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02
2024-09-13 18:29:07
作者: 王巧琳
2013年。
豆蔻睜開眼睛的時候,林池的臉,離她很近,那樣總是皺在一起的濃眉毛,薄薄的嘴唇,總是不長鬍鬚的下巴,和許多年,一模一樣。
那一剎那,有一股一夢三四年之感,不過歲月是在倒退的。
倒到最初,他們之間未隔千山萬水,近在咫尺的瞬間。
前塵舊事像是未發生,心還是那顆初心,視線迷迷離離,那個人輕輕咳了一聲,她才徹底醒過來,胸口悶悶的,似乎發生過許多許多悲傷的事,拼命告誡自己不要想起來。
林池的臉遠了一些,她這才覺得,南方少年卻在神色上不知何時沾上了北方的堅毅味兒。
「我這是……在哪裡?」
是女生的閨房,但不是她的。清一色的白色蕾絲,乾乾淨淨的精緻漂亮,她坐起來,林池讓她躺下,這時候勒怡然探出腦袋來:「豆蔻醒了?你等會啊,我給你煲了粥。」
醒了,徹底醒了。這裡是勒怡然的家,眼前的人是勒怡然的未婚夫。
昨天深夜,趙老忽然辭世,她昏了過去,這時候,豆蔻急著要下床,沒多少力氣,差點跌倒,林池扶住她,語氣堅決地說:「你給我好好休息。」
「我得去料理趙爺爺的後事……」
「這些有邢鹿呢!」話音落了,忽然覺得舌頭一苦。
是啊,有邢鹿呢。而不是「有我呢」。
豆蔻自昏厥起滴水未進,此刻綿軟地靠在他的肩上,聞到一夜積蓄的菸草味兒,林池,昨夜,不知抽了多久的煙。
怡然端著粥進屋,瞧見杵著的二人,二人尷尬,她卻只笑著把粥放下。
「林池?你照顧下豆蔻啊。我還得去醫院看看你哥。豆蔻就交給你了啊。」
豆蔻已推開他的手,癱坐在怡然的床上,沖怡然抱歉的笑。林池撇撇嘴角。
怎麼就這麼短短十幾個小時裡,這麼多人把豆蔻交給他。
低頭看了一眼那張慘白的小臉,本來就胃不好,還不肯吃飯。不是說過得很好嗎?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
「坐好。」他拉了椅子過來,替她端過粥,見她搖頭,勸道,「吃飽了,才有力氣哭。如果你不想昏倒在老人家的葬禮上,你把粥,給我吃乾淨了。」
豆蔻含著淚聽話地端過來,一口一口地吞咽著,他看得出她的悲傷,然而喉頭哽咽,很多話,都沒辦法說出來。
為什麼,面對你,我總是詞窮。
【痛覺】
2007年6月。高考放榜日,林池的分數,比預料的低一點,但也還算是意料之中。畢竟落下心頭大石,林媽媽欣喜之餘,卻迫不及待地要他去問問豆蔻考得怎樣,她說,我這兩天左眼一直跳,一定是雙喜臨門!
得知豆蔻考得也還算在發揮之內,林池感到很是興奮,卻言辭小心地試探她的志向。
「郝鵬問你打算考哪裡的學校。」對不起,npc(Npc=坐標(遊戲裡的龍套)先生。
坐在這邊的豆蔻,非常堅定地打上北京二字。之前林阿姨就跟她透露過,林池的成績,在A市已算佼佼者。北京的大學,除了最頂尖的兩家學府,其他的學校,還是在選擇權內的。雖然自己的成績實在一般,但大京城也應當有她的一席之地,所以,她毅然決然地打上,北京。
必須是北京,必須在他做決定之前,省得落了跟隨的把柄。
林池的嘴角慢慢勾起來,哼著小曲去百度著各色學府。北京雖大,但只要在一個城市,他就覺得很安心了。
沈露安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她問林池打算去哪裡念大學。她是藝術生,已定了志向,留在杭州本地發展。得知林池去北京時,女孩有些黯然,支支吾吾著,一個問題卻卡在喉嚨里問不出口。
李豆蔻呢……她也會去北京嗎?
林池哪有心思去猜測她長久的停頓,毫不留情地說,我先掛了哈,我得報志願了。
「以後會來杭城看我嗎?」
「當然會!」他眯著眼睛快樂地回答,再不濟,還得陪李豆蔻常回家看看呢。
與此同時,郝鵬考砸,準備復讀。而西貝考得意外的好,本來北大青鳥都不定要她,竟考了個只低她三分的二本線,是有史以來最好的成績。豆蔻猜,她一定是發揮了之前的傳奇,在高考考場上目中無人地大抄特抄。說不定她之前在自己的視線里消失的小半年,就是去練偷瞄特技了。而邢鹿,早她們一年上大學。果然如他所說,他留在了舟東附近的大學。
李豆蔻曾問他,一生一個坐標,真的不膩嗎?
他反問她,你這個問題就像老生常談的,一生愛一個人,不膩嗎?
如果故事朝著這個方向,順風順水地發展下去,也許又是另外一個結局了。
但或者,哪怕他們共同生活在一個城市裡,最終還是難以逃過自尊和驕傲作祟的結果。
而事實上,命運從來不放過捉弄人的任何一個機會。
2007年7月,高考志願填報的最後一天。
趙眉眉更改了李豆蔻的志願,將她的坐標,捆在了杭州。
而與此同時,在她百般揪心卻無法反駁趙眉眉的一句「你去那麼遠的地方,無親無故的,我怎麼辦」後,只能跟現實妥協,她支支吾吾地在QQ上,告訴了林池她將會杭城繼續學業。
那一日,一場特大暴雨席捲了A市,正打著副本的少年看著屏幕跳出來的幾個字,第一時間就是衝出了房門。
志願馬上就會提交,他必須趕在最後的時間把志願給改回來!他一面咒罵著「李豆蔻你這個叛徒」一面心急如焚地在母親的焦急注視下連傘都不拿地衝出去。
因為下暴雨,的士是完全不用想了。所以林池在雨中站了幾分鐘後,又折回來推自行車。
沒有人注意到,他整個人都在發抖,似乎面臨的是一件性命攸關的事。
暴雨之中,他瘋狂地踏著腳踏車,整個人高度緊張地,直奔學校。
那條路,第一次覺得如斯漫長,暴雨將他渾身打濕,即便7月的高溫,也覺得冷。
在那個最熟悉的拐角處,他馬上就能看到學校了,教務處在校門左手邊,算算時間,一切還來得及得很,然而林池太心焦,生怕錯過一秒鐘,飛快地轉彎,車速過快,來了一個大幅度的漂移,迎面的車子被雨簾模糊了視線,就這樣直直地將漂移到半路中間的少年給撞了。
而當那個嚇壞了的司機,開門下來時,看到倒在雨水裡的少年,捧著滿是血的左腿,滿臉的污泥,司機拿出手機撥打了120,卻聽到那個年輕的男生朝他大喊:「快,我要去學校!我要去學校啊!」
直到醫務人員把他抬上擔架,這個已經不能走路的傢伙還是嚷嚷著這句話,開頭帶著哀求,後來變成咒罵,最後,竟夾帶著一絲哭腔。所有人都想不通,怎麼會有學生把「我要去學校」當做比性命還重要的事。
而這些,李豆蔻一無所知,她只知道林池沒有再理過她。或者,他壓根不關心她在哪個城市生活,打給林阿姨時,她也沒有透露出林池的任何情緒。她也只能喪氣地認命。
算了吧。都是命。
2007年7月18日,林池被接回了家。受傷的事,他叮囑不要讓李豆蔻知道。林阿姨雖然不知道林池瘋了似的去學校幹嘛,但看他情緒差,也不再多問。大熱天的,一條腿被繃帶緊緊裹著,動彈一下都疼。畢業旅行自然也報廢了,他心煩意亂地也不想上網,對李豆蔻充斥著一股怨恨,眼不見心不煩,只埋頭在床上看漫畫。
看一冊罵一冊。
「叛徒。」
而那個夏天,沈露安忽然蒞臨A市。畢竟沈醫師也幫過家裡,林家大人挺熱情地招待她,燒了一桌子菜。見天色不晚,問她有沒有地方住。
「沒關係,阿姨!我住旅店就可以!」
「那必須得住家裡呀。我給你再支張床?」
這時候林池他爸有些不理解地問了句:「豆蔻房間不是空著嗎?」
林池媽媽白了丈夫一眼,回頭對露安說:「也是也是!我都給忘了,就是豆蔻她房間很久沒打掃啊……你不嫌棄吧?」
「怎麼會嫌棄!」露安露出一個乖乖的笑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一直翹著病腿在沙發上看球的林池翻著白眼埋怨道:「媽!」
「怎麼,人一小姑娘跑來看望你,媽媽還真好意思讓她住飯店啊?反正豆蔻這段日子也過不來……」
「那個……這個不許動,這個也不許動。都是李豆蔻的啊。」林池單腳跳到李豆蔻房間,跟露安各種吩咐。
「好啦,我知道。」沈露安保持著笑意,「你也是李豆蔻的吧?」
「我才不是她的呢。」林池瞪她一眼。
那就好。沈露安想,一面嗔怒著推林池一把:「都這樣了您就別亂跑了,小心落下後遺症。」
這是李豆蔻的床,李豆蔻的玩偶,李豆蔻的一切。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沈露安下意識地去翻,才發現並不是自己的手機,是林池的,落在了這裡。
來電顯示:李豆蔻。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門是關著的,林池聽不到這邊的聲音。於是她輕輕地摁了接聽,屏氣凝神地,餵了一句。
對面的人兒,似乎愣了一下。於是她自報家門。
「李豆蔻,我是沈露安。」
「我聽出來了。只是……」
「林池他睡了。哦,我過來探親,順便……順便過來看看林池,晚上我睡你的床,你不介意吧?」
「怎麼會呢。那你好好玩兒,我就不打攪了。」
這邊的李豆蔻臉上掛著一個無比難看的笑容,她的手指一直用力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戳著,留下了紅紅的指甲印。
掛掉電話的時候,她常常地吁出一口氣,像剛打完一場仗一樣疲憊。
確切地說,是剛打完一場敗仗,狼狽和沮喪立馬溢滿整個房間。
她緊緊地咬了一會兒唇,像是較勁兒一般地撲過去拿起電話,手抖地撥出邢鹿的電話。
「你剛才說……去哪裡狂歡?」
當時許司卿剛念大二,她的主場,也就是當年的unique前身,大三的時候,她就把那家店盤了下來,改名叫unique。而裡頭那個叫大貓哥的,是最捧場的一個。邢鹿跟她因大貓哥認識,後來,倒是熟絡得很。
李豆蔻看得出來,大貓哥是邢鹿的「靠山」,雖然她不太懂「江湖」,但她理解邢鹿對於要一個靠山的渴求。她把那理解成,陪伴。
大貓哥並不是李豆蔻想像中的那種大哥,叼個雪茄,深謀遠慮,幹些倍兒霸氣的大事。大貓哥是那種你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變成大哥的,沒事就愛打個架,讓李豆蔻覺得,讓邢鹿跟他混,簡直是埋汰人嘛。
而後來的事證明,她在對於大貓哥的危險性預計上,是失誤的,對於邢鹿的前景來說,她的確是高瞻遠矚。
那天晚上,所謂的狂歡晚會,是大貓哥的主場,大貓哥喝了一點酒,忽然抓住了李豆蔻的手,嚇得她差點抽對方一個大耳刮子。邢鹿立馬擠進他們之間,含笑說:「大貓哥,贏她這種小菜鳥多沒勁兒啊。要不,咱們來試試?」
人家玩骰子可厲害了。豆蔻想,卻欠身給了邢鹿。
大貓哥見狀,冷笑了一下。
「真是不自量力。」
邢鹿喝了那樣多酒,一連輸了大貓十幾把。
他放水放得那樣過分,讓李豆蔻覺得,心裡很難過。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規矩。為什麼不能,想贏就贏,只能想輸就輸。不能想愛就愛,只能想忍住,就忍住。能夠想笑就笑,卻不能想哭就哭。
她迴轉過頭,西貝正在和下台的吉他手猜著拳,她笑得那樣開心。
而她的心裡,卻只剩下酸和澀。
沈露安,在林池身邊。
她卻,在這裡。
彼時有人過來纏著跟她玩,邢鹿見狀,回過頭來壓低聲音說:「你玩吧,輸了我替你喝。」
對方是想要灌酒,自然不悅,挪揄邢鹿:「喲,是不是你媳婦兒啊。幫這麼牢。」
她剛想擺著手否認,邢鹿搶過話匣,帶點玩笑性質的挑釁:「指不定是我未來媳婦兒啊。你千萬別打她主意。」
她的臉紅了一紅,但想著邢鹿也許不過是為了替她擺平麻煩,張了張口,沒說話。
這時候從後台走出來一個白衣女子,過來敬酒,大貓哥立馬撇下邢鹿,一臉的諂媚討好。
「許大美人,快快快,大家起身敬一杯!」
她也舉起酒杯,啤酒的苦讓她齜牙咧嘴。
這個白衣勝雪的女子,讓李豆蔻看呆了,她落落大方地將一大杯威士忌一飲而盡,然後面不改色地回頭對小二說:「給這個小妹妹調杯雞尾酒吧。度數低一些。」
這才留意到她身後背著一把吉他,許司卿問:「小妹妹,你想聽什麼歌?」
她愣住了,支支吾吾,腦子裡一片空白。
「喜不喜歡《倔強》?」許司卿溫和地問她,不等她回過神,就已經跳到台上。
《倔強》是五月天在2004年《神的孩子都在跳舞》里收錄的一首歌。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
就算失望不能絕望
我和我驕傲的倔強
我在風中大聲的唱
這一次為自己瘋狂
就這一次我和我的倔強
我和我最後的倔強
握緊雙手絕對不放
……
林池的電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露安將手機還給他的時候,他亟不可待地撥出了這個號碼,想跟豆蔻解釋一下露安在他家的原因,接起來,那邊一片嘈雜。
李豆蔻將聽筒對準台上:「林池,你聽……」
他聽得耳熟,陷入遙遠的音樂之中,忘了自己打這個電話的初衷,豆蔻的聲音再度傳來,問,林池好聽嗎?你喜歡的《倔強》。
林池說,好聽,好像在哪裡聽過。李豆蔻,你在哪呢?和誰一塊兒?
西貝,還有邢鹿。她扯著嗓子對著話筒說。
哦,這樣啊。那我不打攪你們了。我先掛了。林池收了音,那音樂卻從話筒里漫出來了。
握緊雙手絕對不放,怎麼就,那麼難呢。
北京到杭城,火車特快是13個小時半。大學的前三年,林池知道,自己會在火車上,度過很長的時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般執拗,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大一那年,退二線的父親閒不住,下海經商,慘敗而歸。因此林池的生活費非常有限,好在因為學業優秀,有一份獎學金,加上教務處幫忙,有一份小酬勞,也還擔負得起每個月去一趟杭城的旅費。
住宿倒不成問題,林吉田的單身公寓會供他使用。次日邀上豆蔻他們一塊兒聚一聚。
每回都有沈露安,自然每回,都有邢鹿。
似乎默認了,大伙兒都是朋友,即便他和他之間劍拔弩張的氣勢,從來沒有下去過。
巧的是,沈露安考進了自己所在C大藝術系,兜兜轉轉,又成了同學。西貝當初本就奔著要「照應」豆蔻的原則,跟她報了一個學校,當然,豆蔻覺得她是因為寂寞。更在開學之初,直接打包行李搬到了豆蔻的宿舍,稱生要同寢,死要同穴。雖然豆蔻後來糾正了這句話該是「生未同衾死同穴」,但對於此,自是歡喜的。
314寢室,凌西貝正拿著一瓶范思哲的香水當做空氣清新劑來用,一面上網選著給許司卿的生日禮物。她也在,只不過,她逛的是大淘寶,凌西貝則是在某個奢侈品品牌上選禮物。
她抽了抽鼻子說:「凌同學,你可不可以不要噴了……快熏死我了。」
「咿?不好聞嗎?」凌西貝湊近香水,「很好聞啊。」
「錢的味道,當然好聞了。」豆蔻聳聳肩膀,但我聞到的,是被錢羞辱的味道啊!
認識許司卿是在高三那年畢業,兜兜轉轉,林池後來來了杭城,竟發覺是在火車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吉他姐姐,對方更是笑著對他遺留下來的玫瑰醬讚不絕口。加上邢鹿與其早就相識,一群人便常在司卿的unique里聚集。
西貝一向看漂亮女生不爽,但對許司卿有高度的崇拜,具體言論如下:「我覺得許司卿超級有王者氣質啊,一點都不作啊!而且她一個人吧,居然能混得這麼如魚得水的,大貓哥還要忌她三分呢!你看這個亞歷山大新款包包是不是很適合她?」
李豆蔻看了一眼價格,回頭默默地將購物車裡價格連那個包零頭都不到的東西刪掉,哎,選禮物真是件麻煩的事啊,要是她有幾十億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凌西貝發來了一個連結:「李豆蔻你快看看!你們系真是花炮死了!」
大一的時候,他們學校開始流行一個很無聊的評比。每個學院都會選出系花來。豆蔻所在的是廣告系,他們系裡頭,美女不算少,但那種超級出眾的姿色,也確實沒有。差不多是百花齊放的仗勢,卻沒有一朵脫穎而出。
西貝發給她的,正是她們廣告系論壇的一個投票,李豆蔻盯著屏幕老半天,忽然驚愕地瞪大眼睛:「啊啊啊啊啊……凌西貝,上頭居然有我!」
凌西貝對她的一驚一乍已成習慣,拍了下她的腦袋說:「有你很奇怪嗎?你去照下鏡子,有你!到底是有多奇怪啊!」
她作為專業陪襯多年,再加上少時肥胖,從來沒將自己定位到美女之中,對於此等榮耀,真當是有些受之有愧。
「我美嗎?」豆蔻咧嘴說。
「你這姿色吧,在我們學院,好歹也能排個前三百吧?但是你們廣告系真是缺美女啊……」
凌西貝你嘴真毒,幸好宿舍其他幾個廣告系的姑娘都不在,否則,凌西貝莫想活過今晚。
「我出去了,晚上約了程少吃飯。要不要一起?」
還是不要了吧,她搖搖頭。
程少是個有錢的富二代,其實豆蔻不太明白西貝喜歡他什麼,自她認識凌西貝小姐起,她談過無數次戀愛,她愛過文藝男,愛過無業游民男也愛過學霸男,沒一次不是以慘敗告終。豆蔻將起歸結成,凌西貝對愛情態度太過激烈了。
而程大少這個傢伙,豆蔻不太喜歡,倒不是覺得西貝會吃虧。只是程大少有雙桃花眼,有時候愛直勾勾地盯著姑娘看,怪不舒服的。何況,她也道聽途說程大少的人品,總而言之,身邊桃花不斷,認識美女如雲,其中,不乏有她所認識的人,但那都是別人的故事,哪怕是最好的朋友,她豆蔻,也不希望自己多想,或者多嘴。
也是那時候,李豆蔻開始在紙媒上寫東西,給一家雜誌社,開始以《她》為主題寫稿。有些是身邊人的事兒,有些,純粹瞎掰,但再怎樣瞎掰,總是在一個轉角,能發現故事中人。
彼時豆蔻美滋滋地對著屏幕上選項里自己的名字,四周張望了一下,好像沒人,然後,跟做賊似的……註冊了個帳號,給自己,投了一票。
這時候,肩膀被人猛地一拍,嚇得她差點把電腦給砸了,湊過來的那顆腦袋爆發出了一陣笑。
「哈哈哈,李豆蔻你還給自己投票啊?」
一張唇紅齒白的臉,臉上每個毛孔都寫著優越感,不是沈露安,又是誰呢?
「那個……我……」豆蔻老老實實回應,「我覺得我票數挺落後的,你不如,也給我投投票?」
「好啊。我讓林池宿舍的人,都給你投票!」沈露安扯上林池,還真是有股子,他們才是自家人的感覺啊。豆蔻撇撇嘴:「有事兒嗎?」
雖是老校友加新校友,加上每個月林池過來杭城,都會喊上她,兩人碰面的機會,不算少。可豆蔻太明白沈露安和她之間的關係了,表面上風平浪靜,但事實上,不過是粉飾太平。絕對,不是那種可以隨時上門的閨蜜老友。
「沒事兒不能找你?」沈露安挑了挑眉頭,「是來問你,林池穿多大碼的鞋。他不是打球嗎,」
「41碼。」她脫口而出,順道關掉屏幕,眼前的藝術系系花卻遲遲不走,笑著說:「一塊兒去吃飯吧,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
「我還有事……」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沈露安給拽起胳膊,「走啦走啦,能有什麼事兒嘛。」
校門口的一家裝修格調挺小清新的餐館,李豆蔻被沈露安拖著坐到一個等待良久的男生面前。
沈露安優雅地坐下,沖人家介紹:「這是我的小姐妹,李豆蔻。這位是趙X,趙大帥哥。」
豆蔻望著眼前一臉青春痘,長相只能是普通人的「趙大帥哥」,再看一眼他那厚厚的錢包,再看一眼他一臉花痴地盯著沈露安的樣子……忽然醍醐灌頂。
那餐飯吃得相當艱辛。最後以沈露安臨時有事跑了,並且把豆蔻摁住,你吃哦,我一會兒回來。
她明白,沈露安根本不會回來了。
對面的男生咳了一聲,抬頭說:「其實你也挺漂亮的。」
呵呵,她一點都不高興這種恭維話,果然,他就是欲抑先揚:「但是我真的很喜歡露安……我聽說她男朋友在北京,你認識嗎?」
這套路,無非就是把追自己未遂的男生,介紹給她。本來她也沒什麼,就當蹭了餐飯罷了,可對方忽然提起這個,讓豆蔻內心感覺有無數隻螞蟻爬過。
「我,不認識。」她抬起頭來說,「謝謝你請我吃這頓飯。我現在吃飽了。」
「誒……李……李什麼來著?」
她也不生氣,笑著說:「李翠花。」
「哦,翠花啊,你覺得我跟露安有戲嗎?你不認識她男朋友,那你見過他照片嗎?帥不帥?」
「特別帥。」擁有了新名字的豆蔻,咬牙切齒地說,「帥得令人髮指。」
林池你這個王八蛋,你他媽什麼時候和沈露安在一起的?藏得可真夠深啊!
「哦……翠花啊……」
李豆蔻按捺不住,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別叫那麼親熱!叫我李翠花!李翠花!」
凌西貝一把扯掉臉上的面膜,義憤填膺地說:「他媽沈露安這不是糟蹋人嗎?」
豆蔻過去把面膜給她重新貼好:「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可能也是看我一個人太慘了吧,她說,看我跟邢鹿也好像沒啥未來,就給我介紹個……她覺得不錯的,呵呵。」
凌西貝又想扯掉面膜,被豆蔻阻止了,我好不容易給你貼上的呢。
她大著舌頭說:「你他媽就是太善良。」
豆蔻有些疲憊地感慨了一句:「不是我善良,是這麼想,我心裡會比較好受。對了,你知道嗎?聽說……她跟林池,在一起了。」
「啊?還真是啊?我就覺得這倆傢伙不太對勁兒……林池對她那叫一個和顏悅色啊……這也太偷偷摸摸了吧。我還得告訴你個事兒,我哥那個臭傻逼,跟我說他上次來接我的時候,認識了個藝術學院的,倍兒漂亮,他倍兒喜歡……但打死不肯告訴我,對方是誰……我就擔心啊,會不會是沈露安?」
豆蔻沒留意聽她接下來的話,她只是覺得自己心裡酸溜溜的,打開QQ,看到林池的頭像,灰灰的,發過去一條。
「祝你多進點球。比賽,加油。」
北京。
林池收到了沈露安送的球鞋,小了一碼。露安特地打電話來問,合腳嗎?
他誠實回答,小了一碼。
那邊露安驚詫地說:「怎麼會呢!是親自問了豆蔻呢,她說是40碼啊……」
他的心裡,沉了一下,李豆蔻,你他媽的連我的碼數都記錯啊?可在露安說「她不是故意的吧」時,他立馬搶過話匣,怎麼可能,她只是記錯了吧。
但無論是什麼結果,他都不太高興。
這邊露安無意提起,前段日子,看到她和我們學校一個富二代一塊兒吃飯。你說豆蔻是不是……
林池聽得心煩,吃個飯而已,不至於。好了,不跟你說了,我去比賽了。
系花評比,李豆蔻落了選。這並不是意料之外的事。她也沒放在心上。但論壇里,竟有為她鳴不平的。凌西貝開出帖子給她看,你看你看,豆蔻你還是挺受歡迎的吧。
帖子裡說,像李豆蔻那種百合花一樣的姑娘,初看一般,但越看越舒服的,才配得上廣告系女神這個稱號。上選的則是一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平日裡總是化妝,難見素顏的樣子,有爆料者更貼出了對方高中時的照片,跟如今,簡直是兩個人。跟帖者發了幾張豆蔻的生活照和證件照,似乎很力挺她。
「雖然我該感激他眼光獨特,但真無聊啊。」豆蔻聳聳肩,「有句話叫女大十八變。也實在沒必要這樣刻薄別人。」
凌西貝沖她豎了個大拇指,撇撇嘴說,有見地,但你再看看下頭。
情況是這樣的,好死不死,沈露安同學在自己的博客上貼出了一張初中合照,照片裡,她那肥嘟嘟又加上不太上鏡的臉,當時還非齜牙咧嘴的,一雙眼睛就跟綠豆似的……簡直和如今判若兩人。偏沈露安還要特別指明,左起第二個是廣告系的李豆蔻……她倒是明艷動人,李豆蔻那時候,簡直就是……
更好死不死的是,沈同學,還緊接著分享了一個整容貼……
而接下來的帖子,自是倒戈的倒戈,討伐的討伐,她這個無辜者被推上風口浪尖……下場極慘。
「我X!」凌西貝先發起飆來,「這不替天行道,簡直過不去了!李豆蔻你別攔著我!這心機女……」
「別衝動!冷靜!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很像容嬤嬤!」李豆蔻一把抱住凌西貝的腰,「她也許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凌西貝聳聳眉頭,「我靠,她不就是嫉妒你跟她喜歡的林池同居過幾年嗎……」
「……」豆蔻啞然,「同……居……你這詞……用得真是……高端……大氣……上檔次啊。」
高端到宿舍里其他幾個姑娘,齊刷刷地用驚異的目光,望著一臉石化的她。
當日若不是程少過來約西貝,豆蔻還真攔不住她要替自己兩肋插刀,晚上沈露安忽然來了電話,跟她說,豆蔻,我聽說帖子的事兒了,抱歉了。你不會怪我吧?
李豆蔻在這廂笑了笑:「怎麼會不怪你呢?」
沈露安倒更直白:「那你就怪吧,隨你怎麼想。」然後啪一聲掛了電話。
她捂住自己的小心臟,室友問她,李豆蔻你幹嘛了?
她淡淡地笑:「沒事兒,就是覺得,中了一箭……」
周末恰好是聖誕,她提早去了司卿姐家。司卿當時在舟東租了一間小公寓,很陳舊的小閣樓,帶廚房。豆蔻早起,陪著司卿姐去菜場買了菜。
下午的時候,杭城忽然開始飄雪,氣溫驟降,邢鹿從風雪裡先抵達,看到豆蔻時,溫和地一笑。
林池是下午到的,和沈露安一同進來,巧的是,二人都穿著白色的羽絨服,雖款式不同,但粗看下,竟覺得像是情侶裝。
可笑的是,露安似乎忘了那日電話里的罅隙,一見面,熱絡得很,倒是林池,有些淡淡的。
「豆蔻,你給司卿姐買了什麼禮物?」
她不好意思不理,訕訕說:「也沒什麼。一些不太值錢的小玩意兒。」
她準備的禮物,是一盞香薰燈,因為知道司卿姐常常失眠,特地託了江叔叔國外的親戚,從俄羅斯快運回來的。禮物倒是不值多少,郵費卻花得極多。
豆蔻覺得今天的林池有些怪怪的,似乎很疲憊的樣子,見她也不太愛搭理。
這時候,西貝也到了,她一進屋,看到眾人皆在了,輕蔑地看了一眼沈露安,笑著跟豆蔻說:「喂,外頭下好大的雪。要不是他送我來,還真不好打車。」
「怎麼,西貝戀愛了嗎?」沈露安忽然插話說,「是何方神聖,能入得了你的眼?」
西貝冷言啐道:「只許州官勾三搭四,不允許百姓談個戀愛嗎?」
「你……」沈露安瞪了她一眼,剛想說話,西貝卻一巴掌拍在林池腿上。
「喂,姐們來了,也不打個招呼?」
林池齜牙咧嘴,強撐著:「hello,西貝小姐……來,哥哥給你個擁抱……」
林池是一半疲憊,一半在生豆蔻的氣。
他一向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但不知怎的,方才一進門就見到豆蔻與邢鹿有說有笑的樣子,心裡頭,就覺得灰天暗地的。他這麼大老遠過來,不僅僅是為了司卿姐生日,然見她面色並無見面的欣喜,反倒是怪怪的平淡,他說不上來覺得自己有些沮喪。
這個時候司卿姐喊豆蔻:「豆蔻,你要做的可樂雞翅,我給你準備好料了呢。」
豆蔻聞言,哎了一聲。
林池忍不住嘀咕道:「司卿姐,她做的可是黑暗料理!」
這算是一種招呼嗎?他總算理她了,西貝笑著說:「她爸好歹是大廚啊豆蔻!」
豆蔻沒辯駁,倒是一旁的林池黑著臉冷了場:「她爸爸,是個警察,跟我爸一樣。」
豆蔻便只好罷手,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廚藝這樣差嗎?她一直覺得,還可以啊……
好在司卿是個廚藝好手,自小便獨掌大勺,一時間小屋子裡飯香四溢,林池玩笑說以後一定要娶司卿姐這樣的媳婦,沈露安在旁不滿地說:「我也會做飯呀。」見林池白她一眼:「你那做的叫飯嗎?你也就是花瓶的命。」
林池未在意,豆蔻卻聽在心了。
原來,他們已親近到如此份上。
無人提過在一起,所有的關係,都是頂著朋友的名義。可誰都知道,誰跟誰,是站一對的。
飯桌前,大伙兒開始進貢禮物,露安說她買了新鮮百合,朋友不知為何還沒送到,司卿說,下著大雪,不如別跑這趟了,沒關係的。而西貝的亞歷山大王此刻送上,司卿姐捏她臉說,何必這樣破費?
司卿的好在於,不管是價值昂貴的名牌包包,還是不那麼值錢的香薰燈,她都一併笑納,不摻一點假地說,我真是好喜歡。
林池這時候去行李袋裡拿他的禮物。
豆蔻發現,他又瘦了許多。旁邊的小箱子裡,裝著一把舊吉他。
這一回,司卿姐並不是笑納,而是一臉的驚詫,抬頭看著林池:「你……你從哪裡搞到的?」
林池笑著,沒有多說什麼,只笑著說:「我再躺一會兒,困得厲害。」
沈露安插話說:「司卿姐,為了這把吉他,林池吃了一個月的泡麵呢。」
豆蔻瞥見吉他尾部刻著的許字,明白那是司卿父親老鬼的舊物,竟被林池尋到。又是何等用心。再看他那張瘦削下去的臉,心情真是無法名狀,立馬去找司卿屋裡的毛毯,怕他凍著。
又聽見司卿對露安說:「幫我把毯子給他披上,這天氣,太容易著涼。」
手裡的毛毯,變成了燙手山芋。沈露安正滿屋子找毛毯,豆蔻走過去,將手中的毯子遞給她,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林池……他吃了一個月的泡麵?」
「可不是。隔三差五地要回趟A市,每個月要往杭城跑。他家裡……」差點說漏嘴,可不被林池給怪罪,於是笑著說:「他爸媽對他家教又嚴。所以,他還打工呢。」
他爸媽是你了解還是我了解?豆蔻覺得有些不愉快,但的確是自己小肚雞腸了,便扭頭去幫司卿的忙,可心裡的難過被放大了千萬倍。
每個月都跑來杭城的林池,不是為了沈露安,還是為了誰?或許是為了司卿姐,那樣費心地準備禮物,總而言之,不會是為了她。
彼時林池微微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見豆蔻正端著可樂雞翅出來,跟邢鹿撞了個滿懷,為了護住雞翅,她整個人前傾,邢鹿一把摟住了她的腰……
「沒事吧?」邢鹿問,「湯汁撒到身上了,你換下來,我的外套給你?」
林池心情太差,大喊著:「沈露安你給我過來啊!」
露安一見林池醒了,急急忙忙地跑過來:「怎麼了?」
「聽什麼歌。耳朵里怪鬧的,給我聽。」
分了一隻耳機過來,便不用聽到邢鹿和她的竊竊私語,目光落在那半開的門上,冷風透進來。
這個冬天,真他媽的冷。
司卿恰好將一羊肉鍋端出來,一旁的豆蔻端著各色的丸子,蒸汽氤氳,一屋子的食物香氣。
李豆蔻向來信奉「何以解憂,唯有食物」,然而蜂擁上來的人,七手八腳地往鍋中下料的場景,卻讓她不得已地想起那年被困在了那個陌生小城之中,那時候,獨她與林池兩人,轉眼之間,他們的世界裡,那樣熱鬧起來。
可她卻覺得,越發地孤單。
西貝拍拍發呆的她。
「豆蔻,你幹嘛呢。你最喜歡的蝦啊!我先給你嘗嘗熟了沒……」
林池白她一眼:「凌西貝,把你的口紅擦一擦好不好啊!這樣看,真像跟一血盆大口共進晚餐啊!」
沈露安則在旁邊,拍著他的手喊:「林池你給我夾一下那個綠色的丸子呀……」
真是熱鬧,壽星端著餐盤走過來,豆蔻喊:「司卿姐,今天你是主角啊,快坐下。」
司卿微笑:「今天是平安夜,別當做我生日了。我給大家準備了平安果,飯後用。大家多吃點。」
林池撇過頭去,開始切蛋糕,蛋糕是大貓哥買的,土豪啊,老大一個。手上不小心沾了一點,往旁邊西貝的嘴上抹了一下,直接蓋掉了她的大紅唇。西貝怒了,整個人跳起來,將一塊蛋糕砸到林池臉上。頓時場面就亂了,司卿姐倚靠在門邊抽菸,靜靜地看著他們鬧騰的樣子。
林池跟西貝抹了一臉,西貝又過來纏豆蔻,一臉賤兮兮的笑,李豆蔻,看招。
飛砸過去的同時,邢鹿一把將她箍進懷裡,蛋糕悉數砸在他的背上,他回頭咧嘴一笑。
那笑,分明是衝著林池。
場面頓時有些詭異的安靜,西貝有些尷尬地說:「那個……挺浪費的。」於是一口咬掉另外一隻手上準備砸人的蛋糕。
司卿姐笑著走過來,攬過豆蔻的肩膀:「大家吃飯吧。」
整餐飯還算氣氛融洽,因為有司卿姐的帶頭,大伙兒的情緒很快又漲了起來。只是各懷心事。
飯後,豆蔻幫著司卿姐收拾,小廚房裡,鍋碗瓢盆發出熱鬧的響聲。
林池將司卿姐的舊吉他抱在懷裡,亂彈一氣,沈露安咯咯咯地笑個沒完沒了。
許司卿回頭看到陽光打在那一雙人身上,會心一笑:「真是羨慕啊。年輕時候的愛情可以犧牲一切,真好。林池,真的很喜歡她啊。」
豆蔻覺得自己心一涼,嘴唇一僵,撇過頭望著正撥弄琴弦的司卿姐。一貫不太擅長追問,她卻支支吾吾地問:「怎麼看得出呢?」
司卿抬頭的時候,她粉飾自己心酸的「八卦」,做出一個由衷的笑容。
「自然是很喜歡的。」她沒有正面回答,但是沒辦法忘記火車上林池那焦心的樣子,那眼神,曾是她盼望自己喜歡的人,為自己而擔憂的。真的,好羨慕。
然而,許司卿一向看人準確,卻在這一卦上猜錯了主。她滿以為當時落落大方的林池,在喜歡的人前也是如此真切,卻不知,他所有的執拗和表演功夫,都用在了,暗戀這件事上。
她一個怔忪,手裡的碗差點掉了,司卿快速地接過,皺眉微笑:「怎麼了?」
再一回頭,看到邢鹿正坐在青鶴旁邊,二人密密地說著什麼。會錯了意。瞭然地笑了笑說:「你們這些小傢伙啊。」
林池忍了很久,將腹中那股難以言喻的怨氣給咽了下去。此間他必須不停地跟沈露安說話,其實說什麼都不知道,沈露安各種認真,崇拜地看著他,讓他覺得,我靠,這都行。
這時候,邢鹿忽然拍拍他的肩膀,問他:「要抽根煙嗎?」
抽什麼煙。林池並不抽菸,但邢鹿的意思,似乎不是這個,他站起來,表情凝重地跟他走到陽台上。
「想說什麼。」他開門見山。
「似乎是你有話想跟我說吧。」邢鹿臉上帶著笑意,讓林池覺得那是嘲諷,「我倒是覺得,露安也挺好的,你何必揪著豆蔻不放。我會替你好好照顧妹妹的,大舅子。」
「我跟你說邢鹿你別太過分誰你大舅子你……」
林池剛伸出自己的手指,西貝扯著豆蔻站在旁邊,奇奇怪怪地問。
「你倆這是……」
這時候,邢鹿露出一個無比……純良的笑容,一把攬住林池的肩膀,用力地拍了拍,「在聊我們的共同興趣愛好呢,我發現跟林池倍兒投緣。」
「真的嘛?」西貝覺得氣氛詭異,李豆蔻眨巴了一下眼睛,咿?林池不是說特別煩邢鹿嗎?
林池乾笑了一陣:「哈哈哈哈哈說的是!」然後他也伸出手來,給了邢鹿重重的兩下,咬牙切齒地笑著說:「呵呵呵呵!我現在才發現……真的是好投緣啊!」
邢鹿憋住一股被捶得吐血的衝動,走著瞧!
豆蔻歪著腦袋看了他們一眼,扯著西貝走開了,嘀咕了一句:「真是兩個神經病。」
沈露安這時候接了個電話,興奮地對司卿姐說:「司卿姐,我朋友百合花到了!你快出來!」
緊接著,一捧百合花從門口出現了,從後頭露出了個腦袋,李豆蔻的臉,一下子就綠了,立馬回頭去看凌西貝的表情。
程大少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個情況,眼看著正牌女友也在,有些尷尬地把花放下。
「那個……」
「呵,我說程少,你啥時候開始賣花了?」凌西貝表情緊繃著,豆蔻擔心她隨時就會爆發。
「你們認識?」沈露安有些詫異地問,「啊……不會吧……程大少你可沒告訴我……」
「沈露安你他媽少裝蒜了!」
凌西貝操起旁邊茶几上一隻杯子,程大少面色一變,立馬開溜,沈露安被林池拽到一邊,那個杯子,bang一聲砸在了牆上。
「西貝你別誤會,我們只是朋友……」沈露安臉色慘白地解釋。
可跟上了火的凌西貝解釋,那簡直是火星撞地球,她跟邢鹿都太了解西貝的脾氣了。
她默數了三下,跟邢鹿一人架住了凌西貝的一隻胳膊,可這傢伙今天怎麼這麼大力氣啊,簡直邢鹿都扛不住她。
西貝一把甩開了豆蔻,後者失去重心,一下跌在地上。失去理智的凌西貝衝到了沈露安的面前,抬起她的左手,用力地往露安的方向甩過去,林池側身一擋,那個巴掌,就響亮地,pia一聲,落在了林池臉上。
大伙兒都愣住了。
時光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只是,這一回,豆蔻站的位置,是另外一邊。
林池挨了一個巴掌,他從小到大,沒挨過幾次巴掌,而此刻,他只是冷冷地,望著眾人。
沈露安哭了起來:「林池,對不起,林池,你別幫我了,是我的錯……我不該和人家做朋友……我……」
「你這個狐狸精!」西貝用盡全力歇斯底里地喊了一聲。
「這種事兒,你自己沒管好自己男朋友,不該在這裡給沈露安冠這種頭銜吧。」他拽住了瑟瑟發抖的沈露安的手,「沒事啊,有我在呢。」
豆蔻上前,亦握住了西貝的手,西貝已經啞然了,她絕望地看著林池:「原來,原來,我們不是朋友啊。」
豆蔻抱住她的肩膀:「西貝,我們出去吧,我們出去冷靜一下。」她回頭衝著司卿姐抱歉地一笑,「對不起,司卿姐,搞砸了你的生日宴會,真的……對不起。」
「李豆蔻你……」林池還想說什麼,李豆蔻卻鉚勁全力地喊了一句:「你他媽地給我閉嘴!」
雪夜裡,門口的24小時kfc,凌西貝在暴走幾十分鐘後,被她拖進了KFC。憤怒表情被零度邊緣的氣溫給凍住了,僵在臉上。
儘管凌西貝有時候是個小花痴,但在愛情里喜歡做主宰者,儘管她內心裡非常小女人。她要強,面子比什麼都來得重要。這樣的一個場面,簡直像無數個巴掌甩在她臉上。
李豆蔻啥也沒說,就是聽著她罵罵咧咧,直到西貝嘆了口氣:「其實我靜下來想想,著實不關沈露安什麼事,是程大少自己犯賤,有我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居然還勾三搭四的!你說是吧?但是你試試看被人搶走喜歡的人的感覺啊!」
豆蔻低下頭,誰不一樣呢。我喜歡的人,還那樣地保護著另外一個人。這麼多年,永遠是這樣。
「李豆蔻,我一點都不難受。真的,你別不信!」她拍拍自己的胸脯,露出一個難看到死的笑容。
這時候,去買了熱飲過來的邢鹿,坐下來,拍了拍豆蔻的肩:「把外套披上,別著涼。」
李豆蔻坐到西貝那邊去,把她的頭往懷裡一抱,凌西貝哪裡受得了這樣矯情的動作,一把推開。
李豆蔻就把她死死地摁進懷裡,凌西貝剛想罵一句我X你大爺啊李豆蔻!卻覺得鼻子一酸,擁抱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兒,會讓她變成另外一個人。
她開始哭,腦袋往豆蔻懷裡蹭了蹭:「好吧,我跟你承認,我倍兒難受。我是不是特別沒用?特別丟人?」
她感覺到豆蔻像順毛似的摸她的腦袋,要是往常她早就一拳揮過去了,但此刻,覺得特別受用,她聽到豆蔻說。
「在我眼裡,你不管怎樣,都很好。」
比我有勇氣多了,真的,特別好。
取款機前,林池望著戶頭上多出來的3000塊,覺得有些惱怒。他手忙腳亂地翻出沈露安的電話,撥過去。第一句話就是。
「喂,你什麼意思?」
這邊露安正和一個男人吃飯,一頭霧水。
「你……怎麼了?」
「你覺得我缺錢是不是?」林池心煩意亂地退卡,「無功不受祿。你給我打的這三千塊錢,我會如數奉還的。」
啪一聲掛掉電話,露安顏面上掛不住,對著忙音笑著說:「好啦,我知道了啦。等你哦。」
然後一張笑臉對著那個正緊盯著她的男人說。
「我男朋友電話。很粘人是不是。」
那個傢伙從腳邊的袋子拿出一個prada的包包,正是露安心心念念的那款殺手包。
「上次你說想要這款包包。我姨媽剛好去法國,我讓她給帶過來了……送給你。」對方一臉的討好,卻見沈露安滿臉嫌惡地推開。
「你什麼意思?覺得我缺錢是不是?」
然後她一把將那個包推回去,「無功不受祿!以後別再做這種事了!」
他只好訕訕地收回來,望著她咬牙切齒的樣子,嘴角咬著一個名字。
李豆蔻,你有種。
「啪。」沈露安將一整疊的現金甩在豆蔻面前,豆蔻昂起頭,一臉的茫然。
「林池讓我還給你的。」沈露安負氣說,「以後,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林池的事?連本帶利,還給你。」
李豆蔻低下眉眼,接過錢,小心翼翼地在錢包里碼好,心裡很不是滋味。
給林池打錢,不僅僅是因為露安說的泡麵事件,就連跟他一個城市復讀高三的應屆高考生郝鵬都跟她在網上抱怨,林池這個王八蛋,我讓他過來找我吃飯,個混蛋竟然找藉口說沒有車錢。
她只是不希望他過得太苦。
不管攢那錢,是為了給司卿姐買禮物,還是來看沈露安。
卻因為上次的齟齬,她沒辦法光明正大地將錢打給他,只能匿名。
怎麼,他猜出是她了嗎?沈露安的表情,分明是這個意思,她在怪豆蔻,似乎自己施的是不恥的小九九,破壞他們關係的壞行為。
「真的很抱歉。」豆蔻站起來說,「如果讓你不爽了。我……」
「你什麼?」露安挑起眉眼,冷笑著,「你是故意的,不是嗎?」
「我也沒什麼辦法。」豆蔻沒有理會她的挑釁,「沈露安同學,你可以讓一讓嗎?我得出去倒水了。」
露安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豆蔻,我們不是好姐妹嗎?」
誰他媽跟你是好姐妹,但豆蔻沒開口,靜靜聽她說下去。
「好姐妹,不該覬覦對方喜歡的人吧?」
豆蔻冷冷地直視她的眼睛:「我沒有覬覦林池,我跟林池,只是好朋友。」
她不知道為什麼要撒謊,她自己,也不明白。
開春的時候,李豆蔻坐在去北京的火車上。
為的是郝鵬的生日。郝鵬也會挑日子出生,恰恰就在情人節。
站台處,林池和韓秋君等著她,已是很久沒見秋君了,對方看到豆蔻就揮著手:「豆蔻,這邊!」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茫茫人海,總是能一眼看到某人的。
林池接過她手裡的行李,豆蔻有種幻覺,林池似乎,又長高了。
因郝鵬是高復生,學業繁忙,林池做東,在他學校附近,順道把自己宿舍的幾個哥們也叫了出來。
郝鵬常去林池學校找他,自然,跟他宿舍的兄弟也熟。
飯點時,大伙兒總算到齊了,郝鵬帶著一個瘦瘦的嬌小姑娘,林池悄悄告訴她,郝鵬移情別戀了,這姑娘是福建的,他打算考到廈大去。
志向遠大,為愛奔赴。真是羨慕。能移情別戀,真是一種幸福。
林池的室友們一見林池帶了兩個妹子,紛紛投過曖昧的眼神,林池笑著介紹說:「這是我的初中同學,白富美,韓秋君。這是……」介紹到豆蔻,忽然思忖了一番,似乎不知該找什麼措辭,隨後笑著說:「我妹。」
眾人卻笑著追問,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啊?
林池慌忙解釋:「親妹!我親妹!」
不知怎的,豆蔻卻失望了。
誰他媽是你親妹妹,誰他媽是啊!
小飯館,連著幾桶扎啤,男生們偏愛敬酒,豆蔻酒量好,林池這個不知死活的,卻全擋下來。
「喂喂喂,誰欺負我妹,我跟你們沒玩兒啊!」眼角眉梢都是笑,可他酒量哪經得起這樣灌,才過一會兒,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有個男生湊近她說:「妹子,你酒量可真好,我們宿舍有個蒙古男生,可惜這次回老家了,不然,跟你絕對投緣。」
她笑笑,瞥一眼林池的樣子,小心地拍打他的背部。
林池吐了一陣兒,非要轉場去KTV,因是情人節,他早就訂好了包廂。
眾人拗不過他,打車去了市裡的KTV,這時候邢鹿發來簡訊,問她到北京用了晚餐沒有,接下來去哪沒多想,便回了那個KTV的名字。
林池今日似乎興致很高,一到KTV,又給他們叫了酒,豆蔻攔不住,韓秋君含著笑說,你就讓林池喝嘛。
她和韓秋君都不是唱歌的料,縮在一邊聊天兒。
提起一些陳年舊事,包括那個叫徐霜的女孩兒。說北京天氣真差,不過是挺好的一座城市,你有沒有打算來?
她皺著眉頭說:「豆蔻啊。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我也不瞞你,初中的時候我很喜歡林池。我當初抱志願,其實也是衝著林池去的。雖然他因為沈露安的關係,從來都沒有把我再當成朋友。但是沒關係,跟他呆一個城市就挺好的。我到北京兩年,一次都沒找過他。」韓秋君依舊不是一個美麗的姑娘,但她舉手投足間,不再是當年那個笨拙的害羞的富家女孩,她臉上有著一種釋然,「其實我以前一直很嫉妒你。」
「不是該嫉妒沈露安嗎?」她笑了笑,提起沈露安,心裡一揪,有股酸楚。
「沈露安啊。」韓秋君噗嗤一笑,「我一直沒把沈露安當做假想敵,雖然我知道林池很幫著她,但我覺得,那跟喜歡沒什麼關係。你信我,我看人很準的。我覺得林池……」
抬眼看著林池,他明顯喝高了,忽然就沖了出去。
「豆蔻,我去看看林池!」在她站起來的時候,韓秋君卻搶了個先,跟了出去,豆蔻訕訕的,儘管擔心,卻還是坐了下來。
過了幾分鐘,韓秋君進了KTV,臉色是灰沉沉的。
「怎麼了?林池沒事兒吧?」
「我真是個蠢貨,挨了那麼久,還要自取其辱。」韓秋君沖她疲倦地笑笑,「我蠢到,在今天這種日子跟他表白,然後被他拒絕,聽到他認認真真地說,我有喜歡的人了。豆蔻,我是不是很活該?」
她蒼白地笑笑,豆蔻攥緊了自己的手,說不出來的感覺,她拍拍韓秋君的肩膀:「你,沒事吧?」
「我多羨慕你啊,你是林池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我卻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才有機會理所應當地見他。你卻可以永遠,在他身邊。」
可以嗎?她亦笑,笑得苦楚,今日是情人節,她卻說不出來的傷心。
可這傷心,又似乎沒有人會懂。
她緩緩地開口,朝著韓秋君說:「其實我也……喜歡……」
門猛地被推開,林池跌跌撞撞地從外頭進來,一個失重,砸在了豆蔻的身上。
好疼。
眾人幫忙將他扶好,剛吐過的林池,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笑著說,我沒事,吐了一陣兒,清醒了……
就這樣,挨著豆蔻坐著,半靠在她的肩膀上,剛才韓秋君跟他表白來著,他支支吾吾說,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是……韓秋君卻打斷了他的話,林池,我不想知道你喜歡的是誰,你知道我喜歡你,就夠了。
這句話真好。他也決定豁出去了,借用他今天聽到的這句話,他媽的,他也要跟李豆蔻說一遍,我不想知道你喜歡的是誰,你知道我喜歡你,就夠了。
管那麼多呢?今天可是情人節啊!他的李豆蔻就在他的身旁,她的手,就放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
林池覺得自己腦袋亂亂的,他下意識地,去碰她的手掌,然後,緊緊地攥住。
豆蔻感覺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從一片混沌的記憶里,清醒過來,握住她手的人,是林池。
他的手發著燙,酒精味兒濃烈逼人,小時候他們一起上學,就常常牽著手,忽然有一天,林池早熟地認為,男女有別,再也不肯牽她的手了。
他和沈露安牽過手嗎?現在,他喝得那麼醉,是把自己,當成是沈露安了嗎?
她輕輕地掙脫開了他的手,她說:「林池,我是李豆蔻。」
林池微微抬起頭,坐直了,他沒有看李豆蔻的眼睛。
我他媽的知道你是李豆蔻啊!
這場面,頓時尷尬了起來,他拍了一下腦袋,哦,你是豆蔻,對對,你是豆蔻。我跟你說啊,李豆蔻……
這話怎麼說才不那麼唐突呢?他忽然覺得自己弱爆了,剛剛韓秋君走過來,開門見山地說,林池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
他正準備吐,在她開口的時候,剛好一陣噁心上來,就稀里嘩啦吐開了。
韓秋君冷冷地說,我喜歡你,就這麼讓你噁心嗎?
他解釋都來不及解釋。
但不得不佩服,這些開口就說,我喜歡你的傢伙,都他媽的真有勇氣啊。他林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他連韓秋君那樣的小姑娘都不如嗎?
林池這個時候定了定神,回頭對著李豆蔻正要開口:「李豆蔻……我跟你說啊,我他媽的……」
「您好,請問李豆蔻小姐在嗎?」ktv的包廂忽然被推開,一個服務生模樣的少年,捧著一束玫瑰,豆蔻騰地站起來:「我是李豆蔻。」
「哦,小姐您好,有位叫邢鹿的先生,訂了玫瑰,送給您。」
喜歡你。
我他媽的,喜歡你。李豆蔻。
林池的面前,忽然空了,坐在那邊的韓秋君,有些憐憫地看了他一眼。
郝鵬大叫起來:「哇塞,豆蔻有男朋友了?」
「不是……」豆蔻捧著玫瑰花,花香四溢,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束玫瑰啊,邢鹿剛才問她在哪,就是為了送花給她吧,這並非是甜蜜的感動,而是在她難過的時候,仿佛一道光的出現,李豆蔻,忍不住,鼻子一酸。
邢鹿,謝謝你啊邢鹿。
這時候林池宿舍的兄弟,一副悲傷的腔調:「啊!林池!你居然有妹夫了!我還想著做你妹夫呢!」
緊接著,又一束玫瑰花被送了進來:「請問,哪位是林池先生?」
這是他訂的玫瑰,跟包廂一起訂的。
99朵。打算送給李豆蔻的。
林池的臉僵著,然後捏出一個笑容:「啊,我是林池。」然後招手喊郝鵬,「郝鵬,你大爺的,情人節也不知送你女朋友一束玫瑰花,幸好哥們我想得周到對不對?」
一捧玫瑰被塞到郝鵬懷裡,他女朋友,笑得一臉春風。
林池訕訕地走到豆蔻面前,捏了捏她臉,說了句:「女大不中留啊。情人節快樂。」
幸好沒有說出口,幸好。
豆蔻在那束玫瑰之下,目光閃爍著淚光,回了一句:「你也是,情人節,快樂。」
雖然,我並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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