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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放燈 年年歲歲花相似

2024-09-13 18:21:57 作者: 千樹
  等愛的小狐狸/守在窗外/忘了怎樣哭泣/每個季節的青春都來過這裡/月光奔騰,星光蒼白

  【3.1】

  Aline簽售會現場擠滿了人,雖然只是圖書館外圍的一個會場。藍庭絲毫沒想到他一個小漫畫家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被Aline瘋狂的粉絲包圍的他,回想以前當硃砂情緒激動地談論起Aline時,自己常常漫不經心。

  大大的簽售台前,前面還有保安站在拉長的帷幕邊維持秩序,例行的宣傳互動後,等待簽名的讀者在主辦方的要求下排成了兩條長長的列隊。藍庭隨意站在右邊的隊伍後面,遠遠地看見正前方被眾星捧月的Aline:他穿著普通的棉質白T恤,格外的清瘦,卻不影響他五官的俊逸,一種說不出的乾淨舒服。

  他陸續地簽著本本漫畫集,並非常有禮貌地在每簽完一本,抬頭看一眼對方,並微笑得體地同對方說聲「謝謝」或寒暄幾句。

  中場休息的閒隙,隊伍中的藍庭感覺他的目光穿越眾,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睛清亮而眼神無比稅利。

  也許是自己在眾多女生中格外顯眼吧,藍庭如是想。

  可是這麼多的女生,怎麼硃砂沒有其中呢。他已經一輪又一輪地搜尋了排著的長隊,為Aline痴迷的眾多女生高矮胖瘦美醜不一,就是不見那熟悉的柔弱的身姿。

  難道,她真的就在上一次的分別中掉落護城河了嗎?即使他再怎麼不願相信,因為沒有新聞報導屍體,他就認定她是失蹤。

  可是,天意就是違背人們的意願而存在的。一念至此,他驚覺自己心裡竟然生出萬念俱灰之感。

  自始至終,都沒能如願見到想見的人。藍庭輕垂下頭,認真排隊,自此覺悟了朝思暮想的真正含義。既然來到了現場,就簽個名再走吧,那可是她曾經深切的願望。

  前面的隊伍緩緩移動,終於就快輪到藍庭。他木然的抬眼望向簽售會場旁的圖書架,他不得不承認,接受硃砂死去的消息,仿佛憑空抽去了他大半的元氣。

  此刻的他有如元神出竅般,但瞬息間他便肯定了命運不會如此折磨他——他看到了硃砂,他真的看到了硃砂!

  穿著黑色連衣裙的她,不在簽售的隊伍,卻遠遠地站在一旁的圖書館裡,眼裡依然就遠似盛滿一汪春水的樣子,楚楚動人。

  「硃砂!」他奮力地撥開左面排著的長隊,沖了上去。人們不解地看著這個忽然失態的年輕男孩子,明明在等待簽名而且已到了前面三個,他卻突然衝出了簽售會場。

  「硃砂,硃砂!」藍庭幾乎是跳出會館旁的布條橫幅,奔向圖書館。

  聞聲,硃砂沒有抬眼看他,反而轉身就跑,消失在圖書館的側門,藍庭趕緊追了上去。

  當他剛跨出圖書館的門,突然後腦勺劇烈一疼,在意識消失的前一刻,他才驚覺自己被人從後面襲擊了。

  【3.2】

  雨季大喇喇地走在前面,拖著行李箱的聶之游緊跟其後,兩人總是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

  正午的陽光從毫無遮蔽的頭頂撲蓋下來,水泥地上反射著熱氣,像是要冒煙。熱極了的雨季忽然往後轉,皺著一張小臉忽然湊到聶之游面前,

  「嘿,我覺得養狗可是個辛苦活,不怎麼適合你誒。」說著,她一臉鄭重地想想後:「這樣吧,我借錢給你,你先回家。」

  聶之游望了她一眼,抿著薄削的嘴,沒說話。

  「要、要是,你真丟掉了那麼多錢,你早應該報警。」雨季繼續說,這句話的音量逐漸下滑,顯出小心翼翼。

  他再次迅速地掃了她一眼,「我說過,要是我真報警了,你會後悔的。」

  「為什麼?」雨季不服氣地瞪住他。

  「……」他也不理她,「再說,我不會回家。」

  「不回家?你就不上學了?不上學就沒有好的工作,沒有好的工作就意味著掙不到錢買房買車,然後成家立業過幸福的生活……」她正兒八經地說著,最後總結,「你真奇怪。」

  「幸福的生活?」嘴角略微的弧度證明他的莞爾,「怎麼,你現在不幸福嗎?」

  「現在……馬馬虎虎吧。不過父母們都這麼說,估計要是擁有了那一切會要更幸福一點點吧。」她伸出手指,做出一點點的手勢。


  上一秒的莞爾即刻變成諷刺的笑意,他繼續反問,「那麼你看到父母們忙忙碌碌地做完那些後,又幸福多少呢?他們又憑什麼要我們重複他們一生如一日的人生呢?」

  驚訝於他言語中的激烈與不滿,雨季有些迷茫地看著遠方電視台的信號塔,「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他們肯定是為我好就對了。」

  被高溫蒸出的豆大汗滴沿著額際滴了下來,聶之游不再有耐性理會她,自顧自拖著行李箱走在前面。

  又來了!你以為你是錦戶亮啊,裝什麼酷!(錦戶亮是雨季最喜歡的男星,在她心裡,他是世界上除了藍庭外唯一一個有資格裝酷的男生)女生在他身後翻翻白眼,可是她求了好久學校傳達室的王大伯,幫他找到的一份養狗的工作呢。

  門衛王大伯是個極富愛心的人,特別愛狗,他平日裡收養了三四隻流浪狗,因為在跟兒媳同住的高檔社區,養太多的狗會遭人非議,他就將那些貓兒放在學校附近的老房子裡養著,有空去看它們,帶它們放風。

  因為聶之游不要求工資,只要管吃住,他很爽快地將看狗的活交給了他。

  此刻,雨季現在拿著王伯伯的老家鑰匙,帶著聶之游前去。

  【3.3】

  還真是老房子,密不透風的筒子樓,一進入密麻的巷子,陰暗潮濕不透氣的怪味撲鼻而來。

  這就是王大伯曾經住過的薔薇小區,小區的主巷道店鋪林立,三五家賣菜鋪、早餐店、水果店相間。

  順著王大伯的囑咐,經過一個垃圾處理場、煤電充值中心,他們來到一個左面門口擺著兩個深色的巨大瓦缸的江西煨湯店,右面門口攤位擺滿了各式豆皮豆漿等豆製品的豆腐店,中間就是他家所在的疑似四合院的舊式公寓。

  雨季覺得,薔薇街真名不符實,非但沒有薔薇,反倒充滿了人間煙火的氣息,雖然一進這個舊公寓,兩邊高高的圍牆幸而還密密的攀附著綠意喜人的爬山虎,幾株紅白月季均距而種,也開得盛好。

  可是房子比小時候跟爸媽住的舊單位大院還破啊!很明顯的,從進出的人員可以看出,現在住在這裡的基本是租客,多數真正的屋主早買新房搬離了。

  雨季偷偷地瞄一下身邊聶之游的臉色,令她失望的是他還是冷漠得隨時讓人想跟他痛快地打一架。

  他們沿著黑漆漆的白天都要開燈的走廓,氣喘喘吁吁地爬上頂層的七樓,打開門,頓時驚呆了,竟然有一隻金毛,兩隻博美,一隻吉娃娃,他們一開門,幾雙圓溜溜無辜的大眼睛齊齊望向他們,金毛首先汪汪地叫了起來,其它的小狗也叫跟著叫囂,房間裡頓時熱鬧起來,


  聶之游緊抿的唇際掠過一抹無聲的笑,他蹲在木沙發旁,伸手摸摸金毛的腦袋,它頓時安靜下來,周圍的狗狗也親呢地圍了過來。看得出來他很愛狗,也有養狗的經驗。

  雨季驚訝地也跟著蹲了下來,撫著最溫順的吉娃娃。

  客廳隔開兩室,不到七十平的房間,雖然又舊又小,但因為王大伯每天回來收拾和照顧狗狗,看起來還算整潔。

  聶之游的眼裡迅速閃過驚喜的光,但回過頭面對雨季的臉很快又回復到撲克臉,「作為找工作的交換,我每天幫你補習兩個小時的數學。」

  冷冰冰的話語,絲毫沒感覺到他對她的幫助的感激之情,永遠不辯悲喜,雨季呲牙倒吸冷氣,「喂,跟你說一個事。」

  「說。」

  「現在好像不怎麼流行撲克臉了,流行的是唐禹哲那種陽光宅男,你要不要考慮轉變下風格定位呢?」

  他不看她,「就下午來這補習吧。你們白天所有的課上完之後。」

  平靜的刀槍不入的神色,話題轉移的如此淡定和自然的真是世間少有,雨季更進一步頓悟自己的刻意幽默感實在是自討沒趣。

  「來這?」她只好環視這破舊荒涼的宅子——隨便放哪部影視里都可以當鬼屋了。

  「難道你想要我牽著四隻狗去你教室里給上兩節課?」

  「不想。」她妥協。

  這時,學校刺耳的上課預備鈴響了起來,雨季跳腳,「糟糕!我要上課了!我下午放學後再找你……」

  手忙腳亂地起身開門,雨季趕緊跑下樓梯,

  身後的男生,站在七樓的樓梯口,看著廊燈下,她圓圓的斜髮髻隨著跑動的步子一上一下的跳動,微微鬆散。


  咚咚咚的聲音一層層,漸漸消失在拐角。他長長的睫毛後面,浮起柔軟的波光。

  【3.4】

  藍庭暈暈沉沉地醒過來,眼前的視線從模糊到逐漸清晰,驚覺後腦勺異常地疼。他下意識地伸手撫住,環顧四周,卻是回到所在的酒店,黃昏的光線從薄紗那層的窗簾投射了進來。

  我是被人打暈的!怎麼回來的?我看到了硃砂!!

  一系列的念頭在腦中閃過,他慢慢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檢查身上物品皆在,他開始仔細回想今天到濱州的一幕幕。

  硃砂為什麼沒有直接去找Aline簽售,而且看到自己的時候似乎沒有一丁點表情,她為什麼要跑?

  她從來都穿顏色鮮亮的衣服,粉的橙的充滿少女的活力,可是她今天穿的是黑裙子……他隱隱覺得她的改變是跟自己脫不了干係,卻又期盼著她的內心是沒有變的。

  他找到酒店前台,詢問:「請問你們有沒有看到,下午四點左右是誰把我送回酒店的?」

  「好像是市圖書館的工作人員,聽說您那時暈倒在圖書館的西門。」

  「嗯,謝謝。」

  一切都發生得太不正常,但只要知道她還在濱州,總會想法找到她的吧。他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就近到一樓的餐廳解決晚餐,拿錢包的時候觸到手機,他猛地想起,有一件必做的事還沒完成。

  點好餐,他迅速地打開手機,嘟嘟聲響了好一會,對方才接起。

  「藍庭哥——」雨季拉長的聲音里透著太多的情緒,三分不滿三分忍耐三分莫明故作的冷漠。

  「藍庭哥,我找了一個免費的數學輔導老師誒!」

  「是嗎,還有免費的啊?」


  「真的,還是枚大帥哥。」雨季想了想,「是上一年級的學長啦,他高考考得不錯,所以現在特閒特熱情……真的是大、帥、哥哦。」

  「這樣啊。」

  故意強調「帥哥」的時候,雨季心裡是想藍庭有所回應的,可是令她失落的是他好像興趣缺缺,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雨季,聽我說,我有點急事來到了濱州,過一段時間再回去。」他頓了頓,「我只跟你說了,不管誰問起,你都幫我保密好不好?」

  濱州?!前一刻覺得他怎麼如此匆忙,後一刻聽力的重心落在那句「我只跟你說了」上面,壞情緒突然轉了彎,她滿口答應。

  女孩子心裡向來有一套雜七雜八的標準,以評定自己他人心裡的重要性。無關科學,只憑感覺。只有她知道的,還是能說明她對他的重要性吧。至少雨季是這樣想的。

  令雨季沒有想到的是聶之游還真是沒有吹噓,她本來是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心態,讓他輔導,他卻對習題講解得頭頭是道。

  「要掌握公式,每種題型只要掌握一道,其它練習幾次加以鞏固就可以了……」下午在薔微社區的那幾乎不見天日的老房子裡,他們將客廳的小茶几搬到西邊的陽台上,借著日光共對著數學課本和試卷。

  這是他的教學方法,以她做錯的題為範例,結合課本的公式。

  「這幾個公式記熟了嗎?這道題只不過是在這個公式的基礎上,加了些解析幾何和三角函數的內容,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複雜和難。」

  聶之游的聲音依然沒有溫度,但雨季奇怪地感覺這次怎麼聽起來格外順耳呢。而她雖然樂天單純了些,但不是個嬌矜的人,她學得很用心,也很勤奮,將他講的要領都牢記在心裡。

  不過幾天功夫,她仿佛覺得自己像武俠小說里被人打通穴脈的小白,陡然豁然開朗,接下來的高考數學模擬卷越做越順,但凡他提點過的題型,基本不會出差錯。

  鈦合金眼球的老班,叫你勢利,總有一天我要以高分的成績亮瞎你的眼!!雨季帶著猥瑣的小心理,努力從聶之游這裡取著經。

  一邊小聲碎碎念一邊認真演算的女生,絲毫沒有發覺,一旁為金毛梳理著毛髮的聶之游,偶爾落在她身上若有若無的目光。

  【3.5】


  這天是顏蕾十九歲的生日,一大早就收到雨季與李昭的生日祝福。雨季還硬是早上上課前,繞路到她家送來禮物。

  自小她的人緣就不大好,雖然貌美但因性格清冷追求者寥寥,反而是長相可愛性格開朗的雨季不時收到男生的情書。

  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少人會像她這樣:多年的學生生活,大部分的人對她而言都是面目模糊,她的世界裡只有自己與身邊唯一的朋友雨季。而接受李昭的親近,也是因為他實在太容易討喜的開朗和活力。

  只收到兩份祝福,她倒也沒有太多無謂的感觸,平靜地在畫室里度過一天。除了偶爾與沈烙碰面里,那心裡掠過的悸動還是無法自控。

  但平靜好像註定還是要被打破的。

  晚飯的時間,哥哥顏良接到爸媽的電話提醒,才記起是顏蕾的生日。趁著妻子張小敏正在做飯的時刻,立即出門買了生日蛋糕、烤鴨和顏蕾喜歡的鹵豬耳回來,

  張小敏從廚房端著幾個菜出來,看到滿桌的熱鹵,斜了顏良一眼,「三個人能吃得下一個倉庫嗎?」

  顏良嘻嘻一笑,沒有說話。顏蕾在一旁默默地拿空碗剩飯,空氣的氣流在緩緩地下壓,籠罩在這個不足七十平的房間裡,令所有人的呼吸都顯得有些粗重。

  可是,張小敏顯然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們。從抱怨顏良浪費錢買了台DV開始,再到房子的小、顏良的薪資微薄最後停留在是他能力不足的總結點上面,反覆輾壓。

  顏良一邊吃飯,一邊連哄帶笑地應付著張小敏。旁坐的顏蕾死死低著頭,每一口飯菜都變成了苦藥,艱難的麻木的被送進嘴裡,還是無法下咽。

  眼光瞥到餐桌一角的生日蛋糕,喜慶的包裝加倍反襯出內心的荒涼,瞬間像被抽打了一鞭,顏蕾當下放下了筷子,轉身走向自己的臥室。

  在她離桌的時刻,筷子一不小心掉下了地來,散了一地。

  張小敏和她都怔了怔。隨之反應過來,張小敏叫住她,「顏蕾,你扔筷子是什麼意思?」

  「筷子是自己掉的。」我能有什麼意思呢?她真不想理她。

  「筷子自己還有主觀能動性啊?你板著一張臉給誰看呢?」張小敏衝著顏蕾站立著的背影說道,她的職位不過是某個社區的居委會工作人員,已經滿口的官腔,在日常的與人交流中,也不時會吐出一兩個官派的讓人哭笑不得的詞語。


  算算年紀,她比哥哥小五歲,只長自己一歲,卻不知為什麼年紀輕輕就世俗到這步田地。

  「算了算了。」顏良的聲音是如此細小。

  顏蕾不願再搭理她,繼續往前走回到臥室,把門關上。她有些後悔,剛才沒有控制住情緒,平時她可是都謹遵媽媽的教誨,不與張小敏正面起衝突的啊。今天是怎麼呢?

  果不其然,很快門便被張小敏拍得啪啪作響。

  「顏蕾你給我出來,咱們把話說清楚!這飯是吃不下去了……顏蕾!」

  「顏——」

  門打開了,張小敏昂起下巴挑釁地看著她,看準了她會先示弱道歉。

  「好吧。那我跟你說,這房子是我、爸、媽,買的。你要是嫌小大可不住。」幾個月的光景,她早已憋悶了好久,此時她只覺得整個頭腦都被張小敏激成混沌的一片了,有豁出去的衝動。

  「顏蕾!」聽到她的話,顏良也跟了上來,滿目的指責。

  「好……」張小敏氣極冷笑,突然衝進房來,拉過顏蕾,將她往大門外推攘,「滾,你給我滾出去!」

  衣服、行李箱、畫冊畫架……接二連三地被扔出門來。

  被趕出去門的顏蕾站在門外,冷眼看著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僅僅在囁嚅:「小敏,你別這樣……」

  顏蕾帶著她的行李還有強吞下去的眼淚,轉身就走。

  拖拉著行李箱的顏蕾走在街頭,箱輪輾過路面的悶悶聲音,襯著她的形隻影單。

  來到護城河邊,她倚在護城河的欄杆,看河裡倒映著城市夜景的萬家燈火,星星點點中波光粼粼。或許這個時候,她不應該妄想顏良還是小時候的哥哥,會在她說受欺負的時候第一個衝出來幫她出頭。


  【3.6】

  城市夜間的燈火永遠這麼迷離和風情,與燈火一樣迷離風情的顏蕾流浪在街頭,吸引擦身而過的路人頻頻回顧。街邊的櫥窗印著她美麗而落寂的身影:皮膚細緻如白瓷,精緻的五官立體分明,淡粉色抹胸雪紡裙長至腳踝,海藻般的長捲髮隨意披散在瘦削的肩胛和背後。

  夜越來越深,有不良少年模樣的人沖顏蕾吹口哨,不時還有摩的、的士司機停在她身邊詢問她是否要坐車。

  這個時候只有雨季可以倚靠,但也是她上晚自習的時間。

  顏蕾也想打輛車坐到某個地方,可是她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裡。於是她只管低著頭像沒頭蒼繩一樣走路,眼睛因為眼淚的侵蝕微微發紅。

  不知覺間走到了楓林路,一條較窄的街道,街邊樹木林立,鋪面大多為小店。

  看到一間小店外斜著一個木牌,上面寫著「福彩」以及密密畫著一些雙色球的走勢圖,她果斷地走了進去。

  「老闆,給我拿幾張刮刮獎。」她伸出手在玻璃櫃檯上先後指著,向老闆示意,分別要了一張2元的、5元、10元的刮刮卡,從零錢包里拿出硬幣,伏在櫃檯上認真地刮著。

  不足十平的福彩小店裡,有三三兩兩的人出沒,大多是男人。像顏蕾這樣的青春少女在其間格外打眼,很快就有兩個中年男子湊了過來,圍觀著顏蕾刮掉的數字。

  「喲,中了中了!小妹子手氣不錯!」不時這樣起鬨。

  顏蕾也不煩他們,笑著將中到了同等價格面值5元的刮刮卡交給老闆再要一張,埋頭轉刮另一張面值2元的。

  這是她的另一個小秘密,不開心的時候會去便利店買三張刮刮卡,中了就繼續刮,沒中就撤,轉身另一間店,一般輾轉不會超過三家。

  「老闆,雙色球這兩個號碼,各要一張。」

  如此熟悉的聲音?顏蕾停住手中動作,循聲抬眼望去,身著青灰色長款西裝的沈烙,正從錢包里拿出兩張彩票交到老闆手裡。

  「你也在?」感受到目光關注的沈烙側頭看向她,眼裡閃過驚異。


  「嗯。」紅眼睛的顏蕾微笑,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難受的時刻見到想過的人,意志就會變得更加脆弱。

  買好彩票的沈烙看見她怪怪的模樣,再看看她腳邊的行李箱,略微沉思過後同她說,「你要去哪兒?我送你一程吧。」

  「好。」顏蕾看著他不假思索地答應。

  「這是你的箱子吧。」沈烙迴避她的淚眼,幫她提過皮箱,走向彩票小店外的白色本田車。

  不過一輛街上隨處可見的普通家用車,卻因為主人是沈烙,而顯得特別起來。從那之後的顏蕾每次見到白色本田,都要失神。

  切實應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你家住在附近?」當他幫她將箱子放在他的後車廂時,顏蕾問他。

  「不是。有個外省的同學在這附近出差,我來見他一面,路過這裡。」

  我也是。顏蕾在心裡默念,要不是今天被趕出來,因為頭腦一片空白隨意走到了這條街,再進了這家店,就不會遇到你。

  如此這樣,在平日兩個人都不可能走到這裡的事,偏偏巧合的發生了,這不正是註定的命運嗎。

  顏蕾不願去相信這種無謂的巧合,在人生的很多時候因為對象的不同有輕重不等的意義,她執意認為,這是命運對她的恩賜和暗示。

  「你要去哪裡?」坐上車後,沈烙問后座的她,「對了,我是沈烙。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顏蕾。」顏蕾拿出自己的手機低頭鼓搗,「我想去我的小姐妹那,但她現在還在上晚自習,九點半才下課。」

  「那這樣,我先送你回畫室待下,你們的唐老師現在還在那——」

  「不要!」她急於拒絕,以至於將他的話打斷。


  他怔了怔,迅速地從後視鏡里掃了她一眼,看到她臉頰微紅坐姿侷促但眼神堅定。每個愛好抽刮獎之類的人,內心都是賭徒。這個時刻,她覺得自己充滿了做一次人生賭徒的勇氣。

  「我是真不想讓唐老師擔心——」

  「嗯。」沈烙應著,含義不明地笑笑,繼續開車往前行。

  一路上,顏蕾幾乎都在低頭玩弄手機。

  其實她的手機沒有什麼好玩的,最普通的索愛機,還是早幾年的舊款式,新的好玩的功能大多沒有。她除跟雨季發了一條大意為「今晚借宿」的信息還沒得到回覆,無事可做。

  上網不方便,也沒有信息聊天的對象。她只好來回翻動著手機裡面的各項功能和通訊錄,試圖平息自己內心的暗涌。

  【3.7】

  顏蕾坐上沈烙的車時,正是雨季晚自習的時間,但是此刻,她卻沒在學校里。

  新開的星匯商場樓頂,她和聶之游坐在甜品店外露店藤椅下,頭頂著一片星空,俯瞰著城市的萬家燈火。

  「我要一份芒果布丁。」疲憊地癱倒在藤椅里,她跟起身去前櫃檯點單的聶之遊說。

  下午剛從聶之游那邊的薔薇小區補習回學校,才吃完晚飯又接到聶之游的電話,說他出門吃飯的時候,一不留神,兩隻博美在他帶門前的片刻跑了出去,他急忙打電話給雨季救助。

  雨季帶著他幾乎跑遍了整個平時看似不大走起來要命的薔薇社區,才在某一個黑巷子裡發現了兩隻小傢伙的身影。

  送完小博美回去,兩個人幾乎累垮。聶之游看到一屋活潑亂跳的狗狗,才長吁一口氣,第一次對著雨季露出勉強稱之為笑臉的表情,「又欠了你一個人情。」

  「是啊聶同學,不過人情欠了就要還嘛,總不能積著吧。」雨季對他對面不顧形象地雙手叉腰喘著氣,斜眼看他,「給你一次還的機會,請我吃東西吧。」

  「你不上晚自習了?」


  「當然不上了,都第二節課了,現在跑過去還不如讓寶珠給請個病假,這會讓老班還有我自己都心裡都痛快許多。」雨季再給他一斜睨,在尋找狗狗跑遍大街小巷的過程里,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於是兩人此刻來到了星匯樓頂。

  享受地吹夜風看星星的當頭,服務員端來了點好甜點,雨季的要的芒果布丁,聶之游要的巧克力摩斯,另外還有一客抹茶雪糕,也放在了雨季面前。

  「咦,這個東西,我沒點啊。」雨季指著星球杯問服務員。

  「這是我點給你的。」聶之游淡淡開口,「我一直喜歡的抹茶味道,你試試。」

  頃刻,雨季像受了電擊刺激般懵在當下,小嘴微張傻傻地望著他。

  「咳——我知道我帥,你也不用這麼堂而皇之地流口水吧?」

  「去去!」雨季做嘔吐狀,「我對奶油小生向來沒什麼興趣。」

  「奶油小生?」聶之游面露慍色。

  「沒沒……」

  原本就是張撲克臉,再加上生氣更加可怕。保命要緊,雨季趕緊低頭舀她的芒果布丁吃。前一刻的失態,是因為不自覺地聯想到了每次和藍庭外出,他買的東西永遠是她說的,從未例外過。

  有時候,女生是有些貪心和口是心非的,因為為了在喜歡的人面前留下好的印象,總會矜持些,比如喝綠茶時想吃蛋撻,但怕男生會認為太饞,而只要綠茶……

  雨季意外的是總是冰著一張臉的聶之游,竟然會有體貼的心思。而且是在撲克臉的前提下,更為讓人感動。

  【3.8】

  數不清的人,數不清的恐明燈在人們的點火之後,冉冉上升。夜空上,遠遠望去,滿是徐徐升騰著的孔明燈,壯觀至極。


  沒有想到,沈烙帶她來的地方竟是過江大橋邊,夜晚很少出門的顏蕾,看到車窗外這時的情景幾乎驚呆,進入高中後的兩年來都是來回學校、畫室、家中,三點一線,人生的趣味真是乏善可陳,都不知道靖江還興起了這樣的行業和這樣壯觀的景象。

  「到了,下去看看吧。」沈烙說,「去放一盞孔明燈,把心裡感覺沉重的東西放在裡面拋掉吧。」

  教父式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是透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顏蕾下車後轉過頭來溫柔地望著他,他明白了她的意思,頹然一笑,「我就不去了,你去吧。」

  她轉身走進了人群,置身於無數的孔明燈之下,那種自身多麼渺小的感覺如此強烈,難以形容的盛世太平,歲月安好之類感觸。

  她也買過一盞孔明燈,點燃,看著它慢慢地從自己托著的雙手裡緩緩升上天空——

  揮發吧,那些像塵埃一樣附著皮膚的世俗和自己被影響到的糟糕心情。

  任世界如何,做自己想做的人吧。

  這一刻,整個世界的喧囂靜止。

  這一刻,沉重的負荷像換季的蛇蛻下一層皮,煥然一新。

  雨季曾取笑過她,十八歲就呈現出了八十歲的姿態,靜寂倦怠,那青春對她有什麼用?

  而顏蕾覺得這世界充斥了太多的浮華和人云亦云,她只是在掙扎著不讓自己被同化。

  在夜風中,她回過頭來看沈烙,看到他左手擱在車窗沿,正望著孔明燈下嬉戲的年輕人微微有此失神,左手指尖的菸頭明明滅滅。

  他在想什麼呢?是不是在想年少時的自己和唐遠黛,也曾這般輕鬆浪漫?

  一念及此,她的心裡湧起一陣酸楚。


  這本是不應該有的情緒,但她卻無法不放任某種小心思不時在蠢蠢欲動。

  當晚,顏蕾與雨季在雨季匯合時,已經將近十點。由於兩人各有心事,於是沒像往常一樣打趣逗樂彼此。

  臨睡前,雨季收到藍庭的信息,一是說等兩天就回,剩下的原話如下:

  「據說聶之游與你有接觸,他是在找我吧。不要與他有過多的交流,他不是那麼簡單的人。」

  藍庭向來對她大方不已,從沒在意她和其它男生的交際,雨季還曾以為不會吃醋的他是不是不喜歡自己。現在,他終於在意了,她卻開始猶豫。

  近日與聶之游的相處,一改之前對他的不良印象,發現他可是典型的外冷內熱的人。現在她的數學在他的輔導下進步顯著,而且他獨自一個守在薔薇小區,放眼整座城市,只有她一個可以和他說話的朋友……

  【3.9】

  「聶之游,那個,我以後不來補習了?下午我跟同學另外有約一起去一個老師家裡補英語……」雨季扭扭捏捏,但到底還是在電話里把準備好的話說出來了。

  但是她還想,如果他的聲音里有一絲軟化,她就放棄剛才的說法。

  「嗯,好的。」令她失望的是,他依然那麼冷傲。

  「沒有事了吧?我掛了。」連掛電話都是一如繼往地乾脆利落。

  吶,他就是這麼傲嬌。驕傲如他,又怎麼會表現服軟呢,雨季胡亂晃晃頭,放下心來。

  她不知道的是,電話那頭的男生,在合上手機的瞬息間眼裡久久不化的落寞。

  不再去聶之游那補習的日子,平淡無趣,在題海里苦苦作戰中緩緩渡過。在這期間,雨季有些難堪地發現,自己腦海里不時會閃過種種聶之游的樣子,沉默裝酷時、難得溫柔時、眼神咄咄逼人時……

  或許是因為他長了一張連寵物狗都不能免疫的臉吧。雨季只能這麼對自己解釋。


  終於捱到了藍庭歸來的那天,一大早去學校,就聽到寶珠傳達的勁爆消息:

  「雨季,你晚上下自習後回去後千萬要小心啊!聽說就在你回家的那條街上有一個猥瑣男出沒,昨天晚上還嚇著了我們隔壁班的孫婷婷!」

  「啊,不是吧?」雨季腦海里閃過一條黑幽幽的巷子,心裡生出一股子涼意,那時自己回家的必經之路啊。

  「千真萬確!整個學校都傳遍了,孫婷婷說那猥瑣男可噁心呢,一大把年紀還小妹妹地叫著她,還一邊鼓搗著自己的……」

  「停——」雨季叫道,連忙止住寶珠的話。心想,晚上可得叫藍庭哥來接自己。

  雨季沒有料到,給了她一條信息說明如期回到家中的藍庭,一天下來電話又不通了。

  不會總是沒電了這麼巧吧。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下晚自習後,雨季面對學校外邊那茫茫的夜色,深深吸著氣,基本沒有同她共走整段路回家的同學。

  經過繁榮商鋪區,穿行在靜悄悄的巷子時,雨季緊張兮兮,幾乎是屏氣凝神躡手躡腳地匆匆前行。

  但因為小巷子在晚上出奇地安靜,不多時,雨季就感覺到身後遠遠地跟著一個人。雖然他的腳步聲跟她一樣,顯得小心翼翼,但她敏感地發覺了!

  猥瑣男?!

  電光火石中,她腦袋裡一閃而過這個詞,小臉已經是欲哭無淚,要不要這麼好運氣啊,白天說什麼晚上就真的遭遇什麼?

  電影裡各種相似的場景在心頭一一迅速掠過,頭皮一陣發麻,但雨季硬是不敢回頭,全身繃緊著,加快前行的腳步。

  阿門,身後的步子也加快了。後面的人果然是跟著她的!!

  冷靜冷靜……

  雨季不停地在心裡跟自己鼓氣,這種時刻,一定要鎮定,出其不意!


  心中意念一轉,她突然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地飛速向後倒著走,果不其然,對方像是被唬在了原地,原先跟著的腳步聲也沒了。

  說時遲那時快,雨季退了一段距離,猛地迴轉身猛烈地一瞪腿,身後傳來男生吃痛的叫喊:「姜!雨!季——」

  雨季一愣,這聲音,怎地這麼熟悉?

  分明是聶之游!

  借著巷道的暗光,雨季努力去辨認以及確認面前微躬著身子、抱著大腿呈痛苦狀的男生。

  「聶之游,怎麼會是你?你鬼鬼祟祟地跟著我有什麼陰謀??」雨季驚問,看到他皺眉的表情,有些懊惱剛才自己的「出其不意」出腳太重……

  「什麼樣的,陰謀,都敵不過大姐你這,飛毛腿好吧。」聶之游好不容易放下捂在腿上的手,直起身子來,艱難地說道,滿臉鬱悶。

  當然,就算再挨幾次莫明的「迴旋踢」,他也不會說,自己也是聽說一中附近的這條巷道出現了猥瑣男,因為擔心她,所以模仿電影情節來悄悄保護她的,更何況還是這麼狼狽的收場。

  看她這模樣,再猥瑣的男人領教過一回只怕敢要敬而遠之吧。他心中欲哭無淚。

  而姜雨季顯然怎麼也猜不出,一臉冷若冰霜的他心裡是怎樣的變化。

  她只管歪著頭盯著他半晌,突然想到了什麼,面色一沉,「你是不聽說,藍庭哥今天要回來?所以,你就跟蹤我?」

  「嗯?」聽了她的話,聶之游先是微怔,反應過來後不置可否地望著她,眼神涼涼的。

  【3.10】

  「聶之游,沒有想到你這麼卑鄙!竟然還會跟蹤我,虧你想得出!」

  雨季自顧自地想著聶之游的種種動機以及醜陋心理,越想越氣,最後忍不住用懷裡抱著的書本狠狠地拍在聶之游胳膊上。


  剛被狠踢了一腳的聶之游,突然又被書本猛打得一趔趄。他穩著身形,緩緩回頭,微眯著眼看向雨季,

  「你說對了。我不跟蹤你怎麼能找得到藍庭呢?他竟然在濱城都隱藏著住處,最後還鬧失蹤。但他欠我的,想都別想逃。我不僅要跟蹤你,而且之前幫你補習什麼的都是為了更方便找出他而已……」

  他的聲音,他的表情,還有他的眼神,出奇地一致——冷。

  雨季不可思議地望著他,沒想到他城府這麼深,自己居然因為一時同情心泛濫,一直被他利用。

  抓狂的心情瘋狂地侵襲她,她剛想做點什麼表示下自己的崩潰,聶之游再一次頭也不回地走了。

  雨季氣綠了臉,不知怎麼回到家中,又是怎麼跟藍庭碰面的。就連見到藍庭,多日來的掛念也被氣憤沖淡,使她魂不守舍。

  「傻丫頭,你是怎麼了?」藍庭的指尖撫過她的臉,帶著溫暖干糙的觸感,她對上他好看的眼睛裡,在柔軟的波光里看到了受傷而無助的自己,禁不住一陣鼻頭髮酸。

  她猛地吸了下鼻子,「沒事,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藍庭哥才是我最最親切溫暖的人。」她垂下眼,掩蓋心酸。

  「嘿,果然是傻瓜,盡說些傻話。」他伸手自然地攬過她的肩,嘴唇輕輕碰碰她的額頭。

  城市的夜燈火點點,安靜下來的兩個人,並坐在街邊的長木椅上,各自望著車來車往的街頭出神。

  在濱洲,藍庭最後還是沒能再見到硃砂,他在Aline的個人網站看到他離開濱洲的時間,他同他的很多小粉絲一般早早地守候在了濱洲機場。

  可是他幾個小時後,就聽到正在用手機上網的粉絲看到他微博上更新的最新行程,已經坐火車離開了濱洲,前去某個地方旅行。

  他不願去相信,但還是隱隱地覺得硃砂的行蹤會和Aline有聯繫。而且,一想到這,無奈酸意也會不自覺地在心中冒泡,仿佛自己的東西被他人取走一般。


  估且,他只能理解成這是人類固有的熱衷占有的毛病。

  雨季躺在藍庭懷裡,昏昏欲睡,合上雙眼的前一刻,心頭對某人言行的不恥仍然憤意難平。她終於下定決定:明天她要幫藍庭報警,趕跑聶之游。她想自己還是深深喜歡著藍庭的,她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

  【3.11】

  雨季真的前去報了警,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

  雖然聶之游暫時還沒對藍庭哥做什麼,但是保不准哪天,他缺錢缺得緊,會做出比跟蹤她更過分百倍的事呢,雨季想,她不能讓自己的藍庭哥哥處在隨時爆發的危險中,讓聶之游去警局裡反省幾天也好,最好能像電視上「非法入境」的那些人被強制送回他濱洲家中。

  「你說的那個人勒索,詐騙,有什麼證據嗎?」警局裡,警察大叔板著一張臉問,「他具體有對你做了什麼事?」

  「證據?」雨季眼珠一轉,「他昨天還跟蹤了我,說要跟著我要錢(隱約的,她不想將藍庭扯進來),說他不要到錢不會離開靖江的。而且,我是學生,他要錢的這種行為,嚴重影響到了我的學業——也許我人生的轉折點高考就要毀在這個人手裡……」

  雨季儘可能地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誘導警察大叔相信自己誇張的言詞,以達到讓他們傳喚聶之游的目的。

  只是,當時的她怎麼也想不到,就是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才引發了後來沒休止的糾葛。多年以後,她回想這時的自己,是多麼的可恨。

  薔薇小區里幫狗狗洗完澡,正用吹風機幫它們吹乾的聶之游,莫明地被帶到警局。在看到雨季的瞬間,他頓悟了。

  他的眼神似利刃般划過她的臉,她心虛地垂著眼迴避他的目光。

  「聶之游,這位小姑娘說你對她進行勒索詐騙,有這回事嗎?」下午,是一個稍年輕的警察懶洋洋地審問著聶之游,不住打量的目光裡帶有幾分意外以及幾分嫌棄,還有一點幸災樂禍,滿滿的潛台詞仿佛在說,這麼年輕竟然幹這檔子事?真可惜了這張好臉。

  「沒有。」聶之游冷冷回道,任由他來回地看,面無表情地看著正前方。也不管警局裡的幾個年輕女警不時投過來的關注目光。

  雨季有點受不住了,原來男生長的過於好看,在哪都是美女的待遇啊。於是在一旁忍不住地插嘴道,「你就別狡辯了,我拿手機都錄音了,你對藍庭哥種種的獅子大開口,二十萬吶,哼,別以為只有你會算計,我也留了一手……」

  話一說完,雨季心裡發虛,她手頭哪有什麼手機錄音,只是情急之下想嚇嚇聶之游,逼他承認自己的「惡行」。


  可是聶之游沒再說話,連看不看他一下。

  這一來回,反倒讓警察小哥倍感無聊,本來這種事情沒有證據他們根本不會插手的,要不是雨季死纏了一名老警察近一下午,他們也不會去傳聶之游。

  問了些瑣碎的細節後,最後,警察哥哥清清嗓子:

  「咳,年輕人,該上學的時候好好上學,不要想什麼歪門邪道不務正業什麼的……」開始慣用的教育口吻,盡職扮演著人民公僕的角色。

  教育教育這就完事了?雨季越聽越心涼,她還想著他能被關押幾天的,果然法盲是行走不了當下的江湖的,她在心裡打自己耳光——下回怎麼也要搜集好證據再出手。

  他們做完了筆錄,正走到門口時,迎面碰上了從外面出警回來的警察陳大叔,陳警官驚訝地看了看聶之游,然後一把拉過他:「等等!」

  事情轉變的這樣突然,雨季始料未及。

  如她所願,聶之游真像「非法入境」的人一樣,要被遣返回濱洲了,可是過程又是這樣的誇張。

  陳警官一個電話後,不一會兒,警察局門迅速開過了三四輛豪車,一字的排開。那每一輛車,再不懂行情的雨季,也知道以她父母當下的生活水準,夠他們一家在靖江不工作吃喝撒拉一輩子還綽綽有餘。

  衣著倍兒整齊華貴的人從車裡出來,為首的中年夫掃,氣質過人,五官與聶之游有幾分相似,眉目間滿是自詡上層社會的驕矜。身後跟著好些西裝筆挺的人。

  聶之游看到他們後,如大病突至,臉上一片灰敗。

  一旁的雨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中年夫婦同陳警官握手言謝,陳警官一臉殷勤地笑。

  這是什麼狀況?

  大人們忙著客套,中年夫婦身後的一名隨從走到聶之游身邊,彎腰行禮後,恭恭敬敬地叫道:「聶少,先生和太太這一個月都在找你,都快急瘋了,請你跟我們回家吧。」

  豆大的汗滴從雨季的心臟峰頂落到峰谷,響起動漫般誇張的回音。她剛才好不容易合不上的嘴,又在這聲「聶少」里,迅速地張成「O」形。


  聶——少,語速平緩有力,表情不卑不亢,像是訓練有素的職業管家。她的腦海中立刻浮現《黑執事》的場景。

  而眼前的這一切,又是多麼像在拍電影。

  【3.12】

  「我會跟你們回去,等我先跟她說幾句話。」聶之游冷冷地對著顯然是他父母的中年夫婦說完,就一把拉過還處在極度刺激中沒過神來的雨季,將她拖到警局外面。

  「看到了嗎,這些人這些車都是我們家的。」

  「……」雨季不知道他要說出怎樣的驚人之語,所以一時嚇得不敢開口。

  「所以——,我從來不是在敲詐藍庭。」他頓了頓,語氣平淡,「他是真的拿了我的錢,二十萬。那筆錢是從我從十一歲開始積攢到現在的零花錢,都是我爸媽給的。攢這筆錢的目的,就是為了等到十八歲高考後這次的離家出走……」

  「啊?」雨季從「零花錢等於二十萬」 這樣的刺激里中清醒過來,猛叫出聲。

  「我跟你說過,我不想重複上一輩人的生活,我討厭將一輩子過成一天的人生,我希望過有意思日子,比如環球旅行一輩子,比如做生物學家,去海里研究海洋生物、去熱帶雨林徒步或是橫跨荒無人煙的沼地什麼的……我覺得,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將每天都過得有意義,才能叫做活著。不然,所有的上學、工作、掙錢……這些,我都不知道做這些究竟是為什麼,加速麻木和死亡嗎?」

  聶之遊說著有些激動,一時說了很多,語速也非常的快。

  這些問題是十六歲,還陷進對藍庭哥哥的追逐的姜雨季,從來不會去想的問題。她的內心深處隱隱有了震動,但是她還是弱弱地說了句,「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為生計擔憂過……」

  聶之游皺著好看的眉,有些憂心有些無奈地望著雨季,那種眼神雨季從來沒有遇到過,一時沒有看懂。

  「在這之前,你不相信我,總是擔心我會傷害你的藍庭哥。」

  「為了逃避家裡面追蹤我的銀行卡取款記錄,我將錢取出來,讓藍庭幫我存到了借用他身份證辦的新卡裡面,雖然我沒有他後來暗自從我身上盜取了那張卡的證據,但是你也看見了,老聶他們的實力,所以只要他們一句話,藍庭坐幾年牢是輕而易舉的事……」

  「不——」雨季立刻打斷他的話,「對不起,是我不該誤會你,拜託不要讓藍庭哥……坐牢……」

  她是真的慌了,最後的幾個字幾乎微不可聞。

  注視著她的神情,聶之游冷聲一笑,「放心,我暫時不會讓他坐牢的。要不是你報警,我怎麼會被老聶他們請回去。現在錢也沒有了,離家出走的大行動泡湯了……你這麼大的恩情我可要好好記著。」

  雨季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時候,聶之游的表情那麼冷酷,而且似乎隱藏著很深的傷心。難道就是因為她的報警之舉,令他離家出走、自在環遊世界的夢想破滅嗎?

  那麼,他也太小心眼了吧。果然是從沒受過大委屈的富家少年啊,胸襟也小得可憐。雨季這樣想。

  「姜雨季,以後,我會再找你的。」

  跟隨聶家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前,聶之游留給雨季這句、讓她如芒刺在背多年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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