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舊愛重提

2024-09-13 18:30:05 作者: 王巧琳
  一:意外

  木已成舟,儘管我知道阿玟是被冤枉的,但畢竟拿不出任何證據。

  我姜未從來不是一個愛多管閒事的人,但那天我還是忍不住給大龍打了電話。

  我試探性地說會不會是梅子乾的?大龍在那頭十分驚訝。

  「怎麼會是梅子呢。」

  「大龍,你和梅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語氣冰冷,我期待著他的答覆,又唯恐他讓我失望。

  阿玟將一切賭注押在愛情上,如果知道了,她會多難過啊。

  大龍在那邊沉默了一下:「姜未,我不知道你聽梅子說了什麼。她其實是個很單純的小姑娘,一個人在這裡無親無故的。我……」

  我打斷他:「大龍,阿玟去了你的城市,難道不是無親無故嗎?」

  或許是我語氣里的生硬和惡狠狠讓他意識到事態嚴重,他再度陷入沉默。

  「我會好好對阿玟。」

  「希望如此。」我在這端咬牙切齒,「我告訴你,你要是再跟梅子扯不清楚,梅子讓阿玟受的,我加倍奉還。」

  阿玟的辦公桌空了出來,梅子沒敢再找我說話。

  我想起前段日子梅子剛來的時候跟我們那樣親熱,我們仨,抱著盒飯在樓梯口吃,我還單純到以為,自己在陸羽和阿玟之後,又交到了一個朋友。

  我真是太蠢,蠢到藏不住自己的蠢,倒不如像阿玟一樣,被蒙在鼓裡,對梅子說,謝謝你為我說話。

  周三,我去沈宴珺的辦公室遞養身茶的初版文案,正值午休,格子間沒什麼人。她的門微掩著,正壓低聲音在打電話。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老婆懷疑到什麼程度,公司都安了隱形攝像頭了。你最近在公司也安分點。別老跟我講話。」

  風帶動門,發出響動,她猛地一抬頭,似乎嚇了一跳,看到是我,又略微鬆了一口氣。

  我情緒有些激動,滿以為找到了證明阿玟清白的真相:

  「宴珺姐,既然公司安了攝像頭,那應該可以查明真相。您……」

  「既然是隱形攝像頭,就沒必要讓大家知道,難道要公司盛傳程總夫人被害妄想強烈這種事?」她坐正,冷冷地看著我,說得振振有詞,就好像完全是個替程夫人著想的局外人。

  先不論這些,我遲疑地說:「可是阿玟是無辜的呀。」

  「我知道。」她淡淡地說,「我看過攝像頭了。是梅子乾的。這種人,我自然不會留,找個理由開了她就行了。」

  果然是梅子,雖早已有數,卻還是心裡一冷。

  「那阿玟呢?」我不服氣地說。

  「既然已經辭退了,也犯不著給她沉冤昭雪了吧?」她用一種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我,「她對公司沒有任何價值,是遍地都可以找到的普通職工。」

  價值?我聞言,忽然覺得心頭猛地一凜。

  「對於宴珺姐來說,人只有價值之分嗎?沒有價值的人,受到誣陷,受到侮辱,都不重要嗎?」

  她不滿地看了我一眼:

  「你這些正義感可以收一收,別那麼幼稚。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你沒有價值,別人憑什麼為你出頭?」

  我啞口無言地笑了,然後沉默地將資料放在她的桌上。


  抬起頭來:「是啊,程總對您來說,價值一定很高吧。」

  這是我頭一次,這樣明目張胆地諷刺她。

  她難以置信地抬頭,那一張喜怒不形於色的臉,青筋暴露的怒火衝天。

  「你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很可憐。這個世界對你來說就是一個標著各種數字的戰場,一定很枯燥無味。你放心,你的事,我不會跟別人說,不過你還是小心點,講電話呢,鎖個門吧。其實已經有人在議論你和程總了。希望你永遠不東窗事發。」我笑了笑,「那個,我不幹了。」

  即便我裝得再雲淡風輕,可從辦公大樓里走出來的那一剎那,還是覺得無比委屈,神經終於鬆懈下來,卻覺得非常喪氣。

  我剛走進這裡的時候,剛認識阿玟的時候,哪怕最初總是滿臉冰霜的沈宴珺也曾給過我一絲溫情。

  那時候我初出茅廬,滿以為世界是溫柔的,滿以為只要你不傷害別人,別人也會善待你。

  我想得太簡單了。

  秦牧說好周三回來的,我給他撥了電話。他摁掉了。

  我發過去:你回來了嗎?

  「在開董事會。怎麼了?」

  「我沒事。我在你們公司樓下,我喝杯咖啡,等你開完會。」

  甄芙位於市中心,離亦虎並不遠。我坐了一站路,就到了那座寥城有名的寫字樓底下。

  我要了一杯咖啡,坐在露天棚下頭,發生了一連串事,我有些後悔自己不能再熬一熬,畢竟這個月只有幾天就要發工資了。


  現在可好了,我失業了。

  秦牧就在樓上。

  我想起周詩餘的話,此刻像是打翻心裡的醬料瓶。

  然後,我聽到猛地一陣急剎車。

  車速雖然不算快,但猛地撞上電瓶車,車子被拋出了一定距離,上頭的人倒地不動彈。

  此時是正午,發生的路段又是市區,登時急剎車不斷,後頭幾輛車沒留神,追了尾。總之……挺慘烈的。

  肇事車輛的車主臉色慘白地下來,戰戰兢兢地走到傷者旁邊。

  我猛然看到,那傷者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

  人群迅速聚攏,我撥開人群進去時,肇事車主正在試圖想將到地的阿玟扶起來查看傷勢。

  「別晃她!快打120!」

  「是啊!先叫救護車啊!」圍觀群眾已有人拿起電話,「我來打我來打!」

  我看著神色渙散的阿玟,輕輕叫她名字。

  「挺住,挺住,阿玟你還好嗎?」

  她手上腿上都是血,我不敢翻動她,生怕她傷到了腦袋。

  幸好她答我了,她有氣無力地說了聲,疼。


  已經有人在指揮交通了,肇事車主是個中年男子,他蹲下來,滿臉抱歉地說:「姑娘啊對不住啊,你先堅持一下……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人群有人正在喊叫。

  「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我猛一回頭,秦牧?

  他看我一切都好地蹲在阿玟旁邊,似乎鬆了一口氣,然後怒氣沖沖地說:「你幹嘛不接電話!」

  哦……我剛才跑來得急,電話還放在露天棚的椅子上,但哪裡還顧得上這些,我緊緊攥著阿玟的手。

  「阿玟,可別睡著,聽我說話……」

  謝天謝地,雖然阿玟傷得不輕,流血雖多,但都不是什麼致命傷,拍片出來,沒傷到骨頭。

  大龍很快就趕到了醫院,肇事的司機也按程序付了醫藥費,沒有任何的不爽。

  阿玟看到大龍就露出一臉笑容,大龍一面責怪她騎車莽撞,但口氣卻滿是心疼,聲音輕柔地問她要吃點什麼,他去買。

  也多虧了秦牧,他熟門熟路地幫忙,問他,你會開完了?

  秦牧皺眉,一臉怪我的樣子,開了一半就跑出來了,你說,要是被公司開了,你可得負責任啊。

  我撅起嘴來:「秦總這麼低調,好歹也是你秦家的公司。」

  我話中雖調侃,但意在試探,果見他臉色一變。

  「他是他,我是我。」


  我見他不悅,只得改口:「你不是也有股份嘛。」

  「就我那點股份……」他剛要開口,迎面而來的醫生揮著報告單:「楊阿玟在這嗎?」

  大龍站定:「您好,我們就是。」

  醫生走進來,皺起眉頭:「剛檢測報告出來,孕酮指數過高,姑娘,你已經懷孕40天了。謝天謝地啊,這麼衝撞,孩子居然沒事兒,不過你們可得小心了,這都已經算是萬幸了,下次可沒那麼好運了。你也真是,老婆懷孕了還讓她騎電瓶車亂跑。」

  我們全部都驚呆了。

  阿玟和大龍,包括肇事司機都覺得自己是最幸運的人。前兩者是大難不死,有了孩子,後者是幸虧他們大難不死,不然,他可是攤上大事兒了。

  大龍眉開眼笑著,驚險之餘,這個消息,顯然是太好不過了。

  他們倆溫情滿滿,我和秦牧跟阿玟打了聲招呼,就準備不打攪人家小兩口劫後餘生慶祝新生命了。

  只是梅子的事讓我心裡有點疙瘩,我拉拉身邊人的袖子。

  「你覺得,愛情里,應該有謊言的存在嗎?」

  「要看撒謊動機了。善意的謊言當然可以。」

  「可是……愛情不該完全透明嗎?」

  「完全坦誠的男人,才是傷害女人最深的。換個角度想一想,一個人的心總是要開一下小差的,要是開小差都要匯報,你還不得被醋死。」他無語地笑笑。

  「那你會騙我嗎?」我站定,問他。

  「我說會,你會生氣。我說不會,我就是在騙你。」他開玩笑似的颳了下我的鼻子,「你選哪一個?」


  也對,如果善意的謊言可以讓幸福不被破壞,那我就不說,那我就不問,那我就相信你眼睛裡的一切都是溫柔的。

  「等下!」大龍忽然追出去,叫住我。

  秦牧看了我一眼,說,我到門口等你。

  大龍滿臉感激:「阿玟說今天是你把她送到醫院的。謝謝你啊,姜未。那個……姜未,有些事,我想跟你說一下。梅子的事,你能不能不跟阿玟提了?」

  我沒說話。

  「也不能說人家女孩子纏著我吧。是我自己做得不地道,之前阿玟說她跟我是老鄉,有一回讓她給我捎東西來著……就這麼熟了起來。結果……反正都是我的錯吧。但我真的,我真的沒做對不起阿玟的事。阿玟對我來說很重要,現在肚子裡還有我的骨肉,我不會辜負她的。我們打算調養一下就走,你放心,你真的放心。」

  大龍誠懇地說:「我真的,會對她和孩子好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想,我願意相信他。

  二:舊愛

  從醫院出來的我,才想起來自己剛才跟著阿玟上救護車,壓根沒留意自己的包。

  秦牧陪著我回去,咖啡店的人一看到我,立馬露出笑容。

  「姑娘,你的包我們給你放起來了。還有這個……」

  他皺眉看到我的一堆東西:「這……」

  「哦,我辭職了。」我朝他嫣然一笑,「我現在可是無業游民了,你作為男朋友,可要養我啊……對了……」

  我想起下午交通事故發生的驚魂一刻,秦牧撥開人群看到我毫髮無損地蹲在阿玟旁邊時,臉色慘白又如釋重負的樣子,忽然心頭一暖。


  「下午,你是以為我出事了是嗎?」我湊近他,一臉抑制不住的得逞的笑,「你是不是特別怕失去我啊?」

  「沒有。」他撇開頭,「少嘚瑟了你……」

  嘿,不會甜言蜜語的秦少爺,我重新跳到他面前:「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啊。」他一臉嫌棄地看著我。

  「你今天急三火四地跑過來的時候,我知道你在乎我,特別特別在乎。」我笑得無比燦爛。

  他愣了一下,忽然被我逗笑,忽然深情款款地指著自己的眼睛說。

  「我眼睛裡有什麼?」

  「……眼珠子。」

  「還有呢。」

  「還有我!」我嘻嘻哈哈地說。

  「是的,我眼睛裡,有個厚顏無恥的姜未。」

  「呸!」我故意裝作聽不見,一臉嘚瑟地撇過頭,「秦牧最喜歡我了,秦牧最喜歡我了~」

  我沒看到,秦牧一臉羞惱無語的樣子,在我的後腦勺對著他的三秒鐘之後,慢慢轉為笑容,他溫和地看著我,輕輕地罵了一句。

  「真是個笨蛋。」

  他忽然過來牽我手。


  「笨蛋,過來。」

  「啊?」

  「過馬路不看車,下次我看到你,可不想你和你那個笨蛋同事一樣。」

  「餵你沒禮貌死了!」我從他手心裡將自己的手抽出來。

  「牽不牽。」他瞪著我,「不牽就別過馬路!」

  我挽住了他的胳膊,嬉皮笑臉。

  「我比較喜歡這樣。」

  「笨蛋。」他皺起眉頭,唇邊的笑卻藏不住,「秀什麼恩愛啊。想去哪裡吃飯?」

  「回家,自己做。」

  「又要我做?」

  「這次我來!」

  我成為無業游民的第一天,去樓下超級市場買了一些食材。

  山藥,八角,紅燒肉,蒜片,生薑,老抽。

  「你行麼你?」秦牧一臉懷疑,「你手機不用百度一下?」

  我臉一紅:「我可是會背了!你別小看我!出去等著吧!」


  廚房油煙起,就會讓我想起在秦牧家的那個傍晚,溫馨是和晚餐的炊煙掛鉤的。讓我總是想起少年時代,企盼著放學那一刻,一路小跑遠遠看著炊煙升起的那一幕。然後,白日裡受盡的一切委屈,都會散盡。那些煙霧會滲入每個毛孔,昏黃的路燈一盞盞漸次亮起,弱肉強食的世界,按下暫停鍵,對打的怪獸握手言和,大家坐下來,吃一頓晚餐,碰一下杯,天亮了再戰。

  這一次換做我下廚。他坐在我家的沙發上,彈簧有一根壞掉了,我回頭的時候他正倒霉,一屁股坐下去凹陷在裡頭,狼狽了半天爬起來,氣急敗壞的樣子像個小孩。

  我將肉丟進油鍋,發出滋滋的聲音,不自覺地嘴角上揚。

  一切都很順利,炒出的香味溢滿了整個小屋。

  我蓋上鍋蓋,走出去的時候,秦牧正在翻我桌上放的書。

  是金庸的《倚天屠龍記》,我最近正在重溫。

  見我走出來,他合上書。

  「你看過麼?」我坐到旁邊,避開凹陷的地方,一張長沙發可利用的空間自然有些擠,我們倆挨得很近。

  「沒太多印象了,是不是東方不敗那個?」

  我噗嗤一笑:「不是啦。東方不敗那個是《笑傲江湖》啊。笨!」

  「受不了你們文藝女青年。」他一臉嫌棄,「不過金庸這老頭是挺會寫東西的,我高中的時候也算是他的粉絲,不過《倚天屠龍記》倒真沒看過。」

  「喲。」我笑他,「還以為你只知道狄更斯馬爾克斯呢。」

  「可不是,我又驚到你了?我還以為你只知道安妮寶貝呢。」

  「你少來。」我揶揄他,」我只知道可愛淘和明曉溪。「

  「唔……難怪活得那麼瑪麗蘇。」他忽然伸出手,捏了捏我的鼻子,「少讀那些故事,會嫁不出去的。」


  夕陽西下,屋裡已經暗了,兩人陷在沙發里,昏暗的光線之中,夾雜著紅燒肉的香氣。

  我離他那麼近,只要頭一歪就可以靠在他的肩膀上。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他說,你要是不想上班就休息一陣子,你要是想上班了,把簡歷給我,來甄芙。

  「要給我走後門嗎?」我輕輕地問。

  他側過頭,夕陽的餘暉照在他臉上,微長的睫毛在眼瞼留下了陰影,他的笑容都是慢動作的溫柔。

  「不是嫌我總沒時間陪你嗎?給你個機會,天天纏著我。」然後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聽說辦公室地下情很有意思……」

  我輕輕踹了他一下,也跟著笑。

  「對了,你媽前幾天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你的情況呢?」

  「我媽怎麼會給你打電話啊?」我騰地坐起來。

  「你不知道哦。我去你家那次,你媽都有我微信了……還經常給我點讚呢。」他笑得一臉得意,「你媽可喜歡我了。」

  「……」我穩住自己情緒,媽,你這是讓你閨女情何以堪啊?「可是她要問我情況,不能直接問我嗎……」

  「切。」他丟給我一個白眼,「你永遠只會說很好。」

  「我是很好啊。」我嘴硬說。

  「那也是我的功勞。」他一臉自負,「要是沒我,你心虛嗎?不過……」


  他抽動鼻子,一臉欣慰的笑:「看來還是孺子可教的。等一下……」他眉頭皺起來,「什麼味道?」

  紅燒肉的香氣里,夾雜著一絲的焦味,我整個人跳起來。

  「啊!我的肉!」

  跑到廚房打開鍋蓋,我整個人都軟了,我一時沒掐時間,秦牧個紅顏禍水讓我忘了鍋中有肉。這可是我苦心想要一改「廚房弱智」印象的第一彈,就此陣亡,成了「廚房災難」。

  我整個人都蹲在地上,哭喪著臉。

  秦牧走過來,眉頭皺著,一臉無奈地搖頭,過來拽我。

  「幹嘛啊?一碗紅燒肉而已啊。」

  什麼跟什麼嘛。我整個人喪氣得要命,死活不肯站起來,嗚咽著。

  「什麼一碗紅燒肉啊。這是我的心血!我不我不我不!」

  說著還真哭了。

  就算之前做周晨那個案子,好不容易完工被否掉,都沒有哭。

  為了一碗紅燒肉,我簡直像泄了氣的皮球,死活不肯站起來接受殘酷的現實。

  他只能哭笑不得地蹲下來替我擦眼淚。

  「你怎麼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啊?」

  我邊哭邊說:「什么小時候啊!」


  「你是不是真的不記得,你以前見過我了?」

  「哎,我這麼帥,你居然不記得了。」他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你真不記得,你有一回蹲在老季家小區里哭,有個超級無敵帥的蓋世英雄,把你送回去?還……買了羊肉串給你吃?」

  我搜腸刮肚地回憶,而他似乎情景再現,一屁股坐到地上。

  「哈哈哈哈,我到現在還記得,你一臉鼻涕眼淚,邊吃羊肉串邊哭……哈哈哈哈……」

  我……我想起來了,停了哭聲,指著他難以置信地說:「是你!」

  「不是我還是誰?算起來,我也救了你好幾次了……居然,不記得我。你是不是瞎啊。」

  「主要是你跟小時候太不一樣了嘛。那時候多帥啊。」我努努嘴說。

  「姜未,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他兇巴巴地逼近我的臉。

  「現在,居然還能更帥,簡直天理難容。」是的,我就是那個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盡情屈的姜未。

  他滿意一笑,繼而盯著我,我臉一紅:「你看著我幹嘛?」

  「沒有。」他輕輕地說,「就是覺得,你和平時有點不太一樣。」

  讓人覺得,特別想保護你。

  他捏了捏我的臉:「起來吧,肉是不能吃了,焦的吃了會致癌。還有什麼,我來做吧。」

  一聞到紅燒肉的焦味,嘴巴又忍不住一癟:「「欸。你看我,什麼都不會。」

  「怎麼會呢?」他嘴角一斜,「你起碼……還會吃啊。過去等著吧。」


  我老老實實站起來,為自己作了一把而羞恥難當,退出廚房這個本就不屬於我的舞台,默默地到一邊看他擼起袖子,一副大廚架勢。

  我覺得滿心甜蜜,秦牧不會知道的是,那天我第一次去老季新家,天黑了,我卻迷路了,他的出現簡直是救命稻草。我好長一段時間還跟老季說我要嫁給那個小哥哥。

  雖然,這在我遇到栗長原之後,就徹底給忘了。

  但幸好,兜兜轉轉,命運巧合,在很多很多年之後,我可以看著這個小哥哥,親手給我下廚做飯。

  「秦牧你手機響了!」我在客廳里看到手機亮起來,朝著廚房喊道。

  「幫我拿過來。」

  我蹬蹬蹬跑過去,上頭的號碼顯示未知,大概是國外打來的,興許是鶴童。

  ——

  聽筒里傳來的聲音讓秦牧猛地一震,手裡還在翻炒的鍋鏟停了下來。

  他聽到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卻又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聲音。

  「秦牧,我是趙靈犀。」

  他沒說話,他是說不出來話,他心裡有些窩火,他很想裝作冷冰冰地說點什麼。

  「你打錯了。」或者「你有什麼事。」都好。可是他一句都說不出來。

  「那個……我過段時間就要回國了。你一切都好嗎?」

  他過了三秒鐘,手臂開始機械地翻炒包心菜,再不炒,就要粘鍋了,像姜未那樣,煮出一鍋鍋巴出來。


  他緩慢地,翻炒著。

  然後說:「很好。」

  他不能多說幾個字,怕自己會失控,廚房真是個溫吞的好地方,他才能按捺得住自己的內心。

  「那就好。回頭見。」

  她掛掉了電話,他聽到的忙音讓他有片刻的空白,她是什麼意思?她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問他過得好不好?托她的福,他好得厲害。

  滋。

  冒出的油星子濺到手上,他猛地丟掉鍋鏟,姜未忽然跑上前來,問他手怎樣。他的右手被她抓在手裡,剛才她一直站在自己身後嗎?

  「沒事吧?」瞧她緊張的樣子,然後她呆住了。

  哦,他差點忘了,剛才做飯難得才把表和佛珠去下來,他的右手手腕有一條長長的疤痕。

  「這是什麼?」姜未抬起頭來問。

  秦牧有些不耐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以前不小心割傷的而已。」

  割傷自己的手腕,還是大動脈?秦牧知道自己這個謊,撒得太不高級。

  可是偏偏姜未沒再問,她只是笑了笑:「剛才是鶴童打來的嗎?你怎麼不讓我接一下?」

  秦牧猶豫了一下:「是他姨媽打來的。沒什麼事。那個……你按了煮飯開關嗎?」


  我知道秦牧有事瞞著我,那條疤痕我到現在才發現,但是他不說,我也不會逼問。

  我不想做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女朋友,會很煩。

  那餐飯吃得格外地沉悶,他的心情好像變得很不好。

  臨走的時候,他拿走了那本《倚天屠龍記》。

  「書我帶走了。起了個頭。還挺有意思。」他終於笑了一笑,忽然過來吻了一下我的額頭。

  似乎,在獎勵我的不追問,或者安慰我受挫的好奇心。

  三:錯過

  我成了個無業游民,終於改掉了每天早上比鬧鐘醒得早的病,西寧姐表示很高興,她最近上班了,李念念常常被丟在家。念念同學在鶴童這個好朋友離開之後顯得特別寂寞,雖然還是對我橫聲橫氣的,但還是看得出,蠻纏我的。

  我去看了阿玟,她的傷不重但是畢竟剛懷孕,需要調理。大龍悉心照顧著,兩個人,規劃著名未來的小日子,大龍決定,等段日子,三個月穩定期過後再搬家。

  我想,梅子,在他們之間,只是個小插曲吧。

  得知我失業後的陸羽同學直接就來了一句,姜未,來寫一碗雞湯,送給職場上的混蛋們。最近不是很流行旅行嗎?要不我做個你的專訪?就說你是為了出去看世界辭掉高薪工作?

  我說啊呸,首先我那根本不算高薪工作,其次我是因為跟老闆槓上,不瀟灑走人不得被小鞋絆死?不過我還是很沒骨氣地接了她的雞湯約稿,總得……有經濟來源吧。

  至於張宸,陸羽同學很迅速地跟他分了手,那次家庭聚餐,她也沒有去。分手的事還得賴老季,陸羽帶上張宸去老季的酒吧玩,怎麼的樂隊的哥們自然是知道內情的,但又知道不能捅破那層紙,只能拼了命地灌張宸。張宸畢竟也是被慣壞了的小帥哥,三下兩下喝了,紅了臉死活不肯再喝。老季說你這是不給我面子是吧?張宸大概也是喝高了,直接來一句,我幹嘛要給你面子啊。陸羽一拍桌子說,分手吧。

  儘管張宸酒醒之後苦苦挽回,但不被愛就是這種下場,分手不是欲拒還迎,不是若即若離,分手,就是我不想再見到你。

  老季跟我說,我挺擔心她的,她這樣惦記著那個王八蛋,我這麼好的男人她拿來當兄弟,多浪費啊。


  我說,那你跟她說啊。

  他說,你就欺負我慫是不?我再等等吧,等她好了,等她徹底過了這個坎兒,我再說,我不想成為炮灰。

  就這樣過了幾天,周晨忽然打電話來找我,問我為什麼離開亦虎,是不是打算去甄芙?

  我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並表示我暫時沒有去甄芙的打算,我想閒一段日子。

  他說,那有沒空?我和幾個朋友新開了一家餐廳,你來嘗嘗?

  我原想拒絕,但是忽然想起有些事,可能只有他能給我答案,於是說好。

  臨出門的時候陸羽打來了電話,她在那頭說:「姜未啊,我在杭州出差,剛好在跟一個旅行社談合作。他們打算出錢讓人去玩兒,最後給點稿子和圖片就可以了。有兩個名額。你要麼?」

  「免費的午餐誰不要?文字有什麼要求啊?我可寫不了好的……」我吐吐舌頭,「去哪?」

  「去泰國,好了,就這麼定了啦……」她欲言又止,「其實,我想跟你說,程滄也在杭州,他們公司剛巧在這邊有個活動要做。你說巧不巧,就在那個旅行社附近。所以今天下午,我碰到他了。」

  雖然在寥城,也曾碰到過一次,但不過匆匆一瞥,共處一室卻沒有說過一句話。

  而在杭州這意外相遇,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再次面對」吧。

  「你放心,姜未,他約我吃飯。我一會兒就下去。但你放心,我非常非常平靜。都過去了。我知道他是要結婚的人,我有分寸。」

  陸羽掛掉了電話,她撒了一半的謊,幸好姜未沒有問下去。她只是需要有個人分享一下她的此時此刻。

  她撒了一半的謊,其實下午她見到程滄的時候自己表現得非常狼狽。他叫她的名字,她過了半分鐘才回過神來。

  他也有些尷尬,笑容里看得出來,他每次不好意思的時候,都是這種笑。


  他說,你怎麼也在這啊。好巧啊。

  是啊。在寥城,除了那幾個被刻意避開的坐標之外,他們沒有遇到過任何一次,誰能料到,會在杭州碰面。

  她緊張地有些侷促,都有些不像自己了,她也擠出一個笑容。

  「是啊。那個……我先走了。」她指指旅行社,「約了談工作。」

  「那個……」他叫住她,「你晚上還沒走吧。我聽說有個館子不錯。你不是喜歡串串嗎?我昨天去嘗過,應該是你喜歡的味道。」

  她腦子一片空白,回頭說:「好啊。那晚上說吧。哦,你沒我電話了吧……」

  程滄忽然笑了,這一次是個真心實意的笑,帶點無奈:「你的號碼我都能倒背如流。」

  還有你的QQ號,銀行卡號,家裡的地址,你的生日,你的一切。

  半個小時過去,陸羽坐在梳妝檯前一動不動。

  她不想化妝,那樣會顯得自己太過殷勤。可是她更不能接受這副鬼樣子去見他,那簡直破壞掉最後一絲美感,她在所有社交軟體上的努力營造,就全都白費了。

  她就這樣,頹然地坐著。最後做了一個決定,發了一條。

  「我不來了,我還有事。」

  在簡訊發出的那一瞬間,她關掉手機,生怕自己後悔一般地,撲到床上埋住自己的腦袋,眼淚一顆顆地往下砸。

  怎麼會,怎麼會到這個地步。明明就把這個人刪掉了,為什麼他重新出現的時候,會輕易地踢掉她苦心埋上去的灰塵,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回那些歲月?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就像被有意之徒按了一下她生人勿近地保護著的開關,於是她苦心經營的平和就這樣崩塌。


  她為何不能坦然一點,像個成熟的成年人,走過去,吃一餐,然後一笑而過,舉手投足都是灑脫?

  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也許不是每個人都有不敢面對的人。但幾乎每個人,都有一段無法面對的歲月吧。貪嗔痴狂,悉數用盡,然後,在長大後的歲月回憶起來,變得那樣可笑。

  我運氣多好,在以為耗盡一切好運之後仍能遇上秦牧,而陸羽,在經歷一個錯的人之後,遇上了一個又一個錯誤。其實錯的並不是那些錯誤本身。而是陸羽心裡的那個模型。

  他有稜有角,就是程滄。

  電話響了,是一條簡訊。

  他說:「點了好多。真的。都是你喜歡吃的……黃喉,鴨腸,我還買了香蕉牛奶。」

  那一剎那陸羽的眼淚就掉了出來,她抱著手機往酒店外面沖。

  她那一刻的念頭就是「程滄我管不了那麼多了,你不要結婚不要結婚,你不要娶別人不要娶別人!你不就是覺得我脾氣差嗎?我改我改我全都改……」

  咔擦,電梯門口,穿高跟鞋的她因走得太快而崴了腳,整個人撲在大理石地板上。

  巨大的一聲,震碎了她的一時衝動。

  電梯門哐當打開,一個老外看到撲在地上的她嚇了一跳,一邊問她are you ok,一邊給酒店打電話讓叫120。

  她忍著痛,搖著頭。

  我不ok,我一點都不ok!

  嚇得老外手足無措。


  程滄喝掉了一排的香蕉牛奶,滿桌的串串。杭州白沙泉美女真多啊,煙火氣息熏得他有些暈。滿桌的菜。

  陸羽沒有來。凌晨兩點了,她還是沒有來。

  他知道她的性格的,她性子那麼犟。

  他站起來,買了單,服務員指著那些還沒下鍋的串串說,這些可以退。

  他說,不用了。

  就當她來了,吃下去了,跟他說,哇,這家串串真好吃,下次你還要帶我來知道沒有!

  他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很渣,所以他不敢接林簡接二連三打來的電話。

  他想,陸羽是move on了吧。

  那也好,那挺好的。

  老季接到陸羽的電話的時候正在演出的間隙,今天生意爆好,他打算待會上台唱一首high爆全場的歌。他的心情也還不錯,直到聽到陸羽的哭聲。

  他以閃電般的速度衝到略微安靜的倉庫,他聽到陸羽邊哭邊說,老季我崴到腳了,你快罵罵我,我差點干蠢事。

  他只問了一句,你現在在哪裡?

  她嗚嗚地哭著說,我在醫院啊,一個老外把我送過來的。

  他說,我一會兒到!

  她嗚嗚地繼續哭,你怎麼到啊,我在杭州啊……


  他愣了一下,然後說,那你等著,我要好一會兒,才能到。

  然後,他撇下樂隊,幸好還有一班飛機,凌晨就能到蕭山機場。

  ——

  周晨還是一個很有格調的人,這家餐館規模不大,在一個小巷子深處,卻是門庭若市。

  他找了個臨院的小包廂給我,點的菜色,都極其精緻。

  我沒多少胃口,開門見山。

  「周晨,我是有事想要問問你。」

  他抬起頭:「又是關於秦牧嗎?我又不是他的監護人……」

  「我想知道秦牧手上的疤是怎麼回事。」我直接劈進主題。

  在周晨面前,我不需要偽裝,不需要清高,不需要裝作漠不關心毫不在意。

  「這麼隱私的事,你該問他自己吧?」他苦笑一聲,「不過也是,他怎麼會告訴你。來,先嘗嘗這酒,酒莊新出的,我一般都不拿出來,我一會兒跟你說。」

  ——

  我去了一趟學校附近的軟陶店。

  曾經在這裡,陸羽親手砸碎了程滄準備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我是這樣猜測的,那時候程滄的確猶豫了,但他還是想要和陸羽走下去,但是陸羽那一砸,砸碎了他最後一份愛情希望。

  我之所以回到這裡,是想做一對軟陶人送給秦牧。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個念頭,或許,是因為心裡不安吧,總要做出一點事來安慰自己。

  軟陶店是我大二的時候開的,店主是一個雲南的女生,跟周詩餘關係不錯,跟我們只是點頭之交。但我還是蠻喜歡她的,聽說她是為了在寥城男朋友放棄了英國留學的機會來到這裡,然後分手,反倒是男友出了國,她則留在了寥城。她的店設計很清淡,但手藝頗有匠人風範。她說陶藝這種東西,本身就是需要耐心和時間的,火候也要對,才能出精品。愛情,也是一樣。

  「你最近戀愛了。」她說。

  「欸?」她怎麼看出來的?我一臉訝異。

  「你眼睛裡有火苗啊。」她笑著說,「看得出,對方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吧。」

  周詩餘曾在這裡打過一段時間的工,以她的八卦程度,一定跟老闆娘說過我的故事吧。

  「詩餘也好久沒來看過我了。對了,程滄和你好朋友怎麼樣?」

  上次那麼一鬧,她還是記憶猶新吧,突然問起來,我心裡竟有種過盡千帆的感覺。

  真是一轉眼,程滄都要結婚了,在這裡,時間就像停止流逝一樣。

  我淡淡地說:「散了。」

  「愛情里沒有對錯。」她笑著跟我說,「姜未,你相信嗎?相愛的人啊,最後不管怎麼兜兜轉轉,都會找到對方的。」

  我們都是迷路在地球的孩子,出現就是為了找到對方。

  軟陶店時常只有我們倆人,揉土是軟陶製作的第一道工序,是要將未經加工的材料揉制均勻,使得密度極大,減少裂痕與氣泡,然後是造型,因為我是生手,這一道工序,費了很大的時間。

  幸得老闆娘一直陪著我,她的性子就像溫水,大概是職業練就的。

  她跟我聊起以前愛的人,聽說他在國外,念了博士學位。提起這個人的時候,她眉眼間一點都沒有怨懟。

  「你還在等他嗎?」我忍不住問。

  「不是等,而是守候。」她笑著跟我說,「當然不排除我會愛上別人。姜未,如果碰上值得守候的人,那就用點耐心。」她笑著說,「人啊,就是這樣,把握是很難的一件事。愛情若是太用力,也不好。容易崩塌。」

  好像,是這樣子。

  「有個諺語叫守得雲開見月明,守啊,是要耐得住性子,耐得住嫉妒,耐得住寂寞的。

  你懂嗎?」老闆娘,微笑著將那對軟陶人,送進了烘烤箱。

  ——

  那天,在那個胡同口的深處,一杯酒下肚,周晨緩緩開口。

  「那條疤,是三年前,趙靈犀試圖自殺的時候,秦牧自己割的。」他看向一臉震驚的我,「幸虧被發現,兩個人送到醫院,才被救了回來。姜未,他可以為她去死。一而再,再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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