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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失去 何事秋風悲畫扇

2024-09-13 18:22:13 作者: 千樹
  我們都只是需要/成為/一個過客的理由

  【7.1】

  事情果然如預料中的一樣呢。

  濱大外的精裝公寓裡,聶之游雙手架起放在後腦勺,滿意地看著打開的電子郵件。

  半個月前的在濱大的動漫展上,他看到了Aline同那個怪怪的女生,他們雖然與藍庭他們貌似客氣,氣氛卻說不出的奇怪……

  他只是猜測著打了個電話給母親公司的某個部下,很快就將藍庭當年與硃砂秘密交往的事查證了,郵件里闡述得非常清楚,包括藍庭入獄的父親、硃砂那時的莫明失蹤……以及現在他們又開始的聯繫。

  還有,自己積攢多年被他偷偷取走的那些錢。

  這樣的人,怎麼能配得上那麼單純的她呢。

  他的眼裡浮現出女生單細胞的神情,笑起來仿佛毫無城府的模樣。他就莫明地煩躁起來。

  打開手機又合上,又再次打開。動作重複多次後,終於調出了那個號碼。

  「餵?聶之游這麼晚你不睡覺,遊魂咩,想發什麼神經啊。」電話里傳出雨季打著哈欠的聲音。

  「出來,我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明天再說吧。哈——好睏。」雨季眯著眼睛接著電話,她已經決定了,這時候誰就算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要眯會眼再說。

  「出來,不出來你會後悔的。」

  「小朋友別鬧,姐姐要睡覺了。」他的威脅對她不起絲毫作用,此刻顯然已過了十二點,宿舍早熄了燈,江蕙她們也打起了忘我的呼嚕,她只好壓低聲音躲在毛毯里講電話。

  這時候,她後悔真沒有定時關機。說來,雨季夜晚睡覺不關機的習慣,還是跟藍庭有關。進入大學宿舍生活後,雨季頓時發現有男友與沒男友的最大區別,就是晚上講電話的次數多不多時間長不長……夜晚那些刻意壓低而顯得沙啞的聲音,顯得特別的溫柔曖昧。

  雨季好長一段時間羨慕死了這種曖昧的調調,所以晚上一直開著機,期待著藍庭跟他也來個電話傳情。可是藍庭非常地忙,即使正式戀愛後,晚上跟她打電話,也是長輩似的關懷句式,問完就掛機,毫不留情,更何談曖昧與溫柔。

  悲劇的是還要受到不相干的人(臂如眼下的聶之游)的騷擾,雨季想著從明天開始要調整為定時開關機了。

  「藍庭出事了。」聶之遊說,幾乎下意識地想到了這句說辭。

  在聽到那個名字時,雨季驚醒,但還是試探著問,「你騙我——」

  「信不信由你,你可以打下他宿舍里的電話,看下他現在有沒有在。」

  「……」昏暗光線中,雨季驀地睜開眼,「等、等我,我這就出來。」

  她手忙腳亂地爬起床來,摸索著床頭的T恤與牛仔短褲,也不管正反面就往身上套。然後躡手躡腳地穿鞋開門,奔走在空蕩蕩的女生宿舍走廊。

  日韓恐怖劇大多有這樣的場景吧,夜晚,女生宿舍的長走廓,在白熾燈下反射出清冷的光,要是在平時,雨季光是想想這樣的來面就能害怕到發抖。

  她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能這麼勇猛,深夜獨自跑下女生宿舍的樓梯,也許,正因為,關係到的那個人是藍庭啊……

  他是她無窮的動力源,雨季覺得現在的自己能打倒一個壯漢,其至有可能一股勁頭攀上珠穆朗瑪峰。

  此刻的她,只要想到他,就無所畏懼,無往不前。

  聶之遊說他出事了,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心裡七上八下腦海閃過一系列電影中看到的不好場景。

  她不敢想下去,只得拼命地想法恨不得立即飛奔到他身邊。女生宿舍是全封閉式的,一樓只有一個入口,鐵大門緊鎖,另外還有側門,但是不常宿管阿姨睡在裡面的。

  這樣全封閉式的成棟宿舍外還有高高的圍牆。

  因此,晚上熄燈關門後,想要進出女生宿舍,不經過宿管阿姨的同意話,簡直難於登天。


  藍庭也不是不知道學校女生宿舍的把關情況,但他就那樣一句話讓雨季出來,他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到,只是在拭目以待。

  雨季衝到宿管房間,鼓起勇氣央求著開門。

  要知道女生宿舍更年期舍管阿姨,是可以形容成母夜叉式的人物,有時女生晚歸,在宿舍外面苦苦哀求開門,不僅會被挨訓到哭,還不忘留下名字通報到其班集裡記過。

  而晚上要是宿舍里的女生想要外出,基本通過率為零。

  【7.2】

  「王姨,王姨~」雨季小聲叫著,靜謐的半夜女生的哀求聲聽起來格外悽慘,「我哥哥出事了,麻煩你開開門,我要出去!」

  小房間裡一直沒有動靜,雨季就鍥而不捨地重複地喊著。最後房間裡的燈終於啪的打開了,雨季心裡咯噔一聲,王姨不會憤怒地將她扔出門去吧。

  只是再怎麼樣,她也顧不上了——

  透地玻璃窗,雨季看到一個小小的陰影從單人床里站了起來,不是王姨,而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我媽媽今天不在,她回老家有事了。」

  王姨竟然不在,雨季喜出望外,又哭又笑地央求著王姨的女兒,小女生好像被她激動的樣子嚇壞了,略加思索了下,就悄悄地給她放了行。

  出了宿舍,雨季生猛地爬過圍牆,沖向與聶之游約定的校外地點。

  夜風呼呼地吹著,雖是夏天,短T短褲的雨季,大面積裸露的皮膚也很有些涼意,但好在她有一腔孤勇,顧不得疲累,顧不得冷熱。

  她還是來了。

  聶之游坐在車子裡,遠遠地看著飛奔著由遠至近的女生,心裡一陣震動。她的頭髮亂七八糟的,身上處處顯著剛從床上爬起來沒整理的痕跡:T恤怪怪的似乎穿反了,因短衣褲而裸露的胳膊和腿,有好幾處髒兮兮像是擦傷……

  她是怎麼出來的?


  她們宿舍的舍監可是全校聞名的嚴厲。

  如他所料,只要一提到藍庭有事,她再怎麼樣立即出現……

  一系列的念頭在心中自然形成,越是推敲緣由,他就越是生氣,最後氣憤到忘了自己深夜叫她出來的初衷,臨時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她坐上車後,不管她問多少個問題,他都緊閉雙唇,一言不發地將車速提到200碼。

  他像是沒聽到她講話,他寧願自己沒聽到。因為她說的再多,都是關於另一人的,聽著又有什麼意思。

  他將她扔在離學校幾條街外的「夜歸人KTV」門口。

  「藍庭在這裡面,我也不知道是哪個房間,你自己想辦法找到他。」

  冷冷地拋下這樣一句話,他又飛速離開了,車子開向霓虹燈深處時,他才想起,他只是突然想找個藉口給她打下電話,能見到她更好……

  最後,卻弄成了這樣。

  他又開始生自己的氣,非常非常生氣。

  雨季看著一臉莫明怨氣的聶之游,陰沉著臉揚長而去,她惶恐地進到「夜歸人」。果然如聶之游所說要自己想辦法。KTV並沒有記錄客人姓名的習慣,偌大的地方,幾百個包廂,服務員不可能一一帶她去每個包廂查看。

  最後,她只能坐在KTV前廳等。

  既然還有力氣來K歌,那情況再壞也糟糕不到哪去吧。雨季躺在沙發上,樂觀地想。

  經歷了前一刻從宿舍里出來的艱難過程,加之夜深,此時的雨季已經非常疲憊。陷在軟軟的沙發里,她的上下眼皮直打架。

  真想馬上倒下去打呼嚕啊。心裡無數次地在說,但是另一信念:一定不要瞌睡,不然藍庭哥出來沒看到錯過了怎麼辦。


  於是她就狠力地睜大著眼睛,掃蕩著從KTV進出的人,包括那些奇怪地看著她的KTV服務員。

  等待貌似比爬圍牆困難多了。

  眼皮好重,眼睛好酸澀,全身酸疼……

  好像等過了漫長的半個世紀。

  真想馬上倒下去打呼嚕啊,藍庭哥——

  這句話又從心裡滾到腦里,喃喃念叨出聲,看大廳里的大時鐘顯示已經過了凌晨兩點。

  暈花的視線里,忽地出現了熟悉的身形。

  不對——

  怎麼有兩個人?

  雨季看到藍庭親切的側臉,以及走在他的另一側沒看到正面的女生身子。

  K歌當然不只一個人啦,有什麼好奇怪的。一個冷機靈的下一秒,她迅速自嘲神經過敏,顫悠悠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向他們。

  她叫著:「藍庭哥——」

  【7.3】

  聽到雨季聲音的那一瞬間,藍庭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直到她站到自己的面前,他才由恍惚到震驚再到心慌,心慌迅速反射到臉上,連向來遲鈍的雨季也看出來了。


  「雨、季?你怎麼在這,這麼晚了?」

  雨季直直地看著藍庭,將他臉上一系列的表情轉換,悉數收錄進眼裡。

  她看看心慌的他,再看看他身側表情平靜、眼神坦蕩的硃砂。不好的直覺自然地冒出來,一點點地在殘噬著心臟。

  「藍庭哥——你們倆在K歌啊?」

  「嗯。」

  「怎麼不叫上我呢。」雨季涼涼地笑,「我也喜歡K歌哦,人多不更熱鬧些嘛。」

  「……」

  沉默。

  要命地沉默在三人間形成,耳邊是KTV大堂的放映機里吵鬧的歌聲,連周圍的服務員都覺察出了這邊奇怪的氣氛,投來看熱鬧的目光。

  「藍庭,我困了先回去,你們慢慢聊。」

  硃砂突然開口。

  「我送你。」藍庭聽到她要走,立即接口。

  「雨季,你自己打車回家可以嗎,我晚點給你電話。」藍庭說完,就與硃砂一起走出KTV大門。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直視她。

  經過大半夜折騰的雨季,這時才感覺真的累了。她站在「夜歸人」的門口,看著街邊並肩打車離去的兩人,覺得自己像個外人。可實際上她和藍庭才確定了戀人關係,不足一個月的時間……


  她扁扁嘴,想哭,眼淚卻沒有掉下來。

  一個人走在街頭,夜風涼涼地敷在四肢上,關節酸疼。雨季摸遍全身的口袋,掏出了個皺巴巴地十塊錢,憑經驗,這點錢肯定不夠打車回學校的。

  再說這個時候也實在不好再回宿舍。

  她開始撥打藍庭的電話。

  她只是想讓他幫她送點錢過來。

  電話通了半晌,無人接聽。再打,還是無人接聽。

  這是在以前的雨季眼裡,藍庭唯一的壞毛病——他不想接電話的時候,任別人怎麼打都不會接聽,也不會關機。而且,事後也懶得回電。

  雨季明白,他只是表面上看起來很溫和而已,內心裡的自我與固執,對誰也不會訓從。

  夏季的凌晨怎麼會這麼冷?

  她最後瑟縮在街邊商鋪的牆根,沉吟了半晌,撥打了聶之游的號碼。

  這時候,她只能找他了。再怎麼樣是他帶她來的。

  幾分鐘後,馬路上傳來汽車急剎車的聲響,聶之游幾乎是從車裡沖了出來,然後一聲不吭地將雨季拖進汽車前座。

  剛坐上車,感受到溫暖的空調熱氣,雨季的眼淚嘩地一下就流了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坐在那裡無聲息地幹流眼淚,一行接一行,淚如雨下。

  一旁的聶之游假裝沒有看見她的淚水和悽慘。

  這時,手機響起,來自藍庭的信息——


  「雨季,對不起。」

  廖廖幾個字,像是一切情緒的催化劑。雨季忽地失聲痛哭。

  由無聲到大哭,聶之游也猛地被嚇了一哆嗦。他皺著眉,隱忍著十分抓狂的表情。張張嘴想對她說點什麼,可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最後眼睛掃到收音機,他立刻打開車載音響。頃刻間,汽車裡鬧騰的電子音樂,將女生突兀的哭聲勉強蓋住。

  雨季越哭越起勁,最後收大哭到嚎啕起來……聶之游也不管她,任由她嚎叫。最後直到她哭累,疲憊不堪地在吵鬧的音樂聲里睡著了。

  【7.4】

  咖啡色被子,厚重的窗簾,幾絲光線從刻意留出窗簾空隙投射進來,雨季緩緩地睜開眼睛,失神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她的藍庭哥喜歡上了別人了。

  這一刻,她的心裡只有這一個主題。

  她開始逐一地回憶昨晚的情形,他深夜跟別的女生(而且是Aline的女朋友)兩人去唱歌、他拋下她去送她、他不管她不接她的電話……

  明明才跟她說也喜歡她的,明明他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可是她的藍庭哥給她發信息了,跟她說對不起。她知道,他不是個輕易會跟人道歉的人……難怪自己每次的「投懷送抱」,都讓他落慌而逃。

  只因,他喜歡的是別人啊。

  網上與人聊天的時候,經常會用到「心裡拔涼拔涼的」這類開玩笑的句子,當時用的時候全然無心,這時才能體會刻骨。

  房門咚咚地被敲響,


  「姜雨季,你醒了嗎?」門外傳來聶之游的聲音。

  「嗯。」

  雨季陡得想起,這是聶之游的家,昨晚上因累過頭在車裡睡著了,迷糊中好像是他抱她上來的。

  「醒了就起來吃早餐吧。」

  早餐的樣式豐富異常,常見的豆漿油條、稀飯、三明治……各種都有。

  「就我們兩個人吃吧?」洗漱完畢的雨季環顧下除了家居外空空的四周,疑惑地望著他,「這麼多,吃得下嗎?」

  「要吃就別那麼多廢話。」聶之游咬著三明治有些不耐煩,好一會才不情願地小聲補充:「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早餐,就一樣的買了份。」

  懂得見好就收的雨季,立刻火速地端起了稀飯和油條,跟他示意自己的喜好。低頭喝稀飯的時候,見他一臉垮垮的神色,卻藏著真實的關切,不禁心下一陣溫暖。

  「聶之游……」

  「嗯?」神色還是不耐煩。

  「我們交往試試看吧。」她長吐一口氣,終於將這句在心裡來回翻騰了N遍的話,完整地表達了出來。

  話說出時,雨季也覺得自己很欠扁。

  早晨清醒過來的大片淒涼將自己淹沒,她不得不逼自己接受藍庭不喜歡她的事實——因為他有了喜歡的人了,所以她現在能做的事就是不因自己對他的喜歡,而影響到他的感情吧。

  成不了藍庭哥喜歡的人,也萬萬不能做他討厭的人。

  那麼自己自動與別人交往,與他保持距離,會不會令他好過些?


  可是怎麼才能控制住不去想一個已想了近十年的人呢,一切都已經習慣了啊。

  她非常害怕自己有天會忍不住衝到藍庭面前又哭又鬧,那是感情中的大忌諱吧,但光想想都很過癮啊,難怪狗血劇里失戀的男女,會很不顧臉面的哭喊求對方留下來……

  為了暫時地控制自己,不會因不甘和痛苦而做出過激的舉動,最有效的方法便是轉移注意力吧?

  ——以上屬於雨季思維里的愛情邏輯。

  咀嚼著三明治的男生,顯然有被她沒頭沒腦的祈使句給震撼到,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而雨季也顧不上聶之游受的刺激,自顧自地在腦海里再次過濾一遍自己的愛情邏輯,以給自己的話找底氣……

  這時,聶之游傲慢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吃飽了?吃飽了就下樓坐公交回學校,上午幫你請了假。」

  這男人怎麼回事,剛才還好好的,一瞬間就變了臉。昨天晚上不還來接她,抱她進電梯嗎?

  「我說真的哦。」雨季硬著頭皮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很可愛的,你可以考慮看看?我還會洗衣做飯賣萌……」

  「我再說一次,你吃完就可以走了,大門在那邊!」

  聶之游冷著臉,指指公寓的門口,然後轉身回自己的臥房,啪得一下把門撞上,雨季坐在客廳里沒有動。

  另一端的臥房裡,聶之游氣極敗壞地打通了白程程的電話,「還想要錢嗎,要錢的話就馬上過來把這個白痴領走!」

  「對,立刻!」

  不到十分鐘,程程果然非常有效率地出現在聶之游家,將開門的雨季拖走。


  「程程,你怎麼來了?」

  「帶你回學校。」程程臉色不大好看。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雨季表示不解,「你不是說對聶之游不感興趣了麼……」

  程程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不再理她,雨季被她兇狠的眼神嚇到,完全了顛覆其平常詼諧的形像,於是不敢再開口招惹她,默默地跟著她坐上了回學校的公交。

  【7.5】

  雨季失戀了,在正式戀愛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

  但是沒有人安慰她,仿佛失戀這件事對她來說,是人人預料到早晚的事。

  是覺得她確立關係的時間過短,本來就充滿變數?

  可是,她喜歡他,花了近十年時間吶。

  午飯的時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人來人往的學生一食堂漸漸冷清。雨季隨便扒拉了幾口,面對著逐漸變涼的飯盒,傻坐在食堂里。

  同行吃飯的女生勸慰了幾句,見她毫不動搖,便任由她去,一一回宿舍了。

  食堂的大液晶電視放著連腦殘都會覺得腦殘的廣告,阿姨們清理著綠色的長條形飯桌桌面,準備進行每次餐後的大掃除。

  掃地的阿姨看了雨季好幾眼,示意她該走了,她裝作沒有看到。

  最後,她總算等到了藍庭的出現——透過玻璃牆,雨季看到他端著飯盒從門外經過,還是那樣挺拔的身姿,溫潤如玉的面孔,眼神溫柔沉靜,不露悲喜。

  「藍庭哥!」 雨季端起自己的飯盒就沖了出去。


  「雨季。」他溫柔地喚他,眼裡的波瀾一閃而過。

  「藍庭哥,你今天怎麼沒來吃午飯?」不知道為什麼,這時的雨季,一看到藍庭的樣子,鼻子就發酸起來。

  她心裡明白此刻的她和他,已經不再像從前,可還寧願自欺欺人,寧願相信一切如昨。

  「我吃過了。」藍庭揚揚手裡清洗過的飯盒,眼裡浮上歉意,「在二食堂。」

  「哦。」說完,雨季就僵直著身子,與他擦肩而過,相向而行。

  她還沒有找上門去掙扎著哀求,他已經開始迴避她了。

  她從來沒有想到,她和藍庭,有一天會成這樣:像無數的陌生人一樣,以相向而行的姿態,停留在彼此後半生的記憶里。

  她端著飯盒,站在人影散落的食堂門口,耳邊恰時傳來舒緩的女聲音樂,一下子便戳中了心窩。

  等到完全將背影呈現在他眼裡時,她的眼淚嘩啦啦地流了出來。

  「若我愛你的方式

  已不同開始

  不如我們變換下位置

  看一看原來它的樣子

  我害怕那種堅持

  無聲的休止


  浪漫被歲月滴水穿石

  散落卻從來都沒發覺

  沉默的你呀 我們能懂得

  什麼都不說

  如果這生命如同一段旅程

  總要走過後才完整

  ……」(BY《經過》何潔)

  她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心疼、不甘、不願面對事實……各種情緒攪在一起,不斷侵蝕她的意志,她努力發出正面積極的暗示,期望得到他的感應,可是等待她的只有冷漠的真相——他們的距離已經產生,不是努力就能改變。

  這就是殘忍的愛情世界。

  她悲哀地感覺自己就像一類名為一廂情願的公主,曾以為的富足、快樂,一朝夢醒,發現自己原來只是愛情里的灰姑娘,除了曾經的臆想,滿目空空如野,什麼也抓不住。

  我們的人生都會有一次,且只有一次為愛不顧一切的衝動。可惜她和藍庭都用了,而且都用在不對的人身上。

  從此以後,是否還有人,令你隨時隨地,一想起,便會潸然淚下呢。

  【7.6】

  這一年的夏天過得出奇的慢,雨季感到從沒有過的煎熬。

  兩個月的時間裡,她沒有再去找過藍庭,他也沒有出現在她前面過。如此小的一個校園又是這樣大,不想見面的人,不刻意去相遇,還真的碰不著面。


  程程約了她幾回逛街,遭拒後便與街頭搭訕而來的臨時男友,呼朋接伴,生活過得熱鬧而豐富。

  李伶俐依然髒話連天的,把鍵盤敲得噼啪響,婷婷依然早出晚歸,一學期下來不打幾次照面,據說還在宿舍外面租了房。

  江蕙與她的逍遙哥哥正式確定戀人關係,每天在網遊裡面親熱不夠,趁著遊戲裡的人物打坐時,爭分奪秒的打電話你儂我儂,好不浪漫。

  只有雨季,像突然被抽空成木偶人,每天麻木地穿行於教學樓、圖書館、宿舍三點一線。從程程的嘴裡,她得知Aline去日本進修了,藍庭與硃砂每天在學校里出雙入對,儼然情侶的模樣。

  程程說,「你看看這就是你心尖尖上的藍庭哥哥喲,硃砂好像還沒有跟Aline分手吧,真不知道兩人是怎麼想的。」

  雨季聽了她的話難受,便裝作沒有聽到。

  暑假一到,雨季迫不及待地回了靖江。如她所料,藍庭這個暑假又沒有回家。

  她依然去看望藍父,藍伯伯精神還算好,看著她滿眼慈愛像看到親人般,他問,「雨季,你跟藍庭可好?

  「伯伯,我們都挺好的。」

  「傻丫頭,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藍父眼神挪瑜得很真誠……

  雨季笑笑沒有再回答,落在他眼裡卻成了害羞的表現。

  「你就這樣放棄了藍庭?」顏蕾問她。

  此時她們坐在靖江特色文化街里的一家咖啡館裡,玻璃門外三三兩兩文化人模樣打扮的人經過。

  「你覺得呢,我是那麼輕易說放棄的人麼?人家Aline只是去日本半年,很快就會回來……」雨季猛地吸啜下面前的雪梨汁,「別再提他們了,你的那位神秘先生怎麼還沒有來?」

  「應該就到了。」顏蕾拿起手機看下時間,注意力從神色落拓的雨季身上,轉到街上悠閒行走的人們。


  「來了!」

  當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男人推開咖啡館大門時,顏蕾陡的站了起來,朝進門的男人興奮地揮手示意。

  難得見到顏蕾這樣眉飛色舞的樣子,臉上的細胞像是突然活躍起來,精緻的五官變得更加生動而富有靈氣,雨季不禁更加好奇地打量著逐漸走過來的男人。

  他很高大,也算得上英俊,但眉眼裡蓄滿了人到中年的倦怠。他對雨季她們微笑,控制著適度的溫度,不疏遠也不過分的熱情。

  「雨季,小顏常提起你。」他微笑著同雨季寒暄。

  雨季矜持地看著他,這就是把小蕾迷得七暈八素的男人啊。除了老點成熟點,跟學校里一般長相周正點的男生相比,看不出有什麼區別……

  同樣坐在對面看著沈烙的顏蕾,想法截然不同,幸福感自她的心底涌了上來。

  沈烙終於肯跟她出來見她的朋友了。

  他成熟的氣度,令她無論跟他身處哪裡,都身心安寧。

  喜歡上他的時候,她從來都是悲觀的,根本沒有想到有天他會跟她一起,像帶去見親友的男友一樣。

  她曾經想,就那樣陪在他身邊,看著他成婚、生子,與唐黛老師白頭到老,她也幸福了。只要還是像現在一樣,生活里的喜憂跟彼此分享,像老友一樣不時可以出來敘敘舊。

  因為喜歡,她將自己的位置擺得很卑微,他丁點的情緒回應都被當成恩寵。

  【7.7】

  顏蕾與沈烙正式在一起,是在剛進入炎夏的五一。

  那天學校放假後,宿舍的室友都相繼回家,顏蕾想著難得的小長假,可以多點機會與沈烙相處,就找了個藉口沒有回家,也沒有去見李昭。


  等到回家的學生多數走盡,她欣欣然地坐在宿舍陽台上給沈烙打電話,五月的藍天遼闊如碧紗幕遮,探進陽台上的樟樹枝葉,碧綠喜人,一如她此刻心情。

  「放假我沒有回家,你得空嗎?」

  「……」沈烙在電話里沉吟片刻,「顏蕾,這幾天有個重要的客戶……」

  「哦。」

  「嗯,你還是回家吧,你家也不遠,可以跟父母聚聚。」

  希望落空了,掛了電話的顏蕾,一邊失落,一邊卻滿足於自己沉浸於這種悵惘的狀態。自小到大,在被定義成「冷美人」的同時,她遭遇到了很多男生的暗中愛慕以及望而卻步,心裡卻無法對那些同齡的青澀男生多一分興趣。

  如今,到底還是遇到了一個人能讓自己牽腸掛肚,她又喜又憂。人真是矛盾的動物。

  天空忽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顏蕾沒有回家,她在宿舍里畫了兩個遊戲人物的線稿,聽著窗外的雨聲,心情平靜。課餘,她接了遊戲公司的兼職活,幫他們畫遊戲人物原畫,掙點私房錢。

  上大學後,她經濟反而寬裕很多,很少向家中要錢,也沒再去過哥哥家中。春節回家,哥哥當著父母的面,曾抱怨她上大學後沒再去他家過一次,嫂嫂張小敏也在一旁陰陽怪氣地幫腔,她受著父母的叨嘮,笑了笑沒有出聲。

  她知道,很多時候沉默的笑比言語要好。

  不知覺中就到了晚餐時間,雨也漸漸停了。感覺肚子有點餓了,她拿起零錢包,準備下樓去學校外邊隨便吃點東西。

  出了宿舍樓,雨後初晴的校園,芬芳鋪面而來,她心情愉悅地踮起腳,一一跨過校道上的水漬,沒有發現遠處枝葉繁盛的泡桐樹下,一直安靜觀察著她的目光。

  走出好一段路,顏蕾猛地側頭,倏地看到了樹下的沈烙,立刻驚喜著奔過去。

  「呀,你怎麼來了?不是說要等重要的客戶麼?」她在他面前仰起美麗的臉,眸光流轉。


  「我路過你學校,突然想進來看看你回去沒有。」他發現她盯著自己手中快要燃盡的香菸,立刻扔至腳邊摁滅,像解釋似地說道,「看風景不錯,我就多站了一會。」

  「這樣啊~」顏蕾開心地笑,她才不管他到底是什麼原因站在這。她只要他來了,並且讓她感覺到他是在為她做一些事時,她就開心了。

  他們沿著大學城裡乾淨的馬路,漫無目的往前走。節假日路上寂寥,路兩邊密植著高大繁茂的香樟樹,倒映在眼裡成美好幽靜的景致。身邊過往的人都是青蔥面孔,青春而生機。

  「每次經過學校,看到這麼多年輕人,就會覺得自己老了。」沈烙突然開口,露出自嘲而悵惘的神情,「韶華易逝,人到中年才能真正體會到。」

  「其實我倒覺得年齡只是數字,沒必要在意,反而年長的都會經歷年輕人所經歷的一切,而年輕的卻缺少年長的成熟心境……」

  「是嗎?」沈烙挑挑眉,微帶深意地看著她,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提及年齡這個有些敏感話題,她今年二十歲,他三十二,年長她十二歲,一整個年輪。

  「可悲觀的事實是,我並沒有發覺自己有多成熟,成熟到能非常好的擺脫不良情緒。」沈烙的神情透著幾許失意。

  顏蕾感受到他的無力,想起以前聽他講過關於一些工作上的事,曾有個重要客戶看不慣他自命清高又不圓滑的打交道方式,本不願與他合作的,最後還是唐黛出面,巧妙迎合對方的喜好,而促成了那筆生意。

  「在我眼裡,你就是成熟的,而且是與眾不同的,不是用世俗眼光去衡量的那類成功。」顏蕾輕聲地說這話時,微低著頭,神情倔強。

  他的成功,是因為保留著自我,而不像哥哥那樣,被現世打磨成了面目模糊的小市民吶。

  「嗯?是嗎。」沈烙眼裡閃過驚喜,一掃先前的頹喪。

  面前的少女用力地點頭。她穿一身白色花邊的棉T恤,大波浪捲髮嫵媚的隨意批散在前肩與腰間,天藍色仿牛仔的背帶裙剛及膝蓋,修長纖細的腿下配著白色板鞋,青春可人。

  她看他的時候,眼裡波光流轉,愛慕的情愫含蓄而熾烈,他突然顫慄著,輕牽起她的手。

  人生有多少這樣的沒忍住呢?一不小心,涉足的全然是另一個世界。

  顏蕾訝異地看著他牽起自己的手,沒有回頭地拉著她向前走。


  男人溫熱的手指傳來電流,瞬間流遍全身,過分的激動令她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她羞澀而緊張,全身繃緊得沁出細密的汗珠。

  他牽著她,緩緩地爬上林蔭大道的微坡,步入大學城的后街,街邊的商鋪林立,馬路邊有年輕的街頭樂隊在唱著鄭鈞的《灰姑娘》:

  「怎麼會迷上你,

  我在問自己

  我什麼都能放棄,

  居然今天難離去……」

  小青年唱得還真不錯,微微沙啞而憂傷的聲線,頗有鄭鈞的味道。

  顏蕾跟沈烙聽著歌,相視一笑,牽著手更加緊握了幾分,繼續前行。

  長街曲折而繁榮,歌身在背後隨漸行漸遠,一切的意境美得像在夢裡……

  「因為我不敢相信

  你如此美麗,

  而且你可愛至極

  哎呀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也許你不曾想到我的心會疼


  如果這是夢,

  我願長醉不願醒……」

  【7.8】

  新的一學期,進入了大二。

  雨季勤奮於學業,功課學得不錯,幾乎得到了各科老師的賞識。學生會宣傳部的大小活動,也盡心盡力地在做,讓原本不服她以長相討喜而上位的女成員,也開始喜歡她了。

  愛情若要不幸,怎麼使力都無力回天。而學業和工作,只要付出就會有回報,這就是失之東隅,收之桑籬吧。

  這天,雨季抱著書從圖書館自習回來,天色微暗。通過老校區蔥籠的樹木往上看,橘色的夕陽懶洋洋地墜在天邊。身邊不時有年輕的情侶,拉著小手走過。

  雨季慢悠悠地走回到宿舍,在門口踟躕片刻,又原路折回。走過食堂,經過一個低矮的教師家屬開的小賣部,來到男生宿舍A3棟。

  這條之前走過無數次的路,今天步履沉重。

  雨季口袋裡裝著的美度手錶,從早上一直揣到了現在。

  宿舍樓下也不乏有一些等待著男生的女生,但她們一般很快就等到了要等的人,只有雨季,在大門外的幾棵洋槐樹下徘徊不停,插在牛仔褲里的手緊緊握著那塊表,引得宿舍的門衛大伯都注意到,好心提醒她:

  「小姑娘,你在等哪個,我幫你用廣播叫下他?」

  雨季對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搖了搖頭。

  「雨季?」

  像是過了漫長的一年,身後響起了藍庭的聲音。


  「藍庭哥,生日快樂!」聽到他的聲音,雨季開心地轉身,遞上手錶,「好些天前就在網上選了這個美度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今天是10月7號,藍庭的生日。

  「雨季選的,能不喜歡嗎?」藍庭又露出了那象徵世界和平般的溫柔笑臉,溫柔得讓幻想都生出了勇氣。

  她幻想等到Aline一回來,硃砂就走了,藍庭還是以前的藍庭哥,她也可以將什麼都忘記,繼續痴迷著他。

  「太好了!那晚上咱們一起去吃飯吧!去學校正門外你最愛的那家淺灣西餐廳?那裡的海鮮芝士飯非常不錯……」雨季興奮地說著,「話說我難得的主動大方一次哦,還是看在你今天是壽星的份上呢,誰要是錯過就真的太蠢了……」

  「雨季——」藍庭打斷她,頓了頓,緩緩開口,「我,這幾天,都有事,沒住在學校——」

  「沒住學校?那你住哪?」

  「……」

  「住兼職僱主家?不是?呵呵,你不會告訴我,你體驗生活睡天橋橋洞吧。」

  「……我,這幾天住在如家。」藍庭想了想,毅然決然地開口,「和硃砂。」

  我住在如家,和硃砂。

  我住在如家,和硃砂。

  ……

  呸!不要臉!

  真不要臉!


  硃砂明明有男朋友了!

  你也剛剛才有了女朋友啊!你竟然跟你的現任還沒分手的女朋友說,你跟別的有男朋友的女生這幾天住在酒店!!

  太滑稽了!

  藍庭啊藍庭,那我喜歡你的這麼多年,到底算什麼?!

  雨季咧動著嘴角,想狠狠地嘲笑斥責他,面部抽搐了兩下,做出的表情比哭還要難看,「我知道了,那算了吧。」

  一說完,她立即轉身。

  她將背挺得直直的,眼睛乾澀,一步步慢且用力地往回走,假裝不會被人看出一絲的傷心。

  數學沒天分,總是力不從心,被老師無視會哭鼻子。

  趕不上去城南找顏蕾的公交車會也會氣出眼淚。但是被藍庭傷害卻沒有眼淚,因為她從來沒有想過,有天,他會讓她如此的傷心。

  從前的哭泣只是難過,不會這麼心疼,卻欲哭無淚。

  她是喜歡他到連狠狠斥責他,揭穿他的懦弱、他的自私都不忍心的人吶,

  只要他解釋,她都願相信。只要他讓她等待,她就可以一直站在原地。

  可是,他跟她說,他跟別人進了酒店。

  她無法接受。

  他可知道聽到他的那句話,她的感受?那種感覺呵,就像是心口積壓著一公升涌動的鮮血,像要噴薄而出,卻找不到出口。


  於是,只能無力地狠狠地絞痛著,在心頭翻騰。

  藍庭哥,真的,過了今天,我就不會再喜歡你了。

  【7.9】

  渾身乏力,頭腦發暈。雨季以為自己生病了,於是請了一周的假在宿舍里挺屍,誰的電話也不接。

  第二天程程就出現了,還不知從哪裡綁架了一個女校醫架著醫藥箱衝上門來。

  校醫給她量體溫,按壓心臟……狠狠地折騰了她一翻後,疑惑,「檢查不出什麼毛病啊,但看你臉色蒼白,四肢乏力,怕不是常規的小感冒小毛病,同學,保險起見,你還是去大醫院做個全身體檢吧。」

  一聽校醫的話,程程就懵了,看到雨季軟趴趴地躺在床上,也不著急,一副聽天由命、破罐子破摔的樣子,懵得更加厲害了。

  校醫走後,程程躲在陽台上,哆嗦著小聲地撥通聶之游的電話,「雨季怕是得大病了,你說怎麼辦,我要打120急救電話嗎?」

  電話里的聶之游先是一愣,鎮定過後問,「她不能動了?能說話能呼吸嗎?什麼症狀?」

  程程於是將雨季的請假、臥床以及校醫的話,通通傳達給他。

  聽完,聶之游更加冷靜,「不用急,她沒事。」

  「你確定?」程程還在問,那邊的電話已毫不客氣地掛掉。

  片刻後,聶之游神速地出現在雨季宿舍。雨季原本像得了肌肉僵硬症的臉,在看到他神奇的出現後,重重地抽搐了幾下。

  「你還能走嗎?」 聶之游拉扯著她的胳膊,粗魯地將她一把拉下床。

  雨季的膝蓋折了下,似乎要馬上倒地。一旁的程程,看著他們,想上前阻止他,又猶疑。


  「不能走,我抱你下樓。雖然你很重,但勉強著還是能從這裡抱到樓下吧……」

  雨季的眼珠轉了轉,她想自動過濾他的話成空氣,就像過濾掉那個校醫的話一樣,奈何他的聲音特別的磁性好聽,而且雖然刻意溫和卻語帶威脅,她無法聽而不見。

  膝蓋一彎後,她立刻穩住身形,利落地站直。程程驚訝地望著她的「迴光返照」,不知道是聶之游的威脅對她的殺傷力。

  只有雨季知道,聶之遊說到就能做到的。在某種程度上,他可以比藍庭還不要臉。她可不想像狗血偶像劇一樣,第二天就成了學校論壇的頭條。

  「就這樣,非常好。」聶之游露出得逞的壞笑,拉住她的手飛快地往外走。

  「你要幹嘛?去哪?」

  「廢話,當然是外出啊,難道私奔到月球?」

  雨季冷汗,聶之游的冷幽默這麼多年倒一直沒變,走在樓梯間,看到別人異樣的眼光,她恍然發覺自己還穿著比卡丘的睡衣……

  「等一下,我衣服還沒換!」

  「等什麼等,你們的宿管大媽只給了我五分鐘的時間。」他扯過她的胳膊,將她拉到身前,「要不,你去跟她說讓多加一點時間?我不建議在女生寢室過夜的。」

  雨季煞地紅了臉,「有病!」

  「我從沒說我正常。」

  「……」

  一個回合,聶之游完勝。雨季無力地穿著睡衣,被他拖著出宿舍。

  在他們身後,默默地站著神色微妙的程程。從小到大,她是一個張揚隨性慣了的女生,也習慣了眾人關注的目光。


  突然有了這樣的時刻——好朋友占領了眾人的視線焦點。

  她難堪地發現自己並不好受。

  於是,她就呆呆地站在了原地,看向走廊盡頭被建築物切割出的校園一角,穿堂風吹過,揚起她落寞的裙角。

  【7.10】

  「我們這是去哪?」風呼呼地刮過耳際,坐在敞篷里的雨季惴惴不安,車太豪華,身邊還有個捉摸不定的大帥哥,她壓力太大。

  「不知道。」聶之游沒好氣地回答。

  看他一臉討債主的臉色,雨季也不再理他,由他去吧。

  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比藍庭的事,更讓她覺得糟糕了,也無所謂再多遇到一個糟糕的人。

  車往高速環線上開,路上紅燈沒有一個,過往的車子都在飛馳,發出轟隆的噪聲,雨季心煩地閉上眼睛。

  失戀了,就把自己幻想成偶像劇女主角吧,身邊總會有一個溫柔體貼的男二號,這樣,便會好受些了吧……

  等到不好容易耳邊的嗓聲變小,車子漸漸靠邊停下來。

  雨季睜開眼,看見「狂歡畫展」幾個字樣。

  「下去。」聶之遊說。

  這個時刻,怎會有心情看畫展。雨季無語地看看那個畫展招牌,再看看聶之游,揪著身上的粉色睡衣,不肯下車。

  「裡面沒什麼人,沒人看你的穿著。」聶之游不耐煩地說道。


  這個男二號一點也不溫柔體貼……雨季再糾結了一下,還是下來了。

  等到她進入畫展後,她驚覺,她的「男二號」不僅不溫柔體貼,還是個大騙子!

  誰說畫展裡面沒人的!裡面到處是人。

  每副濃墨重彩、極具風格的展畫前,都站著一撥人。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賞畫、以及討論人,部分人看到穿著粉嫩睡衣的雨季稍稍驚訝了下,便繼續自己的話題了,看她的眼神仿佛拿她也當一個特立獨行的行為藝術家似的。

  其實我壓根跟藝術不搭邊。雨季在心裡哭泣。

  看著身邊一臉看好戲的聶之游,恨不得撲上去掐死他。

  可是他顯得很有興趣地在有各個房間的展廳里轉來轉去,惶恐不安的雨季只得尾隨他身後,一邊悄聲哀求:

  「好了沒?」「可以了吧?」「咱們走吧!」「我又不懂畫!!」

  起初,聶之游不理她,自顧自地看著眼前的那幅土黃色為主調,一個婦人以掙扎的姿態仰著頭,表情誇張駭人……整個的感覺像是被某種東西嚴重束縛,無力逃脫。

  那畫看一眼就讓人心跳加速,雨季欲哭無淚,最後憤憤地靠在一處牆角,堵氣似地不再走動。

  看到她的嚴重抗議,聶之游總算走了過來,語氣平緩,「我帶你來,不僅僅是讓你看畫。」

  他難得地以溝通的姿態面對她,她意外地抬眼看他。

  「這是本年度來濱州最大的一次畫展,也是濱洲在全國影響最大的一次畫展。」

  「哦。」


  「這是話都是殘疾兒童畫的。」聶之游補充道,「那些聾啞的、四肢有殘缺的、先天性發育不良……的孩子,他們原本被家庭放棄了教育,是濱州的一個老畫家,用畢生積蓄,創辦了一個殘疾兒童美術培訓學校,如他所料,這些孩子在藝術創作上面,非常有天賦……」

  聽了聶之游的話,雨季震驚了。

  她忽略了自己的衣著、自己剛才的壞情緒,再一次認真地去看著那一幅用心創作的展畫,有捂著耳朵的少女,用面目慈祥但眼神渙散的老人,有糾結的色塊漩渦……

  這類繪畫作品,要在雨季以前看來,都有矯揉造作之嫌,今天看卻完全是另一種心境。

  這些,都是那些殘疾兒童們豐富的內心世界啊,那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雖然因殘缺而有遺憾,但熾熱的感情比毫不亞於正常人。

  一瞬間,雨季有些羞慚,為自己請了一星期的假,為自己在宿舍里「挺屍」的行為。

  看完畫展,恍惚不知車子到底開了多久,聶之游把她叫下了車來。

  又發現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雅致矜貴的近郊別墅群,藍色海水淺灘,浪潮時不時地扑打上岸……

  聶之游打開車載CD,耳邊傳來富有感染力的歌聲:

  'coz i don't need my eyes

  if they can't see you

  and i don't need my hands

  if we can't touch

  no i don't need my lips

  if they can't kiss you baby


  they're only showing me

  what i don't wanna see

  they only tell me that i miss you too much

  歌詞應景,眼前的畫面美好,雨季的眼圈紅了一陣又一陣,眼淚硬是忍住沒掉下來。

  世間也不僅僅只有愛情這唯一重要的事。

  總歸決定好好生活。

  這總比自暴自棄要強。

  【7.11】

  請假的第三天雨季就去上課了。

  很久以後,雨季看了一部電影《失戀33天》,女主角在失戀後的33天總算走出失戀的陰影,並且找到了自己新的幸福。

  雨季看完電影,一笑了之。因為那時的她已經知道,現實里的愛情就算消逝,人也得想法儘快進入正常的生活,只是過去成痂,像是心口永恆的刺青,新的幸福總是遙不可及。

  時光緩緩地又過了一個月,這天很晚江蕙都沒有回宿舍。

  以往的這個時候,她早在網遊里打了數不清的Boss了。

  宿舍里,江蕙與雨季是最要好的,雨季不可避免地開始為她擔心,電話打過去多次,終於接通,

  「江蕙,你在哪?宿舍都要關門了,怎麼還不回來?」


  「雨季……」江蕙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我在網吧,你來陪我好不好?」

  「你怎麼呢?」

  「你來陪我吧,求你了……」

  是什麼將平時那麼彪悍的江蕙,整成這樣。雨季帶著不好的預感,走向學校後門的某網吧,她的狀態很不好,先將她帶回宿舍再說。

  走到半路,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

  「小心,這邊施工有個大坑……」

  雨季的心倏地跳動加速,她沒有幻聽的話,是藍庭。她循著聲音看過去,果然看到他,以及身邊身穿素色裹胸連衣裙的硃砂。

  學校的后街比較破舊,加之又是很晚的夜,他們的聲音特別清晰。

  「為什麼一定要來后街,這裡這麼髒亂。」藍庭問。

  「我喜歡學校后街,比較符合學生的狀態。」

  ……

  聽著他們的談話,一瞬間雨季忘記了前行,呆在原地。直到藍庭他們走近,透過各種家庭旅館樓層間微暗的燈光,看到雨季失魂似的臉。

  先是一驚,尷尬迅速閃過藍庭的臉,但很快被他平復下來。

  「雨季,這麼晚還在這裡?」

  「嗯。」雨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我在等人,跟你們一樣在找旅館。」


  聽了她的話,藍庭有片刻的怔忡,他看著雨季,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什麼話都沒說。

  倒是他身邊的硃砂,眼睛清清亮亮地望著她,

  「你也在找?要不一起啊。」

  雨季的心仿佛又被一排排刺生猛地扎進去,又疼又癢。她抬眼去藍庭,他移開了目光。

  「不用了,謝謝。」

  「哦。那藍庭,咱們走吧。」硃砂親呢地伸出一隻手,抱住藍庭的腰,半靠在他身上,藍庭反手摟住她的肩。

  兩人就以這種摟抱的姿勢,與雨季擦身而過。

  雨季久久地,站在他們身後,手指緊緊握成拳頭。

  她的顫慄、再大的痛苦,在他眼中都是微不足道。愛情里最大的挫敗感,就是被輕視。這時,才更深刻地體會到,一個人如果不喜歡你,能做到多麼極致的冷漠與殘忍。

  雨季在網吧里找到江蕙,她淒悽慘慘地抱住雨季的一隻胳膊:「雨季,我失戀了!」

  「方瑤瑤(江蕙的逍遙哥哥)那天殺的,說他家裡人嫌我們學校相差太大……他是名校,我只是個不知名的市立大學……」字句尾音拖著嗚咽的哭腔。

  這就是現實,兩個人之前再怎麼你儂我儂,學校的品級都能阻隔兩人?愛情原來這樣脆弱,就像一個適合罩在玻璃瓶里的種子,一顆粒的細菌都能讓它覆滅。

  雨季拍拍她的背,她一直認為只要兩人之間的感情夠堅定,家人的因素影響會極微小,但這話,是這時的江蕙最不想聽到的吧。

  「我們去喝酒吧。」雨季突然衝動地提議。

  【7.12】


  群魔亂舞的酒吧里,轟鳴的音樂像是以震破人耳膜為終極目的。

  雨季與江蕙,都是第一次來夜場。兩人平時都是宅女,雖然嘴上流氓心裡亂想想但從沒有身體力行過。

  兩人躬著身子,像作賊的新鮮人,畏畏縮縮地穿過一大群打扮得極張揚耀眼、又相似得難以分辯的年輕人,走到酒吧里端的角落裡,先叫了一箱啤酒。

  「喝,今天不醉不歸啊!」雨季拿著一瓶開啟的啤酒,就著灑瓶喝。

  「必須的!」江蕙也有樣學樣,拿起瓶子跟雨季碰下杯,仰頭咕嚕咕嚕地像喝水。

  在這樣喧鬧的場合,才沒有人注意到她們無所遁形的悲傷吧,也不會覺得借酒澆愁是多麼淒涼的事吧。

  看舞池的中央,那麼多瘋狂扭動著腰肢的人們,在探照燈的晃動掃射下,看起來那麼快樂沉醉。

  「乾杯!」

  一開始幾首沒有人注意到這喧鬧的一角兩個素麵朝天的女生,直到兩人醉熏熏的,忘記了自己身在哪裡,又哭又笑地鬧騰著。

  「愛情TMD去死!完美去死!方瑤瑤去死!」江蕙猛地灌完一口酒,喊著。

  「對!他們都去死!祝他們早死早超生!」雨季立即附和。

  「我不會再去玩完美了……我忘不了方瑤瑤。」江蕙醉眼朦朧,又低聲地自言自語,哭著說。

  「哈哈哈哈,就你那點出息。」雨季指著江蕙,大聲笑。

  「雨季,我把第一次給他了。」

  「……」雨季怔了半秒,「什麼時候?」


  「就是他第一次來濱大看我的那次。」江蕙沮喪地埋著頭,「我不知道以後怎麼辦……」

  對,方瑤瑤只與江蕙見過一次面,之後兩人都是在通過網遊、電話傳情。沒想到,外表看起來彪悍無比的江蕙,面對感情竟這樣單純,毫無保留地付出。

  「給都給了,哭有什麼用!相信我,以後你會找到更好的!」

  「可是我不再純潔無暇了。」

  「……」雨季無語,「江大小姐,原來你是古代來的嗎,你看起來可奔放了呀。」

  江蕙氣噎,沒來得及說話,有人替她接了腔。

  「美女們在聊什麼話題啊,一起去跳舞怎麼樣?」

  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季她們身邊圍過來了三四個年輕的男人,都是骨瘦的身材,偽娘的裝扮。顯然是雨季的某句話,引起了他們的興趣。

  「跳舞?我們不會跳舞。」雨季反感地下意識拒絕。

  「對,我們不喜歡跳舞,我們要喝酒。」江蕙在一旁補充。

  「美女,跳完舞我們再陪你們喝酒嘛,來呀來呀。」

  說著,幾個人就把雨季與江蕙往舞池中央推。

  瘋狂的DJ音樂響起新的一輪,數不清的人頭攢動,臀部扭動,本來就醉熏熏的雨季與江蕙,更是被以誇張頻率扭動的人們,晃暈了頭。

  「雨季,看那邊那個人好像你的朋友——」江蕙突然對雨季指著一個方向。

  「哪裡?」雨季望過去,在閃爍的彩色燈光下看了半晌,終於看清,那個瘋狂地晃頭扭腰、穿著紅黃塊狀拼肩、寬大T恤裙的女孩是程程。


  程程怎麼也在酒吧里?記憶中每天晚上,都是她繁忙約會的時候,沒想到卻是在夜場這樣的地方,但她從來沒有帶雨季來過一回。

  雨季想擠到程程身邊去,奈何人潮洶湧,拉她們過來跳舞的男子們,又將她們團團圍在中心,透不過氣來。

  音樂聲仿佛越來越吵,空間仿佛越來越逼仄,胸口越來越悶,頭像是炸開一樣。身邊的陌生男人,突然伸出了手搭在她的腰間。

  「你幹嘛!」雨季奮力地去扳開他的手,他卻越摟越緊,直往他身邊靠。雨季聞得一陣奇怪的香味,眼前忽得天旋地轉,失去意識前彩燈閃耀……

  【7.13】

  迷糊中,雨季感到有熱騰騰的毛巾敷在臉上,她意識清醒了片刻,又再次昏睡過去,毛巾拿開,她又醒過來,看到程程的臉隱約地出現在眼前。

  「程程,你不是個好人,來酒吧玩都不叫我。」雨季嘿嘿的傻笑,抬手想去拍打程程,奈何使不上力。

  「瘋丫頭,酒瓶子都拿不穩,還學別人喝酒。」倒是程程將臉湊近,狠狠地捏了她一把臉,讓她吃疼,驚叫出聲。

  「她醒了,我走吶。」程程回頭跟別人打招呼,雨季眯著眼一瞅,看見聶之游微微點頭。

  「喂,程程別走!」

  程程不理她的樣子,就像她是聶之游請的特工似的。

  程程走後,房間裡只剩下她和聶之游,氣氛變得凝重詭異。雨季努力支撐著坐了起來,頭昏腦脹,看白色的床上用品就知道自己又在酒店。

  聶之游將雙手環抱於胸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雨季不由自主地放弱氣場。

  「江蕙呢。」她弱弱地問。


  「請人送回學校了。」

  「為什麼不把我也送回去?」

  聶之游掃視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反問,「你就這麼想作踐自己?」

  「啊?」

  「你知道跟你一起跳舞的那幾個,都是常駐酒吧的混混嗎?他們對你下了迷藥你知不知道?」

  迷藥?雨季回想,好像是在暈倒前聞到過一陣異香。她正為當時的情形感到後怕,聶之游緩緩走了過來。

  「既然你這麼想作踐自己,那我就成全你……」

  ……

  窗簾在夜風中飄動,皎潔的月光投射到地板上。雨季裹著浴巾,站在地面時,看到床單上的那一抹紅色……

  藍庭哥……

  心裡划過這個名字,立刻如刀尖鑽心般地疼。

  如今,她連最後對他的一點奢想都沒有了。

  她最想的愛的人,與自己,都把生命之初給了別人。

  月光灑滿一地,如她碎落滿地的心。

  她扭頭看床上的聶之游,睡姿安詳,長長的睫毛輕盈地垂落,表情卻透著委屈。他在咬著她耳垂的時候,喃喃念出聲,「這是你逼我的,你怎麼能又一次挑戰我的忍耐力。」

  事後冷冷地嘲笑她,「你不是很喜歡投懷送抱嗎?現在如願以償了還裝什麼清純?

  他只是一個自我、征服欲占有欲強烈的富家子弟。

  他跟她不是來自一個世界,也不再有可能。

  過了今天,她不再欠他的了,也再不想跟他有交集。

  雨季咬著下唇,平靜地穿好衣服,提著鞋,赤腳走出了酒店。

  踏過酒店走廓長長的地毯,踩在冰涼的電梯間,再走向粗糙的公路,霓虹閃爍車燈耀武揚威……平時都被鞋包裹的腳底,自成人後第一次與大地坦誠相見,走這麼遠的路。

  酸痛、疲倦、冰涼、硌腳……各種感受,粗暴直接,由腳底傳至心間。

  這才是真實的世界,沒有那麼多修飾、偽裝、美好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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