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初次分裂

2024-09-13 17:48:31 作者: 馮玉祥
  當初,韓復榘既遵令率全部自開封撤至豫西陝州,即孑身赴華陰謁見我。

  他未了解此次軍事大行動之作用,但感到全軍盡退入陝、甘貧瘠之地,給養不足,奚能生存?況且,全軍將士剛由西北饑寒貧困之環境下打出中原,心理上無人願意再退入那苦地死守著。

  如為政治新環境所迫,則人人皆甘願拼命再干,上前打出生路,有進無退,死裡求生。從前,是迫不得已而在西北挨盡諸般苦,如今斷不能再試了。

  於是,他即以進攻之計獻出,拍起胸膛,包打下武漢,請纓自將十萬兵沿平漢鐵路南下,並願立軍令狀:如不成功,則受死刑;

  另外,他主張以孫良誠將十萬人,沿津浦鐵路直攻浦口、南京;復以石友三統十萬精銳之師分駐鄭州至徐州隴海鐵路一帶,為孫、韓東西兩路之總預備隊;

  最後,則留宋哲元、劉郁芬之後方大軍在豫、陝,嚴行監視閻錫山;如此,必獲全部勝利。

  我聽了睜目咋舌,以為冒險性太大,自有成竹在胸,堅持不戰而屈人之奇計,不從之,猶且疾言厲色,嚴令其顧念團體,服從命令。

  韓不服氣,反問:「前者由蘇俄回五原之時,經南口新敗之餘,綏遠、甘肅只剩下殘部數萬人,而且裝備不全,軍實不足,何以當時肯冒險死拚,勇猛前進,卒成大功?而今則擁兵數十萬,十倍於昔,槍炮軍械,均全國無匹,何以卻不進攻而退守?」

  我答:「從前我是個窮光蛋,只剩些少本錢,故不得不孤注一擲以博大利;如今我已贏了許多本錢,不能不慎重將事,穩健進行,豈能再作傾囊的賭博?只有實行計策萬全、萬分穩健之軍略而已。」

  韓無話可說,甚至欲駐兵平漢路鄭州以西,由洛陽至南陽一帶而不再入陝西也不許,乃知不能挽回成命,悵然返陝州。

  實際上,我軍挨了多年無衣、無食、無餉,而常須苦戰的生活,自然對陝、甘舊地,望而生畏。況自打出中原之後,與南軍比肩作戰,眼見其人人豐衣足食、囊有餘餉,不禁相形見絀,曷勝羨慕?

  我本人亦嘗言南北待遇不平,並舉例來說,下雨時南方將領有雨衣,而北軍則只撐破傘是也。處此新環境下,兵將心理多已起變化,不能像從前之吃苦耐勞了。

  馮氏不了解此真正的「軍心」,仍以舊方法應付新環境,雖雲穩健,究行不通,此其失敗之真因要因也。

  苟韓事前曾受賄賂,則何以先則遵令西撤?及退至陝州、華陰,旋即叛變,更無與中央接洽之時間與機會矣。惟其與石、馬歸順中央後,各受重賞則誠有可能。

  是夜,韓在陝州,即矯令開車,盡將原帶來之全軍出發東向,部將與他軍猶以為奉令開動出戰也。此時,我聞訊知其叛去,急電令孫良誠以全力追擊。

  孫最忠於馮氏,且素鄙韓從前之降晉,急遵令乘火車後追。會龐炳勛由鄭州西撤至鞏縣,亦奉令攔截韓之去路,於是與孫部東西夾攻之。韓之列車不能開動,亦不及準備應戰,全軍乃潰逃。孫即收納其殘部並得獲軍械不少。

  韓於匆匆間僅帶得數千人南入嵩山,迂迴而返開封,仍行使省主席職權而輸誠中央,並加緊招募新兵,以恢復實力。當其過鄭州時,還發出了通電。

  當時,石友三全軍尚在豫南之南陽,奉我的命令退至鄭州,而馬鴻逵亦由魯西退豫,韓約二人一致行動,石、馬允焉。於是,驟失去不下十萬人,約占全軍嫡系三分之一,比作戰大敗損失尤重。

  原來,孫良誠、韓復榘、石友三等三部實為二集團軍最精銳之師;戰時,孫常任前敵,逢攻必克,夙有「鐵軍」之稱。韓、石二部則為全軍最剽悍、最驍勇善戰之師,常留在後方作預備隊。

  一遇前線各方有困難,我即指揮這兩個犀利無匹的鐵錐向前敵兇猛衝擊,幾戰無不勝者。惟馬鴻逵則原非嫡系,所部不多亦不強,且其父馬福祥素矢忠中央,故對於我來說,損失不大。

  這回與韓、石二人相將叛去,是我練兵成軍以來之第一次大厄,不獨精銳喪失,而且,全軍第一次發生分化,團體破裂,紀律盡隳,軍心搖動,影響全軍前途之重大誠不可以言喻,而我一生事業之大崩潰亦肇端於此。

  一日清早,天猶未破曉,我挈數衛兵,乘汽車離華陰,至潼關風陵渡口,渡河赴晉,留下命令,全部軍事交宋哲元主持。

  當時,宋哲元、劉郁芬尚未起床,聞訊立行追去,不及穿衣履也,迨趕至渡口,則已過河抵達山西,閻款待之於太原北晉祠小村,遂在此暫作寓公。

  當韓變後,我與閻來往函電,有相約下野、攜手出國旅行之舉,蓋大勢已去,兵不罷而自罷了。

  7月初,中央與我已達到協議和平解決:中央進攻之行動停止,允撥所欠軍費,先發三百萬元,另給我出國旅費廿萬元;

  二集團軍餘部仍舊轉歸鹿鍾麟統率;陝、甘、寧、青四省主席仍舊不動,惟馮則白白失掉魯、豫兩省(察、綏早已放棄)及十萬精銳之師耳。

  7月5日,中央取消通緝令。8月間,鹿鍾麟、唐悅良均到京復職,薛篤弼且膺任衛生部長。曇花一現之「護黨救國運動」,似煙消雲散,告結束矣。

  是役,我本以「不戰而屈人之兵」為原則,結果則因內部叛變,卻不戰而屈了自己。

  我寄居晉祠,行動自由,並非囚禁,但亦不外出,閻待之不薄,並自有無線電台可與外方聯絡通消息,手下仍有多少隨從人,太原還設有辦事處。

  於此,我閉門思過(用兵錯誤歟),韜光養晦,且努力自修求學,拚命讀書、寫字,且習丹青,態度於消極中至為積極。

  簡又文於華陰北歸時,來到晉祠謁我,我左手持《陸宣公奏議》,右手持梁啓超一本學術講演集,寒暄完畢,我問他這兩本書如何?


  他當下毫不客氣地用「教授」辭語和態度,指出我雖然好學不倦,手不釋卷,而求學不得正當方法,不循正當軌道,將上下千餘年兩家的著作同時並讀,縱是讀書萬卷,也是無濟於事的。

  我甚為驚愕,問他要用什麼方法、循什麼軌道才是正當的和有益的,他說科學的求學方法,最重要的是循次序、有系統,並須有專門學者名師指導,方得實益。

  他又補上一句,以我的好學苦心,加以個人政治、社會以及人生的種種經驗,配合中國的經書,如得有教授指導研究專門書籍,凡習一科,有如初學英文一般,必從ABC開首循序而進,由淺入深,則一二年的工夫可抵得大學裡三四年的課程。

  我恍然覺悟,對他說:這是頭一次有大學教授指導他求學的方法,完全接受,十分感謝。

  次日,我即去電北平,採購政治、社會、經濟各種大學教科書。未幾,專聘某某學者前去授課。

  然而,我的雄心未嘗稍息,只是靜以待動,不斷地與各方接洽通電以圖再次大舉,更時與閻酌商大計。

  秋間,又發生一次大軍事行動,其時,汪兆銘所領導之「改組派」公開與南京破裂。9月17日,張發奎舉兵於南方,進圖廣州,南京急調兵對付,我即乘機發動。

  先於10月10日,由「國民軍」將領27人聯名通電,推戴馮、閻二人領導全軍反抗南京,南京於是再下明令進攻。下半月,河南發生劇烈戰事,不在隴海鐵路線,而卻在洛陽之東方及南方一半圓形中。

  當中央軍戰事不大順利之際,蔣介石曾親赴前線督師,正在兩軍相持未分勝負的僵局中,戰場忽發生莫名其妙的變化:11月下旬,「國民軍」全部退師,再西入陝境,雙方軍事行動,遂告結束。

  此次我之異舉,完全是上了閻錫山的大當,緣其自上次「護黨救國」之役失敗,退引山西之後,雖屢與閻酌商大計,閻只虛與委蛇,依違兩可,久無效果。

  蓋閻當時處境自有困難,其本心對於南京之措施原亦多所不滿,亦久遭疑忌。一向賴有我軍在魯、豫居中緩衝,故尚不至直接受到南京之裁製與衝擊。但倘我軍一旦消滅,則彼將無力抵抗,復無援助,成為孤軍獨當其沖,其亡當可立待。

  一俟迫不得已,時機成熟之際,即實行放虎出籠,使其出面出手打擊南京,而自居幕後耍手段操縱一切。會九月中「改組派」在粵稱兵,中央忙於應付,這正是北方響應同時夾攻之無上機會,於是乘時策動,乃有此役之發生。

  1929年9月17日,正是農曆中秋之夜,閻忽訪我,相與長談,大罵中央之不是,極力慫恿其興兵再舉,自願衷誠合作,負責一切供應。

  我上次之不南向進攻,多因顧慮閻之牽制後方,今驟聞此堅決的具體的表示,正中其懷,真是夢寐以求,以為疇昔所定的大策略此時卒成功了,大計既定,繼又商及舉兵之軍號問題。

  是時,汪兆銘「改組派」向主張用「護黨救國軍」名號。但兩人意見則以為這只是一派一系少數人所主張,而彼兩人則惟以集合全黨全國人物以從事救國救民大業為目的,並無左右新舊某系某派之分,故均不贊成用之。

  我乃提議用「保民軍」。閻以為亦未盡善,乃謂吾人既有國民黨、國民政府,即用「國民軍」名號可也。況且昔年「國民軍」之傳統名號,聲威猶在,號召有力;此次毋須另行巧立名目,索性恢復舊名可矣。馮氏素重實輕名,又即允焉。因一時不察,遂中了閻的計謀。

  當下,我立令石敬亭回陝,詳授宋、劉等機宜,剋期舉事,乃先有10月10日聯名通電之「哀的美敦書」發出,並在陝、豫各處張貼布告均有「總司令閻」「副總司令馮」(名下有「宋哲元代」)字樣,事實上,兩人已就職矣。

  預定計劃:「國民軍」出重兵分路取鄭州、南陽。一俟兩城攻下,閻、馮二人即聯袂至北平,組織新政府。同時,豫、魯、鄂、湘、贛、蘇、皖、粵、桂、蜀、寧、奉各處早有協議之軍政領袖即行響應。

  殊不知,閻擺下這條計策,使我懵懵然上了他的圈套,而自己則實收漁人之利。他一方面暗中接受中央任命之「陸海空軍副總司令」,他方面又教唆煽動馮氏興兵,給予接濟,假其手以打擊中央。

  同時,他卻以「國民軍」之軍事機密時向中央報告,以故「國民軍」在豫作戰為難,終歸失敗,我乃知悉內幕,憤恨至極,但又無法向全國全世界申訴。

  至於是役失敗之原因,則不在軍事戰敗,而卻在內部不和,再次分裂,此亦有類於前役之變者。

  當戰事展開時,中央軍緊守隴海路前線而取攻勢,但另派徐源泉(原屬魯直軍,北伐時戰敗投降者)等軍在左翼猛攻洛陽東南之禹州、登封等縣。

  時,宋哲元任「國民軍」總司令,坐鎮洛陽,指揮戰事,而南路前線則由孫良誠在登封力戰。據說,前在西北軍任參謀長之曹浩森,是時已在中央軍任參謀,盡將我軍之強點及弱點,一一暴露,而開列具體辦法,避強攻弱,故中央軍於是役頗占上風。

  例如:我軍之特效戰術是於夜間「摸營」,兵士右手執大刀,左手提短槍,偷劫敵營,當者披靡,但是役由曹獻計,中央軍紮營處,於夜間遍樹火把,徹夜遍地光明,大刀隊一前進則被射死,無所施其技了。

  孫良誠在登封前線,遭遇強敵,作戰吃力,不易取勝,但仍相持不下。不料宋哲元在全軍資望尚淺,非主帥才,措置失宜,故爾僨事。

  在劇戰中,他忽對孫良誠大起疑心,誤信其叛變,深恐洛陽不穩,急遽西退,而孫在前方驟失去後方總部的聯絡及接濟,莫明其故,亦不得不引退,以免孤軍陷敵。

  因此,前方後方之「國民軍」一律盡退,復入潼關。而中央則由於亟須趕急應付南方汪兆銘所領導之「改組派」,亦不事窮追,任其入陝。於是,這場大戰,過了無幾時,突然間又在出人意料的神秘氣氛中結束了。

  還有一說謂宋哲元當日實誤中了反間之計,一時失察,倉卒急退,遂影響全局雲,此亦大有可能者。

  一手資源突破防盜章節,收藏czbook.cc。請分享更多的讀者,讓站長能添加更多書籍!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