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辭舊迎新
2024-09-13 18:29:52
作者: 王巧琳
喜歡寥城的傍晚,一點點暗下來的天色,讓整個世界都溫柔得像一個浪漫而踏實的擁抱。
直到一朵黑雲降落窗前,打散了關於黃昏的一切幻覺。
——
一:回家
鶴童在過年前幾天,離開了中國。李念念去送的他,兩個小傢伙在機場裡戀戀不捨的,李念念還表現得瀟灑些,鶴童可憐巴巴地鼓著嘴巴,跟李念念說,我們又要好久不見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李念念多霸氣啊,她直接丟了一句。
「可多人喜歡我了。我又不是只有你這麼一個朋友。」
鶴童癟癟嘴,沒說出來話。而李念念瞬間就抱住了他。
簡直是少兒版言情劇直視感,李念念說:「但是我只想跟你一個人做朋友。」
飛機載走了鶴童,念念回來勾著我的脖子說,姐姐,我真的好討厭分別
她只有脆弱的時候才會叫我姐姐,我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了聲。
「我也一樣。」
大年二十八,公司就放了假。我想著怎麼都該跟秦牧告別一下。他頭兩天回來了,但還是忙得不可開交,跟我打電話的時間都少,更別說碰面了。
甄芙畢竟大公司,年會結束之後,他還有好幾個應酬要跟大老闆去。
據說甄芙明年要大刀闊斧改革上市,作為後生輩里的精英,又是大股東的兒子,他忙碌,自是無可厚非。
我心裡其實蠻失落的,但能怎麼著呢。
那天晚上的一切都像是一個夢。即便已經那樣親密,我卻仍舊覺得自己跟他遙遠。一見不著人,心裡就沒了著落,一個勁兒地暗示自己,他沒有那麼喜歡我,我在他忙的時候,連讓他更喜歡我一點的機會都逮不到。
於是,二十九的晚上我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車,雖然不是遠行,老季和陸羽非要來送我,老季還弄了點保健品非讓我給我媽帶去。我說不用,他說了句,老人家需要這個的啦。
我頓時不知該說什麼,一臉訝異地看著他,老季才覺得自己說錯話,忙輕輕扇了一下自己的嘴。
「呸呸呸,阿姨才不老。」
我的心裡在那一刻瀰漫上一股憂傷,我知道我媽,已經過了五十歲了,到了吃保健品的年紀,不再年輕,也沒那麼強勢了,會渴望我在身邊,跟我說一句雖然彆扭,但是真切的「畢竟媽媽那麼久沒見你了」。
我擁抱了老季,陸羽姍姍來遲,臉上有一股子不自在。
似乎不方便在老季面前說,特地支開老季去買水。
「怎麼了這是?」
她的眉頭強行解開,說得雲淡風輕。
「我聽說程滄帶她回去過年了。他妹妹給我發了簡訊,說只認我這麼一個嫂子。說得我啊,但是我知道,他們才是一家人,不久之後,她哪裡還記得我這個前嫂子。」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寬慰她。
物是人非的感覺,大抵不在情境之中,才深感悲傷吧。
我上前抱了抱她,她說:「我沒事。你替我向阿姨問好。對了。」她忽然反應過來,「秦牧那蹄子怎麼沒來?這可是要隔年相見了啊。」
「他忙嘛。」
「你可得好好訓訓他。」她板起臉來,「哪有男朋友這麼做的。」
「我知道。」我愣是把那句「我沒有權限要求他怎麼做」吞咽下去。
就這樣,在兩個最好朋友的揮手中,我踏上了回家的火車,拎著保健品,和畢業這半年的種種不順心。
順道拎著對新年的恐懼。
我只是覺得,我沒有回家的感覺。
一點都沒有所謂的歸心似箭。
我這才意識到我媽嫁給張叔叔之後,我對「家」的概念又下沉了一點。
失手打翻的泡麵掛在我的腿上,燙得我整個人彈了起來,旁邊好心的大姐遞過來一包紙巾。
我狼狽不堪的時候,秦牧的電話響了起來。
「總部開會,到現在才總算歇口氣。你在哪呢?怎麼這麼吵。」
我正被燙得倒吸一口冷氣,拼命擦著腿上的狼藉,有三五分委屈,就這樣從語氣里泄露。
「火車上呢。」
「你回家了?」我仿佛看到了他擰起來的眉頭,「都不跟我說一聲?」
「你這不是忙嗎?」
他訕訕道:「你啥時候這麼懂事了?」
「我一直懂事。」我儘量放低音量,「秦牧,要明年……」
「秦總,這個文件要簽一下。」
這個時候聽到一個聲音,是周詩餘的。
他匆忙地跟我說,我先掛了,還有點事。
倉促的忙音,讓我有些尷尬,對面的大姐笑意盈盈地看著我,見我掛了電話,說:「跟男朋友打電話呢?真恩愛。」
恩愛個鬼。但我還是一臉甜美地沖她笑。
「是啊。」
秦牧,要明年才見了。這種辭舊迎新的時刻,我沒來由地想跟你說幾句矯情話。
我還是謝謝在這一年裡我遇見了你,真正意義上完成了我的辭舊迎新。
但是,你……能夠嗎?
二:聚餐
之前跟我媽住的屋子是租來的,結婚之後就退掉了。因此,我這次去的,完全是個對我來說,以前偶爾上門吃飯的「朋友家」。
張叔叔把書房給撤了,非要給我弄個臥室,雖然我說我住酒店就行,張叔叔卻說,家裡有房間,怎麼還有住酒店的理了?
話里還是溫厚的,是想拿我當自家閨女的仗勢。
可能是我骨子裡太過冷漠,這麼些年,還是有強烈的疏離感。
書房沒了,我倒是惋惜,但慶幸張叔叔沒撤走那一書架的書。
我年幼的時候是極不愛看書的,這個習慣,還是栗長原感染的。
搬家的時候我畢竟是沒有參與,我媽卻還是將我房間裡的所有物件都搬過來了。
包括那一箱子的信和日記。
我蹲在床邊把它們從床底下挪出來,想了很久,沒有干那件「緬懷青春」的蠢事。
那是一個疲倦陌生,卻溫柔的夜,大概因為舟車勞頓,我很早就進入了睡眠。
秦牧還在忙吧?發他的簡訊也沒有回。
明天就是大年夜了,然後,新的一年,又要開始。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大雪紛飛的午夜,我站在一盞路燈下瑟瑟發抖。
遠處煙花炸開,滿世界的禮炮聲,震耳欲聾。
離我三米的少年,跟我說,姜未,你別再跟著我了。算我求你。
我卻固執地問,你愛我嗎?
他緩緩回頭,令我心驚肉跳的是,那是秦牧的臉,像冬天一樣寒冷的臉。
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
我,不,愛,你。
我騰地從床上坐起來,一身的冷汗,空調睡前關了,南方冬日的夜晚冷得像冰窖。
窗外果然在放鞭炮,振聾發聵的仗勢。
我爬起來,手腳冰冷得有些戰不穩,手機屏幕暗著,他還沒有忙好嗎?
還是,因為,他不愛我。
窗開著一點縫隙,難怪冷,冬日的風就這樣灌進來,我實在睡不著,鬼使神差地將床底下那個抽屜里的信和日記翻了出來。
那都是很多年前寫的,筆觸稚嫩,人的感情真是殘酷的一件事,再熱烈,一旦消亡,便只能從這些字裡行間尋找蛛絲馬跡,我努力地想要看清著過去的那個姜未,鏡子裡的人,卻滿眼的陌生。
原來我真的變了,不僅僅是不再愛栗長原。
還有,曾經那個傻到覺得「你對我這麼好你怎麼可能不喜歡我」的姜未,曾經那個哪怕聽到「你別跟著我了好不好」也要義無反顧撞上南牆的姜未。
哀莫大於心不死,而我如今,卻已脫離了哀,說一句「我喜歡你」就耗盡了全部的勇氣。
我依舊有渴望,有期待,卻將它們埋在了骨頭裡,表面上裝作漫不經心,也做好了一切壞的準備。
比如,當年我一夜之間明白,栗長原是不會回來的了。
如今我也一直都知道,秦牧沒那麼喜歡我。
23年過去了,我終於,變成了一個,少年時代的我不敢相認的姜未。
鏡子裡浮現的那個姜未,吹著一個泡泡糖,用一種不屑的表情看著我。
「你怎麼那麼慫啊。」
我說:「笨蛋,敢愛敢恨是有代價的,你看你,輸得那麼慘。」
她說:「我呸,我是沒什麼可輸的,你倒是有?」
我嘆口氣:「你還小,你不明白……」
「怎麼不明白了?我就是會愛他,愛到死!」她騰地站起來,眼裡有火焰,有我不敢直視的堅定。
我畢竟,是辜負她了。
這個時候,門被推開,一個抱著小熊的女孩兒站在門口。
「姜未姐姐,我睡不著,可以跟你睡嗎?」
我放下日記,回過頭,收拾起自己剛才的悵然若失。
「好啊。」
畢竟高中是在A市念的。雖然就兩年時間,我在班裡也不算活躍,甚至一個親密朋友都沒有交到。唯一一個關係還算可以的,叫周青歌。她母親偶爾會跟我媽一起搓一下麻將。大概是從我媽那得知我回來了,邀我出去。
我聽說她已經結婚了,真是抓緊。
A市是張叔叔的家鄉,說是市,其實不如說是一座古城。它跟寥城的老是不一樣的,這裡流淌著一股子的慵懶,生出幾分愜意。姑娘們一副早早看透人生的樣子,自然結婚這件事,被視為同等大事。
我若是落在A市,估計也得緊鑼密鼓開始張羅相親了。
幸好我媽從來不干涉我的感情方面。
有過那麼一次,我想她自己,也有些心結。
大年夜的午飯,是張叔叔那邊的親戚們的大聚餐。我自然被問了好幾句有沒有男朋友,恰好這頭有個叔伯認識周青歌,拿她來做例子,幾句話下來,大伙兒頻頻點頭,幾乎讓我覺得我現在沒結婚生個孩子是個罪過,簡直是反人類。
倒說我媽慢條斯理地笑著說:「嫁得早不如嫁得好。我家未未有本事,以後也不會嫁個差的。」
她是在場最有發言權的,頓時鴉雀無聲。幾個嬸嬸訕訕一笑,那也是,那也是。
我倒是感激我媽。
正宗年夜飯是在自家吃的,我原先是要幫她和張叔叔忙的。可偏偏那叔伯一個電話打給周青歌,她約我一聚。我剛想推辭,她卻說,你去吧,家裡有我和你叔叔呢。早點回來吃飯就好。
這話可讓周青歌聽到了,她在那邊愉快地說了句「那約在新開的那家咖啡館哦。待會我就過去」就掛掉了電話。
「怎麼了?」我見我媽定睛看著我,欲言又止,被看得心裡發毛。
四周沒人,她嘆了口氣,說道:「未未啊,你爸跟我婚姻失敗,會不會對你有什麼陰影?」
我這才知道,其實她還是很憂心我的終身大事,哪有在飯桌上表現得那麼淡定自若。
也是,除了栗長原,我生命里,的的確確沒出現過別的喜歡的人,她此刻的憂心,也並不是師出無名。
「沒有啦。」我扯謊說,「我談過好幾次戀愛呢。這不是沒碰上合適的人嘛。」
她似乎放下心來,笑著說:「媽媽跟你溝通得少,以前的事呢,也沒跟你好好地談一談。不過你,我是放心的。」
我點點頭,抬眼看到一輛空車,立馬招手。
「我先走了。」
逃離有些不知怎麼面對的問題,這大概遺傳了我爸。
「你看啊,我都有孩子了。」
高中同學周青歌,指著朋友圈裡的小孩照片,一臉得意洋洋。
「你得抓緊點啊。別到時候挑挑揀揀,成大齡剩女了,碰上合適的,就嫁了唄。」
我……這話說得就跟光菜市場買菜似的,買不到何時的,就等著餓死吧我。
我喝了一口咖啡,笑著說:「這事,畢竟得看緣分嘛。」
「嘿,緣分。」她露出些不屑的表情,「高中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吧,太清高了。放低些標準,有些白馬王子啊,是不存在的。」
她這話可真夠客氣的啊……高中的時候,我和栗長原在一起,拿他的一寸照出來,幾乎所有人都說栗長原可真好看啊,你們倆可要好好的啊。可周青歌不信,我知道她到畢業的時候還懷疑栗長原的真實性,懷疑他其實是某個三線鮮肉小明星。
這種感覺可真不好受。
我沖她笑了笑,覺得要麼這場聚會就點到為止吧,我不確定我會不會失控,搖著她的臉說,你高中的時候還說你爸爸在非洲挖鑽石呢那你為什麼戒指上的鑽那么小啊你說啊你說啊!
「服務員,買單~」我招手叫服務員,周青歌一副急三火四的樣子開始掏包。
「怎麼行,我來買我來買……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我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一個包掏了整整一分鐘。
「欸?我的包呢?」
「一共228元。謝謝。」
「不用找了。」一雙手擋在了我的前面,我愣了一下,看到穿著厚風衣的秦牧將他的筆記本電腦丟在桌上,一臉生氣地看著我。
「給你打了五個電話,你幹嘛不接?」
我我我……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電話給擱在了總台充電,我……」
「挪挪。」
他一臉不爽地一屁股坐到我的旁邊,看到周青歌一臉震驚的樣子,指著他說:「這……你朋友?」
他忽然像是領會了什麼,變了個臉。
一把攬住我的肩膀。
我象徵性地掙扎了一下,配合極其地說:「哎呀,大庭廣眾別秀恩愛啊。」
「沒秀啊,這都算秀恩愛?那大庭廣眾可真沒見過世面。媳婦兒,你說咱接下去是去哪honey moon啊?」
「都行啊……要不,北海道吧,中學的時候,我特別喜歡那部電影《情書》。你也是哦?青歌?」
廢話,中學的時候周青歌迷戀藤井樹到抓狂的地步,整天嚷嚷著要去小樽辦婚禮,要嫁給藤井樹一樣的美男子……
「沒問題。」他朝周青歌拋了個媚眼,這個死不要臉的。
周青歌來了興致,一臉艷羨地看著我。
我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當時揚眉吐氣的感覺,畫到漫畫上就是一隻趾高氣昂的鵝。
你看吧,你覺得我不配碰上白馬王子?你看啊,他來了。
而這個時候,周青歌的王子也來了。他開著一輛帕薩特,大腹便便,進屋說。
「門口那車誰的啊?堵到車了啊!」
「哦。抱歉。興許是我的。」秦牧不好意思地站起來,「哪輛?」
「byd。」看到秦牧,周青歌的先生皺起眉頭,充滿敵意。
「哦。那不是我的。旁邊那輛,才是我的車。」
旁邊停著的保時捷,讓周青歌徹底紅了臉,拿著包,有些尷尬地站起來,跟我說。
「那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啊。」
我明顯看她白了他老公一眼。
三:拜訪
周青歌一走,我愣愣地望著秦牧,努力地掩飾自己的欣喜。秦牧鬆開我的胳膊,托著下巴。
「怎麼樣,還滿意嗎?」
「你怎麼會在這?」
「再怎樣,總不能年前都不碰你一面就走吧。今天才空了一些,反正不遠,我就開車過來了。」他微微不滿,「怎麼都覺得,你看到我來,也不是很高興啊?」
「怎麼會不高興啊。開心得簡直覺得這是個夢。」我掐了他一把,疼得他狠狠瞪我一眼。
「姜未你謀殺親夫啊?」
「欸……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啊!」
「真是笨蛋。」他無語地擰了一下我的耳朵,「給我記著,以後發朋友圈,記得別亂定位。你說你長得雖然安全吧,但現在犯罪分子畢竟不挑啊。」
「你什麼時候買了輛保時捷?」我打開他的手,盯著門口那輛白色的保時捷。
「好險。」秦牧咋舌,「我車停的遠,幸好那停的是輛貴的。要是是輛電瓶車,就只能委屈你了。你別這麼看著我。誰有錢買保時捷啊。」
其實,這樣我有些負罪感,周青歌並沒有錯,只是這世界上只有少數的女孩才有好運氣相信「童話不是騙人的」。
她不是,而我,也不是。我們都會嫉妒那些天生好命的人,卻更嫉妒那些天生不怎樣,卻後天運氣好到炸的傢伙,她們上輩子一定做過很多好事。
「你到這裡?真的只是為了見我一面?」我還是難以置信地問了一句。
「也不是。」他聳聳肩,「剛好明年有個合作客戶在這邊,我剛和他碰了一面。」
原來我又是順帶的啊,驚喜瞬間掃光,覺得剛才的揚眉吐氣,都是弄虛作假。
我多想,真正地揚眉吐氣一次,真正地秀一次恩愛,而不是跟這個傢伙,在漫長的「試驗期」里,渾渾噩噩地彆扭著。
「所以,一會兒還要趕回去吧?趕緊去吧,不然趕不上年夜飯了。」我看了一眼表。
「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這麼巴望著我走?」
「畢竟年夜飯啊,你該回去陪你家裡人吃啊。」我一臉正氣。
「今年過年也就是在醫院過了。往年爺爺身體還康健的時候,也不熱鬧。我們家人情淡薄,你又不是不知道。吃個年夜飯跟打仗一樣。今天反正也趕不上,索性就不回去了。」他忽然抬起下巴,挑釁似的看著我,「沒地方吃年夜飯,來你家蹭個飯,敢帶我去嗎?」
「欸……」我頓時啞了,不知該說什麼,「這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秦牧瞪我,「我又不是沒見過你媽。走吧,我餓了。」
我被他一把拖起來,掙扎著說:「不行,我大過年帶個男生回家,這……這怎麼解釋啊?」
他定定看著我,忽然一把攬住我的肩膀:「乖,你要是說不出我是你男朋友這麼讓你臉上貼金的話,就說我是你拜把子兄弟就好了……」
到了我家門口,秦牧變魔術似的從後備箱裡弄了兩盒靈芝孢子粉。
「你特地準備的?」我訝異地看著他,「你不會是……」
「我就不給你壓力了。後備箱裡一堆呢。全是送客戶的。」他朝我笑笑。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他如此有心呢。
家裡門開著,張瑤瑤一看到我和秦牧走進來,朝著廚房裡忙碌的二老大呼小叫:「姐姐回來了!」她跑到廚房邊,忽然壓低聲音,「還帶個男的!」
我頓時就尷尬了。
我媽握著鍋鏟就跑了出來,秦牧將禮放下,一聲甜甜的「阿姨」。
「這位是……」
我有些尷尬,介紹道:「媽,這個是秦牧,你還記得他嗎……小時候幫老季補習的那個男孩子……」
「怎麼會不記得啊。」我媽恍然大悟,驚喜地合不上嘴,「長這麼大啦!」
秦牧使勁搖起頭來:「難以置信,難以置信。阿姨,你和幾年前根本沒變化啊!一點都不見歲月的痕跡啊。」
果然,馬屁是世界上最好使的,我媽樂得嘴更合不上了。緊接著張叔叔也出來了,將瞪大眼睛看著秦牧的瑤瑤一把攬到身後,「坐坐坐!別客氣……」
大過年的,往家裡帶一個男生,這件事怎麼都顯得怪,儘管我跟我媽和張叔叔解釋說秦牧是來這裡辦事,在咖啡館碰上的。但他們似乎還是有點過於殷勤了。
「秦牧,吃個蘋果……」
「秦牧,你嘗嘗這是阿姨自己做的果醬啊……」
「秦牧,你吃辣不?口味偏哪裡?之前是去美國留學吧?要不要給你做個牛排?」
張叔叔直接放下主廚位置,給秦牧泡起茶來,一臉的和顏悅色。
「小伙子,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家裡是幹嘛的?多大年紀啊?」
張瑤瑤晃著我胳膊說:「姐姐,挺帥啊……嘖嘖。你男朋友嗎?」
男朋友嗎?我一時竟怔住了,白她一眼:「小丫頭片子。」
「太帥了。」她一臉的花痴,「不過,比我們班班草差一點。我們班草畢竟年輕。」
畢竟年輕,我忍不住噗地笑出來。
儘管我媽非要留他在家裡住,不過秦牧還是有這個分寸的,他笑著說,阿姨,我還得回去。不過畢竟年夜飯的酒釀圓子裡有酒,他又要開車,雖然量不多,為了安全起見,我媽給他煮了醒酒茶,讓他歇會再走。張叔叔剛好局裡有事,得去一趟,他閨女瑤瑤跑出去跟她的班草他們放煙花去了。
我陪著我媽在廚房裡洗碗,秦牧坐在沙發上,顯得百無聊賴。
我也是想起來,之前他提起過小時候我那套金庸全集,朝著客廳喊了一聲。
「你去我房間,是書房,左排架子上第三排放著金庸的全套。你可以帶回去。」
似乎聽到他起身,一回頭,就看到我媽滿臉笑意地看著我。
「小秦倒是不錯的孩子,那年家裡出了那事,我把你送外婆那去之後,他還來看過我好幾回。很多年沒見,長這麼大了。挺有心的,還知道來看看我。」
「媽你別誤會……真不是……」我只得解釋道,「他只是來出公差。」
「跟媽媽還有秘密了?」她眉開眼笑。
「他沒那麼喜歡我啦。」我忽然覺得有心失落,這失落源於我媽那滿眼期待的眼神,我怕她落空,「我們倆現在連男女朋友都算不上。」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想呢?哪有一上來就情投意合得要命的?那基本得死。」她聲音下去一點,大概是,是在說她和我爸吧,「細水長流嘛。喜歡這事兒也是靠經營,沒點時間沒點了解,沒經歷點事兒,哪能有什麼感情基礎。」
她忽然伸出手來,拍拍我的手背,像是叮嚀,又像是自顧自地嘆息。
「別跟媽媽一樣。老想著自己。快出去陪他說說話吧。」
我擦乾淨手,走到自己房門前。
裡頭的秦牧就像不真實的存在。
其實遇到他之後的一切都好像是個夢,算不上多美的夢,但總覺得隨時都會醒來而患得患失,他似乎很近,可我又不那麼敢靠近。
而此刻,他離我的……
「啊!秦牧你知道什麼叫隱私嗎!」
我撲過去,一把合上了自己昨天攤在那的日記,怒目圓瞪。
他正坐在我的書桌前,一臉漫不經心。
「瞧你緊張的。你自己攤在這,有這麼暴露隱私的嗎?」他起身,手邊是一冊金庸小說,我最喜歡的那一本《射鵰》,他硬生生吐出幾個字,「字兒挺丑的。」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攤在那裡的那一頁,最後幾行字正是。
「栗長原,我會喜歡你,永遠永遠喜歡你。哪怕有天我喜歡上了別人,也不過是因為,那人像你。」
不管他看到沒看到,此刻我都像做了錯事的小孩一樣,手足無措,面紅耳赤。
儘管,那件事發生在很久很久之前。
為了掩飾尷尬,我必須說點什麼吧,不管是什麼。
「就昨天……我睡不著,就翻出來。看一看。以前真傻啊,是吧。」
他朝著我淡淡一笑:「我跟他像嗎?」
我怔住,抬眼看他,照例是挑釁一般的眉眼,哪裡會像?分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他卻步步緊逼近我。
「姜未,你說,我跟他,像嗎?」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秦牧,你在吃醋嗎?還是不過是占有欲作祟?
「你有那麼在意我嗎?」我冷冷地問,內心裡,卻期待著他的回答。u
就告訴我,你在意,你在意,那我也會告訴你,不像,一點都不像。
他眼睛裡有火焰,扼住我手腕的力度加了一點。
「我……」
「秦牧!」我媽在外頭喊了一聲,「水果切好了,你過來吃點再走!」
他鬆開我的手,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頭次來你家,就碰到前任陰魂不散的痕跡,真是出師不利啊。」
我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有些恨他的漫不經心,恨他的沒個正經,恨他的若即若離,也恨自己的沒出息,恨自己的不篤定。
他好像沒那麼喜歡我,所以我不放心,他好像有點兒喜歡我,所以我有期待。
就這樣,在天秤兩端來回擺動,不得安寧,而這個砝碼先生,正一臉愜意地坐在我家沙發上吃著水果。
我走到外頭去,坐在他旁邊,低著頭,忽然聽到他說:「姜未,總覺得我們不像男女朋友。」
「是嗎?」我覺得心裡發酸,卻也是覺得。
「你是不是沒談過戀愛啊。」他看著我。
「你才沒有呢。」
看到他一臉狡黠的笑,我有點後悔自討沒趣了。
他煞有其事地看著我:「單戀和戀愛,是有區別的,孩子。」
我討厭他那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似乎在說姜未你就認輸吧。
我才不要認輸。
「誰說我單戀了。」我拿起一個橘子,在手心裡捂著,「他也愛過我的,就是後來不愛了而已。」
他沒接我話,似乎認定我是個失敗者,頓了頓開口說。
「去放煙花嗎?」
煙花?我這時候才突然想起來,今天除了是除夕,還是什麼日子。
沒記錯的話,周晨告訴我,趙靈犀的生日就是除夕。他還告訴我,有一年生日,秦牧用攢了一年的錢,給她辦了個煙花party。
我忽然明白了他眼裡的落寞來源於哪裡,他來找我,難道沒有一點點,趙靈犀的原因嗎?
「我不喜歡煙花。」我認認真真地回絕他。
「哪有女孩不喜歡煙花的啊?我還真是不了解你呢。」他不解地說。
「你當然不了解我了。」我用力地捏了一下橘子,「你覺得要給我放煙花,慶祝別人生日我會開心咯?」
畢竟是秦牧,他多少聰明,他從我的語氣里,就聽出了端倪。
「你……誰跟你說的?」
「說什麼?」我裝起傻來,「誰跟我說什麼了?我該知道什麼?」
他生氣地看著我。
「你在胡說什麼。」
「我只是覺得,我不想做第二個誰誰。不想和你去她去過的地方,不想和你做和她做過的事,不想你對我說,和她說過的話。」我知道我是無理取鬧,但我知道我不是胡思亂想。
我媽聽到動靜出來,看我們倆繃著臉。
「這是怎麼了?」
「阿姨,那我就先走了。」他站起來,笑了一下,「新年快樂。」
「姜未,快去送送。」我媽招呼我,「開車小心點啊。」
我們倆一前一後走在樓梯上,門口的炮仗聲振聾發聵,我一腳差點踩空,被他一把拉住。
「笨蛋。」黑暗裡他的聲音溫柔了些,將我扶穩,手卻沒離開我的胳膊和腰。
黑暗裡他目光如炬地看著我,聲音微微沙啞。
「姜未。」
「嗯。」
「謝謝你。」
我抬起頭,看著他,不解。
「難得有一次年夜飯,我吃得這麼開心。」他伸出手來,捏了捏我的臉,「我覺得挺幸福的。就是覺得……這才是家。」
我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怔怔地看著他。
除夕夜,時間開始走得緩慢而溫柔,黑暗的樓道里卻能聽到四鄰走動的聲音。
新年快樂成了人們的口頭禪,無論是誰說出來,都讓人愉悅。
「新年快樂。」我對面的男生說。
「你也是。」
「姜未,遇到你,我真的挺高興。」他又說。
「我……也是。」我的聲音輕輕的,忽然很想上前擁抱他,但這個念頭剛起,我已經被他一把攬進懷裡。
「給我點時間。讓我證明給你看。」
「證明什麼?」我在他懷裡有些想哭,大概是節日氣氛濃郁,適合煽情。
「證明我不會比他差,你也不會,比她差。」他拍了下我的背,「不喜歡煙花,我們就不放煙花,但是,有些事……」他抬起我的臉,慢慢地靠近。
2013年的最後一個吻,樓道口的窗戶望出去,禮花綻放。
真美啊。
我真的喜歡煙花,我也喜歡,這個纏綿的,溫柔的,給足我安慰的,吻。
新年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