,和我見了面,就向我請假,說不幹了。我問他什麼緣故,他說不能幹了。

  原來,他從北京回來,經過彰德府,他的馬弁遇見一位張敬堯部下的馬弁,彼此相熟,說了幾句,那馬弁回來就向他辭職不干,說張敬堯部下的馬弁只幹了二三年,就回家買了數頃地。

  人家是天天打牌,一夜的彩頭就有幾百元。而在我們這裡,一文錢的外快都撈不著,宋良仲說:「你看。連一個勤務都用不住,怎麼做人?」又說,他奉命到北京去辦事,什麼也辦不通,領什麼,沒有什麼。

  人家的副官都有數千數萬的應酬費,和軍需司、軍械司以及總務司的官兒們,終日花天酒地地應酬著。他們辦公,就在窯子裡、飯館裡,打牌、喝酒、躺煙燈,和人家打熟了,無話不可說,無事不可成。

  但他出差,卻只有四十元的路費,到了北京,沒處摸門路。「你看,這種情形,叫我辦什麼事?」我只得安慰他一番,叫他不要著急。

  我說,只要你辦得到槍彈,我可以讓你再去一趟。他說若能有一千五百元,他就可以有辦法。我給了他八百元,他重新上北京,住了數月,果然把槍彈領來。

  第一次領槍二百支,子彈四十萬;第二次領槍四百支,子彈一百萬。軍服甚至水壺亦均發下,是我們從未有過的事。那時,在北京辦事,就是這樣的情形!

  到了1920年的春間,為北洋官僚軍閥所操縱的中國政局,又起新的變化。長期以來,因為對南方護法軍主和主戰的意見不同,北洋軍閥即有直派、皖派的分裂。

  其間,直派領袖馮國璋(馮死後,曹錕、吳佩孚、李純等繼為首領)雖曾一度對皖派屈服妥協,但畢竟裂痕宛然,實際言之,是直中有皖,皖中有直,直派、皖派的名目本是南方護法軍給分的,可是他們亦竟以此為號召。

  皖系的兩員大將徐樹錚和靳雲鵬,橫行恣縱,不可一世,他們利用握有中樞的權勢,作種種擴張自己勢力,排除異己軍隊的活動。曾屢次向日本舉行大借款,假借對德參戰的名義招編所謂參戰軍,由徐樹錚、曲同豐統率。

  歐戰告終,改參戰軍為邊防軍,另外又成立了西北軍,由段自兼,而由陸軍部部長靳雲鵬代理。其實,所謂邊防軍、西北軍,統是擴張自己,統是要使之成為段家軍。

  而另一方面,則是盡力削減異己的部隊,始則不按期發餉,繼則將餉項由十足減至八成,再減而為六成、四成。越是認真訓練,紀律良好的部隊,越是不發餉,以使之消滅;而那種收容土匪,魚肉百姓的部隊,反倒特別優待。這都顯然有所用心的。

  此外,還有明害暗殺的卑惡手段,凡稍礙他們眼的人,必除之而後甘心。如徐樹錚之捕殺陸朗齋將軍,並不免其職,亦不宣布其罪狀,糊裡糊塗即把他處死。這種種做法,猙獰猖狂,咄咄逼人,使直派將領顯然感到只許他們胡作胡為,自己只有死路一條。

  再有一件,也使直派不能忍受的:當護法之戰時,皖派軍隊在湖南屢次慘敗,時賴吳佩孚向南挺進,直打到衡州。若論功行賞,湘督一席自應由吳佩孚任之,而段先生竟任命了張敬堯為湘督。

  這樣的做法,顯然是直派打仗,皖派做官。吳佩孚本人因大為不滿,其他將領亦很抱不平,孫總理中山先生看透這一形勢,故贈吳佩孚六十萬毫洋,吳即撤兵北上,七月間即對皖派開仗。

  直皖戰爭終於爆發了。這一方面是使國家吃無窮之虧,人民受難忍之苦。一些訓練較好的軍隊,不能以之對外為解放民族保衛國家的義戰,即就此輕輕毀壞犧牲,一些有良心熱血的好將領,陷在夾板縫中,痛心疾首,而又無法擺脫。

  但另一方面,亦不能不說是國家民族之福。這一批惡劣的軍閥官僚們,若不這樣的彼此殘殺,自相消滅,國家將至何時始能上軌道?人民將至何時始得免於厄運?

  直皖戰爭即在北方發生,南方軍趙恆惕、譚延闓即率部進攻長沙,至此,無惡不作的湘督張敬堯始抱頭逃竄。

  張敬堯督湘二年多,真使三千萬的湖南人民日處火熱水深之中。

  他用人的標準有三:一是本家,二是親戚,三是同鄉。所謂「二帥」「三帥」「舅帥」「姨帥」之類,充滿了督軍署,布滿了全湖南,湖南人有諺道:「會說霍邱話,就把洋刀掛。」實非誇張之詞。

  這一批批的大小官吏,無廉無恥,無法無天,終日吃喝嫖賭抽大煙,恣意搜刮以供淫樂。所統軍隊,比土匪還壞,對民眾姦淫搶掠,無所不為,反正沒有顧忌,沒有約束。

  我在常德看著種種的烏煙瘴氣,沒法能夠忍受,曾和吳佩孚左一電右一電地打給段先生,請他設法勒制,再不能任他胡作為非。可是,我們越是說,卻越使段先生懷恨,而張敬堯也越發恣縱。


  張敬堯軍退到岳州,沿途燒殺淫掠,當地人民畏之如虎狼,趙、譚先頭部隊到達長沙的時候,我接到代理國務總理薩鎮冰先生的一個電報。

  電文中,對我治軍及為政很是誇獎,他說他已自動地致電孫中山先生,請南方軍不要與我衝突,孫已復電錶示同意。並把原電轉給我看,叫我只管安駐常德,不必移動。

  我那時同薩先生並無一面之雅,竟蒙他這樣熱心關顧,使我欣慰極了。

  趙、譚的部隊當時雖然沒有向我進攻,但我卻不能不有所準備。因留少數在常德,其餘都布置出去。南軍在距離我們防地百多里的地方監視著,各不相犯。

  一日,駐漢壽的馮治安報告,說該方面南軍進迫,離他防地僅只四十五里,仍繼續前進,恐有決裂之勢。那時,馮為連長,那一面防地只他一連人,我頗不放心。因令團長鹿鍾麟帶著一百多名手槍隊,夜間開了去,天明又轉回常德,天天如此,以防萬一。

  有一天,南軍致函馮治安,說他們開來三四營人,請即讓開防地,似免殺伐。馮不肯屈服,回信說,我奉令在此布防,在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之前,決不擅離防地。

  南軍又來信說:「我們有三四營之眾,你一連人恐難阻止我們前進。」馮覆信云:「在我們一連人未死完以前,你們休想前進一步。」馮治安答覆如此強硬,南軍因即停駐,終於未敢進逼。

  不久,北京政府給我命令,叫我們隊伍移駐湖北,我接到命令後,決定仍走二年前到常德來的舊路,先到津市。

  那時,在津市的駐軍為王汝勤的第八師,我乃先發一電,將我奉令移駐湖北,取道津市的話通知他。哪知,我的秘書長陳經綬先生一時疏忽,竟將此電譯作明碼發出。

  王汝勤接到我的電報,很是詫異,以為軍隊行動,當如何機密,怎麼不用密碼,倒用明碼。因此,他判斷我一定不會真的走津市,並未電問此真相。

  陳先生發覺此事,難過得不得了,連說「該死!該死!」立刻向我引咎辭職。我知道,他是一時疏忽,不是有心之過,百般安慰他。

  我說:「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我自己也應當分擔的。」他一面還是十分抱愧。一面辦事卻更細心,更發奮了。

  陳先生為前清的老拔貢,瘦瘦的,個兒不高,學問深到,為人誠實義氣,在十六混成旅與我相處頗久,給我的幫助很多。我至今想起他來,還覺得慊慊不能自釋。

  趙炎午和譚組庵兩位先生聽說我將開拔,先打電報來,繼又派代表帶著信。送來幾艘輪船,許多湘繡,並由常德商會撥交十萬元,以為慰勞我們全體官兵的盤費。

  我只留下輪船和湘繡,將十萬的川資完全璧還,我和那代表說:

  「這個錢我不能受,我們是國家的軍隊,目前雖不能按月關餉,但正經餉項還是有的。我若受了這個錢,我的良心不會寬饒我。

  而且,若是十年八年後。和趙先生譚先生見了面,他們必定指我脊領,和人家說,這就是那年在常德刮錢的那位馮玉祥……」

  那代表姓劉,很是會說,說出許多道理來,再三再四地要我收受。我說無論你怎麼說,我也不能從命。

  後來,1927年,我在鄭州和譚先生見面,譚即談及此事,說:「那時不收錢,你要留下以後見面的餘地,今天可真的見面了!」說了許多過獎的話。

  又後來和趙炎午先生見面,他亦談到這事。我以為「臨財毋苟得」是古人留給我們的立身處世的大教訓。北方有句俗話說:「非分吃了人家的,嘴軟;非分拿了人家的,手軟。」這話真有意思。

  民國以來,我看見官場中的人,許多不免濫抓錢的毛病,他們抓了幾把之後,有的蓋洋房,住租界,不敢自由行動,時刻擔心著有人綁他們票;

  還有的抽大煙,娶姨太太,賭博上三十萬、五十萬地輸去;有的自己縱能緊手穩步地過日子,可是到了兒子孫子身上。又像泥土似的把財產傾盪了。無論怎樣,結果都是毀了自己,毀了兒孫,為害社會,為害國家。

  我聽見的真能廉潔自持的官吏,第一個當數王鐵珊先生,他為大吏數年,不只是普普通通的廉潔,即一文錢,亦無不分明清白,他生前清苦一世,到老尤為寒素。

  但死後,國家褒揚他,家屬發與恤金,最要緊的是社會上對於他的稱譽,即此一件,鐵老就夠不朽的了。我曾和鐵老談過這類問題。鐵老說:

  「人家都說我不要錢,是矯情,是假的。確確實實是假的!錢,我確實也是歡喜的。但我讀過書,我懂得為人的道理,所以我能夠咬牙不要。要緊的是要做一輩子,直到我死了才止。」

  這是真情摯意的話,極值得我們深思一番。我以為若是富有的人,明達事理,必定急公好義,錢越多,助益於國家社會者亦越大,那也是不朽的。否則,於自己,則濫抓浪費,於公於國,一毛不拔,那不但國家社會蒙其禍害,即自己亦必沉淪不復。

  在中國,社會一般的落後,國家機構沒上軌道,而舊有傳統又太腐敗,此等立身處世之道,必當自己嚴格講究。若是政治清明,那「臨財毋苟得」的一條,是每個官,每個人的本分,有什麼稀奇處?而且你縱慾「苟得」,又豈容你苟得呢?

  一手資源突破防盜章節,收藏czbook.cc。請分享更多的讀者,讓站長能添加更多書籍!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