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感同身受
2024-09-13 18:29:39
作者: 王巧琳
我總是做跟他有關的夢,儘管其實我已經想不起來他的臉了。
這一天早上我從夢裡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滿臉淚水。
我抱著膝坐在黎明熹微的窗前,細細地回憶夢裡的點滴。
那個人拖著行李箱走在山間小道上,越過那道我們少年時代最熟悉的獨木橋,事實上,去年清明我回去給姥姥上墳的時候知道,它已經被拆除了,我在夢裡一路小跑,大喊著他的名字,喊得口乾舌燥,喊的發不出聲音。
他終於回過頭來,站在橋上,朝我笑。
「姜未,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
一:母校
身處廣告行業的同僚們必定都知道,無論你多費心的方案,都有可能被客戶挑揀。
那種一拍即合火花四濺的合作是不太可能出現的,所以,小甜心的方案,大概經過了不知幾次精修,終於告終。
當天我和阿玟幾乎要抱頭痛哭了,終於閒了下來,陸羽約我已經推了好幾次了,主動給她打了電話。
她剛好有個酒局,約我過去。
陸羽沒幹我們的老本行,而是靠她叔父的關係進了一個醫藥公司。
以前念書的時候,我們成天膩在一起,工作才不過一個多月,我跟她見面的機會也是屈指可數。
是我的錯,她剛分手,我卻不能陪在她身邊。因此,我去見她的路上,還覺得特別愧疚,跑到商場裡,買了香水打算送給她賠罪。
大概是我最近太忙工作了,陸羽的這些朋友就像雨後春筍一樣長出來。
一群年輕貌美的男生女生,我下班沒換衣服就過來,簡直就像一個凡俗人類掉到了妖魔鬼怪的世界。
陸羽穿著淺綠色小禮服,恰到好處的妝容,像媽媽桑一樣地這邊跑那邊跑,我進去的時候,音樂太響,我擠在服務員旁邊,喊了半天她的名字,她也沒反應,我只能尷尬地杵著。
話說,所有人我都不認識,我該坐哪啊,或許,我該走?
陸羽終於抬頭看到我了,露出了一個特別驚喜的表情,一把將我扯到人群中間。
對著每個人的耳朵喊。
「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姜未!」
然後逐個向我介紹。
「這是RIO,這是Emily,這是Jason,這是烏鴉,這是……」
我聽得雲裡霧裡,沒有一張臉記住了。
然後,她將我塞到了一男一女中間,就轉而出去接電話了。
這個時候,突然走進來的一個人讓我的心一緊,我聽到人群里那個蠻漂亮的據說叫江吟的大小姐大聲地喊:「小叔叔!」
他正對著我的時候是側臉,高挺的鼻樑和側面的弧度,讓我有瞬間的失神。
這個角度,跟栗長原真像啊。
在我幾乎快要忘記栗長原的長相的時候,這個人的出現讓我忍不住貪婪地想要多看兩眼。
心,猛地一鈍。
大概是我的眼神讓他意識到了,這個有著一雙桃花眼的男人果然是老手,他不尷尬,而是溫柔地回看我。
「hi,你好,我叫周晨。」
我尷尬地回過神來:「你好,我叫姜未。」
因為現場大多數是我不認識的人,陸羽招待著,我則百無聊賴地坐在角落裡,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直到周晨坐到我的身邊來。
「姜未是嗎?」他笑著說,「你怎麼不喝酒?」
「酒精過敏。」他靠近時身上有好聞的古龍水味道,讓我的腦子陡的一清醒。
這個時候有人正晃開一瓶香檳,泡沫四濺,身邊的周晨忽然一把將我攬進懷裡。
雖然是保護我的動作,但不知為什麼,沒來由的親近讓我排斥不已,我尷尬地掙扎出來,他卻抓住我的手。
「你的手,好涼啊。」
我警惕地抽出來手來,他忽然哈哈大笑,似乎我的拘謹讓他覺得有些古板。
我不想呆在這裡了,我覺得尷尬,並且突兀。
其實眼前這個傢伙跟栗長原並沒有那麼像,只是當他笑起來的時候,那種感覺似曾相識,令我不敢多看,栗長原的眼裡多的是憂慮,而他眼裡多的是風塵。
他也是那種讓人覺得危險的動物,但跟秦牧的危險不一樣。秦牧的危險是岩漿滾燙,岩石堅硬,他則是軟的,溫柔的,卻是危險的。
於是我站起來:「陸羽,我明早還上班,就先回去了。」
她正忙著跟人擲骰子,回頭一笑:「好的。那我送你。」
「不用,我送她吧。」周晨忽然站起來說,「你好好玩。」
「那行。」陸羽站起來,她的臉上畫著精緻的妝,比她跟程滄在一起的時候要得體很多,但我不知怎的,覺得有些陌生。
「未未,這個是周晨。江吟的小叔叔,不過比我們都大不了幾歲。」她笑著說,「你讓他送你吧。你回家不安全的。」
走出酒吧的時候,周晨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我有些尷尬,但知道自己不該這么小家子氣,這樣顯得會有自作多情的嫌棄。
電梯間裡無人,昏暗的燈光下,我望著這個男人頎長的背影,心裡,竟百般不是滋味。
「姜未?」他忽然遲疑地叫我的名字,「你好像不喜歡我。」
「我是不喜歡你啊……」我抬頭,沖他清白地笑。
「我是說,你好像很怕我。」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瞎扯淡,把這尷尬的時間過去:「是怕啊。你那麼有錢,我怕你買兇殺我。」
電梯可真慢啊。
當它沉到底部,我的心總算鬆了,大跨步正要出去,一把撞上了電梯外的人。
「抱歉……」我的胳膊被人用力拽住,猛一抬頭,看到秦牧黑著臉看著我。
「怎麼是你?」
「你能來我不能來?」他身後還跟著一幫人,我沒見過,他示意他們先上樓,我回頭一看,周晨還站在身後,笑著跟秦牧打招呼。
「秦少爺來了啊。貴客啊,好久不見你。」
我掙扎了一下,秦牧摁住我:「是啊,這不最近修身養性,難得出來調劑一下,怎麼,不樂意見到我?」
「您可是金主,怎麼能不樂意呢。上次一起玩的姑娘們,都說特別想你呢。」周晨上前,「怎麼了?這位姜小姐你認識?」
我忍不住白了一眼秦牧的鞋,死夜店咖!
「叫誰小姐呢?」秦牧忽然就來了氣了。
周晨朝我道歉:「未未,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剛要搭腔說沒事,秦牧這不神經病找茬嗎?
誰料秦牧又來了一句:「你叫誰未未呢?」
「你別介意,姜未她喝多了,她朋友讓我送她,沒別的意思。」
秦牧突然直勾勾看我:「誰送你?你自己選。」
我……突然給了我這麼多選擇,我可以不要嗎?
「我自己回去。我沒喝多……」
秦牧惡狠狠瞪我,忽然一把勾住我的肩膀把我往外拖,回頭衝著同行的男生說:「跟他們說我晚點到。」
「你幹嘛啊?我真的可以自己回去……」我終於從他的魔爪底下脫逃,頭髮被他弄得亂糟糟,披頭散髮地橫在路中央。
「少給我廢話。」他伸手攔車,「給我進去。」
我正生著氣,這麼久沒見他,他的頭髮剃了板寸頭,更顯得清爽。
我不知道那個吻算什麼,或者,對秦牧來說,那根本什麼都算不上吧。
「你真不用送我。」我忽然想起來,話鋒轉惡,「姑娘們這不想您呢。」
「他這不明擺著黑我嗎?這你也信?」
「不去了。就是喝點酒,聽他們泡妞。沒勁兒。」他說。
「泡妞多有勁啊。」我故意揶揄他。
「沒什麼勁兒,我這不泡著嘛。」他忽然意味深長地沖我笑。
不知怎的,心裡竟有些竊喜,大感糟糕。
這是什麼情況,他這樣輕浮地調戲我,我竟還很高興,我是瘋了嗎?
「姜未啊。」
「欸?」
「今天穿得很清涼嘛。」
「啊?」
「挺能勾搭啊,連周晨都對你刮目相看。你知道他是什麼角色嗎?」
「……什麼角色?」
「城裡出名點的好泡點的漂亮妞兒,他還真沒幾個不染指的。」
「哦……所以關我什麼事。」你這難道就不是明擺著黑他嗎?我想。
「也對,你只是好泡,也不出名和漂亮。」
「剛好我也有事兒找你,要不,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吧。」
「這是去哪?」
朝陽一小,是我們的母校。但是那時候我跟秦牧並不認識。他大我兩屆。而我到初中,就已經轉學離開寥城了。
「朝陽。」他指著那幾個大字兒說,「我們現在算什麼呢?正午?還是下午?」
我想了想說:「你算下午吧。我正午吧。」
旁邊的燒烤攤深夜還開著,煙火繚繞。
「還開著啊……」我感慨地說,「都百年老店了吧。」
「姜未,我在這裡見過你的。」
「欸?」還有這事兒?
「嗯,當時你胖乎乎的,老季搶了你的羊肉串,你撲上去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我當時就想啊,這丫頭嫁的出去也真是有鬼了。果然……你到現在還沒嫁。」
我恨不得掐死他。
「我還沒到剩女的年紀好嗎?」我白他一眼。
「我爺爺最近病嚴重了。然後工作又很煩心。我就想見見你。」他雙手托腮,「不知道為什麼,見到你,其他的事兒,都暫時拋一邊了。」他坐了下來。
我的心剛被提起來一點。他忽然說了句:「因為你真的很好笑啊哈哈哈……」
「我就知道。」哎。氣氛完全被破壞。
「好了,不你胡鬧了。是這樣。小甜心的文案我看過了,是你主筆的吧。文筆不錯。所以,我想問你,有沒有興趣來甄芙?」
「甄芙?」我竟到現在才知道他是甄芙的人,「甄芙是你家開的啊?這麼隨便就來招我?」
「呵,我不過是有點小權……比你厲害那麼一點吧。哦對了,你的同學,周詩餘就是我們部門的。她說跟你的關係不錯。」
又是周詩餘,這個世界還真小。但我不想跟秦牧說我跟周詩餘那點恩怨,於是笑著說:
「怎麼,看了文案對我刮目相看了?」
他淡淡一笑:「不是對你刮目相看,是當初對畢業生的實力太樂觀。怎麼,有意向嗎?」
「你底下不是有周詩餘?她可是我們廣告系的狀元,有她還愁什麼?」我揶揄道。
「她文字功底不錯。但太死板。你的文字吧……」他饒有興致看著我,「長著一張笨臉,但沒想到,文筆還挺靈動。」
我白他一眼:「我長得可是出了名的精明好嗎?」
其實一直對周詩餘屈居秦牧之下做下屬,我挺替她委屈的。被老闆的女兒敵視不說,攤上這麼個沒譜的領導,她的日子也是不好過。
「所以你竟跑到亦虎來挖牆腳?」我真是無奈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雲淡風輕地說,似乎這並不是一件不那麼光彩的事。
「不必了。我在亦虎呆的挺好。甄芙廟太大,我會找不著北的。我有望轉正,還想年底混好些,多拿點年終獎呢。」
「呵。周詩餘說你軸我還不信,看來是真的。還挺忠心哦?」
「那也行,你在繼續在亦虎練練,省得到甄芙被欺負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他淺淺笑著,「反正你,早晚是我的人。」
對他這句非常有歧義的話,我啼笑皆非。
「來來來。」老人家拿了一大堆烤串過來,笑著說,「你們小時候啊,就常常一起來對不。我就記得啊……哎,小姑娘倒是好久沒來了啊,長這麼大了。你們還一起呢……真好啊……」
黑暗裡看不見秦牧的神色,我沒戳穿老人的誤會。
我知道,他說的是趙靈犀。
他和她,小時候就是青梅竹馬。比我跟栗長原,還要青梅竹馬。
秦牧忽然往我盤裡放了些牛肉。
「你別介意。」
「我介意什麼?」我抬頭,似有若無地問。
「介意辣。挺辣的。」他也笑。
「要不,你跟我說說她吧。」
「她?」他微微皺眉,目光如炬地看著我,「有什麼好說的?」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到年歲漸長,分道揚鑣,這中間經歷的事,怎麼可能是「有什麼好說」。我知道他們中學時代就在一起,到後來他跟她一起去美國,幾乎所有的青春都是一起經歷的。
不管結局怎樣慘澹,那過程,應該就跟這烤串一樣。
辣到火熱吧。
我忽然,覺得心裡酸溜溜的,卻還是好奇心地試探他。
「說說吧。挺好奇的。」
「太久沒說了。你讓我想想。姜未你怎麼這麼八卦啊?」
「我八卦怎麼了?」
「吃你的烤串。故事沒什麼好聽的,就是年輕的時候的我們不懂事,然後稀里糊塗地愛了,然後稀里糊塗地散了的故事。」
「我好奇,你就說吧。」
他放下烤串,沉默了一會兒,側臉在昏暗路燈下太鋒利。
幾個晚歸的少年背著書包在烤串攤前停下來,少女的臉,被風吹成了粉紅色。
秦牧卻始終沒說話。
「你還是很愛她,所以不能提?」
我嘆了口氣。
「少來了。」他忽然笑了笑,「只是覺得沒什麼好說。」
我鬼使神差地提起了周晨:「你知道嗎。今天在你嘴裡很壞的傢伙,跟我喜歡過的人有點像。」
他忽然輕笑了一下,帶點譏誚,輕聲嘀咕。
「那你喜歡的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不管他對周晨有怎樣大的成見,但他這句話讓我生氣。
「秦牧你什麼意思你。」我冷下臉,「沒禮貌!」
他一抬頭,大概意外我反應這麼大,舔了下嘴唇,笑著說:「你看你喜歡的人居然現在沒陪在你身邊,你看你多好一妹子啊,他多不長眼啊,肯定不是——好——東——西。」
不,我太了解他了,我沒辦法允許任何一個人說他不好,哪怕,我不再喜歡他。而放棄我並不是一件罪過,從來都不是。
「我要你收回這句話。」
他這才意識到我徹底認真了,我有些輕輕地發抖,他的笑容僵在嘴角。
「姜未,我只是開個玩笑。」
「你憑什麼拿你不了解的人開玩笑?」我騰地站起來,「換個角度想想,如果我罵你的趙靈犀不是好東西,你會爽嗎?」
他怔了一下,沒有說話,忽然伸手遞給我一串牛肉。
「吶,這個很好吃。」
天,我被他這麼一個舉動被弄得一愣,也不知怎麼的犟脾氣就上來了,推開牛肉串。
「我要你跟我道歉。」
「不。」他收回自己的手,往牛肉串上恨恨地咬一口,「我要道歉,也是要跟那個被我罵『不是好東西』的人道歉。我不要跟你道歉。」
他一臉的無賴,我咬牙切齒。
我怎麼會覺得自己喜歡他?我才不會喜歡他這樣的傢伙呢。
他忽然一把把我摁回椅子上,朝著身後的老闆娘說:「老闆,來一碗雪梨湯吧。消消火。」然後沖我狡黠地笑,「其實我該給你叫個滅火器對吧?姜未,你脾氣怎麼這麼大呢?或者……」
我聽到他的聲音變得輕飄飄和慢悠悠。
「或者,你還是很喜歡他吧。」
我抬起頭來看他,嘴角有戲虐的笑容。
「那樣看來,要追你,還真得費點功夫呢。欸你幹嘛踢我?」他瞪我一眼,「開個玩笑不行?」
二:心意
喜歡?那天晚上我輾轉反側,才意識到那些在我生命里曾很重要的瞬間,都已經蒙上了一層灰。
我曾經很喜歡很喜歡過他,也曾經很恨過他。但當時光一過,他變成了我生命中一個很奇妙的存在。
像是一個夢。
我有多東西是他教會的了,曾經我是一個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
但現在已經不再是了。他消失了那麼久,我心裡的房子終於打掃乾淨,卻那樣寂寥。只有時光和回憶,不斷讓我提醒自己他的存在。
我翻了個身,無法入眠,動手去摸手機。
屏幕黑黑的,我以為秦牧會說句「晚安」或者什麼的,或者問問我安全到家沒,雖然他是送我到巷子門口的,但是……萬一巷子裡我碰到什麼了呢?不負責任!
而我的腦子裡始終都是他和趙靈犀的樣子。那個我從沒見過的女生究竟長什麼樣啊?我只從老季以前的相冊里看到過她一次,並且是張合照,只看得到模糊的輪廓,就是那種光看輪廓就知道好看的姑娘,看不清五官。
哦,除了好看,我對她竟一無所知。
可是此刻,我滿腦子全是她。
我騰地坐起來,為這種喪心病狂莫名其妙的失眠而感到可恥。
我想,不對啊,我以前跟陸羽說過,我會喜歡什麼樣的人。那種溫和的,不太愛講話的,白衣飄飄乾乾淨淨的少年,白皙的皮膚和修長的指甲,有點像《情書》里的藤井樹那樣的少年,笑起來跟雲朵一樣的,最好是會畫畫的那種,拿著畫筆坐在夕陽西下的落地窗前,一回頭,就成了我眼裡的一幅畫的那種。
少女心啊,少女心。完完全全就是按以前的標準尋找著下一個喜歡的人。沒有找到過。
那我怎麼會喜歡跟這個場景完全偏離的秦牧呢?他跟安靜根本扯不上邊好嗎?他跟溫和根本沒有半毛錢關係好嗎?儘管他愛乾淨但他的氣質一點都不乾淨啊。我……是自暴自棄了嗎?
我還記得陸羽當時回答我的話超狠,她說,姜未你注孤生了,首先這種人全世界找不出幾個好嗎?能找到的你確定他會喜歡你哦?
是啊,能有一個栗長原,我的人生大概已經用盡了運氣了。所以,上天要懲罰我喜歡秦牧嗎?
秦牧秦牧!該死的秦牧!他會喜歡我嗎?還是有可能的吧?不然他為什麼跟我說那些讓人想入非非的話啊……或者,這其實就是這個死夜店咖的慣用伎倆?
「姑娘們可都很想你呢。」周晨的話猶在耳邊。
「她是誰?要跟我姐比,她算什麼?」趙子騏的話如雷貫耳。
「要追你,可真得費點功夫呢。」秦牧的話,卻突然溫柔響起。
「殺了我吧!」我用枕頭捂住自己的腦袋,妄圖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姜未!你必須打住!再想下去,你會死得很慘的,懸崖勒馬吧!
這個時候,電話忽然響起,我整個人為之一振,幾乎是撲到手機上去的。
陌生號碼?
秦牧的手機沒電了嗎?
我迫不及待地接起,大口呼吸,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慵懶地半睡半醒。
我才不會給他機會說一句「還沒睡?想我呢」來占我便宜。
電話那端的聲音,卻並不是秦牧。
「未未。」
「你是……」我遲疑地問。
「呵。我是周晨。我問陸羽要的你電話。對了,你跟秦牧什麼關係?他讓我不要打你主意,哈,有點意思。我本來對你吧,就覺得跟我一個老朋友挺像的。現在,還突然多了點什麼呢。有空一起喝酒嗎?」
「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那喝咖啡喝茶喝水隨便你。」
我啪一聲掛掉電話。
什麼狗屁像栗長原,一點都不像。
第二天我頂著黑眼圈上班,足足喝了五杯咖啡才保持清醒。午休的時候阿玟跑進來說,姜未,有人找你。
我一抬頭,就看到李念念別彆扭扭地低頭進來,一抬頭,滿臉委屈。
「姜未。嗚嗚嗚。」
這是怎麼了?她半天不肯說,我只好請了個午假,把她帶到附近的麥當勞里,給她點了個兒童套餐。
李念念心事重重地吃著。按理說她這個年紀的小孩,應該是無憂無慮的才對,我有些心疼她。
「念念,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搖搖頭。
「我沒事,鶴童告訴我你在這裡上班。我剛好中午沒地方去,就打車來了。」她指著遠處我公司的巨大招牌,「亦虎。我認識。」
我忍不住一笑,幸好我沒在甄芙上班,然後替她揩去嘴角的冰淇淋,她躲閃著眼神,讓我知道肯定有情況。
「念念……到底怎麼了?平時午休,不是都呆在學校嗎?」
「我逃學了。」她聳聳肩,竭力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怎麼,跟同學又處不好?」
她拼命搖頭,許久,抬起頭哀求道:「姜未,我可以去你那住嗎?」
「欸?」我愣住,「為什麼要到我家去住啊,你媽媽有事嗎?」
「不是。」她拼命搖頭,咬緊牙關,忽然惡狠狠地說,「我討厭她!非常討厭!不管,我要去你家住!」
「西寧姐。」在劉西寧敲了很久的房門,李念念死活不肯開並且狂吼著「你不是我媽媽」之後,我只好拉住了她。
「就讓她在我家呆幾天吧。沒事,我會接送她上下學的。」
儘管李念念對為什麼討厭媽媽這件事三緘其口,我從劉西寧隱忍而悲傷的表情里還是讀出了幾分尷尬。
她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我緊閉的房門,回頭勉強笑著:「那可要麻煩你了。」她遲疑了一下,定住腳步。
「未未啊……你一定很想知道念念為什麼……」她苦笑了一下,「班裡有小朋友,說她是個野種。」
果然無論什麼年代,都逃不過這個魔咒啊,我試圖安慰她:「我小時候被丟給我外婆,也有人說我是野種,你跟念念好好開導開導,應該不會有事的。」
劉西寧低下頭。
「是大人自己做不好,怪不得小孩子說。她爸爸的事兒,我也沒辦法跟她說得清楚。哎。」
我們大人的時候,總覺得孩子就該是孩子,他們的世界就應該如花似錦,童話遍天。事實上,現在的小孩子,什麼都懂。他們遠比大人以為的要懂事的多,也可怕得多。
這時,劉西寧提起念念的病,憂心忡忡:「這些倒沒什麼,我是擔心念念的病。畢竟是個說不準什麼時候會爆發的病。我真的覺得很沒安全感。這幾天,念念就托給你照顧了。」
畢竟是一個人生活慣了,突然多了個小女孩,我還真是有些不適應。
本來泡麵就能滿足所有需求,但總不能這麼不厚道地讓她跟我一塊受罪吧?
「你想吃什麼?」
念念見她媽媽已經離開,終於放心出來,大搖大擺地坐在沙發上用平板電腦看動畫片。
等一下……
她在看什麼?
我眼巴巴地看著動畫片濺出一堆血來,腎上腺素爆了棚。
《進擊的巨人》?
「李念念。」我一把奪過她手裡的電腦,她抓狂地大叫,你幹嘛啊姜未!
「這個不適合你看。」我一板一眼地教育她,「要不,我給你載個喜羊羊?」
「你怎麼不叫我看天線寶寶啊!跟我老媽一樣。」她一臉嫌棄地看著我,「還我啦電腦!這是秦牧哥哥的!」
我心裡咯噔了一下,秦牧的……平板電腦?
「鶴童借我的。」她撅起嘴,「你別弄壞了啦!」
秦牧個挨千刀的,給小孩子看這種動畫片,怎麼行?我得打個電話警告他!
我撥通了手機,一邊想著,我這總不算故意找藉口聯繫他吧?
電話嘟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頭的聲音瓮瓮的,有氣無力。
「怎麼了……」
我愣了一下,幾乎一瞬間忘了自己要幹嘛,手裡還在播放的動畫片,一個巨人咬掉了一個人的腦袋,才反應過來。
這是秦牧的iPad,於是我朝著電話溫柔道。
「沒事,你怎麼了?」
「姜未你拿著我iPad去屋裡幹嘛!那是我的!」李念念撲到門前。
我回頭沖她冷酷一笑:「李念念,你把作業寫完,現在,這iPad,沒收。」
「姜未!你這個最毒婦人心!」李念念哀嚎著,「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啦!」
我關上門,聽到她又補充了一句:「我本來就不怎麼喜歡你啦!討厭鬼!」
手裡的iPad沉甸甸的,我坐到書桌前,忽然萌生了一種可恥的偷窺欲。
算偷窺嗎?應該不算吧。他都把ipad外借了,可是……
我滑動屏幕,桌面背景是漁人碼頭,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點開了照片欄。
照片不多,不過是200多張,多數是景色。
我卻無聊到一張張地往前翻。
大概翻到第20多張的時候,大瀑布下站著的一個人,看不清楚臉,讓我的手指停住了。
放大。
照片模糊,但再怎樣我也記得這個美麗的輪廓。
是一張,趙靈犀的普通遊客照。
是一張,也不知道怎麼得就讓我覺得心裡發酸的照片。
他沒有刪掉她的照片啊……
我立馬鎖上屏幕,放下iPad的那一瞬間,我拿起手機。
我此刻很想很想見到他。
我給他發了一條簡訊。
「你晚上有空嗎?念念剛好在我家,要不要……一起吃飯?」
然後我坐下來,滿懷期待地等著。
幾分鐘後,他回了一條。
「今天不行」
嗯,連標點符號都吝嗇的一條簡訊就這樣澆滅了我突然燃起的星火,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真是遜爆了。
我望向窗外,覺得眼睛有些發澀。
我住的這個老樓,一邊是老街區低矮民宿,另外一邊卻是燈火正好的城市夜景,這個窗戶就像一個分界線,分割著兩個世界。
車水馬龍穿梭在點點星火里,整個世界都有些低迷的落寞。
接下來的幾天,我忙得像狗。一面是宴珺姐高壓下來的各種任務,一面要做李念念的思想工作,苦口婆心告訴她大人的世界很複雜,不要太care那些小混蛋的詆毀,但成效甚微,好轉的呢,是李念念的思家情切,畢竟,劉西寧,的確是個好媽媽。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掰著指頭過日子。
這是秦牧沒聯繫我的第八天。
其實昨天我就忍了很久沒給他打電話。陪著李念念去上補習班的時候,鶴童由一個阿姨領著,甜甜地叫我姜未姐姐。
我過去摸摸他的頭。
「念念最近心情不好哦?」他歪著腦袋問我。
我回頭看到李念念一副生不逢時的煩躁表情,心裡哀嘆了一聲。
「是啊。你要好好陪陪她。」
「沒問題!」鶴童拍拍胸脯,「姐姐你放心,我會幫你照顧好李念念的!」
然後他過去,拍拍李念念的肩膀,然後拎起她的書包,朝我神秘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意思是「包在我身上」。
李念念,還真是幸運。
而我好像並沒有那麼幸運。
我知道我喜歡上一個人,儘管我很意外,我還能喜歡一個人。
但我畢竟學聰明了。
在青春期一場沒有確信的奔赴落湯之後,我深感慶幸自己有了自知之明。
他好像沒那麼喜歡我。我知道。
可是,這份自知之明,卻沒有讓我好過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