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頭棒喝

2024-09-13 18:29:44 作者: 王巧琳
  一:治癒

  臨近操場的時候,就聽到了人聲,在寂靜的校園裡,顯得突兀和熱鬧。

  有人高聲說:「丫當年也算是朝陽一小一傳奇人物!」

  另一個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你看你都發福成啥樣了!」

  秦牧的目光一凜,側頭看向我,忽然笑道:「好像,碰上老朋友了。」

  果不其然,五六個圍坐在操場上喝啤酒的青年,正是秦牧的老友。

  也就是,我曾在金碧輝煌見過的那幾個人。

  我怪尷尬的,像跟屁蟲一樣縮在秦牧後頭,簡直不好意思抬頭。

  「我靠,老秦!」為首的一個傢伙跳起來,「你不是說今天沒空嗎?」然後他意味深長地巴望著身後的我,「喲,原來是忙著泡妞呢。」

  「你們是到這來喝酒?」秦牧皺起眉頭。

  「這不臨時決定的嗎?開車兜了一圈,覺得小學最開心,來重溫下,不行?欸?這不是那天砸破我腦袋的丫頭嗎?」那傢伙終於看清了我的臉,一臉的驚愕。

  看來老川是要惦記一輩子了,我只能賠著笑抬起頭來:「是我是我,你腦袋沒事兒吧?」

  「趕緊的,坐下來一塊兒喝吧。姑娘你能喝酒不?」其中一個,正是那天死活要攆我去公安局的,現在倒是一臉的笑。

  我坐下來,舉起一罐啤酒,朝向老川。

  「之前抱歉,砸了你的頭。」

  老川嘻嘻哈哈地說:「我老川生誰的氣,都不生漂亮姑娘的氣。乾杯乾杯。」

  「幸好子騏沒跟著來,你說要是她來了,看你帶個姑娘,喲,這不又要鬧了。」老川嬉笑著朝秦牧說。

  「你不會是跟她……」老川看了我一眼,詫異地問。

  秦牧沒有答話,我倒是有些尷尬了,忙說。

  「沒有的事,秦牧是有些公事找我……」

  秦牧沒有像在麻辣燙店裡一樣,笑著說,這麼急著撇清幹嘛?

  而是讓我有些失望地,笑著說。

  「只是朋友。」

  是麼?他們對視了一眼,並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糾結下去。

  我就像個局外人一樣,坐在他們中間,聽他們提著若干年前的懷舊青春。

  直到……老川無意提起的一段話。

  「這操場上也算是發生過很多值得回憶的事了。我還記得,初三那年,你追趙靈犀的時候,你們倆不是就約好,她跑你追,追上了就跟你在一起?」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秦牧喝了一口啤酒,笑著說:「幹嘛老提年輕時乾的蠢事。」

  「你倒是也厲害,趙靈犀當時可是學校短跑隊的隊員欸。」另一個說道。

  我竟無意之中,重蹈覆轍。

  「這些年喜歡秦少的,哪個不是傷心欲絕啊。也就趙子騏,仗著跟趙靈犀有那麼點血緣關係自以為長得有幾分像,還窮追猛打的。」


  「雷陽你夠了。」

  「秦牧你他媽到底還會不會愛啊。那之後聽說你就沒談過女朋友?你看你身邊這妹子也挺不錯的。」老川接茬,嘻笑看著我說,「你要是不把握……嘖嘖,姑娘要不跟我好?」

  我假意撇過頭,緊盯著啤酒罐,對這樣的玩笑,我如坐針氈。

  「老川。」秦牧緩緩開口,「我剛說,這姑娘只是我朋友,我是說暫時的,我在追她,還沒追到,你們以後開玩笑注意點。」

  眾人面面相覷,老川乾笑了一聲:「我就說嘛……哎喲,也是,怪我嘴笨。欸你們還傻坐著幹嘛呢。起來起來,別妨礙秦公子追女生呢。換場地!走走走……」

  於是,最後只剩下我們倆人坐在朝陽一小的操場上,他似乎一時也找不到話題打破尷尬。

  我笑著開了口,決定給他一個台階下。

  「沒事的,我就當做你說的是一個玩笑,你不用太當真。」

  他緩緩抬起頭,沒有太多表情:「什麼意思?」

  「我是說。」我站起來,揉揉有些發麻的膝蓋,「你不能把『有一點點喜歡』太當真,我以前也因為負氣,為了想證明自己忘了前一個,急躁地想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他們不是說了嗎,忘記一段感情的最好辦法就是開始另一段。但是沒有用的。」

  哎。

  我嘆了口氣。

  遠處燈火寂寥,朝陽一小的操場安靜得讓人心裡有些發毛的寂寞。

  「但是,說真的。時間才是治癒情傷的良藥,隨隨便便的一個人,不能夠拯救你的傷口。」我指著自己的胸口,「我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你就這麼看不起自己?把自己對號入座成一個隨隨便便的人?」他牽動嘴角,站起來,衝著我意味深長地笑。


  其實我有點難過,這個人跟我說,他有點喜歡我。

  然後,我發現他還有一個根本忘不了的人。他興許只是想用我來掩蓋他上一段的愛。

  我不想做一個炮灰。

  我想做獨一無二。

  可是獨一無二,這麼難啊。

  「我們走吧。」

  「姜未。」他生硬地叫著我的名字,抓住我的胳膊,「你要是把我想成這樣我也沒有別的辦法。誠實點來說,我的確只是喜歡你而已。這也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我自己都不太確定。今天晚上和你走在這條路上,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就認得你了,覺得心裡很暖。

  我只能告訴你,這種心動,很少發生。至於真假,我暫時沒辦法跟你證明。」

  我抬頭看著他,認真的:「那你好歹也換一招。這招用過了。而且這喜歡來得太突然了。我總覺得,喜歡一個人,起碼得了解是嗎?可是你看你,你對我一無所知……」

  「我知道你為什麼生氣。是的,我其實泡妞一點都不厲害,只會那麼點陳腔濫調。你說追你,我就想到這招,多簡便啊。對不起嘛。不要生氣。你喜歡玫瑰花還是巧克力?哦……我忘記了,你羊肉串就可以收買。」

  「秦牧,你真是個禍害。」我又可氣又可笑。

  「那你要替天行道收了我嗎?」他咧嘴不懷好意地笑,忽然狡黠在嘴角散去,他似乎真誠地說,「你說時間才是良藥,那麼,給我點你的時間來治癒我吧,姜醫生。」

  他將我輕輕一攥,我跌進他的懷裡,掙扎了一下。

  「好,那病人秦某,你要告訴我,你為什麼受傷,她為什麼離開你,全都告訴我。」

  「我會配合治療。」頭頂的呼吸輕輕的,空氣清心寡欲的舒適,路燈下的一切都變得柔和,「今天有點累,以後慢慢地跟你說。所以,我現在算你男朋友嗎?」


  「試驗期吧。」我想了想,然後笑著說。

  二:委屈

  工作後的日子,過得特別得快。因每天都是按部就班,冬天來臨已是兩個多月了。寥城還算是四季分明的,冬日冷得酣暢淋漓,公司里整日開著空調也冷得要命,不知誰放了臘梅,辦公間裡飄著幽暗的香氣。

  那段日子是亦虎的淡季,我們在給一個花茶的供應商做案子。

  各色花茶和臘梅香氣,就開始爭奇鬥豔了。

  花茶是一大罐的,銷量不怎樣,供應商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讓他們的品牌變得高大上,在淘寶店銷售額蹭蹭上漲。

  畢竟是小案子,沈宴珺最近似乎有點奇怪,不太上心,直接放手讓我們自己弄。我們組裡,我和阿玟成天泡著花茶,絞盡腦汁。找人拍攝和各種宣傳文案,可幾個實習案子出去,點擊量是上去了,但銷售效果甚微。

  那天下班,冬天天黑得早,已是暮色四合。

  門口有個抽菸的男人,半倚靠在車邊,不是秦牧又是誰?

  我緩慢地走近,最後停在那,就這麼定定地看著他。

  好久沒見。他蹙著眉頭,側臉的弧度更加剛毅,大概是瘦了。望著車水馬龍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疲憊,抽菸的姿勢,在酒吧是可以蠱惑一堆姑娘的,因為看起來,分明是個有故事的男人。

  「看夠了沒有?」他忽然蹦出一句話,低下的眉頭,用手護住打火機,繼續點第二根煙。

  原來早就知道我在了,卻一聲不吭,放縱我在這裡「欣賞」他造作的抽菸姿勢,是有多自戀啊!

  「你怎麼不讓我別抽菸?」新點上的煙他才抽一口,摁滅在一旁的陶瓷菸灰缸里,「總覺得你不夠關心我啊,這個時候的台詞,不該是吸菸有害健康嗎?」

  「你就有這麼缺愛嗎?」


  「怎麼抽起煙來了。」以前倒是難得見他抽菸,只在偶爾的場合之下會接過別人應酬遞過來的煙。

  我已是好幾天沒見他,明顯看到秦牧的嘴邊,新長出來的胡茬。

  見我盯著他,他下意識摸了摸下巴。

  「怎麼樣,喜歡嗎?有男人味吧?」

  「這幾天很忙嗎?」我問道。

  那段日子,話說他已經「追」了我一個多月了,可事實上,我們能見面的機會不多。他忙著四處出差,聽說甄芙最近在弄上市,公司內部也是大換血。不過,他爸不就是甄芙股東嗎?他犯的著,這麼拼麼。

  「還好吧。」明明嗓子沙啞,明明是壓力大才會抽菸,他卻擠出一個笑容來,「這幾天虧待你了。體諒下,別隨便扣我分,知道麼?走吧。帶你去買禮物。想要什麼?」

  「欸?」我愣了一下,「什麼禮物啊?」

  「平安夜啊小姐。」他有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你這日子,過得是不是有些懵?」

  我當然知道今天是平安夜,滿大街張燈結彩,一到公司就聽到阿玟喜氣洋洋地說節日快樂。

  「上車吧。」他說了聲,「作為你的追求者,總要做足吧。想要什麼,你說。」

  「請我吃個飯吧。」我笑了笑,「我餓了。」

  「喝花茶嗎?」我說,「客戶送的。喝不完。還蠻方便攜帶,你出差也可以帶著。」上車之後,我從包里拿出幾罐花茶給他。

  「味道其實還不錯,美容養顏哦。不過不知怎麼的,就是賣不好。」我自言自語,「我最近頭疼著呢。想了好幾套方案了。」

  他從我手中接過花茶罐,端詳了一會兒,嫌棄地說:「難怪銷量慘澹,你看這包裝,換你你會買嗎?」


  「欸?」

  「現在人們只愛跟風,好的東西,沒有好的包裝,是毫無意義的。這種東西,畢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你與其在廣告上大費周章……」

  「其實很簡單,做個加法即可。」他掂起一小捧玫瑰花瓣,「可以選用分裝的手法,這一大罐,可以分成三小罐來銷售,盒子你們來設計,碼上品牌和概念性品牌標籤。」

  「保證好賣?」

  「無法保證,但我可以保證,現在的包裝出去,銷售絕對是慘澹到無人問津。」

  確實如此,所以花茶主人急得三天兩頭打電話來問。

  明明在秦牧口中這麼簡單的道理,我腦袋一定是被冬天給凍鈍了。此刻他回頭看到我一臉抑制不住的崇拜,撇撇嘴。

  「怎麼,你男人是不是很聰明啊?」他伸出手來,掐了一下我的臉,「瞧瞧你啊,這麼笨,以後怎麼當我小秘書啊。」

  「誰要當你小秘書了?」我皺眉,「我在亦虎混得可好了。」

  「咳咳。」他白了我一眼,笑著說,「好啊,我最近忙得史無前例,公司也喊我必須去招個小秘書了。我得找個大胸長腿的,你到時別後悔。」

  「就給你這一次機會。」他一把把我拽進了商場裡頭,店鋪門口站著聖誕樹,一派火樹銀花。

  我想起剛認識他那會兒,我的裙子被扯破,他買了件H&M給我,到現在,還放在衣櫃裡,忍不住想笑:「怎麼,又要買H&M給我?」

  秦牧聳聳肩:「這個商場沒有H&M。雖然有抬舉你的嫌疑,不過哥哥最近賺了點錢,還是可以買點好東西給你的。」

  我努了努嘴,故作矯情:「你要是有心,該備好禮物來啊。這樣臨時抱佛腳的,負分差評。」

  秦牧翻個白眼:「我這是尊重你。你懂嗎?」他忽然微微眯著眼,定睛看著我,「你穿這個,應該蠻好看的。」


  我一回頭,發現自己站在celine的門口,新款晚禮服是淡淡的粉,正套在無頭模特身上,發著它本身就該有的光。我忽然想起沈宴珺來,想起那條被我弄壞的裙子。

  我也是跟著陸羽混多了,才認識這些奢侈品牌的。其中最偏愛的,還是celine。這個來自法國的極簡廓形設計並帶點藝術味兒的品牌,恰好對我的審美,卻不太對我錢包的胃口。

  秦牧一把將我拽進店裡。

  「試一試吧。」

  「我不要。」我輕輕掙開他的手,「不是要我挑禮物嗎?我知道我要什麼。」

  門口攤位上,一年一度紮上蝴蝶結的蘋果君,個個都身價倍漲昂首挺胸。

  秦牧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坑我,你就選這個啊?」

  「不行啊。」我撅了下嘴,「平安夜吃平安果,應景!老闆,就這兩個。」

  「平安夜吃平安果,也不知是哪個無聊人發明的。」他似乎拿我沒辦法,掏錢包:「多少?」

  「一個十五。」

  他抽出一張一百塊,見我也在掏錢包。

  「你又在幹嘛?」

  「自己付自己的啊。平安果這種東西,必須是別人送才管用的。」

  然後,我將兩隻蘋果接過來,一臉鄭重其事地將其中一個塞到他懷裡。


  「平安喜樂。」

  「怎麼,你不喜歡?」他皺眉頭。

  「喜歡啊。貴的東西怎麼可能不喜歡。只是覺得麻煩。」

  「麻煩什麼?」他似乎聽不懂我的邏輯。

  「有了一條禮服,必須得搭配吧,那得買包,買鞋,買……」我搖搖頭,「反正我負擔不起,而且也沒有那麼想要。對於我要不到的東西……我從來都不想勉強自己。」

  「傳說中的,吃不到葡萄心理?」他笑了笑,把玩著手裡的蘋果。

  「才沒有。我吃不到,會說我不想吃,但我不會說,葡萄是酸的。」我莞爾一笑。

  「不管葡萄酸不酸。總要買點像樣的禮物。一個蘋果,配得上你姜未,可配不上我秦牧。」他將蘋果放進大衣口袋,「要不,給你買個包?」

  「我才不要。我餓死了。」我翻了個白眼,拽他走。

  臨湖的江景餐廳,今日自然是爆滿,好在提前定了位置。

  「來不及,沒訂到窗邊的。」他努了努嘴,「看吃點什麼?」

  菜價真是貴得我頭疼,我將它推還給秦牧。

  「眼不見心不煩,反正你埋單,你點吧。」還是忍不住輕聲問了句,「有團購嗎?」

  他一臉鄙夷的笑:「瞧你這樣,還真有。糯米球很好吃。你要不要嘗嘗?」

  環境倒是雅致,因為價錢昂貴所以並不是門庭若市,安靜的氛圍里,響起優雅的風琴聲。


  我環顧四周,忽然發現有個人異常眼熟。

  沈……宴珺。

  她對面的人……竟是亦虎的老闆程總。

  平安夜一同吃飯,本就曖昧,而此刻他倆之間的親密,實在是讓人沒辦法移開目光。

  其實亦虎真正的boss不是程總,而是他的妻子的父親,也是他一手將亦虎做起來的,後來交給了他的女婿,程德明。程德明在外界風評不錯,大抵得益於他對妻子的態度,公司里常說的便是,程總大概是難得的有錢好男人了,對妻子忠誠,對兩個孩子更是寵愛有加。這種好男人背後有這樣的事,一旦傳開,必是如墮地獄。可這些我都不覺得奇怪,我奇怪的是,沈宴珺跟他的妻子好幾次一同逛街,形如閨蜜,就連幾次有程總妻子楊女士的場合,她也表現得非常得體,竟會做這樣的事?

  人心難測,果然是防火防盜防閨蜜。

  而此刻,沈宴珺抬手叫服務員,一回頭,剛好是朝著我的方向。

  完了。她看到我了。我顯得比她還要驚慌,立馬避開眼神,不知還來得及否,不慎弄潑了桌前的果汁。

  秦牧皺著眉頭說:「你怎麼了?」

  「沒有,沒什麼……就是……」

  他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忽然冷冷一笑:「姜未,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

  正合我意!可是為什麼呢?我快速回頭,身後走進來的人,不是周晨,又是誰呢?

  我知道秦牧討厭周晨,可我沒料到他討厭對方到這個地步。

  但沈宴珺冷冷的目光讓我如坐針氈,我對秦牧的提議百般贊成。

  我騰地站起來,周晨卻笑臉相迎地走了上來,不是朝秦牧,而是朝我。


  「姜未。」他一臉跟我很熟的樣子,「你也在這呢。原本還想約你吃飯,這段日子,還挺忙的。那這頓,我來買單了。」

  秦牧惡狠狠地剜他,對周晨的挑釁,還蠻上道的:「用得著你請嗎?」

  他這才意味深長地笑著,將目光投向秦牧。

  「都是老朋友,客氣什麼。」

  「聖誕快樂。」我匆匆掃了一眼沈宴珺的方向,為自己洞悉了一個不該知道的秘密而感到脊背發涼,我才不要聽秦牧和周晨在這裡槓上呢,我生硬擠出笑容,拿了包準備走人。

  秦牧不得不跟上,而身後的周晨,卻一副毫不覺尷尬的語氣。

  「姜未,有空,一起吃個飯啊。」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周晨?」出來後,我忍不住問他。跟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因為他就是個討厭的人。」他一臉不爽,「不想提這個傢伙,這個點,該去哪吃飯啊?」

  雖然高級餐廳的確優雅,食物精緻,但我大概是小市民心態作祟,總覺得,還是如火如荼的火鍋店,比較合我的胃口。

  蒸汽氤氳的冬日火鍋店,食材顏色搭配讓人食慾大漲,擺在一旁的兩個蘋果,讓人覺得心情愉悅。

  我啜了一口溫熱米酒,胃裡飽滿,打個飽嗝由衷地說了一句。

  「太幸福了。」

  「你就這麼容易滿足啊?」他看著我,一臉的不理解,不過還是笑了,「你和小時候,沒有太大的變化呢。」

  「欸。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啊。」


  「當然是損你啦。長這麼大,一點長進都沒有。」他雖是刻薄我,臉上卻帶著溫柔的笑,「記得你以前就是這樣,眼巴巴地盯著燒烤攤的羊肉串,到手了就一臉的得到全天下的感覺。」

  我頓時紅了臉:「我這輩子也沒啥喜好。火鍋排得上前三。所以我不喜歡奢侈品啊,一想到一個包可以吃一個冬天的火鍋了,頓時覺得一點都沒有買的欲望了。」

  他忽然緊緊盯著我,秦牧本來酒量也不是特別好,幾杯米酒下肚,臉上已有微醺的紅。

  「那我排第幾?」

  我作思考狀:「大概能排進前三百吧。哎喲!」

  他的手越過火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我竟比火鍋差那麼多?」他瞪我,「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冬天火鍋我包了,我排第幾?」

  一臉威脅的樣子,讓我啼笑皆非。

  「第一!你就是no.1!」我大概也是喝了點酒,毫不矜持地拍他的馬屁,直到他滿意地點點頭。

  「就喜歡你這識時務的性格!」

  「喜歡吧!那我排第幾啊?」

  「排在三文魚後面吧。」

  「我憑什麼要排在它後面!」

  「怎麼的,你還不服氣啦?你比得上三文魚嗎?你就是一驢肉火燒的檔次。」

  「那我收回剛才那句!你得排在麻辣燙後面了!」


  火鍋店裡生意那樣好,蒸汽氤氳,人間煙火。而旁人眼中,大概我們就是一對尋常甜蜜的小情侶吧。

  我們就這樣插科打諢著,除了對食物的熱忱,到底有幾句,我們對彼此的話是真的呢?但我暫時忘記了踏實,覺得輕飄飄,覺得這樣子也挺好。

  直到秦牧醉倒在桌上。

  火鍋店打烊的時候,我去洗了把臉,倒是清醒了一些,我試圖叫醒秦牧,他已陷入昏睡狀態。

  我只得抗起他來,秦牧卻死活不肯走。

  「我困……我要睡覺。」

  火鍋老闆沒法兒打烊,過來說:「姑娘,這可喝大了啊。要不,我幫你一起把他送到旁邊的旅社住一晚上?就在這附近。」

  我也喝了酒,沒法兒開車,於是點了點頭。

  幸好老闆幫忙,將秦牧輕鬆地丟在了旁邊旅社的沙發上。

  已是午夜,我過去拿房卡。

  前台的那個長滿青春痘但明顯過了青春期的男人,穿著一件粉紅色的襯衫,一臉不耐煩。

  收了錢,粉紅男挑了挑眉,眉頭中心剛好有一顆碩大的青春痘。

  「身份證!沒有身份證,不能登記呢。最近嚴打。」粉紅男將雙手往胸前一交叉,陰陽怪氣地說,「今天是平安夜,你也甭想開到房了。附近都滿了。」

  我掏出身份證遞給他。

  「有身份證還非不掏。真不知道你們女人裝什麼矯情呢,既然都來開房了還害羞這個?哼。」那傢伙不滿地嘀咕著,然後緊緊地盯著我的證件,抬頭似乎在辨認,然後突然來了一句。


  「你臉哪做的?」

  「啊?」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傢伙居然說我整容,「你……這是在誇我嗎?」

  「誰誇你啊。是你身份證丑成這樣,這是人嗎?」他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誰的身份證好看啊!誰啊!哪個派出所能拍出好看的身份證啊!我要向全國人民推薦啊!

  最後,在那粉紅男斜著眼的目送下,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扶起秦牧。

  扛著這傢伙的手臂,我終於將他艱難地丟到床上,旅社的燈光昏暗,他忽然蜷縮了一下身子。拽著我胳膊的手,忽然加大了力度。

  這一下猝不及防,我整個栽進他懷裡。

  近在咫尺的一張臉,微微扇動的睫毛。

  我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

  他緊緊箍住我的手腕,似是夢魘地嘀咕了一句。

  「靈犀……」

  午夜冬日的風,凜冽得厲害。我縮緊身子,站在路邊招手攔車。平安夜的凌晨也是熱鬧,一輛輛的紅色像是禁示。

  滿了,你進不來的。

  他的心,你也是進不去的。

  滿了。


  我的懷裡抱著兩個蘋果,緩緩地蹲下去,無法明狀的委屈,跟寒風一起將我包圍。

  我很平安,卻無從喜樂。

  三:眼淚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沈宴珺就將我叫進了辦公室。

  她還是高抬著下巴,像做錯事的人是我一樣,冷冷一笑。

  「姜未,昨天,那麼巧啊。怎麼沒跟我打招呼呢?」

  我該說些什麼呢?大概是暴風雨中心,我倒不覺得緊張了,淡定地說了一句。

  「昨天隔得有些遠,也沒清,竟是宴珺姐?」

  她大概是沒料到我會這樣說,尷尬地一笑,壓低聲音逼近我。

  「你什麼都沒看到,對不對?」

  「想來是宴珺姐沒錯吧,不過沒看清楚對面的人,宴珺姐是戀愛了嗎?恭喜恭喜。」我裝出一副由衷開心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很是悲哀。

  「你倒是聰明人。」她撇撇嘴,「但是看到就是看到了。我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我沒說話。

  「姜未,我告訴你,程總和他老婆,本來就感情不好,我和他也沒有什麼好防的,你別覺得我偷偷摸摸,也別指望著抓到我的把柄了。我告訴你,我沈宴珺,什麼都不帶怕的。出去吧。」

  我轉身,分明覺得背後的那雙眼睛帶著恨意。


  不帶怕?又何必叫我過來,冷言威脅一番?放不下架子的沈宴珺,其實忘記了最簡單的職場規則,收買人心。

  她做出一副高冷狀,可分明稍用心的人都能感覺到她被自己都冷得咬牙切齒。

  高處不勝寒,她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吧?不過她沒猜錯,我姜未並不是一個愛多管閒事之人,哪怕是看不過去,我也不會站在道德制高點去指責她。

  她多此一舉,反倒顯得,沒那麼酷。

  阿玟見我臉色不太好,問我是不是挨訓,我搖了搖頭,沒事呢,布置了點任務而已。

  「姜未,小甜心案子出來以後,你該被轉正了吧?也三個月了。之前宴珺姐不是還誇你是功臣嗎?」

  我想了一下,的確如此。可是心裡卻惴惴不安。

  我沒想到的是,就在這個時候,沈宴珺,在下午大會的轉正通知上,以「工作有待改進為由」將我的名字,狠狠劃掉。

  這是十分不順利的一天,就是從這一天開始,我在亦虎的日子不那麼好過了。沈宴珺,想要弄走我。但其實她要找個理由開了我是很簡單的事,我弄不懂,她為什麼這麼兜圈子留下我繼續做實習生。

  加班到快八點,回到家裡,心煩意亂地摁開關,燈絲亮了一下,燒了。

  嘆口氣,翻箱倒櫃地找燈泡,拿著手電筒,開啟了電工模式。

  「姜未?你幹嘛呢?」門口站著的人,忽然開口讓我手猛地一抖,差點從板凳上跌下來。

  他扶住了我:「燈絲燒了?」

  「不然呢?」我心生煩躁,輕輕掙開,「難道我換著玩兒啊?」

  「你不能花錢找人修嗎?」


  我沒好氣地說:「自己能幹的事,幹嘛還要花錢找人?」

  「你什麼態度啊。」他一臉慍怒,一把奪過我手裡的燈泡,「給我。我來。」

  「你會不會啊……」一看就是沒幹過電工活的,我一下忘了生氣,迅速地去扶住搖搖晃晃的板凳。

  「不怎麼會。不過總不能看著你換吧?」

  畢竟是男生,三下五除二弄亮了燈泡,輕巧地下來,朝我一笑。

  那一笑,讓我又想起了昨天在冷風裡站的半個小時,臉上又結了冰霜,撇開臉。

  「你來幹嘛啊?」

  他再遲鈍也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情緒了,秦牧無奈地笑了笑,一臉嚴肅地說。

  「我來拿我的蘋果。你幹嘛不接我電話?」

  蘋果就放在茶几上,我一把抓起一個,狠狠地砸給他。

  「姜未你瘋了啊!」他接住蘋果,恨恨地朝我走來,一把將我摁住,「莫名其妙來脾氣?我還沒跟你算帳呢,昨天你把我丟在那個破旅館,你都不知道樓下那個收銀台的男的有多可怕!」

  「沒把你丟大街算好了。」不要跟提昨天了,我一肚子火。

  「你這是什麼態度?有這麼對男朋友的嗎?」

  「誰說你是我男朋友了?試驗期你懂嗎!我現在要開除你!」

  「我哪裡做得不好了?你要開除我?」他瞪大眼睛,「我都給你裝燈泡了!」


  我忽然理解了沈宴珺為什麼沒開除我了,雖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因為有了真實的不能開口的原因,反倒不知道該假借什麼名了。

  我總不能說,秦牧你丫王八蛋,喝醉酒喊前女友的名字你說你錯哪了?

  我說不出口,只覺得心裡酸酸的。

  「你家也太冷了點。」他皺了下眉頭,張望了一下周圍,「沒空調嗎?」

  「沒有。」我還可以讓我家更冷一點,於是冷冷地說。

  「有你這麼接待客人的嗎?」他皺眉,「喂,姜未……你是不是來大姨媽了,還是更年期啊!」

  「出去出去。」我一把推他出去,「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接客。」

  我啪一聲關上門,將秦牧惡狠狠的一句「算你狠」隔在門外。

  滿心的委屈,如果沒有那句「靈犀」,我該多高興,看到一個大男生,我喜歡的大男生幫我裝燈泡。

  我咬著牙,緩緩地蹲下去,只覺得這20多個小時的經歷,讓我有充滿了挫敗。

  如果我昨天沒有看到沈宴珺,我興許,已經是亦虎的正式成員了吧。

  如果我沒有聽到秦牧那句酒紅吐真言,我就可以傻乎乎地,享受那莫須有的幸福吧。

  可是,沒有如果。

  門口本來已經安靜了,我以為秦牧走了,卻忽然聽到他的聲音。

  「真的不開門嗎?那我走了。」

  我咬住嘴唇,這一句,突然擊垮了我最後的防線,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砸。

  我忽然猛地站起來,腦子一片空白地打開門。

  我想我跟他攤牌吧,秦牧,你給我賠禮道歉,我給你個機會好好解釋一下你那句「靈犀」,你說什麼我都信。

  門口已經沒有人,秦牧說走,就真的走了。

  我抹了一把眼淚,苦笑了一下,退回自己的世界,冰冷的屋子裡一盞新的燈亮著,有些太亮了,刺眼。

  第二天,門一大早就被敲開了,門口站著幾個戴安全帽的男人。

  「你好,是姜小姐嗎?我是來送空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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