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4-09-13 18:29:01
作者: 王巧琳
江叔叔的西餐館坐落在杭城城北的一個新開發區,當時還沒有太多人煙。但也許是因為江叔叔的旅外經驗,因此這個帶點異國風情的餐館,還是門庭若市。
周末的時候,李豆蔻會過來幫趙眉眉的忙。在錢方面,趙眉眉並不會虧待豆蔻,她所有無法付諸為語言和行動的愧疚和愛意,統統都化作了寬鬆的零花錢。可早期在林家的生活經驗,縱使林叔叔和林阿姨待她也好,但從小對林池的教育也傳染給她。要錢可以,必須有一定的付出,哪怕只是一些小家務,總而言之,拿人手短,無論親疏。
餐廳離家並不近,自行車是凌西貝贊助的,那一日不知怎麼的,鏈條卡住。正無助中,騎過她身邊的一個男生,又忽然退了回來,低頭問一手的油污的她。
「李豆蔻?」
邢鹿看到豆蔻一臉茫然地抬起頭,在發現是自己是,露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
怎麼又是你啊。
她說。
幾天前,當邢鹿捧著隔壁鄰居趙爺爺家的100個面人怒氣沖沖地等待交給預定的主人時,李豆蔻出現在眼前,令他有些懷疑命運從中作梗,非要跟這個女生扯上關係。
面人趙老,是於邢鹿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他在地下通道捏麵人,手藝精妙,但那個時代,已經不流行這種手藝活,批量生產的精緻玩偶,席捲了整個市場和人們的審美觀和消費欲,有時候,趙老常常一個面人也賣不出去。
而那天,他忽然接到了一百個的訂單,老人怕重樣,喊他帶電腦過來幫他選樣,對著屏幕捏出他甚至叫不出名字來的動漫形象。當日他熬到凌晨四點,頭昏眼花,老人一頭栽下去,邢鹿火急火燎地送他去醫院。高血壓,太過疲勞導致的暈眩,幸好,沒有大礙。趙老卻握著他手說,這些東西,一定要交給定主。他便扛著一麻袋的面人,在地下通道里,竟等來了風風火火的李豆蔻,然後,氣急敗壞地收下了她手裡的錢,豆蔻忍不住問,爺爺呢?
爺爺差點被你害死!他沒好氣地說。邢鹿雖並非溫順的少年,甚至有些陰鬱,但他這樣沖地說話,也是難得。豆蔻驚住了,我……我怎麼了……
之前是聽同學說趙老有時候一天都難賣出一個面人,所以自己湊了一堆錢,又跟同學們約好,來老人這訂了一百個。五塊錢一個。
「你做好事也要注意分寸。」邢鹿望著豆蔻的委屈樣,有些無奈地說,「趙爺爺熬夜給你趕了一百個出來。太疲勞,進醫院了,現在已經沒事了。幸好我在身邊,不然……」
她驚恐地瞪大眼睛:「你是他孫子嗎?」
「不是。我是他以前的鄰居。」
「那他的家人呢?」
「呵。」他淡淡一笑,「不是所有人,都有榮幸擁有這麼奢侈的『家人』的。」
而當李豆蔻黯淡下眼睛,低著頭對他說,對不起的時候。
邢鹿覺得心裡一片柔軟。
那時候,他覺得,2005年的這一相遇,他是賺到了的。於是他替老人對她說:「沒關係。謝謝你。」
那天晚上,豆蔻翻著一麻袋的面人,什麼都有,火影忍者,海賊王,機器貓,櫻桃小丸子,亦有安徒生童話里的醜小鴨,白雪公主和灰姑娘,老人的手藝真當好。可惜,她沒有找到小美人魚。
此刻,邢鹿沖她笑了笑,是啊,怎麼又是我啊。
邢鹿一把將她給拖起來,然後一把扶出她的自行車。
「附近有修車行,你別弄了。你的鏈條,是卡住了。靠手是解不開的。」見豆蔻呆呆不走,邢鹿眉頭微皺,「走啊。」
得知豆蔻趕時間去「打工」,邢鹿提出他會幫她修車,讓她騎著他的車去,可那麼高的車,她又怎麼能夠駕馭,紅著臉沮喪著。
明明滿臉都是「女人真麻煩」的邢鹿,卻一句抱怨都沒說,提出了一個讓李豆蔻都想給他跪下謝恩的方案。
你把車停在這裡,我把你送過去。然後我再回來,把車送去修……到時候我直接給西貝不就得了?
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不耐煩,他又笑著加一句,好不好?
而那天的傍晚,當林池風塵僕僕地趕到杭城,又繞了大遠路抵達李豆蔻繼父的那家餐館門口時,恰巧邢鹿載著李豆蔻就出現在他面前。
自行車上下來的那個女孩,不是李豆蔻,又是誰?而她身邊的那個男生,他一點都不想記住對方的臉。
李豆蔻,居然找了個比他還帥的男朋友。
原來,這就是她口中,很重要的人啊。
林池覺得自己像是被異鄉的空氣無形中點了穴,無法動彈。
直到她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他面前,他才意識到,自己比想像中,更加想念李豆蔻。
而在她真真切切地和別人一起出現在面前,他也才意識到,原來,他早就失去她了。
那一刻的林池,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想裝作偶遇一樣跑到她面前,帶點譏笑性質地過去跟她打招呼。
「喲,男朋友啊?挺帥啊。」
然後很酷地走開,可是,這裡是杭城啊,又不是A市,他跑到這裡偶遇,李豆蔻雖然笨但又不傻!對了,沈露安,他可以找沈露安當擋箭牌。他是該找沈露安的,她長得那麼漂亮,說不定李豆蔻的小男朋友一見到沈露安就移情別戀了……
浮想聯翩了一陣後,李豆蔻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似乎融化進了杭城的空氣里。而他,一個真正的異鄉人,那麼地突兀,亦格格不入。
而那個送她的人,轉身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林池發現自己不能克制地死死地盯著對方。
邢鹿看到一張陌生的臉,一雙眼睛目光如炬地盯著他,他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他樹敵那麼多,哪裡記得這麼多人。於是邢鹿朝林池露出了一個帶有挑釁意味的笑容,看到對面的少年,捏緊了自己的拳頭。
於是次日他們正式相見時,兩個聰明男生之間的氣場極其微妙,較量是早就開始了的,自此互不相讓,各不順眼。
沈露安遲到了足足四十分鐘。
林池倒感激這個傢伙的不守時,讓他想要傾訴的一時衝動,有足夠的時間來消解。
找沈露安就已經蠢透了,還跟她傾訴,他簡直可以左右開弓給自己十個耳光。
精心裝扮的沈露安有些慌張,上個學期末鬧得全校皆知的事,她心有餘悸,她以為,林池會看不起她。儘管沈露安信奉「天下帥哥多得是」,也儘管杭城的確長得漂亮的少年不少,可大概是先入為主的偏執,沈露安習慣性地按林池的標準看人。
話太多的,out。一定要跟林池一樣懶得說話。
眼睛太大或者太小的,out。一定要跟林池的一樣大,並且是橄欖型的。
聲音太粗或太細的,out。普通話太標準的,out。一定要跟林池一樣,帶著磁性,還帶點A市的口音,沒有濃重鼻音,但又不像廣大杭城男同胞的音節來得柔軟。
還有……
還有很多。
這些在沈露安心裡扎了根,儘管她當時並沒有意識到,將來自己會這麼喜歡林池,喜歡到,比喜歡自己,還要喜歡。
四十分鐘後的快捷酒店門口,沈露安出現了。林池坐在沙發上,站起來,沈露安卻有種闊別已久,再度相逢的落淚感,她夢想中此刻應當有一個擁抱,起碼,像言情劇里一樣,欲言又止,但是林池只是淡淡地說:「也沒什麼事,就是沒人一塊兒吃飯。我對這裡又不熟。」
「來杭城做什麼呢?有事嗎?」因為都是學生,這樣一趟遠門並不是易事,露安抱著一絲緊張的奢望,想從林池的眼睛裡讀出什麼。
「沒什麼。」
呵呵,這個傢伙,還是這麼酷啊。酷得她想發脾氣,卻又不敢。
「來看李豆蔻麼?」她還是斗膽問了問。
「怎麼可能。」忽然炸毛的男生,臉色一青,白天看到的那幕令他對這個被沈露安戳破的秘密十分羞恥,「來看一個親戚。不過他恰好不在,出差去了。」他倒沒有撒謊,之前打過一個電話給堂哥,他的的確確不在杭城。
哦。沈露安應了一句,又有失落,卻又在某種程度上放了心。
「那麼,明天。我帶你去逛逛杭城?只不過,我雖然出生在這裡,但懂事以後就一直在A市了。不太熟呢。」她摸摸鼻子,如果能預料到林池接下來的話,她寧可拍著胸脯說她和這個城市的每一塊磚都是朋友。
林池的話幽幽地,似乎是試探性地:「那麼,叫上李豆蔻?」
儘管之前咬牙切齒地想迴避李豆蔻,卻在一餐飯里又改了念頭,他向來是有主意的孩子,卻因為這三個字而變得猶疑不決,最後還是吐了出來,內心裡安慰自己,來了,總要見一面吧……
總要,弄清楚今天在她旁邊的那個傢伙,對她好不好吧。
沈露安的臉色一白,後悔死自己暴露是個路痴的事兒了,但還是笑道:「也行。」
林池卻迫不及待地撥了電話。
「你來之前也不告訴我一聲!」李豆蔻在電話里激動地大嗓門,「什麼時候回去?」
林池在這一方咬牙切齒:「我才來你就催著我走了?」
「才不是。打算盡一下地主之誼,帶你逛逛杭城?」李豆蔻忍不住咧嘴笑。
那麼久不見,林池變樣子了嗎?鏡子裡那個漸漸有尖下巴的自己,太想蹦躂到他面前,聽他一句「瘦了,漂亮了」。雖然,知道嘴毒的林池,不會這麼友好地誇她。
「好。我在XX路的XX酒店。你……」下意識地咬緊嘴唇,「你要不,帶上你說的那個重要的人?」重要的人,嘿,說起來都覺得酸溜溜呢。只是還抱著一線希望,或許只是一場誤會,她說的人,跟自己看到的,並不是同一個?
掛掉電話,李豆蔻火速地衝到試衣鏡面前,衣櫃裡的衣服都搬了出來,這才意識到,來杭城後,自己太少買衣服了,以至於沒一件看得上眼,沒一件能讓她煥然一新地出現在她的髮小面前的。
復又拿起電話,西貝在那頭慵懶地回答她,一看就是沒有睡醒。
「火速拿上你那我能穿的最好看最合身的衣服,到我家來。」
「幹嘛啊。我要睡覺!」
「求你了。西貝。」她軟下口氣,嘴角卻不由上揚,「林池來了。」
凌西貝帶來的,不僅僅是那條令她咂舌的連衣裙。
因為西貝自己路痴,所以她帶來了據說因為愛好騎行,對杭城熟悉得每個巷弄的流浪貓都認識他的邢鹿。
對於這條太走在時尚的尖端的裙子,她雖然糾結但還是在西貝的巧舌如簧下換上了。
邢鹿發現,豆蔻似乎很開心的樣子,整個人,眼角眉梢都是笑,他在她換衣服的空隙,問西貝,來的人到底是誰?她的男神嗎?
西貝告訴他,據說是青梅竹馬,你不也有啊?
他笑了笑,逗她,也對。你沒有,你好可憐啊。
西貝白他一眼,青梅竹馬都沒有好下場!
而掛在豆蔻臉上的喜悅,一直持續到從公交車上下來,看到等在酒店門口的林池——和沈露安。
或者說,正親密地對視的二人時,忽然覺得,心一沉。
「怎麼樣?」吹了半天氣的少年,終於看到沈露安睜開了左眼,嘟囔著說:「還是有些疼啊。」春日的粉塵漾進她戴著隱形眼鏡的眼睛裡,揉了半天,眼睛都紅了,這時候看到不遠處公交車下站著的三個人,定睛看去。那個穿著奇怪裙子的,不是她討厭的李豆蔻又是誰?
而林池這時回過頭去,看到李豆蔻身邊的男生。那個男生,不是昨天看到的討厭的人,又是誰?
分明覺得,方才落進沈露安眼睛裡的灰塵,吹進了自己的心裡。
嘴角的笑容,垮下來,然後又強迫自己提上去,是一個完美無瑕的笑容,見到老友的標準式八顆牙。
沈露安在闊別已久後的第一次見面說了一句讓她面紅耳赤的話:「李豆蔻你穿的是什麼東西啊?」
也就是這句話,奠定了本就嫉惡如仇嫉美也如仇的西貝同學討厭沈露安同學的長達數年不消的基礎。
「你這人長得人模狗樣的,咋說話這麼難聽呢?流行懂嗎?」西貝火大了,一股要干架的仗勢,沈露安往林池身後一躲,豆蔻看到林池,深深地皺了下眉頭。
李豆蔻變了,他說不上來的一種微妙感覺,她瘦了下來,不再是那個受他欺負後氣得跳腳的小胖子了。她臉上掛著他所不熟悉的笑容,在受到了沈露安的嘲笑後,她竟能笑得那樣無所謂。說實話,在沈露安批評李豆蔻的穿著時,他很想把她扯到身邊,橫眉豎眼地說:
「這是我家孩子,不隨便接受別人批評!」
很久很久以後,他的確這麼做了。但在當時,他的全部精力都落在了站在李豆蔻左手邊的那個男生。
邢鹿。這個傢伙長得很好看,但是好看得讓人特別討厭,從他那張討厭的嘴裡,說出的話,更讓人討厭。
「我們豆蔻,穿什麼都好看。」
我們豆蔻。呵呵。林池冷笑。然後故意做出親密的樣子,扯了扯沈露安的頭髮:「好啦。別鬧了。」
於是沈露安像只貓一樣,乖順起來,一路跟在林池身後,眼見著西貝對她齜牙咧嘴地,也沒再招惹豆蔻。
西貝果然是個路痴,於是邢鹿帶著大家坐公交車去西湖邊。
順理成章地,林池和沈露安走一塊。她和西貝挽著手,邢鹿,則跟在她的身後。
西湖清晨的風景,暫時衝散了他們內心裡無法言說的惆悵。那時候,西湖邊的服飾拍照格外受歡迎。大把的遊客穿著官服,對著鏡頭擺著耶的姿勢。作為一個遊客,林池不太合格,因為他連相機都沒有。快到他生日了。她想起小學畢業的那台相機,心裡默默,有了底。
有手藝人正兜售著草莓糖葫蘆,焦糖光滑地敷在紅色草莓外頭,豆蔻多看了一眼,林池會意,上前要買,沈露安跳起來。
「我最喜歡吃草莓!」
西貝白她一眼,但草莓糖葫蘆實在有誘惑力,由不得她矯情:「我也要!」
豆蔻卻倔強地晃著腦袋說:「我不用了。」
彼時沈露安揭開了塑料薄膜,忽然往林池嘴裡一塞,林池猝不及防,咬下一口,略有些尷尬,卻見沈露安甜甜的笑,他咂摸咂摸嘴。
一點都不好吃。
總覺得這樣的感覺怪怪的,西貝跟豆蔻挽著手走,邢鹿阻隔在中間,他和沈露安,則在後頭跟著。有股,說不上來的不舒服。
西湖邊春景煞美,微風吹來,楊柳依依。就這樣漫步,直到午時,西貝捶著腿說:「我餓死了,也走不動了。」
他們步行過去吃飯。西湖邊的餐館基本滿位,只得繼續走。
直至鳳起路附近,左手邊是鼎鼎有名的大酒樓,李豆蔻咬咬牙,雖然兜中有錢,但對於一個高中生來說,XX酒樓的價格,也實在超出了支付能力。但林池來了,她沒理由不請他吃一頓好的,於是她說,晚上咱們就去那吃吧?
西貝立馬垂涎欲滴:「土豪!出手大方!求抱大腿!」
可林池遲遲不動,猶豫了片刻說:「換一家吧。啊……新豐小吃。」
李豆蔻立馬拒絕,拍拍自己的腰包:「不用替我省錢,我夠的。」
「哈?誰替你省錢啊。」他扯了下沈露安的胳膊,「這不是沈露安想吃餛飩嗎?」
沈露安一怔,她什麼時候說想吃餛飩了?但還是配合地點點頭:「啊,是啊。餛飩好吃」
見李豆蔻還猶疑著,林池說:「好不容易來一趟,吃什麼大酒店啊。A市沒有嗎?李豆蔻,你好歹請我吃吃杭城特色吧。新豐小吃,可是鼎鼎大名的。」
語罷,也不管凌西貝渴望他改變主意的眼神,大步流星地左拐到附近的新豐小吃。
豆蔻盡地主之誼,替大夥去點單,端著托盤在人群鼎沸的小吃店裡,寸步難行。
林池抬頭看到,剛一猶疑,邢鹿已經快他一步,上前接過了她手中的東西。
豆蔻指著後頭:「我去拿……還有……」
邢鹿將托盤放下,一把將她扯過來:「坐著,這些事,該男生來。」
一句夠男人味的話,豆蔻有些尷尬,林池冷哼一聲,倒醋的瓶子一歪,就倒多了,皺著眉頭下不了口,旁邊的沈露安一把端過。
「這碗給我啦。沒事,我喜歡吃酸的。」她甜甜地朝他笑了笑,林池便信以為真。
「哎……這勺子我用過!」他話音還沒落,沈露安已經將餛飩送進嘴裡。
「沒關係呀。」她說,酸得眉頭微微蹙起,竭力卻忍住了。
這一幕,宛若情侶之間的小小曖昧,豆蔻只覺得心頭一緊,身後的邢鹿將一大堆食物捧上來,坐在她的旁邊,失手打翻了一碗湯。
湯是滾燙的,她跳起來,林池見狀騰地站起來,勾到了沈露安的椅子,其一下子摔在地上。
邢鹿彼時立馬拿了紙巾遞給豆蔻,俯身問她:「沒事吧?」
我沒事。她朝對方笑,笑得那樣好看,溫和地刺痛了他。
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跌在地上的沈露安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林池……扶我起來啊。」
他這才反應過來,俯下身去,拉住露安的手,將她拽起來。結果露安沒站穩,一下子撲進他懷裡,西貝倒吸一口冷氣。
是有多矯情。
而豆蔻,只是坐下來,邢鹿替她拉好凳子,甚是紳士。
「你沒事吧?」沈露安總算站穩了,他瞥了一眼豆蔻,看她方才疼痛的樣子,根本就是燙到了的。
於是招手叫服務生:「請問有冰塊嗎?」
服務員送上來冰塊,他遞給豆蔻一份:「敷一下你的腿,裙子方便吧?」
又親自拿了一塊,敷在沈露安的手背上,方才跌倒,她的手背也有一小塊的淤青,露安抬起頭來,甜甜地笑。
「林池……你對我真好。」沈露安由衷地說。
冰塊落在大腿上,一股涼意,涼進了心裡去。
下午的時候,他們鑽進了一家電玩城。
邢鹿自小混跡這邊,跳舞毯玩得特別棒。身材頎長的少年,動作活絡而優雅,引得無數女生尖叫。
林池雙手叉腰,撇撇嘴,有什麼了不起啊。
見沈露安都一臉星星眼,他更氣不打一處來。
到底有什麼了不起啊!有本事!他跟我比打籃球啊!
很快,在投籃機面前,林池看到邢鹿超出自己一倍的數字,瞬間覺得世界都灰暗了。
偏凌西貝那個挨千刀的,一直喊:「哇靠,邢鹿你簡直拽爆了!林池你行不行啊?」
這個時候李豆蔻居然來了一句:「西貝……林池他只是四肢簡單了點,頭腦還是挺發達的。」
奇恥大辱!
林池擼起袖子,指著旁邊的娃娃機說:「誰說我四肢簡單了?我今天只是發揮不好,有點水土不服……不如我們比娃娃機啊?」
「豆蔻,西貝,你們喜歡哪個?」邢鹿認真地操控著手柄,側頭問旁邊的女生。
「我才不喜歡娃娃咧。」凌西貝撇撇嘴,要是裡頭有新款的chanel口紅,她肯定早就抱住邢鹿大腿了。
豆蔻想了想,指著裡頭最角落裡的那隻蒙奇奇。
那一隻吧。
其實娃娃機的原理很簡單,越是好看的,就越在角落,你別說夾出來了,有時候,甚至鉤子都碰不到他。
「那個有些難。」邢鹿看了她一眼,「我盡力吧。」
而另外一台娃娃機前,傳來了林池叫板的聲音。
「說,喜歡哪些!我全給你搞出來!」
而最後的結局是,李豆蔻雖然沒有如願以償得到那隻高難度的蒙奇奇,但捧在懷裡,實打實有四五個娃娃。而沈露安握著拳頭,喊著,林池加油!林池加油!
林池一頭的汗,愣是半個都沒有搞出來,一臉的沮喪。
豆蔻見狀,將懷裡的娃娃分了一半給露安:「送給你啦。」
露安不屑地撇撇嘴:「我才不要。太醜了。」
林池回頭,看到夾娃娃高手邢鹿,沖他露出了一個勝利的表情。
有本事!跟我比奧數題啊!
他大步流星走到旁邊的櫃檯前,裡頭販賣著比娃娃機里大很多倍的玩偶:「我還可以花錢買啊!要哪個?」
沈露安開心地指著那隻蒙奇奇公仔:「我要這個!」
林池掏錢包,催豆蔻:「李豆蔻,你還沒說呢?」
最喜歡的那隻,已被露安選走,她抱著四隻娃娃,朝林池搖搖頭。
「我已經有這麼多了,不需要了。」邢鹿這個時候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來。
「拿不了吧,給我吧,替你拿著。」
她未曾留意到,這句話於林池而言,是有多傷人。
我已經有了,不需要了。
那重要的人我已經有了,不需要你林池了。
這讓他覺得,就連此行,都顯得那麼可笑。
露安在旁邊叫他,林池?你還給我買嗎?
他反應過來,應道:「怎麼不給你買了,還喜歡哪個?豆蔻都有四個呢……你要不要再挑挑?」
嘴角一抹自嘲,林池啊林池,你可真幼稚呢。
出了娛樂城,林池的表情懨懨的,說:「我先回去了。」
西貝炸毛了:「我靠,林池你不是大姨媽來了吧?說好要帶你們去吃奶酸菜魚的啊!我都快餓死了!」
「就是。吃了晚飯再回去吧。」豆蔻也說。
「我不想去。」
「靠,好歹我盛情邀請你!」西貝感覺這傢伙忒不夠意思了,「你好歹還跟豆蔻說,想見見她重要的朋友呢,結果老娘杵在這一整天了,也沒看你對我有啥表示啊!」然後扯了一把豆蔻和邢鹿,「算算算,咱們快去吃飯吧……奶酸菜魚可好吃了……」
林池卻一個健步跨出去:「慢!西貝同學……你……剛說什麼來著?「
西貝回過頭來,思忖了一下:「奶酸菜魚真的很好吃……」
我是說前面一句來著,算了,我其實聽清楚了,林池擠出一個笑容,像是重新活過來了似的:「哎你說得對!奶酸菜魚好像很有名的樣子啊……是新安江那個嗎?怎麼能不吃呢!你是李豆蔻重要的人,也是我林池的!」
說罷,竟拽著凌西貝的胳膊往前走,剩下李豆蔻和沈露安,面面相覷。
舟山東路一家小小的酸菜魚館子,是邢鹿帶他們來的宵夜攤子。
當然了,心情是開闊不少了,但看邢鹿,也沒順眼一些。總而言之,雖然他不是豆蔻嘴裡那個重要的人,可這個傢伙,對豆蔻也有點……太親昵了吧。
他們說什麼悄悄話呢?他們說的趙老是何方神聖啊?怎麼李豆蔻身邊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人了啊?
所以在邢鹿點奶番茄魚的時候,他毅然決然地說:「奶番茄魚聽起來多奇怪啊,還是酸菜魚吧。」
邢鹿可懶得理他了,遞菜單給豆蔻:「你來選。」
結局是:李豆蔻心狠手辣地各點了一份。
事實是,奶番茄魚真的比較好吃些。沈露安很快叛變了,指著紅鍋說:「林池你試試這個……真的蠻好吃的,一點都不奇怪。」
「我吃番茄過敏。」林池撇撇嘴。
「你什麼時候開始過敏的?」豆蔻放下筷子,鄭重其事地問他,「我怎麼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兒多了。」林池咬牙切齒。
因舟東附近就有大學,所以來這裡用餐的,大多都是令人艷羨的一臉輕鬆的大學生。
西貝眨巴眨巴眼,嘆了口氣說:「邢鹿學校就在這附近呢。我也想來這裡念大學!」
豆蔻笑著說:「那到時候就報這所學校就好啦。」
「別搞得好像自己有選擇似的,想……我當然是想上清華和北大啊!問題是清華同方和北大青鳥,都不可能收我……」西貝搶白她。
林池安慰她說:「其實藍翔技校也不錯……」
西貝猛拍一下桌子:「林池你丫成績好了不起啊!你也就是個上老年大學的料!」
西貝經過一個下午加晚上,就跟林池混熟了,兩個嘴賤的傢伙碰在一起,跟機關槍似的掃射似的。
這個話題其實還是夠遠的,他們都才上高一而已,關於未來,有太多的變數了。不到那一刻,誰也不知道,自己將會在哪個城市,是飄萍,還是定居。
這時候,西貝指著門口經過的人,朝著邢鹿說:「是鍾青鶴!」
這個名字許久沒有聽到了,此刻讓李豆蔻驚得抬起了頭,鍾青鶴正從門外經過,看到邢鹿時,本想溜走,坐在門邊的邢鹿卻已經大步邁向她,一把將她拽住。
「這幾天去哪了?」
「唔……」鍾青鶴不言語,微微低下頭。
「又打你?」邢鹿一把掰過她的臉,莫說他了,連整桌人都看到鍾青鶴姣好的臉頰上的淤青了。
李豆蔻回憶起她與他們相遇的第一天,她弄不清楚,那個打鐘青鶴的人,會是她那酗酒的父親還是那混帳的哥哥。只是那日在網吧的場景再現,讓她不由地想起,此刻坐在對面的林池和沈露安。他也曾那樣拼盡氣力地守護過她。
此刻鐘青鶴想要掙脫,朝著桌上盯著她看的眾人有些怨念地瞥了一眼,邢鹿卻緊緊地拽住她的胳膊,回頭說:「我有點事去解決一下。你們……」
作為東道主的李豆蔻站起來說:「你快去吧。」
林池好奇地問:「那個女生是誰呀?」
西貝的八卦小廣播就開始了:「邢鹿的青梅竹馬唄……我跟你們說啊,這姑娘一家人都是奇葩……雖然我看她挺不順眼的吧,但的的確確蠻可憐的誒……」
的確可憐,豆蔻聽西貝說過的,跟鍾青鶴一比,她李豆蔻的幸福簡直是上上乘了。儘管她父母雙全,然而母親在前些年的車禍里半身癱瘓,父親平日裡倒好,一酗酒就變了個性,家裡還有個哥哥,聽說是大伯過繼過來的,整個一流氓混帳。
林池的心情莫名地放晴了。
啊哈?青梅竹馬?啊哈……太好了,那個討厭的傢伙有個青梅竹馬,那就不會來跟他搶他的青梅竹馬了吧。剛才看邢鹿那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林池瞬間就可以感受到那個姑娘在邢鹿心裡有多少分量。而且,那姑娘比李豆蔻漂亮多了呢,發育也好多了呢,有這樣的青梅竹馬,他心裡的大石終於可以落下了,此刻覺得神清氣爽,筷子往番茄魚里一夾,往嘴裡一送,哇靠,奶酸菜魚真的不如番茄魚好吃誒!
沈露安詫異地問:「林池,你不是……番茄過敏嗎?」
「哦……也沒那麼嚴重啦。」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李豆蔻,Hey,瞎擔心什麼呢?哪有那麼多人跟他一樣眼光奇特啊!
李豆蔻詫異於林池忽然跟磕了藥似的興致,笑容都快撐破臉了,問他開心什麼。卻只得到他神秘兮兮地一聲。
「秘密!」
晚上近10點了,西貝不順路,便一個人走了。而林池卻死活要李豆蔻送他,稱:「好歹我是客你是主,必須送我。我們先把露安送回去吧?女孩子一個人回家也不安全……」
李豆蔻心裡鬱悶,你大爺的,人家也是女孩子啊!女孩子啊!
沈露安的家在西南方向的一個小區,林池執意要將她送到樓下。
無非是希望,他與李豆蔻並肩的事件,多出一截路而已。然而他懷有的私心,讓兩個女生都誤會了。
「那就送到了啊……我先走了啊。」
「那個……」
「什麼?」林池回過頭來,李豆蔻站在他的影子覆蓋的地方,沈露安心裡想,沒事的,那種奇怪的第六感根本不靠譜。林池分明,對自己比較好啊。
於是沈露安面色訕訕,扯出一個微笑來。
「豆蔻,那麻煩你送一下林池了。」
此時已是11點多,林池和李豆蔻慢騰騰地走在杭城的街道上。
消化消化,是林池不打車的理由,他將手反交叉在腦袋後面,仰著脖子走,一面還哼著歌。
「明天早上就走嗎?」
「後天早上還考試呢。明天還有一大堆作業沒寫。」
「沒好好招待你啊。」
李豆蔻的客氣話讓林池來了氣,他也生硬地應了句:「也對啊。都不帶我去你家俄羅斯大餐廳嘗嘗高級貨。」
豆蔻的臉紅了一下,林池還是一如既往的討人嫌啊!
夜色太好,側過頭的時候林池覺得李豆蔻的臉上像鍍了一層銀,她的五官里,鼻子還是挺高的,側面看起來,稜角分明,睫毛微微刷過,加上本來就翹,此刻林池竟覺得她很漂亮。
晚上也沒喝酒啊,怎麼會覺得李豆蔻漂亮呢?
「我有什麼變化嗎?」
「變溫柔了。」林池想了想,其實還有變瘦了,漂亮了,變懂事兒了,變……陌生了。其實他希望她永遠不要變,哪怕不好看,哪怕胖,哪怕臭脾氣。
「還有呢?」
「變得很囉嗦……」
她伸手給了林池一個爆栗,林池吃疼地瞪她一眼,老子收回剛才那句話!你學學沈露安啊……你看她多淑女……
淑女嗎?當年沈露安在學校里可是出了名的驕矜。可是豆蔻看得出,她在林池面前的的確確是可人兒一個。而自己呢?在別人面前都可以裝作溫文爾雅,到他這裡就失了控。
「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她白他一眼,惡狠狠地說。
「那沈露安是仇人眼裡也出西施好不好?」總覺得她語氣里有酸酸的成分,讓他聽起來覺得心裡有種變態的成就感,於是忍不住去捉弄她。
林池只開心於自己解開了疑惑,卻根本沒注意到李豆蔻的心結。自己因為鬥氣而故意的親昵,在豆蔻心裡,是塵埃落定的表現。
她不討厭沈露安,也許是因為那一天她在韓秋君走後說的那番話。
在她責怪對方不該刺激人家,並且的的確確是她母親破壞了人家的家庭。
在豆蔻心裡,破壞家庭的人,都是值得鄙夷的,不管是外人,還是家人本身。但是沈露安眨巴著眼睛,很堅定地說:「她是我媽啊。雖然我知道這件事是錯的,但不管她做什麼,哪怕是做壞事,我也會跟在她後面保護她的。因為我愛她啊!」
她真羨慕沈露安。她沒辦法毫無保留地愛她母親。就衝著母親親手毀掉了她的家這件事,她就無法原諒她,只能做到的,是保持緘默,不去責怪罷了。
酒店不算遠,很快就到了。林池暗自感慨,杭城,真小啊。
豆蔻站在門口,歪著腦袋問:「要送你上去嗎?」
「不用嗎?」林池也歪著腦袋看她,笑容燦爛。
「是不是該幫你掖好被子,唱了搖籃曲再走?」她瞪他,真生氣啊,我也是女生好嗎?然後她朝他擺擺手,「我回家了。」
「餵……」林池叫住她,「那個……要不要送你?」
「沒事,我一女漢子,怕個屁!」
覺得「注意安全」怪彆扭的,於是又賤賤地說了一句:「回家路上吧,要把持好自己,不要對路上的好看的行人動手動腳啊。」
豆蔻沒回頭,站在路邊打車,一直都沒有回頭。
林池往前走了一步,在她上車時,立馬攔下後面一輛的士,坐進去。
「師傅,跟著前面那輛車。」
路途也不算遙遠,他下車的時候,跟在豆蔻身後,拐進一條小巷。
黑漆漆的小巷,讓本就怕黑的林池打了個寒戰。
李豆蔻真是個豬,這麼黑的一條道都自己走,她到底……對自己的外表是有多不自信啊?
他跟在她的十幾米開外,亦步亦趨,腳步踩得很輕,借著杭城的月光,前頭穿著連衣裙的姑娘,腳步輕快,世界靜悄悄的,他的心情一片月朗風清。
只是怪李豆蔻太笨,被他跟蹤,竟頭也不回,要是碰到壞人,該多糟糕。
真是笨蛋,林池故意踢了一腳旁邊的易拉罐,靜僻的小巷裡,聲音很清晰。
前頭的身影忽然定了一下,林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要回頭了……他要怎麼解釋自己在這的原因?
前頭的姑娘站定了兩秒鐘,忽然開始狂奔,一邊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歌聲。
「死~了~都~要~愛~愛愛愛愛愛~~~」
林池瞬間石化,站定,看到她鑽進了一幢樓,嘆了口氣。
哎,真是低估了李豆蔻。
【心魔】
眼前的林吉田的眼神讓林池明白。他分明懂的,所以被戳破,無言以對,許久開口說:「小池,你該知道。」
「別叫我小池,全世界就你一個人叫我小池,噁心。」
「乖。池池。」林吉田逗他,分明是想讓氣氛不那麼凝重,「怡然是多好的姑娘你也明白。我這不是把她推給你,而是拱手相讓。何況。沒有誰非愛誰不可。你比起我,甚至還要好些,值得她愛些。你信我一次。」
「沒有誰非愛誰不可?」林池咀嚼著這句話,眼神緊盯著窗外淺藍色的牆,回眸時帶著一絲不屑,「你說得倒好聽,那麼你自己呢?」
為了一個只是相像的人就那麼不顧一切。
那麼我呢?
原本以為,是這個道理,時間夠久了,就可以的。
但無非是飲鴆止渴的一種自我安慰方法,那骨子裡的想念,卻統統,都屬於一個人。
永遠,屬於一個人。
我也不願意。可是你控制得了自己的心嗎?
門口響起嘈雜聲,急救的擔架抬過,林池抬起眼的時候,剛好看到李豆蔻飛奔過去的身影。
她穿著睡衣,白日裡的職業妝卸到一半的樣子,一臉疲倦。
林池大步地走到門口,門打開時,豆蔻正站在急診室的門口,邢鹿半倚在牆上,雙手插袋,抬眼,緊緊地盯著李豆蔻。
林池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將自己藏在門邊,林吉田看他奇怪的舉動,瞪著眼睛問:「幹嘛?」
「噓……」他豎起一根手指。
許久之後,急診室的門打開,在這半個多小時之中,林池未聽到他們倆之間的一句對話。
從玻璃門的倒映上,他緊緊盯著上頭的兩個人,邢鹿一直盯著李豆蔻,李豆蔻,一直盯著地板。
他豎起耳朵,聽到醫生說到的是:「趙老先生。」
林池搜尋了很久,終於在散亂的記憶里,想起了面人老趙。他其實跟老頭兒素未謀面,但是在醫生宣告不治的那一剎那,他的心口猛地揪了一下。
走廊的門開著,林吉田壓低聲音問:「認識?」
他搖搖頭,側頭去看豆蔻,看到她呆呆地站著,醫生說,進去告個別吧。人還撐著一口氣。
趙老年事已高,早在多年前就已中風過,一直熬到如今。醫院急診過很多次,都是死裡逃生的。所以豆蔻之前雖然憂心忡忡,但總以為,會是那一次又一次化險為夷的重演。
醫生說,告個別吧。
她每次去孤老院都會跟爺爺說再見。
但這一次,是告別。
趙老,早已是她半個爺爺。但於趙老來說,她不僅僅是孫女,還是女兒。
她知道,趙老在等一個人。
他足夠老了,身體的各個器官都衰竭了,但心臟,卻死活不肯放棄。
他在等的那個人,叫妞妞。那是他那5歲時走失的小女兒,甚至還來不及給她起個正式的大名。
趙老在看過她小時候的相片時曾說,他的妞妞跟豆蔻小時候有一點像。肉嘟嘟的臉,死倔的眼神。
四十多年前走丟的那個「小女兒」,在趙老彌留之際,姍姍來遲。
慶幸的是,老人已經意識迷離,不知道那只是一個贗品。
25歲的李豆蔻,坐在病床前,握住老頭兒的手,蒼白著臉喊爸,我回來了。
幾個不知情的護士有些訝異,抬頭看一旁邢鹿的臉,主治醫師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們不要說話。
豆蔻的聲音哆嗦著,她不敢握緊那雙蒼老的手,生怕捏了會碎。
然後她聽到趙老用很微弱的聲音說。
「妞妞,爸爸給你買。一定給你買……妞妞乖,要記得回家的路。」
他的小女兒,歷經四十多年,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終於……
可是他已經來不及彌補她了,來不及把欠了四十多年的親手交到她的手裡。
四十多前,老趙帶著他的小女兒逛集市,她吵著要吃糖,但她的蛀牙實在太嚴重了。趙老不肯,小傢伙慪起氣來,過了一會兒,他回頭她就不見了。
一不見,竟是一生。
其實面人老趙,本來是個文員,後來他辭掉工作去街邊擺攤,不是因為手藝好,而是因為,他在大街上,可以看很多人來來往往。他奢望著,其中有一個,就會是她的女兒。
「豆蔻!豆蔻!」
林池聽到邢鹿的聲音時,飛快地沖了出去。
「低血糖。她最近太累了,要注意休息。」
豆蔻打上了點滴,尚未醒來,醫生對兩個一臉焦心的男人說道。
林池緊緊盯著豆蔻,邢鹿面無表情地說:「我還得去處理趙爺爺的事,豆蔻……就交給你了。」
林池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邢鹿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替我好好照顧她。」
那是曾經,林池對他說過的。
曾經,他以為,邢鹿永遠不會相讓的。
呵,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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