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4-09-13 18:29:21
作者: 王巧琳
那些悲傷,漸漸都會被封存起來,對於傷疤的修復能力,她不得不佩服自己。
不過,也著實感激身邊的人,對那段往事,不再提及。
就連林池,失去聯繫的兩年裡,他們,都很善解人意地不提一句。
直到有一天,她像是沒有經歷過那些一樣,重新變成了,杭城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女。
她依舊寫《她》。有人問,有哪個故事是你的嗎?你什麼時候能說說你的故事呢?
她笑著回答,我沒有故事,我是個乏善可陳的姑娘,你們會不會因此,不愛我啊?
可讀者說,才不信呢,你一定有很多很多故事……特別美好的那種。
她沒有再回答下去,她寧願堅信,那些故事從未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只是黃粱一夢。
特別特別美好的那一部分?
與他有關,但特別特別慘的那部分,亦與他有關。
只是平淡下來的這幾年,反倒,與他沒有關聯了。
畢業第二年,她換到了《他她們》工作。因為家遠,得在外面租房子,找了中介,看了好幾間,當中介在看到第八間,帶到她來到這個熟悉的小區時,她如同夢中人。
也許是命中注定,那套大三的暑假住過兩個月的二居室,竟沒有租出去。
竟……剛好是她要看的那套房。
「李小姐,這間房呢,就是舊了點,但是租金挺合算的。您說的一室一廳的也有,但這個有兩居室都跟它們價格差不多,您還可以找個人合租分擔……」
「就這間吧。」她笑著說,「啥時候方便搬進來?」
也許是一種偏執,也許是信緣分,她信與這房子的緣分,也信跟林池沒有緣分。
住進來,其實也算不上祭奠和懷念。
不過是覺得,既然上天這樣安排,也挺好的吧。
其實,要和林池重新恢復聯絡並不是難事。但,兩個人倒保持了相同的默契。竟是兩年之間,未見一面,也未有過隻言片語。
她和邢鹿真正意義在一起的那年冬天,是她在A市過年。
林池在北京第一年,加班,沒能回來。
林家大人給她做了一桌子的菜,飯間,林池來了電話,林阿姨忽然說,讓豆蔻跟你說一句吧。
大人們並不知小輩的齟齬,豆蔻也不會暴露太多,接過電話,沒有發聲。那邊也一樣沉默。
沉默了數分鐘,林池張了張乾涸的嘴唇,一個名字,脫口而出,卻傳來那邊的嘟嘟聲。
已經掛掉了電話。他無言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北京的冬天,真的太幹了。
她用過年夜飯,才看到手機簡訊,邢鹿說,我在樓下等你,你吃過飯再下來。陪叔叔阿姨,多吃點。
她蹬蹬蹬下樓,看到路燈下站著的寂寥背影,心生出一種難過。
最不喜歡離開杭城的邢鹿,為了她,好幾次遠走,他等在樓下那樣久,他等在她身邊那樣久。
她哭著說,邢鹿,我覺得自己好髒,我覺得自己不會有人愛了。他說,傻瓜,你當我死了呢?
她說,你知道什麼叫命中注定嗎?他說,恩,我知道。
她說,邢鹿,我不喜歡你。我要去北京。他說,好。你去北京,我等你。
他孤身一人,他孤零零地,站在路燈下,站在異鄉,等待著,異夢的心上人。
她忽然覺得喉頭哽咽,鼻子一酸,走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膊。
「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去吃點東西吧。看看還有沒有超市開門,我給你做拿手好菜吧。」
他說,好。聽你的。
她說,我們試試吧。
他說,好。都聽你的。
【葬禮】
林池將李豆蔻送到葬禮現場,並沒有陪她進去。
因為趙老生前除了那失去聯絡的小女兒,並無別的兒女,來的,是一些遠房得閒的親戚和孤老院交好的老人。
參加葬禮有些不知情的遠親會拉住人好奇地問,那個站在靈柩前微笑的小姑娘是誰。
多數說是他的孫女。可也有人說,那是趙老的小女兒。
站在靈柩前向著每個瞻仰遺體獻花的人鞠躬,她聲音細弱地說著無數個謝謝。
時光仿佛濃縮成了1998年的冬天,10歲的李豆蔻沒能在第一時間送別她唯一的父親,卻在十多年後,陰差陽錯地作為別人的女兒站在葬禮的最中心,微笑著,做最後的告別。
爸爸。
再見。
林池在車裡坐了很久很久,口袋裡有煙,但沒有火。
他懶得去買,就這樣叼著一根煙,徒勞地坐著。
葬禮結束是在四點左右,他在三點五十的時候發動了車,一個急速地轉彎,往前方奔去。
四點十五分,李豆蔻從殯儀館走出來,日光稍稍淡了下去,又快要日落了。
她在門口張望了很久,意識到,林池已經走了。
身後的邢鹿走到她的身邊來,輕輕地說:「我送你回家吧。」
替林吉田查了那輛車的車主,他又急急地奔赴醫院。正撞上林吉田發脾氣不肯吃飯,勒怡然正好脾氣地哄他。
明明長他們好幾歲,還像個小孩似的使喚他的未婚妻,這傢伙,可真夠得瑟的。
待怡然出去,林吉田朝他笑著說:「怎麼感覺你跟怡然客客氣氣的啊。」
「誰都像你似的不客氣?」他白他一眼,後者緊接著問:「查到了嗎?」
「查到了,車主叫翟鱈。」見他表情呆住,林池又問,「怎麼,認識嗎?」
302病房兩個男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把護士都給嚇來了,林池摁住林吉田,大喊著:「快來人給打針鎮定劑啊!這神經病非要出去!」
扭頭瞪著他說:「哥我跟你說你給我安心躺著,要是你說的那妞回國了,她一時半會也跑不掉,我去替你找她行不行?」
林池卻見林吉田露出一個此生都未見過的悲傷表情。
「小池,我怕……我怕好不容易知道她在哪,又把她弄丟了。」
他咬著牙威脅他:「我信你一次,你要是弄丟了。我跟你沒完。」
他呆住,此時勒怡然抱著一個保溫瓶站在門口,平靜地望著他,待他走出來,淡淡地問了句。
「確定了,是那個人嗎?他總算找到了。」語氣里,卻不知是替他喜,還是替自己悲。
而他呢?他一直知道那個人在哪,永遠都知道她在哪,遺憾的卻是,她從來,都不屬於自己。
許司卿回到杭城便是這一年。2013年的年中,她扛著她那把大吉他,孤身一人,回到杭城的unique里。
屆時,所有人的手機里,都出現了一條。
「司卿姐回來了,unique。」
這許是豆蔻唯一一個回到unique的理由,當她穿過那條垃圾街,走到樓下,再穿過那條暗暗的只亮著從西域帶回來的古老壁燈的走廊,走進那個兩日前還讓她幾乎暈倒的地方,看到司卿姐抱著吉他,微微閉著眼,彈的是一首《南方姑娘》。
燈光恰到好處地打在她的頭髮上,她還是老樣子地穿著一條及踝長裙,闊別一年多,時光卻似乎回到了多年以前。
那些沒完沒了的,令人筋疲力盡的故事還沒有發生。
一切,還是最初的樣子。
有很多久違的面孔出現了,遊走的時光,忽然之間將他們帶回了同一個地方。
儘管A還是A,B也依舊是B,但無論從眼神,還是肢體語言,都無不昭示著,物是人非四個字。
邢鹿雖然盤下了這個店,但為了尊重司卿姐,很多東西,都沒有改變。
就像那只在打架當日,豁了個口的玻璃桌,上頭沾上的血跡,雖已經乾涸蒸發然後消失。
就像當年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時,一齊貼在角落裡的照片。
就像司卿姐當年畫得天花亂墜的菜單,儘管有些舊了,也有很多新的品種加入,舊的款式缺席,但塗塗改改,還是依舊。
邢鹿正站在司卿姐旁邊對話。
她走過去,司卿盯著豆蔻,停了話頭,隔了一會兒,伸出雙臂,豆蔻奔過去,緊緊地擁抱住了她。
她聽到附在自己耳邊的許司卿說:「豆蔻,忘了不開心的事。好嗎?」
「好。」她聽到自己口是心非的回答。
司卿這時候鬆開她,跟她介紹旁邊桌子上坐著的一個娃娃臉女生:「這是我旅行的時候碰到的朋友,叫艾莉。」又指著旁邊的一個,「這是她的閨蜜翟鱈。」
然後攬著豆蔻的肩膀說:「這是我跟你們說過的,我的小妹妹,豆蔻。」
聽到一聲熟悉的「司卿姐」,許司卿扭過頭去,笑意濃了起來:「啊,林池你總算來了!」
林池站在一束燈光下,黑衣黑髮,帶著微笑。然而他的身後,跟著的是一個跟他一個色系穿著的款款女郎,不是他的未婚妻勒怡然,又是誰。
儘管很多年前就告誡過自己,做他的朋友,離他最近,離他的愛最遠的位置也挺好。但豆蔻知道,她沒辦法含笑祝福。
當年的沈露安是她的朋友,今日的勒怡然,也是她的朋友。
而林池,到底是她的誰?
那麼林池你告訴我,你當年愛的是沈露安的話,那為何現在又愛上了怡然?
而我,為什麼從頭到尾,心裡只裝得下你呢?
是我的心太小,還是你的心,太大了。
姍姍來遲的西貝,給她們捎來了司卿姐最愛吃的糖炒栗子。
金黃金黃的,還發著燙,一大袋拎過來,抬眼看到屋中的一群眼熟的和眼生的人,再看到林池和怡然,收了下笑。
林池開始一顆顆地剝栗子,他擅長剝栗子,金黃的肉和棕得發亮的殼兒,輕鬆分離。
然後他將果肉一顆顆地擺在桌上。
這一夜是爵士夜,司卿姐帶回來一個黑人樂隊,也是她在旅行中認識的朋友,來助個興。
邢鹿站在吧檯邊,鍾青鶴給他打著下手,一整個富貴果盤,送上來一桶桶的扎啤,另外調幾款雞尾酒。
林池剝了許久,卻沒有人動手去拿他剝出來的栗子。幾個女生就這麼看著他剝,西貝有些看不下去,故意說:「怡然姐,剝給你的,你就吃啊。」
勒怡然抬起頭,笑了一下:「我不吃栗子的。」然後她敲了敲桌子,對豆蔻示意說,「豆蔻吃呀。」
她看豆蔻臉色不好,低聲問:「那天……現在沒事了吧?」
是說之前昏倒的事,林池的手掌已癒合,紗布拆掉,豆蔻想知道,有沒有留疤。
豆蔻朝她笑了笑:「我沒事。當時,是我太小題大做了。」
那頭叫艾莉的女孩兒笑起來,翟鱈誇張地比劃著名什麼,勒怡然微微一側,看到她時,臉色發白。
她推了一把林池,林池會意,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似乎心領神會,回頭朝著怡然感激地一笑。
豆蔻看在眼裡,此中沒有任何話語,卻顯得那樣默契。
然後林池開始發簡訊,手指動了幾下,抬起頭對勒怡然說:「搞定。」
他們在說什麼呢?她多好奇啊,可是卻假意移開眼神,直到林池將那堆栗子,一把推到她的面前。
「喂,剝給你的。」
沒有人有什麼異議,林池對她好像是應該的,他們畢竟做了那麼多年的兄妹,在一個屋檐底下生活。就連怡然都是微微笑著看她,沒有一點別的意思。唯有她一人覺得,那份好,像是煎熬嗎?
林池,求你別對我好。
邢鹿上了雞尾酒,一大盤子端上來,奼紫嫣紅。
司卿姐這時候去抱吉他,對林池比了個手勢,林池當年送她的吉他,她一直背在身邊。
她坐上了unique本就屬於她的王座,對她的黑人樂隊比劃了一下。
音樂緩緩流淌,是一首耳熟能詳的george benson的《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亦是她們一群人都知道的求婚金曲,司卿姐唱得溫和多情,她依舊是那年那個能把愛情唱得溫馨的好歌者,儘管她,也曾受盡傷害。
豆蔻端起酒杯,許是音樂的力量,全場所有人都舉起了杯子。
面前的西貝過來跟她碰杯。
來,跟往事干一杯吧。
此杯乾下,從此開始新生活吧。
而在她的唇碰到酒杯時,聚光燈忽然掃在了她的身上。全場都暗了下來,唯獨她一人身上,披著銀色的燈。
而此刻,出現了另外一束燈光,吧檯上的那個身著青衣的男子有一張冰雕一般的臉,但他們也都知道,他一笑,冰雪全融。
這些年,邢鹿從一個跟在大貓哥身後的小混混,到扳倒對方的勢力,他說他要走正道,但他身上仍舊是有那種亦正亦邪的氣息,那是與生俱來的。
他此刻朝著自己走來,手裡端著一枚戒指。
他們都說,邢鹿是一個痴情的王子,這麼多年,竟只愛一個其貌不揚的李豆蔻。
邢鹿在他的unique,串通了他的好友們,為她準備了這場求婚。
沒有玫瑰花,但只在一瞬間,投影儀里出現了無數條美人魚,映在牆壁上,遊動著,魅惑著。
而豆蔻發現,投影朝著她的那一束,在她的身後,映出一條金色的尾巴。
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直到那個男人走近,邢鹿單膝下跪,微笑著看著她:「小美人魚,你願意嫁給我嗎?」
現場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所有人都為邢鹿的浪漫而感到振奮。司卿姐微微起身,她歪著腦袋看著這群她也算看著長大的少年。
一晃眼,大家都談婚論嫁了。
林池的臉,在黑暗之中。身邊有那樣多的美人魚,而他的眼睛,只落在其中一條身上。
他微微閉上眼,不去聽她的回答,他想要逃走,卻被身邊的勒怡然拽住了胳膊。
「林池,別走,你聽聽豆蔻的回答。」
這場求婚,盛大而隆重。直到李豆蔻,親手推開了邢鹿送上來的戒指。
邢鹿似乎一點都不意外,雖然全場,爆發出了驚詫的聲音。
「李豆蔻。」他輕輕地說,「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然後他站起來,衝著旁邊撇開頭的林池,一拳砸了下去。
林池對這個拳頭,有些猝不及防,他不太明白這個拳頭的意味,他被打蒙了,甚至忘記了還手。
勒怡然尖叫了一聲,豆蔻愣了一秒,撲過去,一把抱住了邢鹿的拳頭。
「邢鹿,住手!」
可他的力氣那樣大,一拳一拳地砸向林池。
「你他媽就是個懦夫!你他媽就是個瞎子!你什麼都看不到!你連她受委屈也不知道!林池!我他媽的真瞧不起你!你憑什麼被李豆蔻喜歡!你到底有什麼!你他媽還娶別人!你他媽要點臉好嗎!」
剛想還擊的林池的手,垂了下來,他似乎聽到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這個消息,讓他整個人,如同被一陣電流擊中,他木然地,接受者邢鹿一個又一個拳頭。李豆蔻面如死灰,她抱歉地看了一眼勒怡然,忽然覺得,昏天黑地,她衝出了人群,衝出了那片藍色的海洋,像一條逃脫的美人魚,飛快地遊走。
邢鹿終於住了手,林池滿臉的血跡,他卻抓住邢鹿的衣領問:「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呵,讓我痛心的話,我只說一遍。我放手了。你好自為之。」
邢鹿一把甩開他的胳膊,而凌西貝跳起來說:「林池,你他媽地還不去追?」
勒怡然這個時候掐了林池一把,她說:「還不快去追。」
林池愣住,她急著催他:「林池你是不是傻啊。她都拒絕邢鹿了,你難道還要娶我嗎?告訴你我不嫁給你!」
她看著林池飛奔的背影,忽然覺得,真好。真羨慕。本來以為是同道中人,林池,你比我,幸運得太多啊。
起碼你深深愛著的人,偷偷放心裡的人,也是這樣地,愛著你啊。
邢鹿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緩緩地走到台上,司卿有些擔心他,他擺擺手,眼角分明是受傷,嘴上卻說,早習慣了。然後他轉過身,換了個表情對著場下的客人喊。
「沒事,大家請盡情玩吧。我被拒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大家覺得我很可憐嗎?哎我是挺可憐的,有姑娘願意跟我談個戀愛嗎?」
下頭爆發起姑娘們的尖叫聲。西貝嘆了口氣,邢鹿這傢伙,總是這麼牛逼。連傷心失戀,都酷斃了。
林池追出去時,跟趕過來的林吉田撞了個滿懷,這傢伙瘸著腿,一臉急切地拖住林池。
「在哪?她在哪?」
「在你大爺!」林池一把甩開他,「在裡頭!我現在有比你還要緊的事要做,你別攔著我!」
然後他一路狂奔,可街道上,哪裡還有豆蔻的影?
追出的時候,跟一個人撞了滿懷,瘸著腿的林吉田,一抬頭看到鼻青臉腫的林池,嚇了一跳。
「小池你這是什麼情況?喂喂喂!你還沒回答我啊!」
鍾青鶴這個時候遞上邢鹿的電話:「一直在響。」
邢鹿走到裡間接起來,那邊傳來大貓哥的聲音。
「給你找著人了。原來這兩年送到國外去了。這小子,總算給我逮到了。」
他匆匆掛掉電話,然後面色嚴峻地跟鍾青鶴說,我出去一下。然後他將那枚戒指,放到她的掌心裡。
「你替我保管著。」
「邢鹿……你去哪。」鍾青鶴覺得自己的右眼在剛才就開始跳,有些不好的預感。
「我去找大貓哥,有些歷史遺留問題,要處理一下。」
【】
這兩年間,林池只能從她為數不多的微博里,一條一條地看留言。
得知她要去X公司找工作,他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林吉田,讓他托關係,讓她的簡歷脫穎而出。
得知她要找西班牙語的班,他費了老半天勁兒,給她找了一個靠譜的班,托鍾青鶴給她消息。
得知她母親趙眉眉開了一家淘寶店,他滿公司地跟人推薦,你看這家店賣的藕粉最正宗,超級好吃。他們不買,他就買了一堆,一份份地給他們送去。
他能做的,只有這些。
而他最遺憾的是,他和李豆蔻,連個真正的告別都沒有。
青梅竹馬,就像前塵舊事,他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就變得這麼遙遠了。變得,連逢年過節的祝福簡訊,都不會發一條。
12年春節的時候,豆蔻去A市拜年,當時林池還在北京,回不來。打電話去家裡的時候,得知豆蔻前腳剛到,邢鹿後腳就跟過來了,買了一大堆年貨去給林家父母拜年。爸媽樂得合不攏嘴,跟林池說,豆蔻眼光不錯啊,小伙子挺禮貌的,這小丫頭也害羞,還不承認……誒林池你這混小子什麼時候帶姑娘回來過年?要不之後回來,蔣家有個姑娘不錯,讓你爸給你安排安排?
他跟電話里說,快了快了。你們別瞎操心。一面寒暄幾句,掛掉電話,跟旁邊的同事說,不用幫我代班了,家裡沒事了,我過幾天再回去。
那丫立馬咧開嘴笑,啊,謝天謝地,我媳婦兒還說我要是明天還上班就跟我掰呢!
林池笑了笑,真是歲月不饒人啊。時間都好像還停留在高三那年,沈露安跑上門來,爸媽還私底下跟他說,小姑娘挺漂亮的,但你還念書,不要談戀愛啊的年紀。一轉眼,到了不談婚論嫁都奇怪了的年紀。
他怎麼都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這時候同事忽然回頭跟他說:「我媳婦兒有個閨蜜,上次來公司不是看到你了嗎?她跟我打聽了半天你有沒有女朋友……話說,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啊?」
林池撓撓頭,歪了歪嘴角,笑說:「有啊。娃娃親。我在北京賺夠錢,就得回去娶她呢。」
「真的嗎……太可惜了。」同事一臉的惋惜,「不過真難得啊。娃娃親,青梅竹馬吧那是?那可真是難得呢。」
林池笑著拍拍他肩膀:「你的活兒我替你做了,快陪你媳婦兒吃飯去吧。」
杭城的街道上,車水馬龍,林池站在車流和人群當中,找不到豆蔻。
他一直在撥她的號碼,可她就是沒有接。一個間隙,勒怡然打電話過來,是西貝的聲音,急急地問他你找到人了嗎?
西貝說,豆蔻每次不開心的時候都會去錢塘江邊,你知道師大吧,就是那條街盡頭那裡,我陪她去過幾次。你去那,找找看。
林池迅速地掛掉電話,攔了一輛的士,坐上去時,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以為了解李豆蔻最多的人是自己,其實,他一點都不了解她。
林池啊林池,你可真失敗,但,你可真幸運。
「師傅,到錢塘江。師大附近,求快一點!」
大學的時候,豆蔻曾跟著西貝一群人去過一次下沙的錢塘江邊。那時候還是春天,潮水未漲時,一地的沼澤,甚美。從這邊望過去,錢塘江一望無際,竟像是大海。她們一行人拍了很多照片,後來有警察過來,把他們拎上去,苦口婆心地跟他們說,這裡有多危險,萬一漲潮,後果不堪設想。
她曾在自己的微博上貼過那樣一張照片,背景是錢塘江,但所有人,都以為她在海邊。
西貝她們在拍照的時候,她就在淺灘上坐著。浪聲輕輕的,像是歲月無痕。她的心徹徹底底地平靜下來,像是沉浸在少年時代的一個夢裡,98年的海洋館,她貼近玻璃櫥窗,一片幽藍。
她那一刻明白了,她並不是妄想海洋,她只是想要這天地之大,有她一處藏身,安全,靜謐,自由自在。而98年的海洋館裡,林池,在她身邊,湊過小腦袋,問她,你在幹嘛啊?
她坐在了綠色的士上,師傅扭頭問她,小姑娘,你還沒說去哪呢?
她反應過來,跟師傅說,去錢塘江邊。就是師大那條路,師傅知道嗎?
師傅輕快地回一聲:「好咧!」
林池下車時,錢塘江邊靜悄悄的,一對大學生情侶,牽著手從他身邊走過。林池並沒有看到豆蔻。
難道,是怡然猜錯了嗎?
幾秒鐘後他反應過來,是他催得師傅太緊了。他興許是比豆蔻,早到了一些。
他走到堤壩前,夜晚的錢塘江,浪聲如海。
遠處星辰閃爍,人間一派溫和。
真真感受到,饒是心靜,世界方才美好。
他知道李豆蔻會來,不是他篤定地相信怡然的話,而是他感覺到,大海之中,美人魚,正要靠岸。
而就在那晚,杭城某ktv里,發生了一起兇殺案。兇手和被害人在打鬥中,齊齊遇難。
據目擊者稱,受害者是一名富二代,剛回國,也不知何時得罪了兇手,當時兇手拿著一把匕首,衝進來,就猛刺被害人。被害人則掏出一把瑞士彈簧刀,雙方搏鬥之後,兩人,皆遇難。場面慘烈。兇手閉眼之時,手裡攥著一把佛珠,107顆。
「豆蔻,我替你,報仇了。豆蔻,願你,常住光明中,不要再回頭……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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