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那一場張揚且驕傲的青春> 第四章溫柔的洪水猛獸

第四章溫柔的洪水猛獸

2024-09-13 18:30:36 作者: 王巧琳
  那天,栗長原邀請我去見了他口裡的小仙。

  未見其人先聞其名,我對她充滿了好奇,自然就是答應。

  她應該很漂亮,漂亮得讓我嫉妒,就連一向毫不溫柔、大大咧咧的多寶提到她都滿臉是笑,我握著小拳頭要去迎戰,我想看看那個被保護被溫柔相待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到底是不是像她名字一樣仙。

  我做了無數個假設,也沒有想到是眼前這樣。

  見小仙的地方,是醫院。

  我老遠看到有個女孩被人牽出來,然後鬆開大人的手,朝著我們艱難地走過來。

  她走路好奇怪,搖搖晃晃的。但我永遠記得她臉上掛著的燦爛笑容,像是能夠洗滌一切污濁的陽光。

  我呆在那,半晌沒動,看到栗長原蹲下來,抱住了差點跌倒的她。

  他的睫毛溫柔地下垂,在她的小臉上親吻了一下。

  我詫異地問多寶,小仙的腿怎麼了。

  多寶指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輕聲像是怕被小仙聽到一樣附在我耳邊說。

  「這裡出了點問題。就不能走路了。」

  我看到栗長原蹲下來,聲音溫柔得像是一片雲。

  「對不起啊。小仙,哥哥沒能把瓶子給你帶回來。」

  「沒關係。小仙長大了,沒有它也睡得著的。」她說話有些含糊不清,後來我知道,許多不幸都發生在了這個孩子身上。我緊張兮兮地看著,多寶捶了我一拳。

  「喂,不許用那種眼光看著她!」

  「我沒有!」我知道用異樣的眼光對殘疾人來說是一種恥辱,憤憤地瞪著他,「我……我是覺得她很乖。」

  剛說她乖,小丫頭忽然盯著我問,哥哥她是誰啊。

  栗長原看了我一眼,笑容燦爛:「她是姜未姐姐。」

  小仙先天性腦癱,慢慢影響到肢體的平衡,外貌,也開始發生變化,智力發育變得遲鈍,一件事情,總要付出比常人更高的代價才能完成。

  那天栗長原帶我們去公園,他和多寶一人牽著小仙的一隻手,配合她的步伐,走得特別慢。

  夏日炎熱,走到街角的雜貨鋪,栗長原說,等一下。

  他奔進店裡,一會兒出來帶著三支白糖水冰棍,遞給我們。

  冰涼的液體下肚,牙齒一陣清爽的打顫,這種感覺真炫酷。我走在栗長原的左邊,心裡彆扭地想,我是不是,也該跟他們手拉手啊?

  「誒,你要不要牽著我?」

  「你是不會走路嗎?」多寶白我,然後自覺在小仙面前失言,支支吾吾,「我我我……的意思……」

  幸虧小仙沒太敏感,專心致志地吃著冰棍,卻在栗長原朝我伸出手來時,忽然瞪大眼睛:「哥哥只許牽小仙!」

  喲嘿,跟我吃醋。

  「小仙,要禮貌一點。」儘管是教育,他卻還是說得那麼溫柔,「哥哥對多寶哥哥也好啊。」

  「多寶哥哥是男孩子,以後不能嫁給長原哥哥的。」

  切,誰說的。小孩子可真不懂事。但我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為有可能「嫁給栗長原」而沾沾自喜。


  小仙的注意力很快被一個賣氣球的吸引了。

  栗長原何等敏銳,他摸摸她的腦袋:「想要嗎?哥哥給你買一個。」

  她卻搖了搖頭:「我喜歡電視上的,這個不好看。」

  確實,眼前的氣球顏色單調,不像H城,賣的那叫一個品種繁多,孫悟空、美少女戰士、七龍珠……應有盡有,像把動畫片裡的人物搬回了家。只可惜,再好看的氣球也會在幾天之後泄了氣。

  「好。那哥哥下次去買電視上的那種給你,好不好?」栗長原疼惜地摸摸她的腦袋,小丫頭卻搖搖頭說,「不要不要,一定很貴。」

  然後她將那終於吃乾淨的冰糖水木棍舉起來,鬆開他的手,步履有些艱難地往前走,幾步之遙的垃圾桶,她走得認真,像是一段征途。然後鄭重地,將木棍丟進去。回頭,小丫頭露出了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也不知怎的,那笑容,讓我覺得又心酸,又羨慕。

  我對栗長原說:「等我下次過來玩,我到時候給你們帶那種氣球。你們喜歡什麼圖案的?」

  小仙將信將疑地看著我,又看看栗長原。長原笑著說:「快告訴姜未姐姐你喜歡怎麼樣的?」

  她有些別彆扭扭,看起來是真的對我有成見,但又拒絕不了氣球的誘惑。

  她說,她喜歡哆啦A夢的。

  其實聽小仙說話有些費勁,因為疾病的原因,她言語能力有限,許多詞彙說得含糊不清,也有些句子說得顛三倒四。但栗長原總是能第一個讀懂她的話,然後翻譯給我聽。

  他看她的眼神,充滿了寬容和疼惜,像她是這個世界上的一件寶貝一樣。那樣的眼神,讓人覺得珍貴不已。

  我羨慕起她來。

  「你要回H城了嗎?」栗長原問我。

  多寶正陪著小仙摘花,小仙多幸福啊,那個總是在不耐煩的多寶,也像栗長原一樣對她有足夠的耐心,哄著她,寵著她。


  「嗯啊。我媽媽……」我止了話頭,怕提到母親會被誤認為是炫耀。眼前這三個跟我年紀差不了太多的孩子,都沒有母親。

  我知道,小仙在被查出先天性腦癱之後就被拋棄。而多寶,六歲那年父母出車禍身亡,被親戚輾轉相送的他,最後來到了聖山孤兒院。栗長原呢?聽人說他是老院長從外地帶回來的,一直親手撫養長大。但無論如何,也是不知父母在何處的孤兒。

  「那走之前,一定要跟我們說一下。要有個歡送儀式呢。」他彎彎眼角,說得卻很誠懇。

  我點點頭,手撐在坐著的木墩上,忽然覺得鑽心的疼。

  「哎呀。」

  「怎麼了?」

  伸出手掌,一根木刺扎進皮肉,碰一下都痛。

  栗長原眉頭微蹙,將我的手掌握住:「我替你拔出來。」

  木刺很小,盛夏的陽光之下,栗長原的睫毛微微顫動,緊緊地盯著我的手心,生怕弄疼我,他小心翼翼的樣子,而他手掌的溫度傳送進體內,我覺得心中一陣溫暖,蔓延得滿臉都是。

  頓時對木刺感激不盡。

  我終於等到媽媽。

  她大包小包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我剛好寫完了暑假作業的最後一個字。

  天哪,這畫面太美我不敢看,閉著眼睛飛奔到她懷裡。

  她也笑,鬆開手裡的東西緊緊地抱住我,我緩緩睜開眼睛,剛想開口問你找到爸爸了嗎?

  卻發現她身後還有一個人。


  我見過這個人,他和爸爸是同事,或者說,是爸爸的頂頭上司,姓趙,他以前常常來家裡吃飯。當然,相比爸爸,我覺得他有點老。我有些警惕地後退了一步,腦子裡百轉千回的想像,但想來想去,還是自我打消了念頭,興許人家只是順路送一下媽媽呢?

  外婆剛買菜回來,像是對媽媽的歸來並不意外,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跟趙叔叔禮貌地頷首:「留下吃晚飯吧?」趙叔叔客氣地鞠躬:「不用麻煩了伯母,一會兒我還有工作,我們一會兒就走。我晚上還有個會。」

  我聞言,頓時有些緊張。

  「一會兒就走嗎?我能不能過會收拾行李?」我眨巴著眼睛說,「我要去做一件事。」

  可能是因為太記掛著告別的事,我甚至沒有從媽媽的臉色里看出什麼端倪,在得到她首肯之後,飛奔出了小屋。

  屋外空氣清新,我的心情更加暢快。雪鎮不似H城一般酷熱,一整個夏天都清涼舒爽。暑假偶爾過來度個假,我還是很願意的。

  我跟老太太的關係嘛,也近了一點。她還給我做了我和爸爸都愛吃的鳳爪,給我當零食吃。

  當然,還有栗長原了。嗯,勉強也可以算上多寶。我挺捨不得他們的。

  暑假馬上就要結束了,作業寫完,又快要開學,總算可以見到季林洛啦。雖然爸爸沒有和媽媽一起來接我,但世間哪有完美的事嘛。我已經覺得劫後餘生,非常幸福了。

  我要去跟栗長原告個別,我要問他要個地址,我會給他寫信的。

  到時候我就可以跟季林洛炫耀,我也有一個超級好看的筆友啦!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沒錯,我還該問栗長原要一張照片。

  糕點鋪里,少年正不疾不徐地做著一個蛋糕,滿頭大汗的我在玻璃門外面就揮起了手,他朝我笑了一下。

  「姜未。」

  「我媽來接我了。」

  「啊,那太好了。」栗長原放下了手裡的工作,找了一塊乾淨的毛巾遞給我,「那你要走了嗎?」


  「嗯。對了,氣球我會在城裡找,到時候給你寄回來,誒,也不知道氣球可不可以寄?那個,你給我一個地址好嗎?」我不自然地用毛巾擦擦汗,心中又為自己的小計謀而感到得意。

  「好啊。」他去找了紙和筆,在上頭刷刷地寫上幾行字。

  他的字就跟他的人一樣挺拔好看,乾淨,又溫柔。

  我的鼻子突然有些發酸:「栗長原,你能給我一張你的照片嗎?」

  「誒?照片嗎?」栗長原搖搖頭,「我很少拍照,以後,我給你寄吧。」

  「好。那我走了。」我接過他手裡的小紙條,卻有些戀戀不捨,「多寶呢?你幫我跟他說再見。」

  「好。」他就這樣,微笑著定定地看著我。

  我的腳步卻移不動了,抿著嘴,有點想哭。

  「姜未……」他喊了我一聲,「你放心,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12歲那年夏天的尾聲,一個漂亮的少年對我說,我會永遠記得你的。我聽到自己的心如鹿撞,嘴角不自覺上揚,一扭頭,奔跑起來,覺得自己輕飄飄的,馬上就會化作夕陽近處的一朵雲。

  栗長原,我也會,永遠記得你的。

  然而,這個世界總是藏著那麼多的「意料之外」。

  當我半失落半興奮地跑回外婆的小屋,發現趙叔叔正在屋外抽菸,看到我來,有些尷尬地跟我笑了一笑。

  我也沖他莞爾一笑,往裡走,聽到了媽媽和外婆爭吵的聲音。

  「你還在計較那麼多年前的事嗎?所以到後來我所有的決定你都反對!不就是為了報復我?」


  「不要把責任推託給別人。你總是這樣一意孤行,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你只顧著自己爽快了,考慮過這個孩子嗎?你要重新開始生活我不反對,但這孩子盼了你多久你知道嗎?你非得逼著她,也重新開始嗎?」

  「你根本不懂!我有多難你知道嗎。我下這個決心也是……」

  我推門進去,她們的爭吵戛然而止。我的心跳還是很猛烈,腦中亂糟糟的,卻仍舊裝作什麼事都沒有地回到房間,翻開早就已經做完的暑假作業,拿起筆在原有的字跡上機械地臨摹一遍。

  我不是笨蛋。我知道我爸爸離家出走了。我媽媽沒有找到他。而趙叔叔,我也知道他絕對不是「樂於助人」這麼簡單。我很早以前就覺得他喜歡我媽媽。只是我從未意識到,之前趙叔叔說的,我們一會兒就走的「我們」里,不包括我。

  我的手微微發抖。

  沒有一個男人,會沒條件地對一個毫無關係的女人那麼好。

  「姜未,媽媽最近新接了一份工作,挺忙的,老是出差,怕不能好好照顧你。所以,想讓你在外婆這呆一段日子。」她果然還是開了口。

  大人們真可笑啊,明明早就下好了決心,做好了決定,卻還是硬要擠出一套虛偽的說辭。

  「你願意在外婆這裡上學嗎?嗯,等到高中的時候,媽媽再接你回去。」

  你要讓我如何輕鬆地說出「願意」二字?

  我只是定定地瞪著她,如鯁在喉,最終也沒有將「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說出口。

  「你知道的,寶貝,今後媽媽的工作會很忙,沒有時間來照顧你。所以把你放在外婆這裡,你懂不懂?你要明白媽媽的苦衷。」

  我當然不懂,我在想,家都沒了,她養誰的家?如果我不在,爸爸不在,她也不在那的話,家,到底在哪裡?是跟趙叔叔的新家嗎?自然的,如果他們有了家,那我肯定不是其中一份子。

  但我還是老老實實地說:

  「好。」


  「等媽媽穩定下來,就接你回去好不好?」

  「好。」

  媽媽聽見我的答覆,滿意地出去了。而我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暑假作業出神:早知道要轉學,我還辛辛苦苦地做作業幹什麼?

  這個時候,窗外一陣人聲。我抬頭看見栗長原以及他身後的多寶。

  栗長原笑著說,姜未,多寶聽說你要走了,他說要跟你親自告個別,順便送個禮物給你。

  我走近窗前,多寶有些不好意思,腦袋撇向一邊,彆扭地朝我伸出手,攤開手掌露出了幾顆顏色漂亮的雨花石。我接過來,說了聲謝謝,然後,咬了下嘴唇。

  「那個,我可能不走了。」

  「誒?」

  「我……我外婆一個人在這裡生活太孤單,我想留下來陪她!」我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來。

  我才不要全世界任何一個別人知道我媽媽為了要開始新生活而把我撇下呢!那種滋味簡直比千刀萬剮還難受!為此,我寧可編造一個冠冕堂皇的謊言,騙別人,也騙自己。

  我當時笑得,一定比哭還難看。

  「可是你爸爸媽媽不是來接你了嗎?」多寶終於看著我了,詫異地問。

  「那個不是我爸爸。是……一個叔叔。」我快速說完,瞥了一眼栗長原的臉。

  他臉上始終雲淡風輕,可他眼神里,分明已經看穿了我的謊言,這讓我覺得委屈極了,像是自己精心做的一個肥皂泡,被他溫柔地用指尖戳破了。

  「我……我……」


  他忽然伸出手來,似乎要撫慰我一般,摸了摸我的頭髮。

  「那太好啦。姜未不用走了。你興許會跟我們一個學校,你跟多寶差不多大吧,雪中的班不多,興許能分到一個班。」

  他的手掌輕輕地摩挲著我的頭髮,少年身上有一股奶油的味道,令我覺得又溫柔又難過,我咬住嘴唇,卻還是沒忍住委屈,磕磕巴巴地開始哭,卻還要逞強為自己找一個藉口。

  「我只是覺得,我以後要在這裡……我……我討厭……孟長城……他真的好討厭啊老欺負我。」雖然我真的討厭孟長城,彼時,卻是將他當做擋箭牌用來轉移視線,然後就可以不要顏面地大哭。

  然而我的內心卻仿佛處在無人的荒野,肆無忌憚地大喊著:怎麼辦,我變成孤兒了。

  多寶見我大哭,慌了起來,支支吾吾地說:「你你你別怕孟長城,他要是欺負你我們就揍他啊!」

  「好了。不哭。」而栗長原彎下腰來,微微抬起臉看著我,手,從我的頭頂移到臉頰,輕輕地給我揩去眼淚,「姜未不怕,以後,我保護你。你,就做我們的人,好不好?」

  雖然被媽媽「拋棄」的痛苦仍在,可是時間才不理會這些,它不管不顧地向前,還未等我喘口氣,就自顧自地將我拖到新的一頁。

  造化弄人,開學升入初二之後,我並沒有被分進多寶他們班,而是不幸地和孟長城同班。

  經歷過幾次慘敗,加上栗長原的威懾力,孟長城並不敢明著招惹我。可畢竟他還是要發泄的嘛。於是在背後,嗯,我是指,站在我身後唯恐我聽不到似的,罵我拖油瓶。

  我當然生氣,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大人不記小人過。

  那段時間裡,我常常要做的就是陪小仙復健。

  醫院是偶爾會去的,但因為費用昂貴,大多數的康復治療,都是栗長原親力親為。

  為了讓她的肢體不再嚴重僵化,減少繼發性關節畸形和軟組織攣縮,日常生活訓練,是最重點的任務。

  但畢竟他升入高中後學業繁忙,又要在外打工攢錢,時間非常有限。所以很多時候一放學我就跟著多寶跑回聖山。甚至周末,我也有事兒沒事兒就往那跑。


  孟長城他們一家人都會對我用一種蔑視的眼神,我不在乎。老太太從不反對我和多寶他們來往,也從不理會別人的冷言冷語。只顧專心打著眼前的毛衣,她的眼神很不好,但卻從來都是倔強地不要我幫忙。暑假時已經打完第一件了,青灰色的第二件,也已初見雛形。

  而小仙雖懂事,但那也只是栗長原在的時候,對突然跑進她生活的我,又好奇又排斥。尤其多寶那個王八蛋,時常挑撥離間她說長原哥哥可能會納我為小妾,一切就上升成赤裸裸的對抗了。

  偶爾的時候我會幫著多寶訓練小仙,其中一項,便是修復操。

  我並沒有栗長原那樣好的耐心,她一罷工我就會虎著臉。

  「你再不鍛鍊,以後會不漂亮了!」

  「你再不鍛鍊,以後就不能走路了!」

  「你再不鍛鍊,以後長原哥就不理你了!」

  說到第三條,平日裡動作艱難的她忽然伸出手來推我,我猝不及防,伸手去擋,她就一屁股癱在了地上。

  她大哭起來,說的話十有八九我聽不太清楚,但這句清晰極其。

  「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多寶跑出來,一見小仙哭,瞪大眼睛吼我:「姜未,你欺負她幹嘛?!」

  我百口莫辯,也異常委屈,我姜未原來也是一顆玻璃心啊,被這樣大呼「討厭你」,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多寶的一吼,我也跟著哭起來。

  多寶本想凶我,結果我這麼一哭,他也手足無措了,難得這傢伙也有怕嘴軟的時候,他道歉說,誒誒誒你別跟著哭啊……我錯了還不行嗎?誒你們別哭了好嗎?哎喲煩死了。

  邊哭我還不忘記下一筆,哦,多寶怕這招,以後可以隨時用。

  其實我哭還有一個原因,畢竟我不小心推了栗長原的掌中寶,辜負了他的信任,我怕他因此生氣不理我了。他對她多好呀。


  可是那天,栗長原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認準是我的錯。

  他聽完我坑坑巴巴越解釋越掩飾的重述後,耐心地蹲到小仙面前說:「姜未姐姐是為了小仙好,小仙知道嗎?其實啊,哥哥告訴你……」

  我不知道他附在她耳邊說了什麼,果然小仙停止了哭聲,雖然還微有怨氣,卻跟我來了句對不起。

  後來我問栗長原他說了什麼。他沒告訴我,後來還是小仙跟我說的,她說,長原哥哥說你是他找來的蝴蝶仙子。

  同時,我也因此認識了一群除小仙之外的孩子。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個叫楚陽的男孩子。

  他有自閉症,時常一個人在角落裡畫圈圈,然後繞著小島跑步。

  據說多寶剛來的時候也沉默,並且暴躁,但他是這樣形容楚陽的。

  「我以前還以為我自閉,見了楚陽才知道,靠,我自閉?跟他一比我簡直活潑得像有多動症。」

  我問栗長原為什麼聖山的院長不帶他去治療。栗長原苦笑著說:「自閉症是無治的。它是一種殘疾。我們能做的不過是讓楚陽能夠開心點,在他自己的世界裡。」

  雖然小仙的治療費也少得可憐,但楚陽,卻是連醫院都不用去。

  我聽得難過,撅起嘴來說:「這不公平。」

  他回過頭,笑著說:「這,都是命。」

  那天栗長原陪我在夕陽下呆了很久,他說,姜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不公平。

  他說話的口氣像個大人,我卻沒有如往常一樣像孩子一般跟他爭論。

  「小仙的病,是治不好的。」

  「腦癱是無法痊癒的,我們只能幫她在有限的生命里,過得開心和快樂,比楚陽更糟糕的是,她隨時有惡化的可能性。所以我更擔心她。院長也知道這個情況,他不肯拿聖山的錢去給她治病。而我能做的,就只是努力地攢錢,雖然只有那麼一點點,但我想,起碼積少成多,我想給她買台修復儀,能讓她多去幾趟醫院。運氣好的話,可以帶她去她想去的地方玩。但是……我總覺得,那些都離我好遠。」

  他的話語裡透露出無限的悲觀,可我總覺得他是那顆會治癒傷痕的太陽,你看,他讓小仙笑,讓多寶笑,讓楚陽笑,讓聖山的很多孩子笑。儘管他其實也只是個孩子。

  「一切會好起來的。」我忍不住說,「你幹嘛那麼悲觀啊!」

  他沒有說話,朝著天空伸出手來,我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將那顆夕陽,捧在了手掌心。

  他的手停在那裡很久,直到夕陽落到山脈後面,世界從橙色變成了粉紅。

  「看到沒有,很多東西,是抓不住的。」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