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獵戶星座

2024-09-13 18:29:32 作者: 王巧琳
  「你看啊。星星。」

  我以前居住的地方,是一個很小的縣城,草坪上可以看到很多很多星星。

  我旁邊躺著的少年,指著遠處的一顆星說。

  「姜未,你看,離開的人都會變成星星的。」

  我記得我說,我永遠不要你變成星星。

  他就在我身邊,閃亮得像一顆星。

  從我這層樓看出去,剛好是林立在這舊城的房子,和遠處的天橋上移動的車。

  商販已經在路邊賣起麒麟瓜了,滿世界的陽光開始帶著塵土。

  天氣一點點熱起來。

  瓶子裡插的花,枯了。

  夏天,終於一點點地來了。

  ——

  一:偶遇

  大四下半學期,很多同學都已經開始實習了。人才市場被擠到爆。

  大學其實我的績點都還不錯,但比起周詩餘那種板上釘釘的優等生,再加上學生會各項頭銜的榮光,我簡直是毫無成就。但意識到當初該參加參加社團活動以博好感為時已晚,只能四處海投。

  我最想去的自然是甄芙,但簡歷石沉大海。

  人生就是這樣,當你淹沒在人潮之中,才會意識到自己的渺小。

  那之後,我被一家叫亦虎的廣告公司錄取,以實習生的名義進去,頂頭上司是個舉止優雅但看起來不太好相處的女人。

  一切都開始按部就班,我成了一個上班族。

  「姜未,你過來一下。」

  最近公司瞄準一個新案子,剛好是宴珺負責,她似乎很在意這個案子。

  畢竟剛踏入職場,快節奏的步調讓我有些目眩神暈,公司壓榨新人這種事兒我也早有耳聞,從一大早買咖啡到晚上幫人代班鎖門收尾,我也很快就習慣了。同組的姑娘阿玟抽空就跟我抱怨,我也只是笑笑。她就納悶起來,你不覺得累?

  我又不是機器,當然會累。但是知道抱怨毫無意義,不如省下抱怨的力氣。不過是新人而已,總有熬到老的那一天。

  下班已經是八點多,公司附近有一家很大的沃爾瑪。我就近在kFC吃了個漢堡,決定去買點兒東西備著。省的到時候開夜工沒點存糧。

  我當真是做一行愛一行的典範,對著食物的各種品牌的宣傳文案開始鑽研,有些文案寫得可真是精彩,有一些,則讓我忍俊不禁,全靠牌子的知名度混下來,不然這種文案,在當今這世界,要怎麼存活啊。

  莫名其妙就走到了家電區了。德國進口的電陶爐面板光澤,旁邊的宣傳文案上秀著火鍋,顏色漂亮的蔬菜和讓人垂涎欲滴的肉片,忍不住就心動了。一翻價格,要我大半個月的工資。噤聲,作罷。

  買東西不過都是一時興起,價高者無緣,再見。

  手推車裡一堆的泡麵,但我決定還是對自己好一點,去新鮮的食材區買一點雞蛋和蔬菜,到時候煮進去。

  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站在新鮮蔬菜架子前拿著大白菜的男人,天生的好身形讓他即便站在此處也格外引人注目。要想在茫茫人海中忽視這個傢伙,還真是難。此時他將一棵白菜丟進滿滿的購物筐里。

  好看的傢伙總是有致命的吸引力,我說過,我覺得他危險。而從小到大的經歷,已經教會我趨利避害。對於這樣的人,我還是敬而遠之吧。


  離上次見他已過了很久,這個城市也不算太大,碰上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但我不太想跟他打招呼,這個傢伙,從第一句「不必了」就讓我自動遠離。可他已經看到我了。

  「hi。」我只能有些尷尬地打了個招呼,「買菜啊?」

  他看了一眼我的購物筐,狡黠笑道:「你買衛生巾啊?」

  我臉一紅,立馬將在表面的蘇菲彈力貼身塞到方便麵之下,抬頭對他怒目而視。

  每次都這樣,想跟他好好說話,保持友誼,這個傢伙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拆台。於是我火速地隨便撈了點新鮮蔬菜,就扭頭要走。

  「餵。你也不挑挑?」他卻皺起眉頭來,叫住我。

  這個男人好奇怪,不就是買個菜嘛,難道需要貨比三家?

  「有啥好挑的?」

  「你還真是隨便。」他卻冷哼一聲,將我購物車裡的蔬菜掏出來,丟回去,「這幾棵我剛才看過了,說是全生態,但明顯用過藥。葉子雖然看上去新鮮,但其實是沒蟲敢吃。」

  還真是……我撇撇嘴。

  「怎麼,覺得我挑剔?」他淡淡一笑,「我是挺挑的,像你這種……」

  「少來了。」他輕佻又意有所指的話語讓我不禁有些炸毛,為了掙一口面子,我莞爾一笑,「像我這種你hold不住的女生,你當然不會來挑了,可不是怕被拒絕嗎?」

  我發誓,我說這些話,不過是想在他看輕我的時候給自己提點面子,秦牧不是不要臉嗎?我也可以不要的。所以在他驚詫於我竟說出這番在他視為「奇談」的話時,我昂首挺胸,轉身而去。輕輕地我不帶走一片……

  「餵。」他忽然在我身後說,「你挺得再厲害也是小饅頭啦。這麼著,小饅頭,要不咱們試試,看到時候誰離不開誰?」

  我沒回頭,恨恨地想,我要去把剛才內衣區那件打折的聚攏型內衣給買了!


  這個超市有兩個出口,平均每個出口十個收銀台,但因為馬上就關門了,我只能跟他排到了一個窗口。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身後的我,再看一眼我使勁想藏起來的聚攏型內衣,意味深長地笑。

  那笑容不懷好意,令人髮指。

  輪到秦牧了,收銀員看上去就是個20出頭的小姑娘,一看到帥哥就眼睛發亮的那種,就連嗓音都甜了不少。

  「先生,您刷卡還是帶走?」

  秦牧怔了一下:「我既刷卡,也帶走。」

  姑娘立馬給了自己一個輕輕的嘴瓜子:「對不起對不起,先生,刷卡刷卡……您有會員卡嗎?」

  「沒有。」

  「那我給您刷一下,東西全部是會員價哦!」

  我咬牙切齒,為什麼!上次我只是忘記帶會員卡而已,這個姑娘死活都不肯借我用一下。

  「唔。隨便。」秦牧淡淡地說,開始從手推車裡撈東西。

  一部分食材底下,竟全是上等狗糧。

  因為程滄以前也養狗,所以我曾陪陸羽買過狗糧,這種進口的牌子,貴得要命。

  土豪就是土豪啊,連狗都吃得比我好!

  這個時候,他忽然白我一眼:「看什麼看啊你?」


  「沒啊。就是在想,這麼多,你得吃到什麼時候啊。」我呵呵笑道。

  他臉色一變,忽然伸手朝我邪魅一笑:「這不還有寶貝你一塊兒吃嘛。」

  然後他一把攬過我的肩膀:「來,寶貝,一塊兒付就好,跟我你還客氣什麼?」我忍不住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腰。

  收銀小妹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看我的眼神頗有些不爽。

  我黑著臉,忽然靈光一閃,朝著秦牧說:「我還有樣東西沒拿。」

  直奔電器區,那我捨不得買的進口電磁爐,不蹭白不蹭!

  我就是這麼識時務的女子,我不能白白被他羞辱,好歹他得付出一個電磁爐的代價!

  我本來期待著他看到這隻鍋時臉黑的樣子,沒料到秦牧只是淡定地將它放到收銀台,沖我回眸一笑。

  「還有什麼要買的?」他壓低聲音,「你可能只有這麼一次壓榨我的機會。」

  付款結束,他沖收銀小妹來了個讓人目眩神搖的笑容,然後兩手撈起所有東西,沖我挑了挑眉頭。

  「走吧。」

  「我自己來……」我緊跟著他,去拿他手裡我的東西,一面說,「我剛把單子留下了。你支付寶多少,我回去打給你。」

  他忽然停住步伐,像是看什麼有趣生物一樣地盯得我發毛。

  「幹嘛啊?」

  他把東西放下,朝我伸出手來。


  「什麼?」

  「手機。」

  「給你手機幹嘛?」

  「蠢,我輸我的支付寶給你啊。」

  我只好遞給他,他摁了幾個鍵後,遞還給我。

  沃爾瑪外頭下起雨來,他站在旁邊,淡淡地說:「送你吧。」

  「不用了。我可以打車……」

  一記夏日驚雷,我嚇得一個哆嗦,扭頭對他說:「不麻煩的話……我……」

  「走吧。」他朝停車場努努嘴。

  「住哪裡?」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變得嚴肅起來,這反而讓我覺得貧嘴的他比較讓人不那麼尷尬。

  我報了地址,他一個剎車,緩緩回頭,遲疑問我:

  「黑桃胡同?」

  「是啊,是條小巷子,你不知道吧,我可以導航……」

  「沒必要。」他一個急轉方向盤,我整個人從座位上彈起,聽到他冷不丁地吩咐:「安全帶。」


  夜色之中有雨,身邊的秦牧沉默不語,專心開車的側臉仿佛心事重重。

  作為一個普通的連朋友算不上的我,雖然有些好奇他判若兩人的原因,卻也不會問。

  我害怕沉默,所以我才喜歡和陸羽那樣愛說話的姑娘在一起,熱鬧,不尷尬,停不下來的耳朵就會讓心沒辦法胡思亂想。

  我伸手去摁了音樂。

  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指。

  「碟機壞了。」

  好吧。我收回微微發燙的指尖,清清嗓子問:「你養狗哦?」

  「不然呢?你有吃狗糧的愛好?」他一臉的鄙夷,「狗是鶴童的,一隻金毛。比鶴童年紀還大。」

  「這樣啊。」他提起鶴童的時候,眉頭會微微鬆開,顯得不那麼討厭。

  「買那麼多菜,家裡有客人?」

  「一個人就不配好好吃飯了?」他話裡帶刺,「哪像你,買那麼多泡麵。難怪吃成這副乾癟樣。」

  也罷也罷,看在我現在要勞駕他做車夫,不跟他一般見識。

  燈紅酒綠的城市雨天,寂靜的街道上走著稀拉拉的人群,小巷子裡穿梭而過,歲月,在一片靜謐里,也無聲無息地再次重現,迅速消亡。

  回到家才發現沒有電,打了電話給供應商,被告知夜半已經下班,明天才能來通電。只能在黑燈瞎火里就著一碗麵吃,燒得面硬硬的。

  黑暗的屋子裡,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窗外偶有汽車進入胡同,倒庫,熄火。


  我吃得極其緩慢,覺得毫無胃口,想起秦牧說的那句。

  「一個人就不配好好吃飯?」

  是啊,我笑起來,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的。

  莫名其妙的傷感忽然湧上心頭,掏出手機,屏幕發著白光,才發現上頭,多了一個號碼。

  上書:「男神。」

  我噗地噴了一桌子的面。

  不是,不想留聯繫方式嗎?我點了刪除鍵,猶豫了一下,取消。修改名字為:「討厭鬼」。

  二:醫院

  難得可以早點下班的周五,我坐在公交車上正百無聊賴。

  最近要寫一個沐浴乳的文案,為此我還真是焦頭爛額,尤其是公交車裡各種味道夾雜的難受氛圍里,簡直煎熬啊。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一個陌生號碼。

  「喂,您好……我是……」

  一瞬間我的心臟就差點停止跳動,整個人撲到公交車的前排。

  「師傅!能幫我停一下嗎?」

  「還沒到站呢!」


  「我妹妹心臟病送醫院了!我……」我上氣不接下氣,想來師傅也被嚇到了,立馬一個剎車,靠邊停下來。

  「姑娘你趕緊的!這個地方好打車,快去吧!」

  我匆忙說了句謝謝,跳下車去,運氣還好,正好有一輛空的士停在站口,師傅正百無聊賴地整理髮票。

  幾分鐘前,我接到李念念學校的電話。她班主任火急火燎地跟我說,她聯繫不到念念媽媽劉西寧,而在念念的檔案里,西寧曾留過我的電話。

  我並不知道我跟她們已經「熟悉」到這個份上,但我當時的緊張,的確是無法形容的。

  就像很多年那一次,在一個擁有耶穌和十字架的教堂改成的老舊孤兒院裡,滿地的狼藉碎片和鮮紅的血,急促的呼吸和近乎聽不到任何聲音的耳鳴,我的心跳加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所以,當我看到李念念安然無恙地坐在醫務室的走廊上玩著ipad的時候,幾乎氣得上前要動手揍她。

  李念念倔強得憋著眼淚,朝我吼道:「讓你打就是了,你打啊。」

  班主任老師這時候在身後叫我:「是姜小姐嗎?」

  我這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幾個大孩子想要搶走鶴童的psp,李念念上前護他。被推了一把。幾個孩子就吵了起來。鶴童就跟人家打了起來。李念念心一急,就裝心臟病發,因為幾個孩子都知道她的病,因此都嚇壞了,才找了老師來。老師信以為真,當場嚇壞了,聯繫了120,打西寧姐電話又聯繫不上,只能找到我。這個時候,鶴童還在裡頭包紮呢。

  我得知這事,一時之間,竟也無言以對。

  小傢伙挺有心機啊,我自愧不如,我把她扯到一旁,她眼淚打轉卻依舊犟著。

  我只好嘆氣說。

  「李念念。我只是想告訴你。今天你把我嚇慘了。你看,就算我,一聽到你心臟病,都能嚇成這樣,如果接到電話的是你媽媽,她會怎樣?」

  她憋著氣,整個人緊繃著,似乎在壓抑自己的情緒,但眼神里的委屈,一覽無餘。


  幾分鐘後,秦牧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

  「誰打的鶴童?誰打的?我非揍死他們不可!」

  「我帶你去!」李念念一看大救星來了,立馬躍躍欲試,「是四年級的……」

  我一把抱住她,朝著秦牧說:「你冷靜一點好不好,這裡是學校,又不是黑社會。」

  「我管它學校還是哪裡。」

  「餵你是豬嗎?你要是動手打了小朋友,你讓鶴童以後在學校怎麼混啊?」

  李念念本來就和同學處不好,這樣子的話,只有可能被孤立。甚至有可能被他們私底下報復。那樣,就更麻煩了。

  秦牧平靜了一下,點了點頭,卻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話:「也不知該不該聽你們這種婦人之仁……」

  班主任這個時候趕過來,跟我們表示已經找了四年級的級長,一定會對那幾個大孩子嚴厲教育,這才平息了秦牧的怒氣。

  十幾分鐘過後,鶴童被推出了急診室,手臂上包紮著紗布,臉上微有抓痕,李念念跑過去,他立馬就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秦牧迎上去,蹲在他面前,一改剛才的暴戾形象。

  「疼不疼?」

  不得不說,秦牧這傢伙,雖然挺混蛋的,對待鶴童,倒是真的溫柔。我媽以前跟我說過,看一個男人到底好不好,就是看他對待小孩兒的態度。當他看那些孩子都是滿目柔情的時候,他就一定會是個負責任的人。

  不過,這句話後來她收回了。因為看小孩總是滿目柔情的我爸,跑了。

  看小孩也是滿目柔情的栗長原,也跑了。


  「要不要幫你報仇?」秦牧舉了舉拳頭。

  「不要啊。」鶴童果然跟秦牧那種暴力狂不是一路人,使勁搖頭,「我沒事了。」

  然後,他抬頭看著我說,「漂亮姐姐好。」

  嘴巴好甜,我簡直要喜歡上他了,剛想蹲下來跟他說話,只聽見秦牧道:「鶴童,你是不是傷到眼睛了啊?」

  「誒?」鶴童一臉好奇,我卻聽懂了秦牧這個混蛋在說他瞎,憤怒地抬頭一踹。

  秦牧吃疼地回頭看著我,罵道:「姜未,你這個潑婦!」一扭頭卻一變臉,對兩個孩子說,「想吃什麼?哥哥請你們吃。」

  車子猛地剎車,停在一家日料店門口,他朝我說:「一起去吃吧。」

  「不吃白不吃。」我騰地起身。

  吃的是自助餐。自取三文魚櫃檯前,我往盤子裡一面加新鮮的三文魚,一面對身旁瘋狂拿著北極貝的秦牧道。

  「你看他們倆。西寧姐還總說念念跟誰都合不來。我倒覺得,她跟鶴童多好啊。」

  「你知道為什麼嗎?有個詞叫物以類聚。相似的人,總會憑藉頻率找到對方。」

  「相似?」

  「嗯。」他點點頭,「因為鶴童沒有爸爸媽媽。」

  鶴童四歲那年,父母死於車禍。而更諷刺的是,他們出事時,正從民政局回來,領了一紙離婚協議書。他的爸爸媽媽,在死之前,留給他的最後的「禮物」。後來,鶴童就跟著外公,也就是秦牧的爺爺,縱使他再疼愛這個小外孫,但又有什麼能夠彌補父母雙亡的傷痛?鶴童早慧,分外懂事,但也因此分外敏感。

  我十幾歲的時候,是和幾個孤兒院的孩子一起長大的。包括我曾經愛過的那個人,就是一個孤兒。也許這世界上並沒有感同身受一說,未曾經歷過,也不過是體味冰山一角之寒。只是我想起他,再看看鶴童,心中,充斥著難過。


  飯後,念念吵著要去電玩城夾娃娃。儘管鶴童已經負傷,卻也可憐巴巴地拜託秦牧。秦牧自是欣然允許。

  李念念和鶴童擠在娃娃機前,而我和秦牧則坐在賽車上。

  他開車技術了得,我兩分鐘死一次,銅板花得他咬牙切齒。

  「就你這技術你會考出駕照?」

  「這車貴,撞了又不用賠錢,我就比較隨性嘛。」我指著蘭博基尼的標誌,厚顏無恥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對了,你知道的吧,我爸媽……也離婚了。我小時候被丟給外婆。那種感覺,你不會懂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他提起這個。

  「我不懂?呵呵,你知道嗎?我17歲生日那年暑假,我當暑期工,去了我媽媽朋友的一家五星級酒店給人家送餐。有天晚上啊,我端著一瓶紅酒和兩盤牛排,走進了一個房間。你猜,我見到誰了?

  嗯,我爸。和別的女人。」

  他回頭,衝著我冷笑:「所以,我還能怎麼不懂?」

  關於秦牧的事,我知道得並不多。但也有耳聞,他父母怨偶關係結束後,依舊像仇人一樣惡鬥。而不願做夾心餅乾的他,才去國外的嗎?

  「對不起。」我輕輕地說。

  他沉默了許久他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早就不在乎了。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沒有什麼天長地久之說。」

  「你不要這麼想。總是……總是有例外的。」我說。

  「希望吧。」

  這樣的秦牧不像我往日見他的紈絝樣子,他清冷的側臉,讓人覺得有些孤獨。


  我也是孤獨的人,沒有資格來安慰他。

  這個時候,身後的李念念尖叫起來,一隻小熊出現在小小的窗口,鶴童捧起來,塞到念念懷裡。

  「吶,以後它陪你睡覺,你就不用怕黑啦!」

  那天晚上,我送念念回家,劉西寧終於回來了,怕她擔心,我沒將這件事告訴她,只說碰巧去接了念念。

  念念已經乖巧地自己去洗漱了,我準備走,卻突然發現,劉西寧側臉上,一大片淤青。

  「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忍不住問道。

  「我……沒事。就是磕著了。」她一臉苦笑,躲閃著我的眼神。

  既然她不說,我便也不宜多問。

  「對了,未未,念念班主任跟我說,過幾天念念放假了。暑假學校有個戶外親子野營,我替她報了名的。你看我這副樣子……」她苦笑一下,「你有沒有空幫我……」

  「沒問題。」我點點頭,「周末吧?我會陪她去的。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三:野營

  這場戶外野營,被安排在近郊的向尾山下。郊野之中,開闢為度假山莊的一片平原。我又見到了秦牧,他自帶了帳篷,戴著一頂草帽,簡直像個農夫。

  李念念同學因為她媽媽被我頂替,而很不高興,但一見到秦牧整個人就換了張臉。

  花痴得簡直過分!

  這次戶外野營的主題,是要孩子們學會戶外生存能力,順便提升家庭溫馨感。鶴童和念念自然是一組,我也被迫和秦牧一起生活做飯。旁邊幾個家長忽然好奇地問:「你們倆這麼年輕……孩子都這麼大了?」


  簡直是晴天霹靂,我很想哀嚎兩句我也還是個孩子!剛想解釋,秦牧卻一把攬過我的肩膀,眉開眼笑:「是啊,這不我媳婦兒懷得早嘛。一懷還龍鳳胎,這不就得結啊……」

  在對方一臉艷羨的表情下,我賠著笑,白秦牧一眼,低聲咬牙切齒道:「你是不是想死。」

  他忽然咧開嘴嘿嘿笑起來:「哎喲,光天化日你要我親你?這不太好吧?」

  ……我張望四周,尋找著哪個地方比較荒涼,把秦牧給埋了算了。

  不過,秦牧倒是挺讓我意外的,原本以為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他,竟精通廚藝,自帶砧板上,切土豆絲兒溜得慌。我在旁邊洗著一盆蔬菜,夏日的陽光熱辣,剛好庇佑著我們的大樹下卻是陰涼。

  也是難得閒暇好時光,我也好久,沒野炊了。

  「你居然會做飯,挺奇怪的。」

  「有啥好奇怪的。當年我在加州,都是自己做飯的好嗎?」他看了我一眼,忽然來了一句:「喂,姜未,你有沒有覺得,咱倆這樣,還真挺像小夫妻的啊?」

  我真是煩透了他的沒正經,撿起一片菜葉丟過去,他嗷嗚了一聲。

  我懶得理他,只聽他倒吸了一口冷氣,下意識抬頭看他。

  「丟疼你了?」

  並不是,而是菜刀切到了手指,鮮血汩汩地流。

  我慌了,立馬跑去輔導員那找醫藥箱。

  「沒事。搞個ok綁就可以。」他皺著眉頭,跟我說。

  我找來紗布,用酒精替他消毒,一面抬頭問他:「疼嗎?」


  「你當我小孩兒啊。」他不滿地瞪我,「隨便包一下就好了,趕緊的。」

  而這個時候一旁號稱去撿柴火,其實是撲蝴蝶去了的鶴童和李念念也跑了回來。

  鶴童伸出手,輕輕地摸著他手上的傷口。

  「疼不疼呀?」

  「不疼。」

  「可是都流血了。哥哥怎麼會不疼?」

  「因為哥哥是大人啊。」

  「所以,長大了,就不會疼了對嗎?」他眨巴著眼睛,看了一眼秦牧,又看一眼我。

  我只能重重地點頭。

  他好像很開心,回頭衝著李念念來了一句。

  「念念,那我們就多吃點飯,快點長大吧。長大了,就不疼了。」

  「喲,哪學的這麼會泡妞?」秦牧笑了笑,拍拍他的小腦袋瓜,復又站起來,跟我說:「喂,菜洗了一年了,洗好沒啊?」

  飯菜是一起用的,秦牧那盤土豆絲兒炒牛肉,被幾個孩子哄搶一空,念念滿臉的不高興,念叨著說:「秦牧哥哥做的菜,我都沒吃幾口呢。」

  秦牧聞言,大笑:「要不以後嫁給哥哥,哥哥天天做給你吃?」

  李念念聽到此話,竟然羞澀一笑,看得我毛骨悚然。


  野營是一天一夜的。晚上自然是要宿在平原上。學校已給所有人租了帳篷,秦牧卻自己帶了一頂。李念念在爬進他的帳篷之後回來就各種不高興。我特地過去參觀了一下,當即差點給秦牧跪下。

  這個傢伙,簡直是帶了一套公寓!他的帳篷跟我們的一比,簡直就是宮殿!

  而鶴童,這一次是體會到了王子一般的存在,所有人都艷羨極其。

  但我的想法,只有一個。

  秦牧真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變態。

  晚上做了小遊戲。8點多,星空布滿蒼穹,於成年人,夜晚才剛開始。孩子們,卻該鑽進帳篷入睡了。

  李念念,似乎很怕黑。當燈火熄滅之時,她緊緊地攥住我的手,似乎生怕我會忽然鬆開她消失掉。

  「別害怕。」我試圖寬慰她,她本就要面子,被我這麼一說,瞪著我大聲地說:「我才不怕呢!」

  聲音明明是在哆嗦,我忍不住笑起來。

  一陣夏風吹得帳篷抖了一下,她嚇得大喘氣,終於像泄氣的氣球一樣,再也威武雄壯不起來了。

  「你不會走的,對不對?」

  難得這個小妖精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我,我頓時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忍不住賤兮兮地蹦出一句「你求我啊」。

  完蛋,她一臉震驚地看著我,我意識到失言,剛想開口說我逗你玩呢,卻聽到她用細如蚊吶地聲音跟我說。

  「求你了。」

  我的心仿佛被一隻小手揉了一下,有種溫柔的疼,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腦袋,被她避開了,一臉嫌棄的樣子。


  好吧,剛才那一下,可能是我的幻覺。

  帳篷進了一點光,我嚇了一跳,被挑起的一角露出了秦牧的臉。

  我壓低聲音喊:「耍流氓呢你。」

  他白了我一眼,遞給我一樣東西。

  「就憑你還奢望我耍流氓?」他撇撇嘴,「蚊子多,帶了驅蚊液,不是給你的,是給我小媳婦兒的。不用謝。」

  帳篷重新被覆上,念念終於在寂靜的夜色里睡著了。一夜的勞頓,我卻毫無睡意。

  夏夜的平原上並不燠熱,我沒來由就想起少年時代的一次離家出走。

  我需要透透氣。

  農莊的燈微微亮著,加上星空璀璨,夜色,竟也很是亮堂。我找了塊草坪坐下來。

  我哼著搖籃曲,是曾經有個人教我唱的,夏夜悠悠,往事不真實地在眼前閃現,像是黑白電影倒退。並沒有留意身後有雙眼睛,正望著我,那雙眼睛在我唱到「太陽要回家,不願離開她」的時候,微微彎起嘴角。

  「餵。」身後傳來秦牧的聲音,我慌亂地停了歌聲。

  他走過來,坐到我身旁,八字形躺下。

  「失眠?」

  「唔……太早了。」現在也不過才九點多,說失眠,也太早了吧。

  「知道獵戶星座嗎?」


  我搖搖頭,天文一直是我的弱項。

  他眯起眼,用手指給我看,一面道:「它是持刀戴星座之一,北部沉浸銀河之中。四顆亮星組成一個大四邊形,就是那,看到沒?」

  為了看清楚他指的方向,我只能也躺下來,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

  「它的象徵物是獵人奧瑞恩,拉丁名是Orion。你看,雙子座,麒麟座,大犬小犬座,金牛座,天兔座,波江座……每年10月17日到25日,會有流星雨。」

  銀河之中,一顆顆閃亮的星辰漸次排列。

  「你好像懂很多嘛……」我輕輕地說,側頭去看他仰面的臉,不得不說,他長得的確好看,鼻樑高挺,眼睛深邃。

  忽然,秦牧側過頭來,沖我壞笑:「這可是泡妞必備。」又重新仰頭,雙手抱著腦袋,調整了一下姿勢,懶懶散散說,「尤其是泡你這種笨的,特別管用。」

  他總是有辦法煞風景。

  我正啞然,他忽然回頭看著我:「姜未,你還很喜歡那個人?」

  當年的事,如果要說出來,必定也是洋洋灑灑幾萬字。在今天我不想講一個這麼長的故事。

  我只覺得心口一鈍,淡淡地說:「過去那麼久了。」

  「表面裝出心如止水的樣子,其實……」他側身,右手托著腦袋,看著我,「你還忘不了他?所謂的無可取代的人?」

  「我才沒有。」我咬了咬下唇,意興闌珊。

  「那天是誰……拉著我的胳膊把我當成前男友,哭著說你為什麼要走……」

  我心裡一凜,原來這是老季沒說的丟人史啊。面上忍不住一紅,索性惡狠狠地說:「沒錯,他就是我翻躍不了的高山,走不出的迷宮,過不去的坎兒。你管得著嗎?」


  「管不著。」他並不生氣,牽起嘴角,「你的事兒是你的事兒。我只是覺得……挺羨慕他啊。痴情啊,看不出,姜未你居然還是個痴情種啊。」

  我被他挖夠痛處,自覺不甘落後,也諷刺道:「你不也是?忘不了趙靈犀,所以千方百計地找新的替代品,結果,還不是白搭?」

  他聞言,卻不生氣,而是朝我伸出了一根食指,緩慢地靠近我的下巴,輕輕一挑。

  「那你,要試試看取代她嗎?」

  那手指似有電流,他的眼神迷離,我說過,秦牧是種危險的獸類,漂亮皮囊,還沾上些迷人特質,哪怕是早有預料的我,都沒來由地內心一動,一瞬間的,電光石火的,然後我迅速反應過來,惡狠狠地罵了句:「滾。」

  「姜未!姜未!」

  我騰地坐了起來。李念念正大哭著喊我的名字,一路奔過來。秦牧也站了起來,跟在我身後朝著念念走去。

  她站住,怨恨地望著我。

  「姜未你這個騙子,你明明說過不會走的。」她咬著牙,滿臉眼淚,「你為什麼騙我?」

  我一時之間竟百口莫辯。一旁的秦牧笑著蹲下去。

  「傻瓜。姜未姐姐沒騙你。她沒有要走。她只是……想要抓一隻螢火蟲到你的帳篷里。那樣,你在裡面就可以看到星星了。」

  「真的?」她哽咽著,將信將疑。

  「我從不騙人。」他握了握她的手,朝我示意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被蚊子咬得渾身是包,終於抓到了兩隻螢火蟲,送進李念念的帳篷。但是第二天早上,它們統統死在她的臉頰上這件事,還是讓李念念又抓狂了一番。

  而秦牧,在鑽進帳篷之前,朝著我邪魅地一笑:「晚安,姜未。」

  真是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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