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情非得已

2024-09-13 18:29:58 作者: 王巧琳
  人生哪那麼多新鮮,舊夢,就足夠人嘗盡了苦頭。

  ——今天的楔子,是簡單的楔子

  一:取暖

  轉正之後,梅子表現得特別開心,非要請我一頓「升職宴」,當然不能是她請,於是我沒轍,不過也沒叫別的同事,只叫了阿玟。我不想表現得太過,不就是升職嗎?

  阿玟自然允約,跟我說恭喜。梅子卻湊過小腦袋瓜子說,就我們仨嗎?未姐你男朋友不來嗎?會不會人少了一點兒?玟姐,不如你叫上你們家那口子?

  阿玟想了想說,好啊。

  也是我大意,沒留意梅子當時的眼神,她看阿玟的男朋友的眼神,太有侵略性。

  這枚定時炸彈,就在這個時候,開始倒計時了。

  至於周晨,他並沒有過度熱絡的舉動,讓我也稍放心。或許不過真如他所說,成熟人之美。

  但我心裡自是怪怪的,畢竟,他和秦牧有過那樣大的齟齬。

  可是,過去了,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我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眼下的工作做好,完美謝幕,從此,周晨這個人,敬而遠之。

  但事實上,有個詞兒叫想得美,形容我這個時候的狀態太合適不過了。

  我之前做過的幾個文案,大多都是些實物,嬰兒車花茶之類的,發布會,是第一次接。

  經驗生疏,無從下手的我就這樣盯著ppt坐了一個又一個下午。

  我的腦子裡想法太多,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想到的,全部都寫上去。

  我跟所有現代的青年一樣有一種病,叫做白天不懂夜的黑,說白了就是白天簡直沒辦法幹活,拖到半夜才能「靈感迸發」。事實上我知道,什麼靈感啊,根本就是知道再不弄完就要完蛋,在強迫自己熬夜作業幾天之後,我終於把初稿弄完。上交時,還有些沾沾自喜。

  我真是,沒睡醒。

  上交提案的第一個下午,我正悠閒自得地午睡,忽然聽到一陣猛烈的摔門聲。猛一抬頭,沈宴珺就氣勢洶洶到了我面前。

  「姜未,你這案子就這麼做?」沈宴珺將我列印好的提案摔在桌上,「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因人而異,因地制宜啊?敷衍!」

  欸?我誠惶誠恐,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姜未。」她嘆口氣,「這可不是小甜心那個案子,根本兩碼事,你照搬照抄是怎麼回事?這種發布會,你不是該計較『利潤和得失』這種事兒的,這群人都是金主,會在乎你用的材料是什麼嗎?做出這種窮酸的預算你是想幹嘛呢?把橙天國際也拉下水上不得台面嗎?你知道橙天國際有多厚的本嗎?你給我記著兩個字,奢華!奢華!奢華!重做!不會做的話,就叫周晨帶你出席一些有錢人的場合,你也做回劉姥姥長長見識!」

  我被罵得狗血淋頭,坐回位置,心情說不出得差。

  尤其聽到她閉門前嘀咕的一句。

  「現在的有錢人也不知什麼情況,竟知道找灰姑娘。」

  我並不是第一次做發布會,但的的確確沈宴珺說得沒錯,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case,何況,我反省了一下自己,的確沒有太過努力,整個案子,做得漫不經心得。

  一會兒,她發過來一個視頻,是幾年前橙天國際的一個上市會。

  梅子這個時候遞過來一杯咖啡:「沒事兒吧?」

  她作為我組裡的成員,自然也是憂心。我沒帶好頭,不忍心給她壓力。

  於是搖搖頭,點開視頻。

  那是另外一個世界,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一個世界。

  金碧輝煌,奢靡高端。


  強壓之下,我一向鮮少生病的身子,有些扛不住。低血糖,站起來就暈。若是平時,睡一覺就好了,可眼下時間是最寶貴的,我只能去醫院,帶著筆記本,一邊看資料,一邊掛葡萄糖。

  分秒必爭,我卻使不上力。

  「姜未?」

  抬頭看到秦牧在的時候,我倒是驚了一下。他一臉責怪。

  「你怎麼了?生病了也不告訴我?」

  「你怎麼在這?」

  「我爺爺之前在這個醫院,年前他不是出院了嘛。定期複診,我來拿資料。」他蹲下來,「你怎麼了?」他伸出手來摸摸我的腦袋,「發燒了?」

  「低血糖。」我皺了下眉頭,「沒事的。」

  「怎麼就低血糖了呢?」他的眼神里有責備,「就橙天的事給你折騰的?」

  我點點頭。

  「你能讓醫生過來一下嗎?再幫我撥快一點。」我指指手上的吊針,「有這個在,我不方便打字。」

  「幹嘛這麼著急?」他眉頭微蹙,表示疑惑,「你都進醫院了啊小姐。」

  「馬上就得交案子了,我請了兩天假。得趕緊回去弄。」我嘆了口氣,「我還是一頭霧水。晚上家裡停電了,我水電費也還沒去繳,打算去24小時的cafe弄出來。」

  「你是怎麼把日子過成這樣的?」他滿臉的「你怎麼會是這種人啊」的嫌棄,大概是看我可憐,他倒是沒像往常一樣落井下石,我現在可沒有力氣對付一個鋒利的秦牧。

  「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我終於難以自持,表情垮下來,簡單地跟他說了一下我的處境。


  「喲,這麼可憐。」他終於又笑了起來,表情溫柔,「要不要我幫你?你把東西給我看看?」

  「喂!這可是機密文件。」我嘴上是這麼說,其實內心裡明白,這種被否掉的初稿,我不願給秦牧看,更多的還是怕他笑話我吧。

  「你要是相信我,就發過來。指不定是沈宴珺瞎,沒看出來好呢。亦虎畢竟也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他話雖是刻薄,但倒是實在。他拍拍我掛著點滴的手。

  「別想那麼多了,先把點滴掛完。我陪著你。」

  大概是倒春寒,夜裡還是極冷的,尤其是冰冷的液體掛進身體是一件難熬的事,我打了個寒戰。

  一般這種情形下,男主角不都該脫下衣服來給我穿上嗎?

  我看了他一眼,才意識到浪漫畢竟還是要分場合的,他穿著一件薄薄的線衫,怎麼不見冷?

  「你不冷嗎?」我問他。

  「不冷。」他戳了戳裡頭,「老子穿了秋褲和保暖內衣。哪裡像你們這些女的……欸……你冷?」

  他總算反應過來了啊,但是我總不能讓他把保暖內衣脫給我吧。

  「我的羽絨服擱車裡了。我去拿吧。」

  我看了一眼吊瓶,也就是半個小時的事了,對正準備起身的秦牧搖搖頭:「不要去啦。」

  可能是因為有氣無力,怎麼的這句話都有些撒嬌懇求的意味兒,我意識到自己臉紅了,囁嚅著說:「馬上就好了。」

  他重新坐回來,忽然說:「坐過來一點。」

  嗯?我側頭看他,忽見他將手臂伸過來,一把攬住我的肩膀,將我緊緊箍住。


  「你幹嘛……」突如其來的親密讓我有些不適應,臉更紅了一些。

  秦牧將頭靠近我,將我環在臂彎當中。

  「取暖啊。」

  他笑了笑,靠近我的眉眼裡的溫存讓我心生漣漪。

  我肆意地靠在他的懷裡,腦子裡一片空白,卻覺得,很開心。

  二:溫柔

  「你不該先吃點東西?」掛完點滴已經不早了,我催著秦牧往外頭走,他詫異地問我。

  「不吃不吃!去咖啡店隨便吃一點就好了。」

  「姜未,我該問一下醫生。」他板起臉來,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剛給你打的,難不成是雞血?」

  他又開始擠兌我,我倒巴不得自己還是氣若遊絲的,他還能溫柔一點。

  咖啡店裡倒是溫暖,我打開筆記本將自己做的方案給他看。

  「說句實話,寫得是有夠差的。」他倒是毫不留情,瞬間把我僅剩的希望秒殺。

  「那我該怎麼辦嘛。」我沮喪地說。

  「你喜歡這行嗎?」他忽然問了一句。

  「廣告?」我愣了一下,「現在的廣告都是些精緻的垃圾。真正的好廣告並不多,大多是靠著品牌死撐著,要靠廣告把一個普通的東西打響,真的是很難。說說虛話,難道不是必須的嗎?不都是交個差而已嗎,至於付出生命的熱忱嗎?」這些話其實違背我的初衷,我開始,不是也想要向所有人證明,我是一支潛力股嗎?


  「我說的,並非是對產品的熱愛。但起碼你得尊重廣告業,而不是你口中的『隨便交差』。專業,熱愛,是缺一不可的。」他忽然轉了嚴肅的臉來,讓我想起阿玟描述中的傳說中的秦總,「你空有點專業伎倆,毫無熱情,我倒是看錯了,你還不如辭職去寫小說吧,比較符合你的性子。」

  他話雖刻薄,但卻句句在理,我一時也不知怎麼反駁,整個人陷進沙發里,一臉的不高興。

  「起來,姜未。你還是有靈氣的。」他一把將我拽起來,「打起十二分精神。雖然我挺反感周晨這個人的,但生意歸生意,你還是得好好做。」

  然後他打開筆記本,指著屏幕上此刻在我眼裡已經是shit的文案。

  「方案你不需要全部推倒重來,很多東西都是可以用的,只要把價格提一下就夠了。

  但是,你這個方案最大的問題是缺乏內核,你鋪天蓋地地想要表達的東西太多,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傾囊相授。反倒顯得不太真誠。

  姜未啊,這是不對的。

  這跟你過哪種生活毫無關係。其實廣告這種東西和錦衣玉食的生活是一樣的,都是往自己身上貼金。

  本質上,都沒差。

  做方案,跟做人一樣,應當張弛有度。

  有些東西我不能替你做,你必須自己開竅,我只能說,抓住內核,你先弄清楚發布會要向來的人呈現什麼,你抓住了,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我該去跟周晨了解一下他的理念吧。」我想了想說。

  「不許。」秦牧的臉一黑,「他能有啥理念。要不我告訴你……」

  「噓。」我豎起一根食指,「那就不是我的方案了,你已經告訴了我方向,就夠了。謝謝你。」

  他看著我,笑了笑。


  「這麼要強我倒是挺喜歡,這麼客氣,就讓我有些討厭了。」

  秦牧做事認真起來的樣子,跟平時判若兩人,我竟有些像青春小說里寫的那種,聽學長講課無心習題的學渣妹子,光顧著看他的聰明嚴肅樣兒了。

  「這麼看著我幹嘛?」

  「沒,就是覺得,你好像被什麼東西上身了……對了,你又不是亦虎的人,幹嘛這麼幫我……」

  「這不是幫助你成為更好的人嗎?到時候履歷太難看,進甄芙人家還說你走後門。」他笑著看我。

  「好了,我其實是想你快點完工,能早點空下來陪我吃飯,行不行?」

  「我沒多大信心。」我嘟起嘴來,「我覺得我馬上就要被開除了。」

  「別鬧。姜未。趕緊的,先把方案粗綱弄出來,接下來,就只要填空就可以了。」他說,「你在這角落弄,我給點一些喝的。你餓不餓?」

  「我不餓。」我哪有心思吃飯,滿心撲向工作,「你現在別跟我說話了啦。」

  秦牧在身後嘆了口氣:「哎,找了個什麼妞兒,過河拆橋。」

  此刻已是凌晨一點,思路被打通之後,做事果然順暢太多。

  天都蒙蒙亮了,才發現坐在另外一邊的秦牧已經睡著。

  我都有些不忍心叫他。

  「你好了?」

  「秦牧?」我叫他的名字,「我寫好了。」


  他抬起睡眼惺忪,揉了一揉,有種小男孩的委屈神情。

  「哦,寫好了啊。」他伸了個懶腰,忽然豁開嘴笑道,「那小姐你能賞臉跟我吃個早飯嗎?我快餓死了。沒吃晚飯。結果到了這個點,廚師也下班了。」他指著前面一盤狼藉的沙拉,「結果我就吃了一盤草。」

  「好,我去洗把臉。」

  我走到洗手間,看到鏡子裡的自己熬夜後的憔悴樣,心想糟糕。猛拍水讓自己清醒一點。

  結果該死的是,眼睛進水,我猛地一揉……

  於是將日拋隱形眼鏡洗掉了,我500多°的近視,摘掉眼鏡簡直跟瞎了一樣,遲遲疑疑地出門,洗手間外的秦牧看著我,奇怪地問。

  「你幹嘛這麼溫柔?」

  欸?我看不清人的樣子,很溫柔嗎?

  我指指眼睛。

  「隱形眼鏡掉了。」

  「過來。」他忽然拉住我的手,「我牽著你。」

  那是一個蒸汽氤氳的黎明,我被一雙陌生的手牽著,走過黎明的街道,聞到了不知名的花香。

  秦牧頭一次那樣地溫柔。

  他說,好了,要過馬路了。

  其實我沒那麼瞎,我只是看不清而已,但我不得不說,我很喜歡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迷路的人,突然不需要了方向。


  我緊緊地攥住他的手。

  那一刻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大概是太困了吧。

  我可以不想趙靈犀,可以不想曾困擾我的一切。

  我幾乎差一點就說,我們在一起吧。

  他回過頭來,沖我笑的那一刻,在模糊的世界裡,我好像看到了一束光。

  過去的終極過去了吧。他……是不是也一樣呢?

  我並不知道,馬路那頭穿著紅色羽絨服,剛從酒吧酒吧出來,臉上妝容仍舊精緻的女生正清冷地看著馬路這頭的我們。

  我們都不知道。

  此刻趙子騏冷冷地一笑,她從chanel的包里摸到了打火機,點了一支煙。

  話說,抽菸這件事,還是趙靈犀教她的呢。那個該死的丫頭。她總是沒來由地會想起趙靈犀來,儘管自己已經八年沒有見到她了。可哪怕這麼多年過去,她卻覺得自己還活在那個比自己大一歲的堂姐的陰影里。

  她曾為這種陰影叫苦不迭,可是她已經習慣了,突然有人闖進了這片陰影,她如臨大敵。

  她猛抽了一口,黎明在寥城的南邊一點點地擴散。她拿出手機,撥了一個也算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

  那頭接起來,就知道他沒睡。

  「怎麼,想我了?」

  周晨的語氣依舊是讓自己有些氣急敗壞的輕佻,趙子騏有片刻的失神,她頓了一下,繼續說:


  「知道我剛看到誰了?……秦牧和你那個未未了。周晨,要不,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我幫你搞定她?」

  「喲,不愧曾是我的女人。」周晨大笑。

  「滾吧。」趙子騏啐了一口,「不過我倒挺想知道,這個姜未,到底有哪裡好?」

  「呵。」周晨在那頭冷笑了一下,「秦牧看上的人,我都覺得挺好的。」

  她掛掉電話,站在風中的身子有些微微發抖。

  為什麼,這些她愛上過的人,都不愛她。一會兒是趙靈犀,她不得不承認她永遠比自己光彩動人,可是,如今竟是姜未。

  呵,她到底哪裡比不上?

  三:真相

  幸虧那瓶鹽水,加上還算年輕,剛好周末,我睡到下午,起來以後又是女漢子一條。

  秦牧說得沒錯,與其這樣子瞎轉,還是要找准方向。

  我立馬給周晨打了電話。

  「請問,酒莊現在對外開放嗎?我能不能……」

  那頭的人似乎很訝異我會打這個電話,溫柔地說。

  「當然可以,恰好我今天晚上有個私人酒會,你要不要一起過來?」

  山莊在寥城城郊的涼羽山上。寥城本就是多山的城市,山莊其實也不少,但涼羽山是最好的觀景點。因為交通不夠便利,我奢侈地打車上山,一圈紅木圍繞,呈現在面前的是一座半歐式的古堡建築,設計清朗,並沒有想像中的酒肉林池之感。


  我沒告訴周晨我已經到了,而是打算自己偷偷摸摸圍觀一下。

  大概是因為尚未開放,門口不過守著一個打盹兒的老人,我輕而易舉地鑽了進去。

  我發現,山莊周圍有不少酒瓶的設計,我想,我得進入山莊裡頭看一看。

  聽說橙品山莊是會員審核制,因此面積並不算大,之前看資料,裡頭標配游泳池和高端棋牌室美容館和桑拿房,差不多就是一個俱樂部。我一邊拿著手機四處拍著,有些沒有頭緒,總要抓住點特別的東西吧。橙品除了奢華,跟別的俱樂部有什麼區別?

  恰巧後門虛掩著,剛好有個穿著服務生服飾的女孩從裡頭走了出來,趁她不備,我悄悄溜了進去。

  因是古堡的風格,後門竟是通往地下室的,聞到一股酒香,在逼仄空間裡猶為濃郁。

  我順著樓梯下去,眼前的景致讓人吃驚。

  這是一個巨大的酒窖,一排排架子上擺放著各色酒瓶,種類繁多,落地的是幾隻巨大的酒缸,酒香應當就是這幾隻酒缸里發出來的。

  這時候聽到人聲,我猛地一怔,作為一個不速之客,我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闖進人家的「後花園」。

  「新來的釀酒師傅功力其實一般,這酒香歸香,但味道一般,且酒量不足,毫無後勁。」是周晨的聲音。

  「現在的人懂什麼酒?多運一些拉菲過來不就行了?你看你,山莊也沒必要搞得跟酒窖子似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們家是靠葡萄酒發家的?」

  「這你就不懂了,現在人,空了就小酌幾杯,現在這麼多山莊,說是說休閒放鬆,但有幾個真的能做到放下架子?」

  「哈哈,也是,所以周總你也是有想法,咱們裡頭還安排個脫衣舞俱樂部……」

  欸……偷聽的我忍不住皺眉,資料里可沒說這個。

  「總之,酒是個好東西。它可以讓人忘記身份,徹底放鬆,也可以讓人原形畢露,醜陋不堪。」


  哦,我忽然懂了,醉生夢死。

  在這個新物種爆發的黃金時代,這個給創業者給大咖們辦的酒莊,不對那些芸芸眾生開放,事實上,就是為了給這些忙碌的在金錢權益上的「上等人」一個醉生夢死的夜晚。

  這個山莊,酒,不是核心,醉生夢死,才是核心。

  而所謂的高大上,不過是金錢和價位包裝上的。

  我正思忖著,不留神手肘就碰到了旁邊的葡萄酒架,發出的聲響讓我嚇了一跳,反倒是壞了事地往後一退,身後的酒架搖搖晃晃,一瓶酒咣當一聲碎在我的腳邊。

  「哎!」那說話的其中一個人,立馬奔過來,「這誰啊!這可是80年代的葡萄酒!」

  我驚慌失措,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周晨看到我,露出了笑容:

  「你來了怎麼不說一聲呢?」他一邊示意身邊那個心疼酒的合伙人不要大驚小怪,一邊安慰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我,「沒事的。酒多得是,讓人來清理一下。我帶你參觀一下?」

  我頭頂一條黑線,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那酒很貴吧?」我過意不去,「我賠得起嗎?」

  走在前頭的周晨回過頭來,遲疑地看著我。

  「我的意思是,賠得起我就賠,賠不起,我就跑。」我厚顏無恥地解釋說。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愛。」他眯起眼來看我,「看你都到了酒窖了,想來外圍已經看得差不多了,怎麼樣,帶你去會員室看看。」

  「我倒對脫衣舞俱樂部挺感興趣。好看嗎?」我跟上他。

  「怎麼不好看。活色生香得很。」


  外界傳聞周晨會玩兒,還真不是蓋的,我瞭然地抿了抿嘴。

  「你們山莊竟然還自己釀酒啊。倒沒在資料里說。」

  「我們世家是做酒的,從祖爺爺輩開始釀酒,到現在,也是有近百年的歷史了。」周晨說,「雖然後來是葡萄酒生意起來的,但不能忘本。」他笑盈盈地說。

  「聽說你們這的會員資格比高爾夫還要嚴?」

  「會員資格審核是有點嚴,不過也還好啦。」

  「有錢人可真是好啊。」我由衷地說。

  「這……還不簡單?」他笑著說,「不過你找秦牧,似乎……」

  「嗯?」

  我想周晨是誤會了我的意思了,不過我不介意他繼續說下去。

  「你難道不知道,秦牧欠了很大一筆債嗎?他老爸是有錢,但是跟他,是沒有任何關係的。你不知道他們幾年前就斷絕關係了嗎?」

  我只知道秦牧和父親的關係嚴峻,但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

  看我皺起眉頭來,周晨眯了眯眼:「果然……你對秦牧,還真是不了解啊。」

  「你覺得我看上的是他富二代的身份?」

  「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如果你想過某種生活,選秦牧,可能錯了。」

  呵,我冷冷一笑。


  「姜未,我只是想告訴你。秦牧他遠比你想像中要複雜,他對趙靈犀的感情也比你想像中要深很多。雖然他們倆是分手了,但當年的事,後坐力還是很強的。你是不知道當年知道了什麼……他們……」

  「周總。」我打斷了他,「我知道你對秦牧有意見,但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您揪著不放,我卻不想去計較那麼多,如果你非覺得我會幼稚到因為你說的這些『陳年舊事』而跟秦牧鬧翻,那你就錯了。我挺喜歡秦牧的,我也相信他也是認真地跟我交往。至於你說的這些,如果我太過計較,只會證明自己沒能耐,沒自信。畢竟我是相信我男朋友的。」我故意加重了「我男朋友」這幾個字,禮貌卻鋒利地跟他拉開距離,「我們還是談工作吧。」

  秦牧之前跟我說的那句「不管周晨跟你說什麼,都不要信」,在此刻,讓我五味陳雜。

  到底是因為,他說的是實話,還是……周晨的話確實不能信?但再怎樣我雖好奇,但我想,我寧可秦牧自己告訴我。

  有誰說過,不要有任何的偏見,我怎麼會不好奇,只是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版本,從周晨口中說出的,不一定是真相。

  周晨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姜未,你蠻有個性的。」

  「不過是性格而已。」我朝他笑了笑,「不過我還是想要問清楚一點,你找我接你的案子,到底,跟秦牧有關係嗎?」

  「沒有關係,只是因為,我特別喜歡你的。」周晨露出白森森的牙,像看獵物一樣看著我。

  我心頭一凜,也笑著說:「我也挺喜歡我自己的,希望不辜負你的厚望。」

  呵,周晨,你也選錯獵物了。

  走出地窖,陽光撲面而來,我深吸一口氣,聽到周晨跟我說。

  「不如你去問一下秦牧,他為什麼會在甄芙,以及,他爸爸和他,為什麼會斷絕父子關係吧。」

  儘管周晨讓我心生不悅,但工作是工作,我知道沈宴珺看我不爽,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哪怕是借周晨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光,也要努力一博。

  我盡力不去想「他們」的陳年舊事,誰還沒幾個故事呢?對前女友念念不忘的,也證明了秦牧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我努力這樣說服自己,可怎麼都覺得矛盾。

  那之後,一切都還算順利。四天四夜,我幾乎沒怎麼睡,整個人緊繃,終於在周一前將方案整了出來。


  那天早上我躊躇滿志地跑去敲沈宴珺的門。

  「宴珺姐,我方案發你郵箱了,你有沒有看?」

  「哦。」她低垂的眼瞼抬都沒抬一下,臉上也沒有任何變化,「方案我外包找了老劉做,跟周晨那邊也說過了。畢竟他是老前輩了。」

  我傻了眼:「可是我……我按時交了啊。何況,之前周晨不是說,要我跟進,讓用我的方案的嗎?」

  「我知道你按時交了。」她有些不耐煩地說,「現在很忙你看不到嗎?你功利心不要那麼強,你方案就算寫了,也不一定能用。別跟我提周晨,雖然是他的公司,但也不能這麼瞎胡鬧,畢竟亦虎是要擔名聲的。你出去吧。」

  「宴珺姐,不如你看一下我做的這個方案……我……」但我還是覺得不甘心,懇求道。

  「不必了。我已經安排下去了,就按那個方案來做。」她指了指桌上的文件,「這些是要落實的,你也放了兩天假了,別再鬆懈了,接下來可是打仗一樣。」

  我咬住下唇,愣是把委屈咽了回去,沈宴珺的話簡直像是一頭冷水澆在我的頭頂。

  我該感謝她嗎?感謝她為我鋪好了路,感謝她覺得我一定會失敗。

  「好,宴珺姐。」

  「對了。」她忽然叫住我,「晚上橙天邀我們這邊的人去參加酒會,就在他們的酒莊,是私人宴會,你代表我去一下。記得,穿禮服。」

  「我?」我指著自己,「我沒有禮服。」

  她翻了個白眼:「那你去樓下乾洗店取一下我的那條華倫天奴的裙子吧。可別弄壞了。」

  我訕訕地轉身,覺得渾身都沒有力氣,懷裡抱著的方案沉重不已。

  就像你用心地孵出了一個蛋,結果人家,告訴你裡頭是個死胎。


  其實我知道,廣告公司這種無用功是常有的事,但知道歸知道,真的栽到自己頭上,所有努力付諸東流,還是會讓人覺得喪氣和悲傷。

  四:緣分

  那次發布會,還算成功吧。只是我異想天開著,如果用我的方案,那該多好啊。心裡當然還是有遺憾。

  結束以後,周晨約了我好幾次吃飯,我都給推了。有天他突然跑到我公司找我,拎著一個LV的袋子,笑著說,我托人從巴黎帶的,你看看喜歡不喜歡。

  我擺手不要:「無功不受祿。」

  「這不發布會,都麻煩你了。」

  我皺眉,方案都不是我寫的,但又不能說,只能客氣地說:「分內的事,真不要。」

  「不喜歡奢侈品?」他好奇地問。

  「喜歡啊。」我坦言,「但是我知道我的經濟水平,我拎著這個包,穿著H&M100多塊錢的褲子也不合適,我這個人吧,特別在意搭配。」我開口全是胡說八道,「我就會想著,得買點配的啊!衣服一件,褲子一件,鞋也不能便宜啊!那我哪受得起。「

  「那我一套給你備齊。」他笑了笑。

  「你怎麼不說你做我爹,讓我當個富二代呢。」我翻了個白眼。

  「那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啊。」周晨忽然來了一句,「拿著吧。」

  我愣了一下,將那個包推回去給他:「我真的不能要。我上去了,還上班時間呢。」

  他只好收回去,笑容依舊熨帖:「你跟她可真像。性格也是。」

  我愣了一下。


  他接著說:「也算是緣分吧?」

  「不過……像只是像而已,畢竟大家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既不同人,也不同緣分。」我笑了笑,給了他一個背影。

  他又叫我:「姜未,你問過秦牧了嗎?」

  ——

  我沒有問秦牧,我開不了口,我知道秦牧對我有所保留,但我自以為是那是保護我的一種方式,他不願意分享那些不開心的事,難道不是為我好嗎?免我憂慮,免我麻煩,免我顧忌太多,免我吃太多的醋。

  我只能這樣想,可是,困擾的毛球卻越卷越大。

  秦牧和他父親決裂的事,跟趙靈犀有關嗎?

  真想著,梅子忽然叫我。

  「未未姐,門口有個老人家找你欸。」

  我走出門,一個滿頭銀髮的老人,站在面前。

  患有深度臉盲症的我覺得他有些眼熟,可是卻想不起來了,遲疑地問:「您是?」

  「還記得我嗎?」他轉過頭來,微微眯起眼,一臉的慈祥。

  「噢……」我回憶了一下,恍然大悟,「您是……您身體好些了嗎?我就說吧。」

  「呵,最近身體還不錯,沒偷跑出來,跟醫生請了假。我想著下次我再進醫院可能就出不來了,就想著,過來看看你。」

  「呸呸呸。」我說,「爺爺少說些不吉利的話。怎麼樣,剛好午休,我請爺爺吃飯?」


  「該是我請你才對。」他哈哈大笑,「爺爺這次啊,想去一個百年老店吃,你陪爺爺去?」

  我沒想到老人家說的百年老店是巷子深處的一家麵館,一對老夫妻開的,牛肉飽滿,冬日氤氳的蒸汽,讓人心生愉悅。

  「活了大半輩子,吃了那麼多餐廳,我還是最惦記這兒的。」老人笑著說,從一進屋開始,他的眼神里就飽含著一種東西。

  他總不能是來跟我安利美食餐館的吧,可我真的想不到這個陌生的老人找我能有什麼事。

  不過是一碗豆腐腦的錢而已,他怕是犯不著跑過來還這個連恩情都算不上的幫忙吧。

  於是我開門見山問道:「我有什麼可以幫爺爺的嗎?」

  他看了我一眼,哈哈大笑:「先點面先點面。你看你是吃哪個?」

  我們各自點了一碗牛肉麵,我抬手說要多點香菜時,對面的老人忽然目光如炬地看著我,笑容意味深長。

  「小姑娘,我這麼冒冒失失地找你,會不會耽誤你時間?」

  我看眼手錶:「不會。午休時間嘛。」

  「哈哈,那就好。怪只怪年輕時太顧著賺錢,貪圖銅臭,現在連個體己人都沒有。我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現在也都混得還成,其實也算不上惦記我那幾分薄產。但好歹也算份家業。」

  「哎,他們能惦記我多久呢?說實話,我一生也算是薄情寡義,跟幾個兒女都處不太好,倒是孫輩的幾個孩子,隔代親。錢我給他們分了一份。剩下的一份……」

  他笑著說,忽然眼中閃過憂愁,就此,眉頭耷拉下來:「事實上,這筆錢我想給一個人。」

  「我呢,這一輩子說白了,也沒有什麼太多的遺憾。就這麼一樁,跟子女孫輩說也不合適。倒是覺得你這小丫頭挺投緣的。你不介意我跟你嘮兩句吧?」

  我搖搖頭,當然不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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