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4-09-13 18:28:51 作者: 王巧琳
  【你是誰的獨一無二】

  「林池真是個稱職的髮小對吧。」勒怡然笑容里有份甜蜜。

  李豆蔻想起幾個月前,相識多年的怡然突然神秘兮兮地說要介紹男朋友給她認識,當時是在夜pub,燈紅酒綠的場所,怡然辦的趴,李豆蔻一貫不太喜歡這種場合,拗不過怡然的盛情邀請,渾渾噩噩赴約,男男女女身穿夜店華服,唯她李豆蔻來不及換去工作服,一臉疲憊地在角落裡格格不入,一杯紅酒抿了一口便有醉意,撐著肘靠在沙發上,遠處人聲鼎沸,知是那日特邀的表演嘉賓到來,美國的黑眼豆豆主唱,兩個黑人跳上舞台,人便擁過去,淹沒了他們。

  耳朵里的搖滾樂震耳欲聾,上班族的疲倦細胞全被喚醒,她卻愈發昏昏欲睡。

  並不是不喜歡搖滾,17歲那年,也曾跟著西貝擠在音樂節的隊伍里,一大圈人之外,蹦得倍兒高地去看十幾米開外的中國搖滾樂之父——崔健,一曲《新長征路上的搖滾》唱得她們咧嘴歡笑,撕心裂肺地跟著叫。

  邢鹿不喜歡熱鬧,在僻靜的角落裡替她們拎著包,一個勁兒地抽菸,她忽然停止了配合喧鬧的動作,隔著老遠看著他,邢鹿也微笑著看她。她注意到旁邊幾個女孩的視線從舞台上的崔健滑向邢鹿,而他,只看著她。

  那眼神始終令她覺得孤寂,像是自己的一隻眼,在盯著另外一隻。

  所以,至今她無法弄清,自己對邢鹿,究竟是怎樣的感情。

  也許並不是完全不喜歡吧,人都會對自己的同類產生感同身受,然而,卻無法愛上吧。

  那天她坐在酒吧里,音樂聲大爆炸,夜間男女聲嘶力竭的尖叫,讓整個酒吧的空間縮小,竟沒她的一席之地。像是回到了17歲的音樂節,只不過,她成了那時候格格不入的邢鹿。

  一個恍惚,怡然拉著一個人的手拍拍她的肩膀,抬起頭,順著怡然甜蜜欣喜的笑容望過去,竟呆住了。

  那個因為公務而姍姍來遲的人,不是林池,又是誰?

  「我前幾天,跟他求婚了。」

  她知道,林池跟她說過了。眼前的勒怡然,已是完美無瑕,偏偏遺憾的是那無瑕,令李豆蔻無法和她成為最知心的朋友。她所擁有的,關于勒怡然的一切,都太好了,好得讓她覺得有些假了。

  她必須給自己找個藉口,而不能再暗示,是因為林池的關係,才使得她和怡然,無法交心。

  「其實求婚這事兒,得讓男生主動。」怡然繼續說著,「只是我覺得林池挺好的。我想抓住他,面子上吃點小虧,根本沒什麼。」

  「也對。」她附和了一句。

  「只是。他拒絕了。」喝了幾口的怡然,更加光彩照人,眼神里卻不無遺憾。

  她想起今天的那枚昂貴的戒指,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終究還是沒買。

  但是,遲早是要買的。

  他,遲早會娶別人的。

  「豆蔻,反倒是我覺得奇怪。第一次知道你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時候,我甚至在奇怪你們倆怎麼沒湊成一對呢。」怡然的笑令李豆蔻的心一空,像是被什麼刺中了,「不過,我想你喜歡的,應該不是林池這一類吧。」

  她笑著附和,是啊是啊。林池喜歡的也不是我這類啊。

  儘管,曾真的有一剎那以為他會對自己動心,但終究明白,自己不是林池要找的那個人。

  她不過是一個可以辜負,可以欺騙的角色罷了,這樣一想,涼了的心,更涼。

  怡然正優雅地剝著一隻竹筒蝦,細嫩的皮肉呼之而出,她抬起頭來,微笑著說,「如果他願意娶我的話,作為林池的髮小,你可是一定要當我們的伴娘。」

  李豆蔻被一口水嗆到,劇烈咳嗽。

  「沒事兒吧?」怡然擔憂地看著她。

  「沒……」她擺擺手,只是覺得……這樣很奇怪。

  攥緊服務生遞上來的熱毛巾,她抿了抿嘴唇。


  請給我一千個當伴娘的理由吧。

  我一點都不想當他的伴娘。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正是她不知該如何回答伴娘問題,西貝真是她的貼心小棉襖。

  雖然,她在電話里破口大罵。

  「李豆蔻!你快請我吃飯!我才下班!你知道現在的公司有多過分嗎?一個月5000塊的工資要把老娘榨乾了,我這個月,來了三次大姨媽!我要辭職!」

  於是她告訴對方,現在正和林池與怡然一起,恰好在她公司附近的餐館吃飯。西貝一聽到林池的名字,忽然來了勁兒:「我馬上到!」

  她的馬上實在有些迅速,風塵僕僕地撲到餐桌上,十分不雅地將一雙高跟鞋踢到一邊,抓起桌上的筷子就往冷菜伸去。李豆蔻只好替她不好意思地跟怡然投過一個抱歉的眼神。

  怡然寬容地笑笑,她最好的一點,是從來不會看誰不順眼,不像西貝,滿世界都是她看不過去的人。

  「林池那小子呢?」西貝撇撇嘴。

  對哦,林池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有回來。

  「伴娘?」西貝誇張地叫起來,「臥槽,我記得林池跟豆蔻是同歲啊,25歲就結婚?這是要斷鑽石王老五的後路啊!不過你好像比他大很多吧?」

  李豆蔻踹了一腳西貝,真他媽不會說話。

  「沒有啦。」怡然卻絲毫不介意,微笑是標準的八顆牙齒,「只是這麼隨口一說,萬一……林池願意娶我的話。」

  西貝撇撇嘴:「換別人吧,我覺得你這也忒裝逼忒自謙了,不過林池這小子,確實你摸不透他啊。」

  李豆蔻想,西貝可能是來砸場子的,恨恨地往她的碗裡夾了一大堆菜,瞪她說:「不是餓了嗎?餓了你就多吃點。」


  「哎喲我家豆蔻可真貼心賢惠,誰能娶了你呀,一輩子修來的福氣誒。」西貝狗腿子似的說。

  其實豆蔻知道,西貝並非衝著勒怡然去。相識多年的好友,自是她肚裡的蛔蟲,一路走來,也對她的心事太過了解。說來也巧,如今的豆蔻承了西貝的「衣缽」,成了當時西貝在的知名雜誌社的副主編,西貝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個性,換了無數份工作了,如今算是接近夢想了,在一個明星經紀公司上了班,也算是離她嘴裡要過的「光鮮的萬眾矚目的生活」近了許多。

  只可惜,那就像是一個玻璃罩子,裡面裝著的世界是看得見摸不著的,西貝就是那個流著哈喇子在外圍觀的人。

  手機毫無預兆地響得悽厲,李豆蔻看了一眼,是許臨安的來電。

  「慘了。」估摸著是得加班加點了,她抱歉地抬頭看著怡然,「我有事得走了。」

  西貝瞪大眼睛抬頭:「怎麼了?又加班?李豆蔻,我們窮人就連頓飯的時間都沒有嗎?」

  「少廢話。」她拖了西貝一把,「怡然,你跟林池說聲抱歉,我得回去加班了。」

  「我也要去看許大帥哥!」西貝眼睛唰唰地放出幾道光芒,衝著勒怡然訕笑道,「林池那小帥哥,就交給你獨享啦!」

  臨時安排給她的任務,讓她有點驚訝。

  許臨安在電話里要她去採訪一個正發展得不錯的女明星。雖與國際章的檔次還有差,但在杭城也是家喻戶曉的人物。在《她他們》採訪的基本是本土明星的現今,她已經算是大咖級人物了。這個女明星叫趙言歡,早兩年拿過新人獎,這幾年似乎淡了一些,沒接什麼戲,但也是在如今魚龍混雜美女們一個個都是模子裡刻出來的娛樂圈裡,令人過目不忘的美女,實屬難得。許臨安說,她是臨時到的杭城,次日就走,所以這採訪蠻趕的,他臨時過不來,要她在採訪之餘好好招待一下對方。

  她不笨,聽得出許臨安和趙言歡的關係匪淺。

  許臨安是《他她們》的新主編。比她只年長兩歲的許臨安是武漢人,是個海歸。雖有點洋經歷在如今遍地是人才的市場,不算什麼。可光憑著許臨安那天生麗質的一張臉啊,就足以蠱惑一大堆小女生了。其中就有西貝,西貝曾在他來之後,痛哭流涕悔恨萬千:「早知道!早知道!要是早知道主編會從那個臭老太婆變成一個大帥哥,你就算拿一百個chanel的包我都不會走的!」

  李豆蔻則感慨著,這一生,她也太好命了,身邊怎麼就有這麼多帥哥?她何德何能啊。

  必須承認,這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

  許臨安的身上,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光環,但卻是極好地控制了亮度,只覺得耀眼,卻不會灼傷眼睛,恰到好處的溫文爾雅,骨子裡卻帶著一種威而不怒,就像是少女時代的白馬王子,一躍長成了大人,卻永遠,都會令人回想起少年。


  待她走到她面前,沖她露出皓白的牙齒,一點都沒有架子地說了一聲,你好。

  李豆蔻才發現自己呆住了,小鹿亂跳。

  對不起,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從飯館兒出來的時候,西貝說了句:「林池整天一副欠揍的德性,就跟兩百五似的,就算長得還行吧,但也虧得他上輩子估計做和尚積德了,這輩子有沈露安那種神經病大美女死氣白賴地追著他跑,又有勒怡然這種面癱女神非他不嫁,還有你這種煞筆玩什麼俗套的暗戀。不過你藏得有夠深啊,我楞是沒看出來。」

  「慢著……」她先不說最後那俗套的暗戀幾個字,「憑什麼她們的形容詞是美女和女神,到我這就是……」

  西貝卻不理她,兀自嘟囔著:「但不管怎樣,林池現下都要結婚了,你這也忒……不考慮自己的後果了,邢鹿待你那麼好。」她深深看了一眼豆蔻。

  「我並不是想要破壞他們。」豆蔻嘆了口氣,自嘲般說,「就算想破壞,也要有這個本事不是嗎?」

  「你倒是想得開。怎麼的,難道做一輩子朋友?你甘心?」

  事實上,比起失去他,做一輩子的朋友,她心甘情願。

  「許大帥哥不會來的。你先回去吧。」她笑了笑,看了眼許臨安的簡訊。

  「去你的,不早說。」西貝瞪她,「我好歹把蝦吃完啊!我一天沒吃東西你知不知道!」

  「乖啦!趙言歡小姐估計到了,我再不過去,就得她等我了。」她看了一眼手機,真有些急了起來。

  「你說什麼?」西貝一副驚恐的樣子,「你再說一遍?」

  「我得過去了……啊計程車!」好不容易在這個高峰期的點有一輛計程車,李豆蔻兩眼放光,感極涕零,我終於保住了我的飯碗。

  凌西貝卻一屁股坐了進來:「我也去!」


  「你……你去幹嘛?你不是對採訪毫無興趣嗎?」要是有興趣,如今坐這個位置的,可不是自己。

  「我是對本土明星沒有興趣,但是你知道趙言歡啥檔次嗎?我們總經理想聯繫她都聯繫不上呢!通告接到死又推到死!我說……許臨安到底是何方神聖啊……我在《她他們》的時候,怎麼都沒覺得這破雜誌這麼高端大氣上檔次啊?」

  林池推開門的時候,發現李豆蔻的座位空了,眼神在那一刻,忽然灰了下來,手裡的東西,卻無處可藏。

  怡然下意識回頭看他:「怎麼去了那麼久?豆蔻臨時接到公司電話去辦事兒了。誒,你手裡是什麼東西?」

  之所以耽擱了那麼久,就是為了手裡的泥人。

  「美人魚?」

  林池還記得,少年時代的A市,有很多像這樣的捏泥人的手藝人,林池的屋子裡有過很多泥人,大多數是家喻戶曉的中國古典形象,西遊記為主。後來,它們的身上落了灰,被媽媽當做垃圾丟掉了。而那些曾經遍布街頭巷尾的手藝人,被蘋果貼膜和色彩斑斕的各種手機殼給取代了。

  他手裡的,是一條粉紅色的美人魚。當年,大多數的藝人只做中國傳統形象,李豆蔻曾將各色各樣的泥人從杭城搬到A市,遺憾地說可惜沒有美人魚。今日碰到的,攤位上竟連海賊王路飛和喬巴都有,莫說一條美人魚了。

  「送給我?」怡然看向林池的眼睛。

  「這種小東西,你不喜歡的。」毋庸置疑的拒絕語氣,順手將其放進了包里。

  怡然的試探一下子有了答案,她並沒有勉強,只是溫和地笑著,從旁邊的椅子上掏出一盒東西,「對了,這是豆蔻讓我給你的,說是對你爸的腿有好處。誒,快吃飯吧。不是待會還有個會嗎?」

  儘管早就在熒幕上見過,但當真人出現時,李豆蔻還是覺得驚艷得傻了眼。

  趙言歡的美是混然天成的,和後天修飾後千篇一律的美不同,李豆蔻可以推算出,趙言歡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甚至是越來越美的,忍不住,有些同情那些在她光芒下一同成長的夥伴,是得有多少人把她當假想情敵和嫉妒對象啊?

  西貝更是在旁邊直嘀咕:「我靠,李豆蔻,你相信她沒整過容嗎……我想捏捏她那鼻子……不想活了,我覺得按她的標準,我簡直長得不合法了!」

  趙言歡的女神外表下,卻十分善談,比起勒怡然的被動,言歡甚至帶點八卦,但即便八卦起來,也不會讓人覺得小市民或者三八,倒是讓那些娛樂圈小八卦的主人沾了光似的。所以,採訪很順利,她也不避諱緋聞,輕描淡寫而過,也不會極力否認,丁是丁卯是卯,黑白是非分明,絕不含糊其詞,有種「狗仔們你們愛寫啥寫啥吧,我幹嘛要往臉上貼金,我本來就是金塑的」的霸氣。


  李豆蔻知道,她的無所謂是源於自信,你們愛怎麼看是你們的事,我美我的。頓時有股羨慕,忍不住說:「娛樂圈裡,難得有這樣的真性情。」

  誰料言歡笑起來:「真性情?你會相信一個戲子在你面前的性情是真的?果然還是單純小姑娘啊。」

  她的臉紅起來解釋道:「我是覺得,你可以活得很自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不。」趙言歡眼神微微失落,她含著笑看著李豆蔻,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要看那個別人,我在不在乎。」

  要看那個「別人」,我在不在乎。

  這句話,很耐人尋味。

  西貝卻見縫插針,八卦兮兮地問:「那許主編是你在乎的人不?」

  凌西貝你這個挨千刀的……她幽幽飄過去刀子似的眼睛,你給我去死吧!

  趙言歡卻沒有介意,但卻頭一次沒有正面地回答問題,她意味深長地說:「這世界上有兩種好男人,一種是拿來愛的,一種,是拿來仰望的。許臨安,是後一種,愛上他是需要勇氣的。要愛,我還沒那麼強大的內心。」

  她說她不敢愛他,但沒說,她不在乎他,以及她不喜歡他。

  豆蔻腦子裡划過的是林池的臉,林池,你是哪一種?

  採訪順利結束,李豆蔻合上牛皮記事本,跟趙言歡道謝。

  趙言歡禮貌地笑了笑,這時候從旁邊咖啡桌上涌過來一堆宅男,一下把西貝擠了出去。

  儘管坐在最角落,言歡還是被粉絲們給認了出來,索要簽名和合照。

  你看,真正出眾的人,是沒辦法把自己藏起來的,哪怕縮在最隱蔽的角落裡,也會因為身上發著光而被一眼發現。


  言歡儼然對這些場景已習以為常,一邊從容地簽名和得體微笑,一群宅男粉絲一臉的淚流滿面此生無憾,惹得西貝自暴自棄說:「長得好看真好,我要是長得她那麼好看,就啥也不做,心甘情願當一個大花瓶。」

  人家可不是花瓶,人家可是拿了演技新人獎的大咖。

  這時候,言歡忽然叫住她:「李……你剛說,你叫什麼名字?」

  豆蔻怔了一下,回答:「李豆蔻。」

  趙言歡眯起她狹長的鳳眼,那化得簡直像是本來就長在她眼瞼上的漂亮眼線,像是一條鮮明的界限,劃分這世間的女子和女神的界限,她似乎是了悟一般地說了一句:「哦,是你啊。」

  是許臨安跟她提起過自己嗎?有點受寵若驚,卻也不能八卦地問他說過自己什麼。

  言歡拿起桌上的手提包,無視粉絲們簡直要把她給刻進骨子裡的眼神,沖豆蔻說:「一會兒,我跟一個老朋友約見面,你和你朋友一起來,好不好?」

  「啊?」

  西貝捅了她一下,示意她必須答應,拜託,她凌西貝在經濟公司混,三流小明星都比趙言歡要拽,難得碰上這麼一個大咖,她可要好好拉攏,簡直就是她的搖錢樹啊!

  「臨安也會去的。」

  好吧,都把老大搬出來了,況且老大還交代過要好好招待,為了保住飯碗,她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而當車子穿過鬧市區,抵達一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時,李豆蔻一個激靈,回頭看向西貝時帶著救命的神色,西貝一副「事已至此,你認命吧」的表情,拍拍她的腦袋,下車啦!

  多年前,這一塊的酒館,飯店,KTV,電玩城,是他們駐紮的營地。Unique是其中一家酒吧。大學的時候,這一塊,就是他們的天堂。

  這家酒吧,如今是邢鹿的。

  都說時光能使人釋懷,但unique里發生的事卻是她終生的烙印。所以,哪怕是邢鹿買下這間酒吧,她也再沒來過這裡。


  呵,於一人來說,是紀念品。於另一人來說,卻是墓碑。

  如今她站在unique的門口,只覺得疲倦不堪。往往逝去的那些是往事,逝不去的,是傷痕。

  北京時間十點整,西貝像個小跟班一樣尾隨著趙言歡。前者讓李豆蔻覺得得給她裝個尾巴上去搖一搖,後者則讓她覺得沒給其鋪個紅地毯都覺得不厚道。

  兩人快速跨進了unique,李豆蔻卻還在遲疑著,直到身後一隻手攀上她的肩膀,拍了一拍。

  「怎麼還不進去?」

  許臨安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穿著米色襯衫的他有一股天生溫潤的氣質,在某種程度上,中和了她的恐懼。

  儘管那些東西曾是她心裡的陰霾,但怎麼說,那麼多年過去了,如果再不釋懷,她都要看不起自己,於是跟在許臨安旁邊,邁了進去。

  複式的小酒吧只開了幾盞溫和的光,今日是爵士之夜,唱片機里婉轉地播著一個德國女人沙啞的聲音。吧檯旁邊的小小舞台上,當年解散的小樂隊遺留的一個鼓手正在擺弄架子鼓,影子看起來孤獨而頎長。

  已有幾桌客人,多數是大學生的樣子。當年,他們一伙人,也是這樣的面孔,對夜晚充滿期待。

  鍾青鶴從吧檯露出了腦袋,看到熟悉的幾張面孔,冷冷地笑了笑。

  邢鹿並不在,這讓豆蔻鬆了一口氣。

  李豆蔻無奈地眯了一下眼,找了安靜角落位置坐下來的趙言歡,在看到許臨安時,騰地站了起來。

  儘管已經是一個混跡娛樂圈的老手,甚至傳聞之中因為極有個性和手段,也實在是在短短几年時間裡從新人脫胎換骨,圈內關係硬得很。聽西貝說,當初的趙言歡原本是足以應付大場面的,因為家境富庶,也是堅實後盾,她沒有紅得發紫,唯一的理由是,她並不想。

  但此刻,她臉上的神情,讓李豆蔻想起了少年時代的沈露安,她也很驕傲很跋扈,但在看到自己喜歡的男生時,慌慌張張,小心翼翼像只小鳥。

  李豆蔻坐到了趙言歡的身邊,巧的是,這張椅子旁正貼著當年他們幾個人一起拍的大頭貼,四個腦袋擠在一起。是她,沈露安,邢鹿。


  還有林池。

  許臨安被那張大頭貼吸引了,微微側頭去看,明知故問。

  「大頭貼?」

  廢話,難道是創口貼嗎?不過她可沒膽量忤逆老闆,只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想法一旦冒了出來,卻感覺到心裡某個位置疼了一下。

  的的確確是創口貼。

  破碎的四人組合,終究是一個傷口,這張創口貼,卻無法使它痊癒。

  然而,光影之下走進來的那個人,像是從照片裡穿越而來,帶著她瑣碎的青春,風塵僕僕,恍若隔世。

  林池。

  也許是看出了李豆蔻的疑惑,林池開始一個個解答她未開口的問題。

  「我跟言歡在北京認識,她過來,我自然要做一回東。剛好邢鹿酒吧不是在她酒店附近嘛。照顧兄弟的生意,請女神會面,自然是一箭雙鵰。」

  呵,她在意的不是女神兩個字,而是兄弟。這句兄弟,真是充滿了嘲諷啊。

  西貝可沒她那麼好的心理素質,酸溜溜地反問:「你居然還當邢鹿是兄弟?」

  後面那句話,輕得只有李豆蔻聽清了。

  林池真他媽忍者神龜。


  儘管時過境遷,可再怎麼樣,也忘不了吧。如果林池不是裝的,難道是真的不在意嗎?

  她看著林池,酒吧的燈光掃到了他,那張鋒芒畢露的臉,並沒有改變。

  依舊是優秀得拔尖的男生,跟當年一樣搶手。

  趙言歡這時候跟大夥調侃起林池:「跟林池認識怪有意思。我好歹也算是個明星吧,在一個跟金融業合作的聚會上碰到林池。我當時出門急,沒帶錢包,回去要打車,剛好他也走得早,於是問他借了一百塊。我提出要還給他而要電話,這小子居然拒絕我。我當時就想,這傢伙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誰啊……但即便不知道我是誰,也好歹長得不至於被一個小男生拒絕吧。沒想到他說,我知道你,電視上看到過,要是有機會再碰到,你請我吃個飯就好了。北京那麼大,我跟這個公司的合作也不會有什麼合作機會。不過就是露個臉,何況,他也不是這公司的,而是邀請過來的一個企業的代表。再碰到的機率,算了吧。我承認我對這傢伙的酷有點好奇了,於是問,不如你把電話號碼留給我,我請你吃個飯好了。我不喜歡欠著別人。這傢伙真是欠扁,他居然說,隨緣吧。沒什麼欠不欠的。倒是我厚臉皮了,還特地去問別人要的他電話。」

  許臨安溫和地笑了笑,看著林池。後者則一副言歡說的那人跟自己毫無干係似的,只顧翻著菜單,繼而轉向豆蔻。

  「聽說這裡有款酒,很特別。」

  「你是說unique嗎?主打啊!」西貝抓緊一切機會和男神搭話,「我會調我會調!」

  「不是。我說的是,暗戀。」

  酒單上並沒有這款酒,但多年以前常來的客人都知道。之前的老闆娘許司卿誤打誤撞調出來的酒,入口香醇,只有淡淡的甜和微澀的苦,但後勁十足,比起tomorrow來雖遜色,但也起碼能讓一般酒量的人後期不省人事。

  這款酒,是殺人於無形之中的毒箭,中招時尚且不知,慢慢地毒性擴散已是無藥可救。

  有人說,用暗戀做名太不合適,而在場的除了西貝,卻統統心照不宣。

  正是暗戀。

  殺人於無形,終身不遂的溫柔小一刀。

  「老闆娘不在了,沒人會調這酒吧。」她說。

  一直低著頭的林池,驟然抬起頭來,目光如炬地看著她。


  「你不是會嗎?我也要一杯。」

  那不容拒絕的語氣,與少年時代一模一樣。

  調就調。她起身,衝著許臨安欠了欠身,又問言歡和西貝:「還有誰要?」

  吧檯上,鍾青鶴讓開了自己的位置,豆蔻知道,所有的對話都落到了對方的耳朵里無疑,多年以前,她李豆蔻做了一夜的傾聽者,而從那以後,鍾青鶴留下的,只有耳朵和心眼,她那么小心翼翼地,儘管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邢鹿卻聰明地做個耳聾者。但鍾青鶴毫無怨言,多年來看他們的聚散離合,卻是對邢鹿不離不棄。

  她不如鍾青鶴,她是做不到的。

  「沒有雞蛋清了。」她從李豆蔻身邊走過的時候,淡淡地說了一句。

  「謝謝提醒。」

  所以,只能做變味的暗戀了。

  對於調酒她已經生疏,鍾青鶴去換了搖滾碟,剛進來的一桌男女生尖叫起來,她皺了皺眉,年輕真好。

  另外一邊角落裡有一對男女靜靜對視,女生小巧玲瓏,男生有一張五官堅毅的臉,兩人像在慪氣,彼此卻不肯放過一個眼神,就這麼僵持著。

  有時候,愛是變了質的,倒不如沒有開口,才不會明目張胆地要求對方做這做那。

  許臨安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林池,他一眼就洞穿了林池眼裡的一切,故意藏起來的在乎,眼神的飄忽。

  多像尖銳版的當年的自己。

  像看著舊時光里的自己的感覺,令他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傷。

  不過是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神態就能暴露給對方的情意,就這麼,被自尊裹著,被患得患失驅使著,流失在時光里。


  誰都看得出,唯主角們渾然不知,而作為配角的他們,卻無從插手。

  他於他們的人生,不過是旁觀者,又有什麼開口的資格。

  不就是兩個字,喜歡嗎?為什麼那麼難說出口?他問自己,問當年的自己。

  回答是,真的好難。

  越喜歡,就越難.

  他看到林池的眼神漸漸從尖銳轉向溫柔,酒精氣息瀰漫開來,有人打翻了一桶扎啤,灑了一個年輕女孩一身。然後,他發現林池的眼神漸漸又變得尖銳,下意識地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

  他看到一個清瘦到骨骼分明,面目清朗眉眼卻有一股年輕狠勁兒的男生走了過來,酒吧里的那個吉他手站起身來沖他頷首,而他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目不轉睛地走向了吧檯的李豆蔻,然後,站在渾然不覺的李豆蔻身後,伸出了雙手,從後面環住她,接過她手裡的兩隻酒杯。

  聽不清在說什麼,燈光剛好黑下去,許臨安沒有看清李豆蔻的表情,只聽到林池,重重地拖了一下自己的椅子。

  「你怎麼來了?」邢鹿輕輕地附在她的耳邊,這種親昵,就算是當時身為男女朋友的時候,也不曾有過的。

  「你-松-開-我。」一字一句地強調,雖然輕,但擲地有聲。

  邢鹿知道她的底限,收回了手,繞到她的旁邊。

  「怎麼,怕他看到?」

  李豆蔻沒有理會他,手裡的酒杯變得很鈍重,她有些握不住。

  「豆蔻,你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你不恨他嗎?心裡一點都沒有恨嗎?」

  她微微抬起頭:「邢鹿,那不關林池的事。他不知情。」


  「呵,不知情又如何,如果不是他……你……」

  「閉嘴。」她截住他的話頭,語氣微微顫抖,「求你,閉嘴。」

  然後她看了一眼那邊的林池,笑著對邢鹿說:「是的,我不恨他,我,愛,他。」

  哪怕他傷害我,何況不是故意,哪怕是故意,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

  她繞過他,舉著調好的兩杯酒,邢鹿在她擦身而過時,露出了一個苦笑。

  兩年前,就在她站著的這個位置,沈露安絕望地舉著一把水果刀,用力地割向自己的手腕。

  她哭著喊著,李豆蔻,你拜託他們放過我好不好?你放過我好不好?

  而林池,哀求道:「你們能不能放過她?」

  他不能忘記李豆蔻渾身是血的樣子,她的一雙眼睛,絕望地睜著,他記得很清楚,甚至包括她顫抖的弧度。他記得李豆蔻說,林池,你給我,滾。

  邢鹿看向座位上正和趙言歡含笑說話的林池,這個傢伙,為什麼對其他姑娘,都可以文質彬彬,唯獨對豆蔻,那麼不一樣呢?那種不一樣,邢鹿太了解了。這個自尊得要命的傢伙,明明滾了,為什麼,又要滾回來呢?

  只有許臨安留意到林池的眼神倉促地瞥了一眼那糾纏在一起的吧檯前的人,繼而手忙腳亂地抓起桌上的啤酒,往嘴裡大口地灌。撇頭看到豆蔻甩開了邢鹿的胳膊,端著兩杯酒,朝他們走來。

  杯中酒在霓虹燈光下閃爍著旖旎的光芒,李豆蔻神情里分明是極力掩飾的悲傷,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與林池臉上的,十分相像。

  時間是十點二十三分,杭城毫無預兆地大面積停電,酒吧里一陣慌亂,走道處的人擠在一塊兒,樂隊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主唱未來得及收住的尾音浮在黑暗的半空之中。

  夾雜著酒杯哐當碎掉的聲音,她聽到兩個同時喊出的聲音,李豆蔻!

  緊接著,自己被塞進了一個擁抱里,無法呼吸地灑掉了另外一杯「暗戀」。


  【被打翻的暗戀】

  「所以。李豆蔻,你想好了嗎?」

  「嗯。」

  「戶口本沒忘記帶吧?」

  「嗯!」

  「緊張嗎?我覺得好緊張啊。」

  李豆蔻踹了他一腳:「有點出息好不好?辦個身份證而已!」

  戶口辦事處的人自然認識林池和李豆蔻,他笑容可掬地讓人給他們倆泡了杯茶,然後仔細地看了一眼他們的戶口本,方指著林池說:「林池可以了,豆蔻啊,你還差一個月呢。」

  十幾分鐘後,林池趾高氣揚地走出來,一掌用力拍在李豆蔻的後背上。

  「小伙子啊,哥今天挺開心的,要不要請你吃冰淇淋啊?啊,我忘記了你來大姨媽,誒喲,女人真麻煩。」

  「滾。」

  「你看啊,身份證這玩意兒,我爸有吧?我媽也有吧?我也有了吧?你沒有吧?所以呢,以後家裡,你就是最末等的,你得聽我們指揮。」

  林池今天真囉嗦,李豆蔻不滿地多白了他幾眼。

  迫切成長,也許是少年時代大多數人的特徵,而李豆蔻對此的心愿,卻不過是有一張屬於自己的id。

  山雨欲來的緊密雷聲,拉開了夜晚的帷幕。


  幾分鐘後,一道煞白的閃電劃亮了黑色夜空,全市大區域的跳閘停電,整個城市陷入了一陣惶恐。

  房子裡只有她和林池。

  黑漆漆的一片,令李豆蔻在短暫的時間裡陷入了一種茫然,並不恐懼。她對黑夜習以為常,爸爸還在世的時候,她就常常是一個人入睡,雷聲是她的好伴侶,比萬籟俱寂,要來得熱鬧。

  但是正蹲在電視機前看一場球賽的林池卻呆了。

  過了半分鐘,李豆蔻聽到門口的「大人」哆哆嗦嗦地喊:「李豆蔻,李豆蔻!你在哪啊!快給我出來啊!」

  林池平日裡膽大包天,唯獨怕黑。李豆蔻受了他一天的「長輩論」的氣,這時候聽他發抖的嗓音,頗幸災樂禍。於是故意不發聲,借著黑暗中的微光,躡手躡腳地走到林池蜷縮的沙發背後去。

  「哇!」

  蓄謀已久的少女,悽厲的尖叫聲並沒有引來預料中的反應,此時一道新的閃電,再次劃破天際。

  她呆了一下,林池刷白的臉令她險些丟了魂魄,而就在剎那,林池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李豆蔻一個跟斗就從沙發背部翻到前面,被一雙手緊緊箍住。

  剛想喊林池你耍什麼流氓啊,她卻發現林池正在發抖,他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幾乎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停電的夜晚,四處一片安靜,只聽到林池的呼吸聲。

  李豆蔻聞到他身上的沐浴露味道,跟自己身上的,是一樣的。但是,卻又覺得,不那麼一樣。

  她動作很輕地想掙脫,林池卻加緊了力道。

  「李豆蔻,別走開。我怕。」


  並不是沒有擁抱過,以往他們就常常打著打著就抱在一起,掐著彼此的脖子。然後被林阿姨攛掇著,以友好而生硬的擁抱儀式來和解。但是眼下這個擁抱不一樣,李豆蔻心一下就亂了起來。

  「林……林池。」她輕輕地打破了自己的尷尬,抽出一隻手來,敲了一下林池的腦袋。

  「你不是一個大人嗎?」

  許久她聽到林池喃喃地說了一句,李豆蔻,你怎麼這麼胖啊……你看我都抱不住你……

  忍無可忍,李豆蔻飛起一腳的同時,燈忽然就亮了。

  刷白的燈光令眼睛有些不適應,卻因為已經分開,避免了日光燈下的尷尬,林池的嘴邊掛著一抹笑容,而李豆蔻臉上的緋紅,完全可以理解成惱羞成怒。

  「你大爺的,那是因為你是長手怪!」

  林池的奚落也許並不是故意,但哪怕大大咧咧的李豆蔻,卻因此而感到憤懣。

  當天宵夜,憤怒地多吃了一碗肉湯圓後,李豆蔻站在體重計上,下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決定。

  而接下來,以爬樓梯來鍛鍊身體的結果是,李豆蔻摔崴了腿,卻成就了林池的苦逼生活。

  整整半個月,李豆蔻都是由林池背去上學的。

  再這樣下去,在李豆蔻減肥成功之前,林池已經要變成白骨精了。

  雖然,大伙兒因為早知道了李豆蔻和林池的家庭關係,所以對他們的奚落打趣,早就已經失去了興趣。林池背著李豆蔻來上學,也引不起什麼大風波,無非隨口一句:「喲,悟空你又背媳婦兒來上學啦?」

  也有混帳些的,會說:「悟空,你又背八戒來上學啦?」

  恰巧是籃球賽。暫時殘廢的李豆蔻被林池丟在了教室里,心裡正憤懣。她有些坐不住了,這時候,因為感冒而下場的郝鵬同學出現了。


  李豆蔻像是見到了救星。

  「郝鵬!」

  郝鵬的臉色不太好,看樣子,病得不輕。但聽到李豆蔻的要求時,二話不說地就答應了。

  李豆蔻覺得,郝鵬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步履走得甚至不如比他要瘦上十多斤的林池。

  因此,李豆蔻為自己的體重,更加悲傷了。

  而更令人感到悲壯的是……幾分鐘後,郝鵬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她砸在他身上,感覺天都要塌了。

  蒼天大地,我居然胖到把郝鵬給壓死了!

  「你沒事吧?」十分不好意思的郝鵬忙站起來扶她,湊在一起的兩個腦袋,郝鵬一抬眼就看到了李豆蔻的長睫毛。

  林蔭道下,大把的落葉紛飛下來,黃昏的粉紅色光芒籠罩在二人的身上。

  郝鵬覺得,這種場景,真是詩情畫意,不做些什麼配個套簡直有悖道德。

  身邊的少女,有一張粉嘟嘟的臉,郝鵬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審美觀,就開始以李豆蔻的標準發展了,他承認沈露安漂亮,卻總是覺得,比起李豆蔻少了些什麼。他也承認李豆蔻有一點點胖,但是,好像就是這種胖,拉近了他們的距離。沒什麼比兩個人都胖胖的,一起搶東西吃的感覺更棒了,這是郝鵬同學的幸福觀。

  李豆蔻是自己的好哥們的妹妹,郝鵬一直對林池有種說不出的崇拜感,想著娶林池是此生無門了,跟他攀個親戚也不錯,慢慢地看李豆蔻就越來越順眼了,打心眼裡就把她當自家人。

  於是,半是心理暗示,半是情景所需,他忽然閉上眼睛,朝著李豆蔻的臉親了上去。

  李豆蔻幾乎是下意識,用手掌,一把挪開了郝鵬的言情劇表情的臉。

  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郝鵬的臉被她捏出的表情是有些悲傷的,他忽然十分悲慟地說。

  「李豆蔻,我喜歡你。」

  這個表白,像是宣誓。

  十幾歲的少女,很難不去幻想被表白的場景,郝鵬也算是不錯的男生,個高壯士,笑起來十分像小熊維尼。

  「我有喜歡的人了。」幾乎是脫口而出的拒絕,她眨巴著眼睛,認真地回答。

  「是林池嗎?」想到是林池那樣的對手,並且處在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越地理位置,郝鵬有點絕望。

  已經這麼明顯了嗎?她卻還是嘴硬反駁:「怎麼可能啊!」

  「那是誰?」

  「周杰倫。」她昂首挺胸地找了個最合適的暗戀對象。

  「啊?」郝鵬驚詫地看著她,女生卻扶著他的胳膊站起來,支支吾吾地說:「喜歡周杰倫有錯嗎……沒錯呀……這是真愛……你說他會不會喜歡我這麼胖的女生啊……好緊張哦!」

  郝鵬卻斬釘截鐵地說:「你胖得特別有福氣,你看你屁股挺大吧,我媽說了屁股大容易生兒子……周杰倫看你這麼有福氣一定會喜歡你的啦!」

  李豆蔻一臉黑線:「呵呵,托你吉言。等我做了周夫人我請你吃飯。」

  然後她一蹦一跳地回頭走。

  「誒……豆蔻,我背你啊!」郝鵬追上去,「不去看籃球賽了嗎?林池打球特別棒。」

  「不用了。」


  夠傷心了。都胖到能看出將來生的是兒子了。心酸淚一把地瞪了一眼郝鵬。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第二周的周二,李豆蔻的狀況是,體重輕了兩斤,她為此雀躍不已,還有一件好事兒,就是她終於可以活動自如,重回正常人的懷抱了。

  至於減肥,告一段落。

  林阿姨自她摔崴了腿後,日日燉豬腳湯,喝得她成了一個放不下碗也放不下體重的憂心忡忡的胖子。林池一面諷刺她是吃啥補啥,一面毫不留情地跟她搶碗裡噴香的豬肘。見他狼吞虎咽的恬不知恥樣兒,李豆蔻憤憤地想,憑什麼有人吃什麼都不胖!憑什麼!

  最近林池忙著籃球賽,她做完衛生卻忍住不去操場。被郝鵬告白後,還是有些尷尬的。李豆蔻百無聊賴地寫了一會兒作業,發現沒幾個題會解,想起林池書桌里有剛借過來的《海賊王》漫畫。這是他們難得一致的審美取向。

  林池是喜歡熱血精神。李豆蔻卻是因為海洋情節,《海賊王》里形形色色的海洋生物,給她鋪陳了一個奇幻的海洋世界,真是美好。當然,如果沒有林池總是模仿路飛醬正氣凜然地喊著:「我是要成為海賊王的男人」的話,有一次她忍不住搶白他:「那我成為海賊王好了。」林池臉綠了一個下午,十分認真地跟她說,我覺得我比較喜歡娜美。

  然後他們就娜美是喜歡山治多一點,還是索隆多一點而吵了一個下午。

  最後林池說,也許她喜歡的人是烏索普。人生就是這個樣子的,你不要覺得什麼都是看上去那樣,說不定,她就是喜歡烏索普。

  她接了一句,或許是喬巴。

  打開林池的抽屜,她卻被海賊王漫畫旁邊的一張粉紅色信箋……旁邊的巧克力給吸引了眼球。

  情書,自是那個年紀跟愛情掛鉤的器物。而愛情,是荷爾蒙挑撥起人的欲望和年紀限制矛盾的最初形態。她吞了一口口水,哆哆嗦嗦地將手伸過去。

  是一盒德芙。在好利時和費列羅都還沒走紅的時代,德芙是奢侈品。恰好又是她最喜歡的榛仁口味。

  而那信箋……

  偷看別人信件好像是犯法的吧?


  但是不看的話,又太對不起自己了吧。反正就算林池要告她,林叔叔林阿姨也不會給他訴訟費的吧?於是李豆蔻打開了那信紙。

  是一封字跡娟秀的信,第一時間去看了落款。那是臨班的一個女生,並不熟悉,只知道她常常和韓秋君在一塊兒。是個瘦得跟麻杆兒一樣的女生,自己的腿都快要趕上人家胳膊的那種程度。聽說是個才女,有個哥哥是高一級的混世魔王,專門違法亂紀的那一卦學生。跟徐霜掛不上鉤。

  再看一眼情書的內容,雞皮疙瘩順勢而生。

  「你那修長的手腳(林池我就說你是長手怪吧還不信)你佇立的側臉仿佛維納斯雕塑(你確定維納斯這麼慫?)你的臉上常常掛著目空一切的笑容(哎呀愛情可真盲目。)你充滿磁性的嗓音,仿佛是空地上的一記驚雷,驚醒我的夢(姑娘你醒醒啊!你確定是醒了而不是昏迷過去了嗎?)」

  林池有她說得這麼好嗎?毫不寫實,負分!可是嘴角分明有笑意。

  林池,你看你這麼好呢。

  而那最後一句,不知是否出自徐霜之手。

  上書:

  今日錦繡,明日天涯,定要有你,方為人生。

  她細細地咀嚼著這句話,當時,只覺得美。

  在她還在文藝青年和非主流少年之間徘徊的時刻,被這句話一下子給攫住了魂兒。卻不知,那個叫徐霜的女生,一語成讖地概括了她此後的人生。

  林池卻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身後,一把奪過她手裡的信紙,有些生氣地白了她一眼。

  迅速地,差不多是三秒掃了內容,直接跳到落款。

  然後,一個拋物線,丟進了教室後頭的簸箕。

  李豆蔻呆在那裡,林池額上有汗,臉上有微微的擦破,似乎是負了傷回來休息。他臉上的的確確有徐霜所說的目空一切的那種表情。


  但是這一刻的林池,她特別,特別不喜歡。

  「你幹嘛丟?」

  「我幹嘛不丟?我又不認識她。」林池這般說,「你別亂看我的信好不好啦!之前的信你不會也看過吧?」

  原來不止一封。

  或者說,有好多女孩喜歡著他。她不知道罷了。

  豆蔻覺得自己心裡有股憋屈,不知是為徐霜,還是為別的。

  「林池你不該這樣。」

  「我有喜歡的人了。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的態度!」林池換了副嘻嘻哈哈的笑容,「快,我剛狠狠地摔了一跤。給大爺揉揉。」

  「揉你個大頭鬼!」為那句「明日天涯,今日錦繡」不服,林池不該這麼糟蹋別人的天涯和錦繡。

  「不喜歡別人,就能這麼隨意地……踐踏別人的心意嗎?」李豆蔻覺得自己有些上綱上線了,可是忍不住,忽然又問,「你剛說什麼?你有喜歡的人了?」

  林池神秘一笑:「娜美嘛。」

  「滾蛋!」李豆蔻命令道,「把情書撿回來!」

  不知李豆蔻為何發飆,林池怔了一怔,這時候陸續走進來的幾個球友,聽到對話,有個多事者便將那滾出簸箕揉成紙團的情書撿了起來。

  並沒有大聲誦讀,但是,很快所有人都知道,有個叫徐霜的姑娘給林池寫了一封信。

  並且,被他給丟進了垃圾桶。


  林池,如說了喜歡你的人是我,你是不是也一樣地踐踏我的心意?

  因為不喜歡,所以可以看都不看,棄之不顧,對嗎?

  林池終於對李豆蔻忍無可忍了,她從放學回家以後就當他是透明人。

  不,如果是透明人,才不會走過來一把奪過她的遙控器,把他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美食頻道給換成新聞呢。

  她愛看新聞?開什麼玩笑?平日裡嚷嚷著美食頻道好看的不是她嗎?眼下顯然是跟他作對啊。

  「李豆蔻你什麼意思?」

  沒有回音。

  他清清嗓子,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你……到底幹嘛了?」

  還是不理自己,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發呆。林池極其受挫,走過去,一把揪起她那肉嘟嘟的臉。

  「胖子,你到底……」

  啪。李豆蔻一把打開他的手,死活不肯看他的眼睛。

  「喂,看著我。」林池又將她的臉掰正,李豆蔻憤憤地嚷了一聲:「我看你幹嘛!你很好看嗎!我看不順眼!醜八怪!」

  林池瞬間石化,然後繃著臉說:「你再說一遍,我醜八怪?你瞎了嗎?」

  「罵你罵你!」瞎了眼才喜歡你呢,你這個人面獸心的傢伙!

  「你要是瞎了我出錢給你開個盲人推拿!你敢說我丑,你不知道有多少妹子垂涎我的美色嗎?」林池撇撇嘴。


  「有人喜歡你了不起嗎?我也有人喜歡我!」她瞪他一眼,臭小白臉,長得好看了不起啊,長得好看就能隨便糟蹋別人的喜歡了啊,長得好看……

  「哈哈哈哈才沒有人喜歡你呢,你看你那麼胖……」林池看著她氣呼呼的肉嘟嘟的臉蛋,憋不住笑。

  生起氣來,還是蠻可愛的嘛。

  誰料,這一句落在豆蔻心裡,卻是一顆炸彈,她惡狠狠地剜了林池一眼,如果眼神是刀子,林池早就被毀容一萬遍了。然後她站起來,氣呼呼地往外頭沖。

  「喂!你去哪!」這脾氣也太大了吧,林池有些不滿。

  豆蔻卻只丟給他一個硬邦邦的後腦勺。

  「老子不要你管!」

  一溜煙衝到了樓下,聽到頭頂一陣雷鳴。

  要下雨了呢。

  你那麼胖……原來林池心裡的我,就是用那麼胖來形容的。

  如果寫情書的人是她,他是不是除了把她的信丟到垃圾桶,還會來一句。

  「哈哈哈哈李豆蔻你居然喜歡我?你那麼胖……居然喜歡我?」

  青春期里,敏感是高度的,並且是不靠譜的,而豆蔻就被這種不靠譜的敏感擊中,意外受傷,並且越想,傷得越重。

  她帶著一股怨氣,急切地走著,頭頂的雨順勢澆下來,豆大的雨滴,砸在腦袋上。

  心裡頭酸溜溜的,那雨,竟像是下在自己心裡,涼颼颼的,她放慢了步子。


  下這麼大雨,她沒有帶傘,林池會來找她嗎?

  不會的吧。她對他而言,一點都不重要呢。

  可萬一呢?她走出了幾步,又折回來,躲進旁邊的樓道里,彼時聽到一聲貓叫,一隻小野貓正蜷縮在樓道上,孤零零地。

  她走過去,側身坐在樓道處,不敢離貓太近,奇異的是,它竟也不躲生人,只是喵嗚個不停。

  「下雨了。」

  她說。

  「你也是一個人吧。」

  「是不是很孤獨。」

  「你有喜歡的人嗎……哦,你有喜歡的貓嗎?」她覺得自己是個神經病,在和一隻貓聊天,「不過你挺漂亮的。不像我,那麼胖……胖就沒資格喜歡一個人了哦。你千萬不要變胖。」

  外頭疾風驟雨下了不久,漸漸小了下去,她沒有等到林池,而那股莫名其妙的難過,漸漸地被風吹涼了。她有些冷,揉了揉自己的腿,那隻貓這時候從她眼前一躍而過,依稀間她看清,那隻小黑貓跟著一隻狸貓嗖地一下鑽進了草叢裡。

  「啊。你喜歡的人來接你了。」她自言自語說,「真好,我喜歡的人,他根本都沒找過我呢。」

  屋子裡亮著燈,她開門進去的時候,看到正拿著傘跑出來的林池,跟她撞了個滿懷。

  她抬眼看著渾身濕透的他,而他見到她,一臉的怒氣。

  「你出去找我了嗎?」

  可不是嗎?見下雨了,他擔心她,於是跑出去,跑到樓下才想起來沒帶傘,但當時也不知怎的,看到遠處有個人影很像豆蔻,就奔過去叫她,被淋成了落湯雞,誰料只是雨中眼花,看錯了罷。又兜了一圈,愣是沒看到她,把小區找過來了,也沒看到她。


  於是回來找傘,自己已經被淋透了,但要出去找她,總要帶把傘,結果,她回來了。

  此刻他惡狠狠地說:「鬼出去找你了。」

  「那你怎麼渾身濕透了。」她歪著頭,仿佛剛才慪氣的人並不是她。

  「我洗了個澡,不行嗎?」他白她,將傘丟到一邊,回來了就好,而且,看她的樣子,也沒有淋很濕。

  「你洗澡不脫衣服哦?」

  「我喜歡,你管我?」他一股子的氣,卻被一個噴嚏打斷了。

  李豆蔻卻蹬蹬蹬地跑到洗手間,拿了一塊毛巾給他。

  「快,擦擦頭髮。小心感冒了啊。」

  「要……你管……」分明撅著嘴,卻被她一句「小心感冒了啊」給消了氣焰,音量少了許多,然後,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午夜十二點,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冰箱面前。太好了,冰箱裡還有一盤米飯和一份雞腿。她吃得格外投入,覺得人生再沒有什麼能跟餓得眼冒金星時手抱食物的幸福感可比。

  直到身後幽幽地響起。

  「喲,李豆蔻,胃口不錯啊。」

  冰箱燈的微微光線下,身後的林池穿著寬大的睡衣,露出一個他招牌的,帶嘲諷的笑容來。

  「求求你,我只是一個弱女子……不要這樣對我……別這樣……」

  李豆蔻苦哈哈地望著林池,兩隻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衣角,哀求地道。


  「把雞腿,還給我吧。」

  「真的不減肥了?」

  「寧做大肥豬,不做餓死鬼!」

  「沒出息。」

  「林池……」一邊吃著雞腿的沒出息的李豆蔻,在黑暗中眨巴著她的眼睛,特別誠懇地問他,「如果我一直都很胖,是不是,永遠不會有人喜歡我?」

  「不會的。有人喜歡你。」他也特別認真地回答她,黑暗裡,李豆蔻沒能看到林池白淨的臉,一片緋紅。

  她想,林池跟郝鵬那麼好,是知道他喜歡自己這件事的。

  她一邊吃著雞腿,一邊不高興地說:「晚上的時候你還說我大胖子,沒人喜歡我呢。我要減肥。」

  「別瘦了。起碼現在還剩下胖被人說,以後說不定只剩下丑了。」林池卻逗她,聲音悶悶的。

  「林池!」她騰出全是油的一隻手,往林池襯衫上抹了一下,「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嗎?」

  「唔……」

  「我也不是那麼胖吧?」

  「胖……」

  「你就不能誇誇我。」

  「你肥而不膩。」

  真是討厭,她將雞腿三下五除二解決掉,忽然想起什麼:「你大半夜起來幹嘛呢,跟我一樣偷東西吃嗎?」

  「我哪有那麼沒出息啊。我就是找找……有沒有藥,頭有些暈。」

  借著冰箱的微光,她抬頭看清林池的臉,下意識地伸出她那油乎乎的手,貼上他的額頭。

  「哎呀你在發燒!」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