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後會無期
2024-09-13 18:29:55
作者: 王巧琳
我對面坐著的人,已經有長達十分鐘的沉默了。他一直在攪動杯子裡的咖啡。
我就不懂了,明明點的是杯黑咖啡,攪什麼攪。
我看了一下手錶,終於難以忍受地開腔了。
「程滄,你有什麼就說吧。」
程滄約我見面,事實上,儘管還是有打過幾次照面,但我早已將他的微信拉黑。
我說過,他和陸羽分手,我們便也不再是朋友,比起陸羽的相忘於江湖,我想我和程滄也將是老死不相往來。
我不知道他找我有何貴幹,但我肯定是有關陸羽的。
於是,我和他坐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館裡,等待他的開口。
「陸羽最近好麼?」
他總算開口了,我沒猜錯。
「挺好的。」不管怎樣,我還是撒了個謊,「老季是個好人,你就放心吧。」
「你別騙我了。」他抬起頭,「我知道她沒跟老季在一起。」
我啞口無言,低頭喝著飲料。
「你又什麼事,你就說吧。」
「我……」他看著我,張了張口,忽然苦笑了一下。
程滄望向窗外,他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滄桑的?
「姜未,我可能要結婚了。」
一:遊玩
開春回來之後,公司倒是清淨,沈宴珺忙著應酬沒空理我。
接了幾個單子,但沈宴珺把文案的工作分給我的部分很少。
我有點想辭職,倒不是心裡有多傲氣,而是覺得待著沒意思,懷揣著頂頭上司的秘密,她隨時都覺得我是個炸彈地提防著,這幾天聽說程總的妻子覺出端倪,但不知對方是何人,鬧了好大一陣仗,還是沈宴珺給哄了過去。
這些都是聽阿玟說的,我沒敢八卦。心下只覺得沈宴珺了得,換我,我鐵定做不到。
我想著,要不我還是走吧。
公司來了幾個新人,大四的實習生,有個叫梅子的女生一個勁兒地喊我和阿玟姐姐。阿玟比我大兩歲都有些受不了,托著腮抱怨覺得自己老了。我倒慶幸的是,梅子喊我叫未姐,如果喊姜姐,那該有多怪啊。
梅子是鄉下出身,但長得眉清目秀,嘴巴也甜,人也淳樸,我倒是挺喜歡她的。
阿玟談了個小男朋友,整天春風滿面的,有一回正好來公司看她,我喊上梅子一塊請他們吃了個飯。阿玟長得不算漂亮,但男朋友長得還不錯,也是眉清目秀的,結果一聊,跟梅子竟是老鄉。
吃的是邊上一家土家菜館,筍咸做得很夠味兒,我多吃了幾塊,梅子喝了一點啤酒,臉紅撲撲的,忽然開口說,哎呀,阿玟姐,真羨慕你,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阿玟一臉幸福地笑,撇頭問我,未未,你男朋友最近怎麼見不著人呢?
我皺眉,他啊……很忙呢。
秦牧升了職,聽說拿到了甄芙的股份,開始參與集團里的事了。
「他啊。」我眯了口酒,「最近挺忙的。」
其實是懷著一份私心的,一來是心中還沒有足夠的底氣,二來,總歸他是甄芙的人,還是要避個嫌。
最近沈宴珺脾氣暴躁,原因就是一個大案子被甄芙截了。其實同行競爭這是在所難免的。但總覺得,不能再讓沈宴珺給抓到任何把柄了。
幾日後,梅子忽然遞上一瓶筍咸,我嚇了一大跳。
「那天看姐姐喜歡吃,剛好我過年的時候家裡做了好多,立馬讓我媽給寄了瓶過來。」她一臉的笑。
我自然是感動,想著梅子根本沒必要對我這麼好,雖然她是分配給我的新人,但其實我跟她一樣,只是個毫無話語權的實習生而已。
鶴童走之後,我倒是常常去看李念念。她還是一臉的壞脾氣,但跟我畢竟親近了不少。春天一到,很多冬日的煩惱就都散去了,因春日暖陽,心情自然也是變好了。
秦牧忙好的那一周,恰好是立春,他打電話給我,問我周末什麼安排。
我被他冷落了一個星期,自當有氣。
「睡覺。」
「好啊,那我就陪你睡覺。」
「忙好了?」他腔調一開始耍流氓,我就知道他應當是沒太大壓力了。
「嗯,總覺得你攤上我這種男朋友,也是挺可憐的。怎麼樣,明天賞你了。」
「那我考慮考慮要不要給你這個機會,我也是很忙的。」
「就你們沈總給你小鞋穿成這樣,你就算忙也是無用功吧?」
我心裡一驚:「搶她單的事,不是你做的吧?」
「是啊,也不是什麼大單,搶了我都有些後悔。」
「你……」好歹是發我工資的公司,他這麼做,對我難道是好事兒?
「彆氣了,你就早點來我這吧。」
「我才不要。」我倔強地說,懶得跟他講道理。
好不容易有個雙休日,他也有空,謝天謝地。我想春光明媚,好歹做點有意義的事吧。靈光乍現,我決定讓秦牧帶我去遊樂場。秦牧頗為鄙夷地問我多少歲了,卻還是答應了。
周六天光不負人,天氣好得要命,我精心打扮了一番,秦牧來接了我。
秦牧一看我扎著兩個麻花辮,登時就笑了。
「裝什麼嫩?」
「我本來就嫩。」我瞪他,好歹是去遊樂場,總要應個景嘛。
遊樂場在郊區,周六人山人海。我們進去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
人群里有不少情侶,我和他擠在其中,也不牽手,我心裡酸酸的。
總不好,我主動去挽他吧。我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就是覺得,即便已經有過那樣的親密舉動,還是有一股子疏離。
「喂,坐旋轉木馬吧。」我停在旋轉木馬前,打破沉默。
「那麼幼稚,我才不坐。」他指著過山車,「坐那個吧,比較體現我男子氣概。」
寥城遊樂場的過山車其實並不算刺激,比起長隆的垂直實在是小菜一碟,但長度倒是首屈一指。
秦牧上去的時候還一臉「小case」,下來的時候已經是臉色慘白,蔫菜了。
「你沒坐過過山車啊?」我扶穩他,忍不住笑。
他看我一眼,欲言又止,然後猛地推開我,去一旁吐了起來。
等他吐好了,一抬頭,看到自由落體,瞳孔放大,回過頭來:「那個……我不要玩這個了。」
「這怎麼行。買了票,總不能就玩一個過山車吧。」
他搖搖晃晃地直起身子:「我們坐旋轉木馬吧。」
「不是不顯男子氣概嗎?」
「可笑。」他白我一眼,「我的男子氣概,擱哪不都滿格嗎?豈會因為一個旋轉木馬而受影響……」
頭頂的尖叫聲陣陣,他看了一眼就一臉被嚇到的樣子,扯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快走。
我噗嗤一笑,他也有今天?
新鞋打腳,走到鬼城的時候,我已感覺到自己的腳後跟磨破了,走兩步就歪一下嘴。
前頭走著的秦牧也不想想自己180的個子腿比我長多少,走路跟生風似的。
大概是遊樂場太粉紅了,搞得我有些少女心,我幾度想要矯情地叫他。
「喂,背我。」
畢竟是我男朋友啊。可是,鼓足勇氣卻如鯁在喉,只能咬牙挺著。
「你怎麼走這麼慢?」他終於回頭,發現了我的異樣,皺了下眉說,「你瘸了啊?」
我一瘸一拐走到他面前,倒吸一口冷氣。
「鞋子磨腳……」
「我背你吧。」
「不用不用。」我立馬擺手拒絕,心裡罵道,姜未你這個慫貨。
「上來。」他卻到我的前頭,一把揪起我的胳膊,順勢輕鬆地將我背了起來。
我臉漲紅著,只能勾住他的脖子。
「我會不會很重啊?」我下意識地問他。
「平時吃那麼多,能不重嗎?」他刺我一句,「欸對了,還沒吃飯呢。我都有點餓了。」
「那個……進門的地方有家餐廳。其他都是路邊攤了。」我指著迴路。
他一路背著我往回走,我在他的背上,忽然有種莫名其妙的幸福感,真希望時間不要停,就這樣吧,春光明媚,我伏在喜歡的人的背上,走到天荒地老。
可是這終究只是個願望而已。
下午一點,秦牧接到了一個電話。
「我有點事,得先走了。」
我正吃著飯,忽然覺得心一沉,不是說,今天是屬於我的嗎?
「你呢?」他問我。
「那麼多項目都沒玩。」我賭氣說,「我自己玩吧。你有事,你就去忙吧。」
他思忖了一下,站起來:「行,你等我一下。」
他起身進了超市,手機卻落在桌上,這個時候又響了起來。
我瞥了一眼,是趙子騏打來的。
我猶豫了一下,知道自己不該接,響了一會兒電話偃旗息鼓,一條簡訊跳進來。
「你過來的時候,幫我帶點東西。」
我的心猛地一刺,想來,叫走他的人就是趙子騏吧。
我知道趙子騏也在甄芙上班,但再怎樣……我還是心裡酸溜溜的。真的是公事嗎?答應我的周末,卻因為一個趙子騏的一個電話,就撇下我走人?
嘴裡的食物變得味同嚼蠟,秦牧這個時候走了回來,遞給我一樣東西。
我低頭一看,是創口貼。
「貼上吧。你腳磨破了皮。那……我先走了。」
我忍住心裡的不悅,假意瀟灑,扯出一個有些造作的笑容來:「快走吧快走吧。」
快點走,再不走,我快憋不住要炸毛了。
秦牧走後,我意興闌珊地坐了一趟自由落體。
從高處猛地墜落的感覺真的不太好,獨身一人在遊樂場,也實在顯得寂寞,我嘆口氣,覺得自己真是沒用,腳又疼得厲害,正打算打道回府的時候,忽然碰到了周晨。
他正和一個時髦女郎站在一台娃娃機前,一撇頭,就看到了我。
「姜未?」
自上次齟齬之後,我對周晨有說不出來的防備,可他已經走上前來。
「你一個人?」
我假裝淡定地撒謊,不想讓自己看起來被人撇下那麼可憐:「我和同事一起來的,人多走散了,我打算先回去。」
「這個點。」他看了一眼表,「門口車也不多,我送你吧?」
「不用,真不用。」我往前一步,創口貼不知什麼時候掉了,力道太大,扯到傷口,疼得我齜牙咧嘴。
「怎麼了?」他上前一步扶住我。
我踩著後跟,半晌才說出一句。
「疼死我了。」
「你穿穿看這個合適麼?」
周晨說下車給我買雙拖鞋,誰能料得到他會給我買一雙愛馬仕的拖鞋啊。
我看著標誌,驚得說不出話。
「這鞋多少錢……我給你。」
「不用不用。你跟我還客氣什麼?」周晨笑了笑,「快穿穿看吧。」
「不行!」我倔強地說,「我可不想欠著你的。」
「鞋子多少錢我是真不知道,我都是簽單的。這樣吧,你請我吃晚飯?」周晨開的是一輛保時捷敞篷跑車,我已經感受到路人的無數側目了,只想捂住自己的臉。
「好吧。」我只能答應下來。
二:試探
而與此同時,趙家大宅里,秦牧正和趙子騏發生激烈的爭吵。
「你什麼意思?」秦牧一臉的憤怒。
「我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試試看,姐姐在你心裡還有多少分量。」她笑著看著他,「果不其然……」
「所以……你說有她的消息,是假的?」他狠狠地盯著她。
趙子騏冷冷一笑:「這倒不是,她今天的確給家裡來了一個電話,說她可能要回國了。」
她是看到秦牧臉上的變化的,慢慢褪下去的怒火,讓她明白,這個消息對於秦牧來說,還是非常有效的,所以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你打算怎麼做?」
「什麼……怎麼做。」他遲疑地回應。
「你和姜未啊。本來就是玩玩,姐姐回來了,看到她,會生氣的。」
秦牧的目光重新變得凜冽:「趙子騏,你姐姐跟我,已經一拍兩散了,我今天趕過來,確實是好奇她到底在哪。這不關姜未的事。」
「是啊。你和姐姐之間,又豈是一個姜未可以破壞的?」她笑得一臉的天真無邪,「你們倆,可是天生一對嘛。也是委屈了姜未,要做炮灰了。我倒是想看看,她到時候被你甩了……要怎麼辦呢。」
「你最好別招惹她。」秦牧冷冷地看著她說。
「怎麼?你喜歡上她了?」趙子騏懷疑地看著他笑,暗暗嘀咕,「怎麼可能……要是喜歡,你也不會一聽到趙靈犀的名字,就撇下她來了。」
——
「忙好了嗎?」我忍到臨睡前,才給秦牧發了這樣一條消息。
過了半個小時他才回我。
「忙好了。」
態度有些冷淡,我撅起嘴來,剛想要找什麼話題跟他說,秦牧打電話來了,聲音有些疲憊。
「姜未,今天,對不起了。」
「沒事啊……」一聽到他這樣軟言道歉,我心裡原本的怒氣,也就散得差不多了,「我玩得可開心了。我告訴你啊……有個項目特別好玩,叫什麼來著,我怎麼就想不起來了。」
「下次。下次陪你去坐。」
「好啊。就是不知道你這個大忙人,要什麼時候才有空了。」
他遲疑了一下,語氣沉重地說:「對不起。」
「別啊……」一直跟我說對不起,讓我都難過起來了,好像真的吃了大虧似的,於是逗他,「還坐過山車嗎?」
「十次旋轉木馬抵過吧。」聽得出話語裡終於有了笑意,我這才放下心來。
「你還好吧?」
「嗯。」
「那你早點睡。」
「嗯……」
我正要掛掉電話,忽然他叫住我。
「等一下。」
「怎麼了……」
那頭遲疑了一下。
「我以後會做得更好一點。」
「欸……」
「今天表現得太不男朋友了,我會做得更好一點。以後,我哪裡不好,你直接說出來,好不好?」
「好。」
「不要憋著。要說出來。」
「好。我答應你。」
「你喜歡我也不要憋著,說出來。」他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原本還心懸在嗓子眼的我,登時就笑場了。
「那你喜歡我嗎?」
「喜歡。」他這一句斬釘截鐵,倒是讓我有些愣了,我的心暖融融的。
「那我……也喜歡你。」
——
三:結婚
早上我被剛出差回來的沈宴珺叫進了辦公室,原本還以為又大難臨頭了,結果她一抬頭說。
「姜未,你實習也過了半年多了,我一直呢,也想鍛鍊鍛鍊你……」
扯吧你就。
「想著,現在也可以給你轉正了。文案這一塊你做得還不錯,我打算給你轉正之後,再加點薪水,也算犒勞你了。」
什麼……我遲疑地抬起頭來看她,這個一直看我不爽的沈宴珺,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她這一趟出差,是去受佛祖的洗禮了嗎?
整個人都像忽然換了一張臉似的,眼裡眉梢都帶著點異樣。
但誰會跟錢過不去啊,我只能受寵若驚地說,謝謝宴珺姐。
「那好,姜未,公司最近接了一個案子,你來負責吧。」她起身,指了一下桌上的資料,「橙天國際山莊在涼羽山已經落建半年了,最近他們推出了這個山莊,也是奇了怪了,本來這麼大的項目我們是想也沒想的,但他們的負責人忽然聯繫到我,說打算讓我們來承辦他們的發布酒會和山莊開業的宣傳。」
這是好事兒啊,可是她滿臉的變了味兒的欽佩,是什麼情況?
「本來這case落我們頭上,也沒有太超過預期,畢竟除了甄芙,大多數廣告公司也都水平相當。不過,對方指定要你來跟這個案子。」
「欸?」我當時一頭霧水,問了一句,「為什麼是我啊?『對方』是誰啊?」
「你倒還是挺會裝的。」沈宴珺的目光變得清冷了一些,「周晨可是塊好肉,你好好叼著。我倒是沒想到,我手下果然出了一匹猛將呢。」
周晨……我驚得合不上嘴。
我沒想到,那天晚餐的閒聊之後,周晨,會給我這樣大的「驚喜」。
他想幹嘛?
「姜未?姜未?」沈宴珺有些不滿地將我喚回了魂,「晚上我就不打攪你們了,你去吧,地址在新開發區的那家咖啡館。」話到此本該差不多了,結果,她又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聽說,咖啡館,他也是有股份的呢。」
「可是宴珺姐我……」
經驗不足四個字還沒出口,她的大門已合上,隱形寫著「拍案定板」四個大字。
這個時候電話響起,我接起來。
「晚上票已經買好,飯後見?」
那天電話之後,秦牧倒是兌現了諾言,雖然不算黏膩,但比之前那神龍不見首尾的態度要好太多了。我才想起跟他約了看電影的,立馬說:「晚上有工作,要不,你晚飯一塊過來,我跟老季他們約了吃火鍋……」
「我有個飯局。那你先忙吧。」
「那電影票能退不?多浪費啊。」我居然在心疼那兩張電影票錢。
「給下屬去看就好了。放心吧,不會浪費的。」他嘆口氣,「姜未你能不能爭氣點?你男朋友好歹是個金領呢。」
我正要回擊他,一抬頭瞥見格子間裡多了個人,梅子正喊我的名字,做著口型。
「這誰啊?」
「秦牧,我等一下回給你。」我掛掉電話,看著來人,「程滄,你有什麼事?」
當程滄突然造訪,告訴我他要結婚了這件事時,我以為我當時能夠說出氣壯山河的「你要結婚關我什麼事關陸羽什麼事,你結你的就好了」這種話。可事實上,我當時手有些發抖,我半晌才問了他一句。
「你……你確定?才多久啊!」
他沒回答我這個問題。他們不過分手半年多,他和林簡就要結婚?簡直荒唐,除了荒唐之外,我還覺得荒涼。
我知道他跑來跟我說這些的原因,跟當初他和林簡在一起如出一轍,他不敢,也不能跟陸羽說這些,他希望,我能夠做那個傳話筒。
該死的,做了那麼多年電燈泡,我現在又要給你們做傳話筒?
可是我真的說不出口。
跟陸羽他們約的火鍋店並不遠,我下班過去,他們倆已經在了,老季正嘻嘻哈哈地跟陸羽說著什麼,逗得她大笑。
畢業以後,陸羽的變化是不小的,倒不是外貌,而是眼神。
我們總是不提程滄這茬。
可是我知道不提,不代表不在意,反倒是因為,太在意了,提不得啊。
而老季呢?
老季以前雖然總把趙靈犀掛在嘴邊,但事實上在戀愛上一點都沒含糊。他畢竟是個小主唱,是個留著鬍子喝燒酒有時候還扯幾句詩的憂鬱的文藝青年,雖算不上大帥哥,可他從小在三姑六婆的環境下長大,還是讓這個傢伙蠻懂女人心的。
並且他有非常好的耐心,不然我跟他估摸著也做不了那麼多年的朋友。
於是多年戀愛他幾乎沒斷過,或者是酒吧的客人,或者是跑到學校來看我們的時候泡的校友,還有他退學前的大學的學妹,姑娘對他來說也是信手拈來,我和陸羽都打趣說他是辣手摧花,他嘻嘻一笑,怎麼了,我摧你們了嗎?
但是,那些戀情都有個共同點:沒有一個超過三個月的。
在一次餐廳里,陸羽嘟囔了一句,我想吃哈根達斯時,老季忽然起身就跑去買。雖然一買兩個球,我一個,陸羽一個,但明顯他把大的那個留給陸羽了。
我不知道陸羽有沒有看出,反正我挺心疼老季的。只能巴望著趕緊的,三個月快過去吧。我們重回原點,老季繼續沒心沒肺,讓我把這個秘密吞下去。
我朝著他們走去。
「喲,我們office lady來了!」老季耍寶地站起來,伸開雙臂,陸羽歪著腦袋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忽然一拍桌子。
「姜未,你跟我還是不是朋友啊!這段日子談戀愛了嘚瑟,約你都難約!」
「真不是。」我無奈地笑,「這不工作忙嘛。」
我一驚,這個時候被老季摁到位子說。
「老季。」趁著陸羽去拿飲料的間隙,我吐出一口長氣,「那個我不知道該怎麼跟陸羽說。」
老季正吃著一口丸子,抬眼問我:「說啥?」
「程滄跟我說他要結婚了。」
我眼睜睜地看到了這句話的攻擊力之大,老季瞳孔放大,咬牙切齒地拍了下桌子說。
「這才多久!他就要結婚!他上一段屍骨還未寒呢!」
這個時候,身後抱著可樂的陸羽臉色一白,她裝作淡定地走過來,唇齒之間雲淡風輕地問。
「誰?誰要結婚了?」
儘管我擔心陸羽,但時間到了,我還是得去赴工作約。
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嗓音顫抖。
「結婚……挺快呀他。果然找到合適的一切就都很迅速哦?欸,未未,你趕緊去啊,別擔心我,這不,還有老季呢。我沒傷心,你這種眼神啥意思啊?這麼久的事了,你以為我誰啊?」
我知道她不喜歡別人把她看弱,於是我說,我當然知道你沒事。那我走了。
走出來我給老季發了條簡訊。
「那啥,交給你了。」
過了很久老季才回我。
「放心。」
四:歷練
咖啡館裡,坐著的西裝男吸引了很多女孩兒的目光,正是周晨沒錯。
下午的時候我才特地百度了一下這個傢伙,知道他跟酒字兒關係匪淺,父親是做葡萄酒行業發家的,此後又沾染上酒吧,酒店,反正跟酒有點關係,都離不了周家。他也是身份諸多,誰也弄不清哪個是他的主業。
他正優雅地端起咖啡,輕啜一口,抬眼看到我,微微一笑。
「你來了?」
「幹嘛找我做這個事?」我開門見山,我對他的眼神有些不自在,那種眼神侵略性太強了,溫柔得很有目的。我對他本就有防備,口氣硬硬的。
「我覺得你可以。」他笑著說,「秦牧不是還想挖你去幫他嗎?」
「用挖字,太抬舉我了吧。」我坐下來,「別那麼看得起我,我只是個實習生而已啊。」
「喝什麼?」
「黑咖吧。」我有些困,尤其是跟眼前這個傢伙一塊兒,我必須打足12分精神。
「好。」他朝著吧檯比了個手勢,「一杯美式,再加一塊巧克力吧。」
然後他回頭,依舊是那個微笑:「黑咖啡配巧克力,會沒那麼苦。」
「你到底……」在我在想他到底想幹嘛的時候,他忽然從旁邊掏出筆記本電腦。
「你放心吧。上次跟你說那些,你不想聽,就當是我多嘴了,這次純合作,我沒有別的意思。」
「那也不該找我這個新人來做。」我沒辦法不質疑他。
「是,我是覺得抱歉,所以想跟你道個歉,給你這個案子。當然,如果你拒絕,我也不會強求。」
我猶豫了一下,看向他,有一份私心作祟,我鬼使神差地說。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沒有這個案子,我在亦虎的確寸步難行,沈宴珺是卯足勁地想趕我走,我知道。周晨的這一招,倒真的是救我於水火之中。
「你看看這些資料。具體的事項,我們可以慢慢討論。」
「哦,很多大概的資料我其實都整理了。」我拿出包里的一摞A4紙,下午新鮮百度出爐的,已經釘好了。
「百度上,畢竟資料有限。你看下吧。「未未,大概是初次見面給你的印象太差了。」他笑著說,「真的沒有別的意思,我在廣告業也沒什麼熟人,想著剛好你在廣告公司,那不如就『成熟人之美』。」
我一面想誰跟你熟了。一面一臉感激地說:「那太謝謝你了。不過我要是弄糟了該怎麼辦啊?我沒有經驗。」
「光憑你剛才那認真的樣子,就覺得,沒問題的。」他寬宏大量地笑了笑。
差不多一個小時的交流下來,非常順暢。
「那麼,我回去會跟宴珺姐溝通一下,馬上就著手做這個發布會。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車停外面。我送你吧。」他起身,拿了桌上的外套,朝我笑了笑,「不會又像上次一樣,不讓我送你吧?」
上次?是我太冒失,不太禮貌了。於是我說,那行。
果不其然,周晨並沒有絲毫一點越矩的行為,甚至在我下車的時候,他還禮貌地說了一句。
「姜未,我們也算朋友吧?」
我猶豫了一下,畢竟拿人手軟,但是周晨並不算什麼十足的大壞蛋。
見我猶豫,他笑了笑說:「哈哈哈哈,沒事,你不把我當朋友,那更好了。」
什麼意思?我沒聽懂。只見他彬彬有禮地笑了笑:
「別太累了。為了避嫌,我就不送你上樓了。」
不管怎樣,這對我來說十足是件好事。就算周晨有壞心思,我想我留個心眼,抽身而退不成問題,不就是保持禮貌和疏離嗎?何況,說不定人家真的只是一時想到我,濟貧而已呢?我有種只要抓住這次機會,就能更上一層樓的感覺。夜晚是將幻覺誇大的神奇時間,我邊走邊哼著歌,越來越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我簡直可以看到自己做成這單後何止轉正直接被拔到中層日後在廣告界蹬著高跟鞋,帶領亦虎走向國內一流世界,舉著紅酒杯在廣告精英場上對著甄芙的秦牧說,你以為?
呵,你以為我是好招惹的……啊!
直到一個力道讓我瞬間被摁在牆上,我腦子裡的所有瑪麗蘇夢幻情節悉數跑光。黑暗之中,有人溫熱的手掌一把握住我的,狠狠摁住。
從夢幻到現實用了三秒鐘,我下意識用了全身的力氣,一個巴掌揮在來人的臉上。
啪。
樓道的感應燈真該叫巴掌燈,腳步聲蹬不亮,倒是這個巴掌,讓它突然亮起。
面前的秦牧,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臉。
「自我保護能力還是不錯嘛。」
「是……是你……」我有些吃驚。
「不然你以為是誰?」他眼裡有怒氣。
「對不起。打疼你了?」
「就是因為他放我鴿子?」秦牧重新摁住我的肩膀。
我本來想解釋一下是因為工作的事的,但憑什麼他能隨便放我鴿子我就不可以了?按道理來說,到底還是他在追我呢,我那早就痊癒的公主病登時就又復發了。
「是啊,怎麼的了?」
「你!」秦牧惱火地咬牙切齒,「姜未,幾天不見,你脾氣漸長啊。」
「鬆開我,你弄疼我了。」我掙扎了一下,「周晨是給了亦虎一個單子,沈宴珺派我跟進。」
我沒說,是周晨指明找我的,就是怕他誤會了。
怎料,秦牧何等聰明啊,一下子就會了意,他鬆開我,一臉的不屑。
「你到底攤上什麼上司?一天到晚就知道把下屬給賣了!」
什麼叫賣?這不屑讓我也惱火起來了,我也瞪他:「怎麼?難道我該拋棄工作?周晨好歹是我大客戶呢!」
「大客戶」三個字語氣加重,不由自主。
「也對,他的大腿比我粗壯得多,在你眼裡,我不過是靠著父親的關係在一個廣告公司里謀一份職的蛀蟲,他不一樣啊,他是個成功的商人。」他冷哼了一聲,「這個傢伙也真是厲害,為了泡妞居然這麼不擇手段,項目隨便就給,敗家子兒。」
「不過是一個山莊發布會而已,哪個廣告公司都搞的定吧?你憑什麼就這麼說人家。何況,我有什麼好圖的。滿大街漂亮姑娘他不獻媚,非得……」我氣急敗壞地說。
怎麼回事?這兩個傢伙互相說著彼此的壞話,讓我做夾心餅乾了?怎麼都有種分手後過河拆橋的cp感呢!我倒是對他們的「齟齬」十分感興趣了呢!
「可能你覺得自己沒什麼好圖的,人家不一定這麼想。」秦牧道。
「這世界哪有你想得那麼複雜啊。」我白他一眼。
「這世界就是比你想得複雜!你覺得周晨在廣告界會沒人?這種話你都信?」
我頓時啞口無言。
「好,就算!就算周晨如你所說,是想『泡』我,那他到底圖我什麼呢?」
「圖你好看啊!還能怎樣啊!」他終於火大,一把揪住我的胳膊,「你也回去照照鏡子,你看看要是你長得跟如花似的,看他搭理你不!」
「唔……那你也是圖我好看嗎?」
難得他誇我好看,竟是吵翻了天的情況下。
那頭的傢伙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臉的無可奈何,他的語氣總算鬆了下來:
「進屋說吧。」
「不要。樓下咖啡館說吧。」我徑直朝樓下走。。
「姜未。」他在後頭硬邦邦地叫我的名字,拽住我的胳膊,「我在吃醋,你懂嗎?我在擔心你。」
樓道的燈又暗了,靜悄悄的夜晚,秦牧輕柔地將我攬入懷中。
我掙扎了一下。
他將他的下巴頂在我的腦袋上,我聞到了一股幽暗的古龍水香味。
「你一定要接?」
「嗯。」我點點頭。
「哎……我是擔心你,你那麼笨,怕你吃虧。不管怎樣,周晨那傢伙,要是為難你的話,你一定要告訴我。知道沒有?案子你非要做,我不攔你,但是你搞定這件事之後,就跟他保持距離。還有,如果他跟你說了什麼,你不要信。」
他的懷抱太過溫暖,我放肆地用鼻翼蹭了蹭,真好聞啊。我真的很高興,他說,我在吃醋。於是我瓮聲瓮氣地在他懷裡說。
「你別太擔心我,我小時候算過命的,算命大師說我會碰到貴人的……真的,你不用太擔心我。」
「不,就算你這個笨蛋能碰到什麼貴人,那個貴人,也肯定是我。」
他低頭吻了吻我的額頭,幽幽地說了一句。
「我好像,比之前更喜歡你了一點。」
——
五:結束
那天晚上,程滄坐在屋裡的時候,忽然聽到窗戶一陣巨響,玻璃碎地。
他跑到窗前,看到樓下有個醉醺醺的女孩兒邊哭邊喊。
「程滄,我操你大爺!」
他突然覺得自己那顆原本以為堅硬的心,被一顆子彈打穿,那些被有意,強迫封存起來的過去汩汩流出。
還有他以為,不可能再會落的眼淚。他整個人猛烈地發抖,他憋足了勁兒不能讓自己哭出聲,然後他站起來,無法自控地朝樓下跑去。
他住在四樓,跌跌撞撞地跑下去的時候,樓下哪裡還有人。
他頹唐地站在那,撿起一塊石頭,往自己家的窗戶砸。
玻璃又碎了一點。
咣當。
他低聲罵了一句。
「程滄,我操你大爺。」
老季連拖帶拽地帶走了陸羽。
她沒有再哭,她忽然說,老季,我走不動了。我真的走不動了。
老季說,那我背你啊。
那個哭得軟綿綿的傢伙就這樣整個人栽在他的背上,醉醺醺地說著,好啊,你背我,你背我回家,我真的累了,我走不動了。一切都結束了。我真的太累了。
靠,她還挺重的,他起身,背著她站一路朝前走去。
其實路上有很多輛空車停下來,他都搖搖頭示意他們走吧。
他聽到她在身後,輕聲地唱。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當世界已經桑田滄海
是否還有勇氣去愛
他聽過太多情歌了,也唱過太多情歌了,其實說實話,作為一個玩音樂的業餘歌手,他自己都覺得情感有些冰凍了,但是那一刻,五音不太全的陸羽唱到了他的心裡,他忽然覺得心也跟著疼起來。
她的眼淚,就這樣,流進了他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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