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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再次來到西安

2024-09-13 17:46:52 作者: 馮玉祥
  我到長安,仍是住在舊皇城民十一年時我所建造的督軍署中,省政府另設他處,此地,已由于右任先生改名為紅城(後來石敬亭為陝西主席,又改名為新城)。

  首先,來見談的就是于右任先生,他和我詳談陝西軍政黨各方情形,討論今後治標治本的對策和辦法,於先生頗有所顧慮,我就請他以駐陝軍總司令名義負責辦理一切。只管放手做去,我決不干預。

  至此,他方擬出一個方策,和我斟酌決定,方案是極周妥而切合實際的,可惜還是老毛病,沒有兵權在手,盡有好辦法,各方面都陽奉陰違,不肯照辦。

  最顯著的就是二軍、三軍如田玉潔、麻老九等許多人,對之完全不聽,使全部好的辦法、好的條款,都成廢紙。也曾召開一次會議,各部分首腦都經到場,我鄭重地說明當前的狀況及調整一切的決議與方案。他們當場一口不開,好像完全不成問題似的,可是,散會後他們回去,誰也沒有笑臉,算能照著辦的,是極少數中之少數。

  那時候,革命方在發動之初,我們的情況又太艱苦,軍閥張、吳等正在作最後掙扎,百般地設法煽惑挑撥,因此之故,大家都存一種觀望不前的心理,只是虛與委蛇,看不出誰有什麼誠意。

  我到長安不久,各方面相繼派遣代表前來見面,中央派來的為郭春濤和鄧飛黃二位,隨後,簡又文先生亦來,他們都是派來我處擔任政治工作的。

  蔣介石的代表為彭程萬先生,民元時曾為江西督軍,李協和先生和他相知,故亦有函介紹。記得那天在西安城東北角地方接見他,我們曾作長談。

  我派一傳令員照應他,替他打了一次燈籠,他即賞以十元大洋。而那傳令員不識抬舉,不肯受他的這錢,並且質問他道:「我也是革命黨,你怎麼可以這樣污辱我?」

  第二天,彭先生見我,和我談及此事,誇獎我們說:「我很佩服你們國民軍,怎麼訓練出這種精神和紀律來?」

  我說:「他們窮得襪子也沒的穿,不想能夠如此,或許也有人不能這樣做的。」

  其實,這是潮流所趨,青年人都和舊時代完全不同了呢!彭先生為日本士官學生,為人深沉,不苟言笑,以後,在江西也曾見過面。

  唐孟瀟先派來一位代表,我已忘其姓名,為俄國留學生,與劉伯堅為同學,是位共產黨。我請他講演,他當場請聽眾出題目,希望聽什麼,他即講什麼。一講就是兩三個鐘頭,學問極其淵博。

  閻百川先生代表為南桂馨,我優如款待,希望他回去可以盡力說閻錫山早日發動,共同為革命而奮鬥。哪知回山西後,只說西安情形如何赤化,連城也叫做「紅城」,把閻說得躊躇起來。

  劉驥、熊斌等各位此時也都成中央代表,來西安接洽一切,代表一多,頭緒複雜,他們中間便不免有些鬧意見的情事。我向來是個不講情面,實事求是的人,但至曲直不明、是非莫辨的時候,也只好聽之而已。

  關於當時此間黨務的情形,略舉數事以說明之:

  此時,各方代表及軍政黨各方人員常常聚會,提出一切迫切問題或是最新發生的事故,大家討論討論。

  開會的時候,青年朋友總嚷著工農革命,說這個不是,說那個不對,另一方面則說,工農革命,不是革革命軍的命,這些青年是熱情有餘,勇氣很大,只是如列寧所著的一本書所指說的:幼稚病太深,實在不能擔當大事。

  有一次,一位婦女代表秦德君女士來見我。她是西北大學某教授的太太,要求我給她們女子參加宣傳的工作,我說:

  「諸位女界先進出來獻身革命,願意努力宣傳工作,我是十二分地佩服,十二分地歡迎。

  目前的情形,不只普通民眾對革命不了解,對主義沒有認識,就是一般官長也不免如此。官長不懂得革命的道理比民眾不懂,更其妨礙革命。

  你們既然熱心宣傳工作,我想建議你們分出緩急,先向官長們作一番宣傳。他們都是男子,你們站在婦女的立場,盡可以把所有關於婦女問題的革命理論,向他們作一番宣傳,使一般男子的腐舊腦筋,傳統觀念,可以改變改變。」

  他們同意了我的提議,於是每天集合部隊官長講話的時候,總要留一個鐘頭請婦女協會的先生來宣講革命理論。

  頭一天,一位女士說女子也應該讀書,痛辟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謬論,慢慢就談到自己的婚姻問題。

  第二天秦女士來講,也是先說了一番男女平等的道理,而後說自己婚事的經過,說的道理同是人云亦云,絲毫沒有真知灼見。

  我聽了多次,只有一位王女士講得較有內容(這位王女士後來和劉伯堅結婚),其餘簡直沒一個講得通的,後來即令停止。

  我以為,她們主要地還該充實自己,使自己能有生活技能,自己能夠獨立生活,同時虛心地切實地學習,不徒講表面,不隨波逐流,比空談重要多了。

  在那時,王鐵老是個老腐敗,就是我和于右任先生也是常被人家目為封建頭腦的。有時,婦女協會中有代表來找我談論婦女問題,我就老實說:

  「我只知道無論男女,此時都應該共同努力爭取民族國家的自由和獨立,必須民族國家有了自由,而後方談得上個人的自由,必須相當地犧牲自己的自由,而後方能爭取到民族與國家的自由」。

  我到西安不久,和于右任先生遵照國民政府發下的命令,設立了政治分會。同時,籌劃了幾個星期,慢慢把駐陝司令部也成立了起來。

  一切組織與規章定妥之後,於先生向我要人幫忙。我即派李興中為其參謀長。從此,關於陝西政治方面的事,均交請於先生全權負責,遇著有什麼困難,我再從旁相助。

  他沒有兵權在手,辦起事來未免常常感到棘手,而大軍雲集,地方過於窮困,難關是打破一道,又來一道,彼此若不通力合作,是無法辦事的。


  我們所感到的困難,主要的是在財政方面。這時,成立了一個財政委員會,由薛子良為委員長,主持一切。但現狀過於窮困,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委員會成立後,也還是一籌莫展。

  此間,西安被劉鎮華圍攻八月之久,省城以外的地方,早被他搜颳得乾乾淨淨,地方糜爛到這個地步,一時萬難恢復。

  可是,大軍由五原、甘肅不斷地集中到這裡來,士兵中一百人中有九十九個是穿的破衣,面帶菜色,同時,政和黨兩方面也在急迫需錢。費用如此浩繁,怎麼擘畫經營,才有辦法出來呢?

  可是,接下來隊伍必得出潼關作戰,要出潼關,必得發給一點路費。這是不能動搖的事實。

  部隊出潼關,自靈寶、陝州一直到洛陽,形成一條深溝;南有秦嶺山脈,北有黃河天險,中間這一段路多是荒山野土,連人煙也有限得很。就算不顧革命的紀律,硬著頭皮,向經過的地方搜刮,也絕不能搜刮什麼到手的,什麼事都可將就,大家都餓著肚皮,怎麼能夠行軍作戰呢?

  財政的困難阻擋在我們前面,如同銅牆鐵壁,絲毫也不能撼動。薛子良一籌莫展,幸得于右任先生常常勸慰,大家才勉強撐持著。

  最後,實在無法可想了,只得借了四百元大洋,到山西運城辦了些紙張,拿來以石印印了一百萬元的軍用券,票面寫明國民聯軍的字樣,以備民間日後可以兌換現款。

  此事,由薛子良主辦,三萬、四萬分發給出關的各部,以為開拔費用,這實在是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雖然再三地向地方宣告我們的苦衷,一再地聲明待革命成功之後,一定如數收回,最後的結果,在西安附近地方,行使起來已很困難,一出陝州,人民就多拒而不用。

  沿隴海線西進的部隊,與武漢方面軍隊在鄭州會師後,不久即打到開封。此時,孫良誠和石友三在前方紛紛來電說,從武漢出來的友軍都用的現大洋。各地人民無不歡迎,惟有我們卻一塊現大洋也沒有,只是拿軍用券和人民淘氣。

  就算勉強用了,也處處受人民的白眼,使人民對我們部隊起惡劣印象。同時,為革命奮鬥的軍隊,犧牲流血都是一樣的,為什麼待遇如此不同?試想,我接到這樣的電報,心裡是什麼味道?

  我只好覆電安慰他們說,富家子弟出門,自然盤纏充足;貧家子弟哪有辦法?犧牲流血自然是相同的,但我們從窮困的西北打出來,他們卻來自富庶的南方,來處兩樣,貧富也就不同了。

  你們想待遇一致,那還需相當的時候。你們向我發這種牢騷,我有什麼辦法,只可轉陳中央罷了,雖是說的唇焦舌敝,究竟只是空話而已。

  我知道,他們實在處境太難,不得已才向我訴苦,否則他們也不會平白開口的。於是,我又三令五申地囑咐,說所至之地,若友軍駐村東,我們即駐村西;友軍駐城中,我們即駐鄉間,免得士兵看見人家的情形,心裡不舒服。

  對部隊是這樣地辦了,對人民卻無法可想。一方面用的是白花花的大洋,一方面卻只用廢紙,如此比著,無論怎樣解釋,也不能引起人民的好感和信任。

  於是,票子慢慢由一元落到七角,由七角落到三角,最後弄到一文大錢也不值的地步。那時,北伐軍已經打到南京,寧漢分家已經開始,我請武漢政府設法相助,武漢方面不理;向南京請求幫助,南京也無暇顧及。


  他們正各為自己的問題苦惱著,管不到別人的事。後來,此項軍用券商由鐵路局收用,才始漸有起色。

  我們在夾板縫中掙扎,弄得焦頭爛額,軍食軍餉毫無著落,自總司令以致目兵都是以「革命飯」吃個半飽不飽,衣服褲子一概沒法添制。各部自南口退後,轉戰數省,直到此刻,自然死傷甚多,兵額多不足數。

  我們一軍在河南招募補充兵員,以費用匱乏,非常艱難,日日三令五申,還是辦不出成績,槍彈的補給,亦是沒有辦法的問題。新兵無槍,只好每人發給一把大刀,刀是當地定打的,比北平所製品質差得太遠。又打大鎬、鐵鍬和大斧,作為兵器。

  每日朝會議論,總是說著「三粒子彈打到山海關」的口號,其實只是口號罷了。事實上怎麼辦得到?

  物質方面的困苦無法解除,整頓與訓練我卻片刻也不放鬆。此時,陝西境內許多部隊都有「站起來小,坐下來大」的弊病。這就是說,他們一部實際不過三五百人,但在領餉項槍彈的時候,卻總浮報成三四千人。

  這原是一般缺乏訓練的部隊的通病,但我不能容許這種不整齊的現象存在,乃著實地加以一番整頓。我還看出,一般將領都有一種精神上的缺點,就是經不起大的勝敗。

  他們得一小勝,即躊躇滿志,驕傲自恃起來,遇一次挫折,又立刻垂頭喪氣,再也不能振作。這種勝驕敗餒的現象,也是軍隊的通病。

  但是,我們在南口敗退之後,方在力爭新生命以擔當重任。故我於整編訓練之中,特別加意於此項的糾正,除將古今中外偉大英雄的奮鬥事跡,向官兵做普遍與深入地宣傳外,又印發《革命精神書》及《九一七新生命》二種,使官長士兵加工誦讀。

  我所住的紅城前面,有一廣大的空場。所有駐西安的部隊如魏鳳樓、馬鴻逵等部都在此加緊訓練,每日天尚未明,就舉行朝會。

  談話之後,繼以問答。先和各級官長問答,問畢,復令各級官長向其士兵問答。朝會完後,操演開始。比如某日課目為刺槍(其他有劈刀,打拳,等等)即先教官長整個動作,官長會了,即由他領開隊伍,細細教與士兵,而後一一檢看。

  這時已經八點,吹號停操,即在操場上與官長士兵共同吃早飯。自總司令以致目兵都是吃的一樣的菜。一樣的飯,完全實行同甘共苦的教條。飯後,操練重新開始,目測距離,利用地物以及各種戰鬥動作,均一一教練,也是先教會了官長,而後由官長去教士兵,切切實實行「兵會者官長先會」之教條(因馬部官長多不會操),並廢棄徒重形式與統制式的教練。

  到十點半吹號,召司務長送開水來,喝完水,又操,直到下午四點鐘,方得散隊伍停止操練。惟留營長以上官長,細問其所部一切的情況。有何困難,發生何事,病者傷者多少,病況傷狀如何,而後分別派人去問視傷病。

  從操場回來,我即率中級官以上到大講堂,聽講戰術及政治講演,都請由專家名流分別擔任之。講至晚八點,批閱信電,十時始睡,每日都是如此。

  長此以往,官兵精神及技術顯著地一天天不同。一日,有曾為靖國軍旅長小名高景娃的前來見我,時值我們朝會已經開始,他即站在牆根下看著我們教練,從朝會起,一直看到下午四點,先還站著看,到後來蹲著,又後來背靠牆壁坐著。

  可是他看得入神,總是不走,及至見了我的面,和我激動說:

  「你這麼大的年紀,做這麼大的官,還是這個干法,你們真是革命軍隊呀!我們平常只當做了官就是享福,哪兒夢見過這個!」

  我看他如此激動,也真是想不到的,即令人擰手巾給他擦臉,婉言安慰之,他在我家同住數日,每天都隨同我到操場看一整天,他才知道我們日常功課即如此規定。

  這位旅長雖為土匪出身,但為人肝膽義氣,到處興辦學校,修橋補路,實在是位善根未泯真誠可愛的人物,要不然他也不會那樣地易受感動。

  後來,我們出了潼關,任石敬亭為陝西主席,石氏卸任後,即任訓練總監之職,負後方教育訓練的總責。

  那時訓練總監之下,共有十六個學校,如高級教導團、軍官教導團、軍士教導團、騎兵教導團、炮兵教導團、機關槍教導團、輜重兵教導團、交通教導團、航空學校、軍械學校、軍需學校、軍醫學校、警察學校、覺非學校(專教犯罪軍官)、軍官學校、政訓班及學兵團等,共有員生八千餘人。

  石敬亭字筱山,山東利津人,出身第一混成協學兵,前清時曾考秀才,故寫作俱佳,記憶力極強,考試常得第一。民元灤州起義時他在七十九標任排長,第三營張建功出而壓迫,他首當其衝,九死一生,方逃性命。

  民國成立,他至綏遠任參謀及騎兵營長,以吃苦耐勞,為徐廷榮所賞識。我停兵浦口時,徐介紹他來我處,歷任差遣及教導團教官,學生無不敬愛。

  其為人肝膽義氣,勤勉惕勵,對主官真心實意,處同僚上和下睦,言動有定則,事事都有計劃,國民軍訓練教育之事,他負責最多,出力最大,功勳是不會泯沒的。後來,他又任山東主席,畢業於陸大特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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