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試愛情侶

2024-09-13 18:29:50 作者: 王巧琳
  一:生病

  我喜歡寥城的黃昏,一點點地埋下來的黑。

  尤其是下著雨,霧色繚繞的冬。

  煙雨之中望出去,城市的高樓林立並且靜默著,唯有一條高架上的流動的車輛,像是人的細小動脈里流淌的血液。

  反而是入夜了,燈光層層打亮,它才像是活了過來,閃耀而妖嬈。

  我記憶中的寥城分明是古老的,帶著舊影像的那種微微的黃,跟青石板和黃土地有關的。可不知為何,這些年反倒像是熬進了下一世,突然脫胎換骨年輕起來,成了一個生動的,卻危險的,難以辨出性別的少年。

  子規聲中雨如煙,我卻怎麼都覺得,這煙,在我心裡下著一場大雨。

  跨年的鐘聲到現在還在我的腦中迴蕩,冰凍在我心裡的是秦牧當時的表情。

  我在他鬆開我的那一瞬,忽然感到潮水一般的失望。

  興許是那一瞬間,我才知道我比想像中要喜歡他。

  也興許是酒精和熱鬧人群濃墨重彩地將一切誇大……

  但我知道假裝沒那麼在意,在一切人面前,包括我自己。所以,興許是那一首歌點破了他的心,也點破了我自己的。

  接下來是年底的工作,忙忙碌碌昏昏沉沉。整整半個月,我沒有從他那裡得到隻言片語。

  其實這樣信息化的時代,分明是可以知道對方的訊息的,如果對方願意讓別人知道的話。可是秦牧偏偏是個不愛發朋友圈的傢伙。

  他就像銷聲匿跡了,給了我一場剛開始的夢,然後夢醒了。我這才發現我這幾年根本沒有長大,還是那個碰到愛就智商為零死翹翹的姜未,唯獨學會的就是自知之明,哪怕虐死自己,也不要去打攪那個不愛你的人。

  我不怪他。我怎麼能怪他呢。

  是我醫術不精魅力不夠,治不好他的喜舊,連新歡,都做不到更久一點。

  這種狀態叫失戀嗎?我悲哀地想,哪裡算得上,戀,都不算戀吧。

  我也很奇怪我怎麼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人,我曾喜歡的人溫柔得隨時都讓你融化,他從來不說傷害我的話,哪怕是分開的時候,他也沒有說一句「我不要你了」,雖然,他的確不要我了。

  而我如今卻喜歡上一個總愛刻薄我的壞蛋,從第一次看到他我們倆就針鋒相對,他嘴巴那麼壞,總是欺負我,可我卻還是喜歡上了他。

  他說得沒錯,我姜未,真是個隨隨便便的傢伙。

  我犯賤地想念他的聲音,帶點播音主持腔,充滿磁性,然後說著姜未你是不是傻啊。說著種種讓我跳腳的話。

  他唱歌一定很好聽吧。我還沒聽過他唱歌呢。

  他是小時候把我救出來的人,又在16歲那年我私奔的時候報警把我送回了家。命運卻神奇地讓他在那麼多年以後再正式出現在我面前。

  然後,短短的一段日子,又消失了。

  我討厭告別,如果註定要失去,我寧可不曾擁有,甚至不曾靠近過。

  那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失戀的黃昏,光線四散開來的時候,就像寂寞如同水漬被泅開。

  這些年孤獨感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我也不過是有片刻的失神。

  下午的時候,我去樓下給沈宴珺買咖啡,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

  坐在那兒的趙子騏,姿態優雅地端著一杯咖啡,還是那張沒有什麼禮貌的臉。

  我不知道她找我幹嘛,但還是走了過去。


  她倒是開門見山,跟我說:「姜未,我知道秦牧最近跟你走挺近的。

  我必須告誡你一聲,秦牧跟家裡人一直關係不太好,除了秦爺爺。爺爺生病的事想必你也知道,畢竟是癌症,雖然動了幾次手術穩定病情,但畢竟生病也是倒計時的。他跟我姐分手以後,家裡人一直都希望他找個穩定女朋友。家裡給他安排相親,他也拼命地推,被推得煩了,就跟爺爺說你是他女朋友。你得知道,你跟他是不可能的。你不過就是被他利用了,你以為你是誰?

  我知道趙子騏的父親和秦牧家是世交好友,但通過她的嘴來說秦牧的家事,還覺得怪怪的。

  她這麼攻擊我,我倒生不起氣。我氣的是秦牧居然拿我當擋箭牌。他憑什麼利用我?

  我沒打斷她的一番絮絮叨叨,趙子騏喜歡秦牧,我是一開始就知道的,但我不太明白,她為什麼總是把她那個傳說中的姐姐總搬出來。

  「你不是喜歡秦牧嗎?」我抬起頭,淡淡地說。

  「你什麼意思。」她柳眉倒豎,趙子騏的情商真是不高啊,隨便一句話就能渾身是刺。

  「我沒什麼意思。我就是覺得,如果你那麼喜歡秦牧,也那麼了解他,沒必要跑來跟我一般見識。」我緩緩站起來,「畢竟我是你口中的,隨便找的女人嘛。如果你說他不過是隨口報了我的名字,您大小姐犯得著這麼跑一趟麼?」

  雖我姜未也算是涉世未深,但對趙子騏這麼一點就炸的富家小姐脾氣,實在是無須過腦。

  而就是那樣巧,隔了半個多月沒聯絡的秦牧就在這個時候發來了微信。

  「我好像感冒了,你過來的時候給我帶點藥。」後頭緊跟著的是一串住址,看名字,分明是一個酒店。

  我漫不經心掃了一眼,真討厭他這股子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粉飾太平也不是這麼個粉法,在我的心快要涼透的時候,突然澆下熱水,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大概是見我沒回,他又發來一條語音,我湊近耳朵,卻不知怎的還是免提了。

  聲音沉沉的,很鈍很啞,似乎在跟我宣誓他沒有撒謊,是真的病了。又因為病,這樣簡單卻十足曖昧的話,更顯溫柔。

  「我想見你。」


  對面的趙子騏的眼睛瞪大了,顯然是聽出了他的聲音,她怒火中燒,狠狠地看著我。

  「姜未,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很蠢?」

  「欸?」我收了手機,笑著說,「他找我,我得去了。」

  「他根本就不可能喜歡你,就是借你裝裝樣子而已!怕別人笑話他一個大男生那麼痴情!你知道我姐在他心裡有多重分量嗎?好啊,姜未,我看你得意多久!」

  身後的她還在嚷嚷著,眾人側目,我偽裝出的背影滿不在乎。

  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

  我的自尊心是不允許我去找他的,可是,此刻我心裡波濤洶湧。

  你憑什麼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憑什麼拿我當藉口?

  我惡狠狠地攥著拳頭,我得替天行道,我要讓你知道,姜未我,也不是那麼好惹的。

  門是開著的。這裡是西城區這幾年剛開盤的酒店式公寓,我倒是沒想過,秦牧明明父母都在寥城,卻還竟去住酒店。

  我推開門進去,大概是太過安靜,讓我一路上的風風火火殺氣騰騰有些無處擱置。窗簾微掩著,我找了一下開關,看清楚屋裡的布局,房間很簡潔,但也看得出是長住客。

  「秦……秦牧?」

  我走進臥室,壓低聲音。

  一盞小夜燈亮著,床上躺著的人將被子蜷成一團,我靠近一點,發現他眉頭緊緊皺著,臉色有些蒼白。

  看來是真病了?我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額頭,有點發燒,但還好。


  不過他好像是睡著了,我嘆口氣,算了,還是不跟病人一般見識了。

  我躡手躡腳地過去,倒了杯水,將感冒藥拆出來,放在手心,輕輕叫他的名字。

  「秦牧……起來吃藥。」

  我都想不通明明生病的人居然還能有這麼大力氣,一把就將我拽倒在床鋪上。我的腦袋枕在他的胳膊之上,一隻腳就順勢狠狠地架住了我亂踢的腿。

  「你幹嘛啊。」我慍怒地道。

  「以為你不來了。」他的聲音啞啞的,忽然從嘴角擴散出一個由衷的笑,「幸好。」

  幸好什麼?靠得太近的呼吸溫熱,他微微閉上的眼睛,嘴角的笑意不是假的。我真是猜不透他。他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我有些委屈,有些惱怒,不再掙扎,就這樣定定地看著他。

  等待著一個解釋。

  隨便你說什麼,你起碼,得給我一個交代吧。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著我,忽然湊近,我下意識地往後一躲,在我身後的那雙手卻將我一把抱住,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湊近我的唇,卻側開,附在我耳邊。

  「我好餓。」

  混蛋,我就勢推開他,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猛地爬起來。

  「把藥吃了。我告訴你啊,你少嘚瑟了,我來是可憐你,怕你病死在這。」

  他掙扎著坐起來,一臉委屈的樣子。


  「那麼凶幹嘛。我是病人。我真的好餓。」

  我沒了辦法,嘆口氣:「我給你做點吃的吧。」

  「你會嗎你?」他舉起杯子,一口吞下藥,對我表示一臉的懷疑。

  「做個菜都不會?」我瞪他。

  「好好好,忘記你連燈泡都會換了。」他指了一眼廚房,「冰箱裡有材料。嗯……你會不會燉排骨?有切好的。」

  其實我會做菜,只是……會的非常少,像燉排骨這種事,簡直對我來說是天方夜譚。

  我該先把排骨煮熟了?還是直接下水燉啊?

  我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不行,還是百度一下吧。

  一扭頭,就看到秦牧穿著寬大的浴袍,病懨懨地倚在廚房門邊,訕訕地看著我。

  「你幹嘛呢?」

  想來他已經看我在砧板前發呆已有一會兒了,我頓時臉紅。

  「我拿手機。給我讓開。」

  「你拿手機幹嘛?」

  「放放點音樂啊!」我掩飾道,「我不放音樂做菜沒心情。」

  「是想百度一下菜的做法吧。」他咬牙切齒,無奈地搖搖頭,「邊兒玩去,我來吧。」


  「這怎麼行!你是病人!」被看穿的我自然是一臉的抗議,杵在門口,特別有骨氣地說了一聲。

  「那我來幫你切佐料吧……」

  二:下廚

  其實長大以後我鮮少吃住家飯,高中的時候住校,即便在家裡,我跟我媽也基本是叫外賣的,她不精廚藝,倒是張叔叔來會給我們下廚。

  我坐在沙發上,剛好可以看到秦牧的背影,拿著鍋鏟的樣子,忽然理解了我媽為什麼會愛上張叔叔。

  做飯,是最體現溫馨的一件事,我陷在昏黃的客廳燈光里,聞到漸漸炒出來的排骨香。

  聽到他的聲音。

  「排骨雖然是燉,但還是要炸一下,味道會比較好。」

  對於這個男人,我心裡有太多的怨懟和猜疑,不甘和不舍。

  但是,讓我吃完這頓飯再說吧,享受片刻的溫情,忘記我是那個殺氣騰騰上來興師問罪的姜未。

  秦牧的廚藝我是試過的,一鍋燉排骨香氣四溢,順道炒了蝦米,清清淡淡,但湯汁濃郁。

  我抬起眼,有些愧疚地看著他,畢竟他是病人,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東西做得非常好吃,但大概是生病,他胃口不是特別好,隨便吃了兩口,就懨懨地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

  我動手收拾,他忽然喊我。

  「別弄了,明天酒店前台會來收拾的。過來吧。」


  「你幹嘛住酒店?」我皺起眉頭,終於問道。

  「橫豎我買不起房子,住酒店怎麼了?」

  我知道他跟父親關係不太好,也沒再追問,只嘟囔一句。

  「總覺得酒店式公寓,沒有家的感覺。」

  「她跟我說,你跟你爺爺說我是你女朋友,拿我當擋箭牌,也不問問我願不願意。」

  我沒提她說趙靈犀的那一段,不知如何開口。我大概是有些私心,怕我一開口,他又會像跨年那天一樣,鬆開我。

  我真的是,太犯賤了。

  忘記了自己的所有目的,貪戀這麼一時半刻的溫存,不想去想昨日,也不想去探究明天。

  他笑著看著我,輕手輕腳地掰過我的臉。

  「那你願不願意?」

  我搖動下巴,撇開他的手。

  「我以為……我們什麼都不算的。」

  他伸出手來,忽然將我拉進懷裡,壞壞地笑:「這都不算什麼嗎?」

  柔軟的唇碰上我的,一股電流從頭頂降臨,我僵硬著身子,有些抗拒。

  是誰發明了意亂情迷這個詞語,用來形容此刻太過恰當,我腦子裡一片空白,任由他撬開我的牙齒,一個纏綿而深入的吻,夾雜著一點點的薄荷香氣。


  這並不是我們第一次的接吻,第一次的秦牧,霸道急切,這一次,卻像是用足了耐心來撫慰我。

  他總是不解釋,總是不多說,比我更高體溫的這個病人,是個危險的生物,讓我腦子裡的理智清零,頭暈目眩,像是被勾走了魂魄,我終於放棄了掙扎和僵硬,整個人軟下來,癱在他的手掌之間,回吻他。

  進來的時候我脫掉了外套,因此此刻身上不過是一件寬大的罩衫,其中溫熱的手掌從我的背後撤離,撫上我的臉,慢慢下滑到鎖骨,再……

  我忽然像是噩夢驚醒,猛地睜開眼睛,他看著我,四目相對之間,這個男人俊朗的眉目,卻像是讓我從一個夢境跌進了另一個。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

  「你愛我嗎?」

  眼前的人微微一怔,手停住,嘴唇慢慢地離開我。

  失望讓我的感覺漸漸真實,心跳聲停止,我……真是活該。

  搬出愛這種雷霆萬鈞的字眼來打斷這場歡愉,可是我沒有辦法,重新回來的理智,讓我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假裝淡定地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如果你只是有點點喜歡我,你心裡並不篤定,你還忘不了別人的話,你就不要接近我了。我這個人挺麻煩的。招上了就很難趕跑的。我玩不起。」

  我手心全是汗,不敢看他的眼睛。

  「畢竟,我已經喜歡上你了。」

  很喜歡,跟以前的心動不一樣,甚至跟對栗長原的心動都不一樣。

  我快不認識自己了。

  良久的沉默,電視機里正放著球賽,不太應景,我想著,再等一會兒,一會兒我就站起來走。


  我太丟人了。

  送上門來丟人,還號稱自己要替天行道,姜未啊姜未,就你這點段位,怎麼行。

  可是我還是該說點什麼吧,不然太尷尬了,我都會瞧不起自己。

  「那個……你不用有負擔,畢竟我們什麼都沒有發生嘛。你不需要對我負責任,我也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

  我可不能哭啊,可怎麼到後頭聲音都有些嗚咽了呢?

  他忽然伸手來,將我的腦袋摁到胸前,我的腦袋頂在他的下巴上,前後用不過幾秒鐘,我卻像是從雲端懸著,突然站穩。

  「姜醫生。」他忽然叫起很久以前給我起的外號,「還沒治療就走,我可是要投訴的。」

  我終於抑制不住委屈,抽噎著。

  「我真的不知道你什麼意思……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麼回事,我今天來是想要跟你講清楚的……」我語無倫次。

  「我知道我都知道。其實你那天說的話……真的嚇到我了。是我自己嚇到我自己了。

  所以這幾天,我沒找你,就是想讓自己想想清楚。我想要對你負責任,我也不想要讓你冒這個險,你懂嗎?」

  我從他懷裡抽離出來,我知道現在自己的樣子很狼狽。

  「我對她知道得太少,我真的很好奇,我沒有太多自信。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為什麼離開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偶爾秦牧會跟我說起在美國的日子,跟我想像之中其實有很大出入。我知道他大學就沒問家裡拿錢,儘管他家中富庶,住過地下室,一天打好幾份工,他很少提到趙靈犀,但是後來回憶起來,總覺得,他滿眼裡都是她的影子。

  可是他只跟我提過那麼一點細枝末節。


  「過去發生了很多……太多不快樂的事了。我想過去了,跟你沒關係,跟我也沒關係了,你懂不懂?」

  「那我不問了。你想說再說吧。」

  他不想提,我知道,那我該做的就是收好自己的好奇心。他能這樣,我已經知足。

  他像哄孩子一樣看著我,微笑擴散。

  「我說過,姜未,我讓你給我點時間,我證明給你看,好不好?」

  好,我等你,等你愛上我。

  我湊過去,碰了一下他的唇,他輕輕咬住,又倏然鬆開。

  「怎麼了?」我膽戰心驚。

  「忘了自己感冒,傳染給你怎麼辦啊。」

  「也對……」我喪氣地說。

  「不管了。」他卻一把捧起我的臉,「反正,要傳染已經傳染了。」

  三:往事

  我並沒有成功被傳染感冒,這反倒讓我有些莫名其妙的遺憾。

  秦牧的感冒並沒有立馬就好,可才隔了一天就又飛了北京。我自然知道他忙,那天那麼一折騰,算是一樁心愿已了,我不能再矯情地去要求什麼。

  那之後,就是年假了。年終獎並沒有我的名字,甚至連阿玟都拿到了獎金。


  我知道沈宴珺什麼意思,我想她在逼我走人,但我能去哪呢?真當去甄芙嗎?現在跟秦牧關係近了,我倒更不可能過去了。即便他提過幾次,我都婉拒了。

  我媽打來電話,問我何時回家,我支支吾吾著。

  原本是不想回去的,往年還好,如今媽媽已有了新家庭,我倒覺得我自己有些多餘。

  「今年我們都是要去張叔叔家過的,你過年都不回來,張叔叔也會覺得你拿他當我外人。他倒沒事兒,就怕他家的親戚,落下話柄。媽媽也怪尷尬的。」她在那邊嘆了口氣,「你要是覺得可以,張叔叔說來接你,怕你火車也累。」

  看來是非回去不可了,我忙說不用了,哪能真這麼麻煩。即便買不到火車票,汽車也挺方便。

  就在這個時候,陸羽忽然打電話來求助。

  想當年,她和程滄那麼好,總覺得結婚是板上釘釘的,誰能料得到,畢業分手還真落在頭上了。其實在寥城,這個年紀也不用著急,可大概是叔叔阿姨們擔心陸羽分手後空窗不習慣,到處熱衷。她推了無數次,這一次,大概是沒轍了。

  「醫科大的碩士生,年紀輕輕就當上科長了。當年成績也很優秀,就是家境一般了些。」她啜了口茶,「我姨媽非得讓我去見,她也是聽同事說,這個醫生相當不錯……嘿,相當不錯我找他看病就得了啊!幹嘛非要我去見啊!不過聽說是心臟科的,呸呸呸,我可不想得心臟病。哎,我實在是不想見。老娘最近真的不想談戀愛。沒心情。所以,未未,你就行行好吧,陪我一塊兒去?見一面,也算給我姨媽交個差。要不,我就說你是我女朋友,我們倆玩蕾絲邊……」

  越說越離譜,我只能說,好吧好吧,陪你去。什麼獎勵?

  「給你買包!」她嘻嘻哈哈,「你要蓮蓉餡兒的還是……」

  「滾滾滾!」我白她一眼。

  和那個年輕醫生,約在了我公司樓下的24小時cafe見面,他倒是姍姍來遲,看來也不是特別看重這次相親。這讓陸羽反倒還鬆了口氣。也是,當你不熱衷某件事的時候,對方風風火火熱熱情情,反倒覺得虧欠。

  不過讓我們意外的是,那個姍姍來遲的傢伙,還真長得挺帥的。

  不同於秦牧那一種,這個傢伙是一板一眼的周正,眉眼裡有一股子英氣,但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種很好說話的傢伙,氣質清冷,不過,倒是彬彬有禮,非常紳士。

  一切都很順利,這個叫宋虞的醫生有良好的修養和談吐,大概是因為平日裡不苟言笑,反倒是一彎起眼睛,還真有點百媚生的意思。


  陸羽悄悄跟我說,其實蠻不錯的,對不對?可是就覺得嚴肅了點。

  我問她,你不妨試試啊,指不定他其實內里很逗比呢。

  我不敢提程滄。

  「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陸羽總是這麼說。

  事實上,我知道,她心裡的確有個模型,有稜有角,就是程滄。

  可是世界上,哪有一模一樣的人?

  陸羽起身去洗手間的時候,留下我和宋虞面對面坐著,之前他的電話就一直在震動,他似乎耐心極好,反覆摁掉,可對方比他還有耐心。

  「幹嘛不接電話?」我多了句嘴,打破了尷尬。

  「推銷的。」他笑了笑,我知道是敷衍,眼前這個男人,眼眸太深,看不出情緒。

  電話終於停止震動了,而此刻從門口衝進來的少女,氣勢洶洶。

  「宋虞!你這個王八蛋!」

  我嚇了一跳,卻見被罵王八蛋的宋虞淡定地舉起咖啡杯,輕輕喝了一口,就好像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一樣。

  那個女孩……我好像哪裡見過。

  她已經衝到我們面前來,雙手撐在桌面上。

  「相親?這就是你相親對象吧?」她帶有攻擊性的雙眸,緊緊地剜著我。


  哦,我想起來了,在陸羽的局上我見過她。

  不過我不太記得她的名字了。

  我剛想解釋,宋虞卻站了起來,一把扯住那姑娘的胳膊。

  「出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我丟人現眼?」女孩眼裡頓時含了淚,「我就是丟人現眼了怎樣!為你我不要臉那麼多回,我反正也不在乎這麼一次了!你要娶別人?我不許!我就是不許!」

  咖啡廳的門被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他看到我的時候也有些訝異。

  周晨眼看著宋虞和姑娘的糾纏,厲聲道:「宋虞,你他媽鬆開她。」

  宋虞鬆開,周晨上前來一把抱住掙扎著不肯罷休的姑娘。

  「小叔叔,你別管我,我今天我今天……」她抓起一個水杯,朝著宋虞的方向就砸了過來。

  大概是這種伎倆用太多了,宋虞幾乎是跟武林高手躲招一樣順利避過。

  於是,飛過來的杯子,就這樣打中了在他身後的我的眉骨。

  這個時候,從洗手間出來的陸羽尖叫一聲。

  「我靠,江吟你什麼情況啊!」

  「還好麼,要去醫院麼?」周晨緊張兮兮地問。

  我搖搖頭。


  沒事,得感激店裡用的是塑料杯子,而不是玻璃杯陶瓷杯,不然我非得腦震盪。

  「我侄女她就這脾氣。就是被寵壞了。」周晨嘆了口氣,「那宋虞我勸陸羽還是別沾。那傢伙薄情寡義得很。」

  江吟為此還跟我道了好久的歉,我倒不討厭她這種姑娘,跟趙子騏完全是兩個套路,她是真性情的話,趙子騏是真潑婦。她還可憐巴巴地跟陸羽說,陸羽姐,要是知道是你,我也不會這麼衝動。

  這才知道,原來宋虞就是江吟足足追了好幾年的男主角。

  「那丫頭,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哪怕撞得頭破血流,有命,她還是要往那沖。都不知道那傢伙有什麼好的。」看來周晨還是很疼他這個侄女的。

  「我倒羨慕她。」我揉揉眉骨,微微腫脹的疼,不過不礙事,「這麼有勇氣去愛一個人。」

  「勇氣這種東西,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側過頭來,「現在啊,我倒是必須跟你賠個禮道個歉了,怎麼樣?晚上一起吃飯?」

  我剛想開口,聽到他說。

  「你再拒絕我,我就要愛上你了。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拒絕過我那麼多次。帶上陸羽吧。」

  「這個旋轉餐廳,是最近才開的。拼得上米其林的檔次。來,嘗嘗這裡的鰻魚飯吧。」

  周晨倒是很周到,這個餐廳貴得很,精緻的擺盤讓我們眼睛都看花了。

  米飯軟糯十足,鰻魚鮮香嫩滑,我和陸羽都讚不絕口。

  「好吃,就經常帶你們來吃就是。」

  陸羽開玩笑說:「周大帥哥,你這是要把我們的嘴巴餵刁啊。我們平民老百姓,老吃這個,回去會吃不慣外賣的。」

  「那還不簡單?」周晨轉過頭來,一雙桃花眼裡笑意盈盈,「要不,做我女朋友?」


  陸羽看了我一眼,見我尷尬不已,試圖替我解圍。

  「可惜姜未心有所屬啊。」

  「哦?」他轉過頭去,「誰……那麼好運氣讓未未喜歡上,莫非是秦……」

  「嗯。」我聽到自己氣壯山河地說,「就是你說得這個莫非。我很喜歡他。」

  然後,我看到周晨筷子間的那塊鰻魚掉落在碗裡,大概是幾秒之後,他回頭,依舊是剛才那個笑容。

  「那,要恭喜他了。終於,找到新歡了。」

  「我家到了。謝謝你今天請我們吃飯。」我推開車門準備下車,忽然聽到上鎖的聲音。我回頭,有些惱怒地看著周晨。

  「你什麼意思?」

  「沒別的意思。」周晨倒是怡然自得,「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和秦牧之間,有點過節嗎?之前是覺得你和他也沒成,也沒和你說。但是現在,你不好奇嗎?」

  我……我當然好奇,但我還是硬生生地撒謊。

  「你和他的事是你和他的事我……」

  他打斷我的話,徑直說下去。

  「我當年也在美國念書。秦牧他們到美國的時候,我剛好快畢業了。我就是那時候,認識趙靈犀的。」

  趙靈犀三個字,忽然讓我安靜下來,我轉過頭來,呆呆看著他。

  周晨說了下去。


  「那時候,我們都是在加州。畢竟留學生圈子都貫通,雖然他們比我年紀小那麼些,但周周折折,我在一個party上看到了趙靈犀。她確實漂亮,但有點太自以為是了。其實當時她去美國,是因為家裡破產了,說白了,就是個落難公主。但再怎樣,落難公主也是公主。」他點起一根煙來,「不介意我抽菸吧。」

  我搖搖頭。

  「我第一次見趙靈犀,是在一個華人party上,當時我有個朋友,蠻有錢,在加州買了套大戶,她就在後院裡,抽菸。一邊抽菸,一邊在電話里用英文吵架。一撂電話,發現煙盒裡沒煙了,我就遞了一根給她。結果,再碰到她,她和秦牧一塊兒,我再發煙給她,她居然裝出一臉驚詫的樣子,擺著手說,我不抽菸。呵呵,我當時就覺得,這小姑娘,心思挺深的。女人抽菸我見得多了,跟壞不壞根本沒關係。當時我看得出秦牧很喜歡她,據說有一年趙靈犀生日,秦牧花了一年攢的錢,買了一排的煙花在郊外放給她看,挺浪漫吧?那天剛好是除夕,趙靈犀的生日就是除夕。但是秦牧太小男生了,他比趙靈犀小一歲不說,他的心智……那時候,秦牧根本是個小孩兒。大學的時候,他們倆就分手了。」他忽然頓了一下,「那段日子,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兒,剛好跟他們一個學校,是一個……美國華裔,不過,家裡條件非常一般,她……很喜歡秦牧。」

  我想,周晨此刻說的她,就是那個「老朋友」吧。

  「美國的氛圍你也懂的,沒有國內暗戀一說,於是她表白了。你猜……趙靈犀怎麼的?她把那女孩約出來,姐妹相稱。沒點事兒就帶出去一塊兒玩。於是,後來她和秦牧分了手。當時也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兒。秦牧這個混帳東西,居然就找了這姑娘說,我倆在一起吧。

  姑娘開心啊。開心地跟我說話都是眉飛色舞得。」周晨的眉眼有些苦澀,「她是很單純很單純的一個姑娘,跟我家江吟一樣,命不好,偏喜歡那種薄情寡義的傢伙。趙靈犀跟秦牧分分合合也是慣常,於是她一回頭,秦牧就把姑娘給甩了。這都不算什麼。關鍵是,那天還是她的生日。秦牧支支吾吾地被趙靈犀帶過來,當著眾人的面跟姑娘說,抱歉,我利用了你,我一點都不喜歡你。趙靈犀在旁邊,就跟一尊雕塑一樣笑。那天在場的人都是姑娘的朋友,她哪裡下得來台?我當時也惱了,要揍秦牧。結果被姑娘攔著了。我其實知道,秦牧當年就是個提線木偶,當時趙靈犀讓他當眾說,他死活不肯,結果趙靈犀就很淡定地拿著一把水果刀說,好啊,你不說,我就死給你看。那天姑娘被羞辱得不行了,衝出去開車,結果,出事兒了。幸好沒有大礙,不然,秦牧,我是不會放過他的。至於趙靈犀那種女人,怕也只有秦牧當她是稀世珍寶了。」

  「周晨,你少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為趙靈犀正言,我聽得明明,就覺得非常難受,我的手指經不住發抖,但我不相信,不相信秦牧喜歡的人是這樣的。

  難道就不是周晨因為暗戀的女生喜歡上秦牧而覺得憤憤嗎?他帶著偏見看這些事,才會有這些偏激的揣測啊!

  「吃不到?呵。當時她父親在家中想要東山再起,有個項目,剛好是我父親負責的,她來找我,開口就是問我要那個項目。我說,那你能給我什麼。她當時想都沒想,往沙發上一坐。當然,這發生在她和秦牧分手之後,也是你情我願的事。我就不說什麼了。」

  「秦牧知道後,就跑來找我了。他試圖像個成年人一樣跟我好好談談,結果,你知道怎麼著,這個幼稚的傢伙,居然跟我說,這樣吧,我們決戰一下。輸的人,放手。你肯不肯?」

  其實我當時很想說,趙靈犀我根本就不在乎,你要你拿走就好了。但他這麼一鬧,我倒還是真的想跟他玩一下。那時候在美國,是還蠻流行摩托賽的。但是因為有一定危險性,所以其實是違法的。秦牧當時大概是瘋了。搞了一輛摩托來要跟我決戰。還沒開出幾百米,一個急轉彎就給撲牆上了。幸好摩托車沒爆炸,不過他摔得是有夠慘的,滿腦袋是血。趙靈犀就是這個時候得到消息趕來的,她簡直是撲過去的,然後哭著讓我快找人救他。這點我真沒法否認,她的確是愛秦牧的,但是她太貪心,秦牧給不了她太多東西了。」

  我聽得倒吸了一口寒氣。

  「秦牧也算是倒霉,偏撞到了要緊部位,差點就死了。為此我還捏了一把冷汗。幸好還是救回來了。當時趙靈犀就在醫院裡照顧他,也算是有趣,她跑來跟我說,項目她可以不要了,求我別把她之前求我的事跟秦牧說。好,我成全他們。我什麼都不說。秦牧撿回條命,趙靈犀也算是了了心愿了。安生了好一段日子。後來他們……」

  「我不想聽了。你讓我下車。」我整個人抑制不住地發抖,我聽到自己的牙齒打顫,咬牙切齒,「周晨,你他媽讓我下車!」

  「未未,我跟你說這些,不是想讓你不開心,我只是想告訴你,秦牧那種薄情寡義的傢伙,愛的人只有趙靈犀!要不是趙靈犀不要他了,他根本就……」他看向我,「我不希望你除了長得像她,結局也像她。」


  「你讓我下車!」我咆哮了一聲。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秦牧不跟我提過去的那些事了,因為那些東西,的的確確是不該提!

  我幾乎是跌下車的,瘋了似的捂住自己的耳朵往巷子裡跑。

  我大口地喘著粗氣,眼淚卻怎麼也掉不下來。

  他為她,可以利用別人。

  他為她,可以不要性命。

  他那麼愛她啊……

  而當我看到,剛才故事裡的少年,正拎著一盒子東西,站在我的家門口,皺著眉頭看著奇怪的我。

  「打你電話也不接,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我整個人,幾乎想都沒想,衝過去抱住他。

  我緊緊地抱住他。

  「秦牧。」

  「你這是怎麼了?」他伸出雙臂回抱我。

  只有擁抱能夠解除我內心裡的難過。

  「我很嫉妒。」

  「嫉妒什麼?」

  嫉妒你愛過的人,你愛過的一切。

  但我只是抬起了滿是眼淚的臉,撒謊說。

  「嫉妒跟你一起去出差的傢伙,我也想出去玩,我好久,好久沒出去玩兒了。」

  他笑了笑,揉了把我的頭髮。

  「笨蛋,等忙過這陣子,來,給你帶的北京烤鴨……把鼻涕眼淚擦一擦。我一會兒還要飛上海呢。」

  「又要走?」我抬起頭,手裡的烤鴨變得一點都沒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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