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仙人掌的刺

2024-09-13 18:30:40 作者: 王巧琳
  孟長城最近正在練習用左手寫字,因為他聽說左手寫字的人比較聰明。我可不信這個邪,季林洛就是天生的左撇子,但他的成績依舊差得令人髮指。更何況,栗長原就不用左手寫字,但哪怕在初中部,我都能聽到他那風雲的傳說。

  作為孤兒,在學校里要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並不容易。儘管大多數人並不會太刁難,但總有少數人比如孟長城會進行一些歧視和挑釁的行為。而栗長原得到大多數人的尊敬,除了他的臉和彬彬有禮的性子,還有他漂亮的成績。

  儘管他忙得焦頭爛額,但總能在考試的時候臨場發揮進全校前三。這種情況,我也只能用「天才」二字來形容了。我突然想起之前季林洛口中的情敵阿童木,據說成績也好得要命,平日裡就愛打打遊戲機,泡泡網吧,不愛上課還愛跟老師抬槓,但成績就是名列前茅。面對這種事,我也只能難得跟栗長原統一了世界觀:

  這,都是命啊。

  孟長城最近也不知抽了哪門子風,之前一直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每每見到我都拿出世界大戰的陣仗,最近卻偃旗息鼓,時不時還跑我家來找我聊個天。

  比方說他從用左手練了半天的一堆廢紙中抽出一張「作品」,指著它朝我說:

  「賞你看看!」

  我看上頭攀爬著歪歪扭扭的符號,大致對齊四小行,不知道他到底在炫耀什麼東西。

  「這什麼啊?」我抬頭問他,一頭霧水。

  「你看不出是什麼?你文盲啊你!你看,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你服了嗎?」

  我點點頭,服。服得天崩地裂,服得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說不服。

  我……當時的感覺……他就像一個殘障人士努力地進行著康復治療,並且相信自己是最正常的……實在是讓人欽佩啊!

  「喂,你一會兒要不要跟我們去玩彈珠?」

  對於上了初中還在玩彈珠的孟長城,我實在只有「呵呵」兩個字奉送,這個時候我家門前出現了多寶的身影。孟長城雖對我客氣了些,但對他們,似乎永遠都不肯改變偏見,他輕蔑地哼了一句,然後惡狠狠地對我說:

  「我給過你機會了!」

  「長原哥呢?」我跟小麻雀一樣快樂飛奔,今天本來約好一起去書攤上蹭漫畫書看的,栗長原卻沒有出現。

  多寶撇撇嘴:「他還在畫室,叫我們先去。」

  「畫室?」我像發現了新大陸,「我怎麼不知道他會畫畫?我要去看我要去看!」

  多寶拗不過我,陪我去了高中部的公共畫室。

  畫室里支著無數個架子,卻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冬日裡的夕陽溫柔地照耀在栗長原的身上,他手中的畫筆,嫻熟地落在紙上。

  我這才留意到,他畫畫的時候,用的是左手。

  他的旁邊擺著好幾幅作品,風格迥異,但畫漬都未乾。見我們來了,他抬起頭來招了招手。

  「馬上畫完了。」

  我盯著他面前的畫,那是一幅漂亮的水彩,陽光下的河水清波漾漾,一顆顆的鵝卵石顏色各異,畫意簡單,但筆法老道,以我雖然門外漢但好歹也算正常的審美來說,畫得相當不錯。

  勾完最後一筆,他收了筆鋒,蘸了黑色水彩,在畫作的右下角寫下了一個我陌生的名字。

  「誒?你的藝名嗎?」我驚詫的問題逗樂了他,他沒說話,站起來搓了搓自己冰冷的手,呼出一口熱氣:「今天晚上,我請你們吃牛肉麵。」

  栗長原有極好的繪畫天賦,我卻全然不知。多寶告訴我,他是在替藝術班的學生完成作業。因為要省下水彩錢,長原哥很少畫畫,但是他能駕馭各種繪畫風格,畫技又精湛,造假功夫一流,於是很多學生偷懶,不想寫作業,就找他來畫。而對於節省的他來說,這樣的機會不但能夠掙到錢,還能夠免費使用油彩作畫。

  我聽著難過,晚上吃牛肉麵的時候,都恨不得跟老闆從五塊一碗砍價到兩塊。同時心裡暗暗有了兩個計劃。

  我媽每個月都會給我寄一大筆錢,她似乎在用這種方式來彌補我。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那些錢,已經有些過多了,在雪鎮這個小地方,我根本花不完這些錢。

  我把那些錢給了栗長原。他死活不肯收,我生氣了,我說,這是保護費。

  「我保護你不是應該的嗎?」


  「小仙也是我妹妹。」我沒提油彩的事,怕他會覺得我多管閒事。

  「姜未,這是你媽媽給你的零花錢。」他還是固執地不肯收。

  「你也知道是給我的啊,我要怎麼花是我的事啊!你再不收,我就換種花法!」我將錢伸到半空,下頭就是蓮湖,「我的新花法叫『天女散花』!」

  大概是我的大小腦還沒發育完全,我原本不過是想使用「激將法」,刺激一下栗長原,卻不知怎麼回事,機械地鬆開了手,於是,我手裡的一小疊錢,在雪鎮乾淨清澈的蓮湖上漫天飛舞……

  那場面,簡直把我給美哭了。我就跟得了帕金森一樣開始發抖,回頭衝著栗長原喊:「我我我……我花光了……」

  栗長原一個猛子扎進了蓮湖,濺得我一身的水花。

  我當時悔恨得想給自己一個巴掌,初冬啊,初冬啊!土豪了不起啊!揮金如土這種事是人幹的嗎?

  那是我三個月的積蓄,在當時已是巨款。栗長原撈回了三分之二,除了被風吹走的幾張,還有幾張孤零零地飄蕩在湖面上,任性地離我們遠去。

  他哆嗦著上岸,朝著岸上的我揮了揮手裡濕噠噠的錢,我愧疚地撲過去,見他一直在發抖,急得問,你冷不冷啊?

  栗長原牙齒打顫,對我的智商實在是有些忍無可忍。

  「不冷。你也可以下去游個泳。」

  那天,我在家門口曬錢,哆哆嗦嗦地將一張張紙幣攤開搭在大石頭上。

  過了一會兒多寶氣喘吁吁地過來找我:「喂,那個……」

  我臉一紅,怕他是來質問我的,開口就招了:「我不是故意把錢扔河裡的,我本意呢……是……反正就是手一抽筋,就把錢全散了……」

  他的表情有些狐疑,停頓了好幾秒都沒說話,似乎腦子裡正在咀嚼我的話,我這才悔恨地意識到,我靠,多寶壓根還不知道事情的始末,我就不打自招了呢!


  果然,他氣勢洶洶恨鐵不成鋼地朝我嚷嚷:「姜未!你有錢了不起啊!你他媽把長原哥害死了!」

  我的臉頓時煞白:「你說什麼……」

  「呸呸呸!」他反應過來,要把晦氣話呸掉,「他現在發著高燒呢。你有錢了不起啊!還玩這招,老子以後有錢了,把你跟錢一起丟河裡!不!丟北冰洋!哪只企鵝敢撈你就斃了它!」

  栗長原此刻正躺在鎮衛生所里,手上打著點滴,一張俊秀的臉,慘白慘白的,長睫毛蓋住眼睛,微微顫動,正在熟睡之中,只是眉頭深擰,令人難過。

  我怕吵醒他,哆哆嗦嗦地走去問醫生。

  「叔叔,他沒事吧?」

  「沒事?大冬天的掉河裡,你說有事沒事啊?今天可是零下二度,這是什麼概念你知道嗎?湖邊上都結著冰碴子了你知道嗎?……」醫生大嗓門,我朝他豎起一根手指,他識相地把聲音降下來,「這孩子體質本來就不好,還好只是發燒,我給他掛個水,要是燒退下去,估計沒事。」然後他吩咐多寶,「你回去給他找件厚的衣服吧。」

  「老劉啊!」門口站著的是蓮安街巷子口雜貨店的老闆,一個啤酒肚的猥瑣中年人,他左手一個啤酒瓶,右手一袋花生米,看到我時,眼睛咕嚕咕嚕轉,我討厭他的眼神。劉醫生走出去問,黃老闆,哪兒不舒服?

  我才不想聽他哪兒不舒服呢,我都被他看得不舒服了,於是走進小小的輸液室,關上門。

  栗長原還在熟睡之中,世界忽然變得很安靜,只聽得見點滴「滴答滴答」,一點點輸入栗長原的體內。

  他發白的臉還是讓我很愧疚,我坐到他的旁邊去,歪著腦袋熟睡的少年身上單薄,披著診所俗氣的毯子,卻還是比我有生以來任何一個人都好看優雅。

  「對不起啊。」我絮絮叨叨地說,「長原哥你千萬要快點好起來,不要有事,今天是我不對,我下次再也不會這樣了,你這樣子,我真的好難過哦。」

  毯子滑了下來,我伸手輕輕地拖上來,替他掖好,我做這些時竟有股子認真的虔誠,心砰砰跳著。

  忽然他抓住了我的手,嚇了我一大跳,唇邊慢慢溢出笑容的栗長原,聲音輕輕地:「我沒事。不要難過,姜未。」

  他的手那樣的軟綿綿,與其說「抓」,不如說是輕輕地搭在我的手上,我能感受到它的溫度一點一點侵蝕了我的心臟。


  我方寸大亂,卻不敢亂動。而他的眼睛仍然微微閉著,似乎這只是無意識的一個動作,輕柔得像是夢境。

  我的手心開始發燙,卻遲遲不願意把手收回來,就讓時間停止在這一刻吧,就這麼停止吧……

  「長原哥醒了嗎?」多寶一頭撞了進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回了自己的手。

  慌亂之中,我用力過猛,倒退了好幾步,差點撞上背後的牆面:「醒了吧?可能醒了,可能沒醒,我也不知道啊,我我我我先回去了,我錢還曬外面呢!」

  我慌不擇路地跑出去,冒冒失失地撞在了一個男人的便便大腹上。

  「對不起,對不起啊。」

  「喲,小姜未啊。」

  一抬頭,黃老闆,我頓時一陣噁心。

  我飛快跑回了家,世界上最大的慘劇終於發生了。剛才為了看望栗長原,跑得太急,晾在門口的錢忘記收起來了。此時,我傻眼看著空蕩蕩的石頭,內心一陣淒涼。

  這可是栗長原冒著生命危險下河撈回來的錢啊!

  我的腦子已經停止運轉,恰好孟長城正大搖大擺地回家,我腦門一熱,便上前去攔住了他。開口的第一句就是:「孟長城,你拿沒拿我曬門口的錢?」

  孟長城立馬就發飆了,他漲紅了臉,朝著我破口大罵:「姜未你丫有沒有搞錯,你覺得老子偷了你的錢?」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回過神來,解釋道。

  「你他媽以為自己誰啊你。你有錢嗎?你和一群窮逼可憐蟲玩多了,就以為全世界都稀罕你的錢嗎?」

  「你說誰呢?」我冷下臉來,叉著腰,瞪著他道。


  「說誰誰清楚。你怎麼不去問問你的好朋友啊,指不定是他們偷的,那群寄生蟲,看著都噁心。」

  那一刻我氣壞了,孟長城簡直可惡到爆!來不及多加思考,我當時只想揍扁他!

  於是我憤怒地上前一步,揪住他的領子。這傢伙忽然扯住我的頭髮。

  「你還想跟我打架是嗎?沒人要的拖油瓶,你爸跟人跑了,你媽也跟人跑了,你看你,也就配跟聖山那群可憐蟲一塊玩!還不如搬進去呢!省得……」

  我忍無可忍,使出吃奶的力氣飛起一腿,那是栗長原教我的:一定要踢在關節上,最好是膝蓋。

  於是我瞄準猛踢,只聞孟長城一聲長嘯,抓住我頭髮的手登時鬆開,我站在那擺出一個李小龍的動作,還撇撇嘴。

  「那麼這次,你服不服?」

  孟長城也真是弱爆了,被我一招制服後,躺在地上鬼哭狼嚎,我都覺得被他哭煩了。大人們聞聲趕來,一看這仗勢,抬起他就往醫院跑,我看情形不對,正想著開溜,被老太太九陰白骨爪給捉了個正著,並且還被關了禁閉。

  我還挺開心的,在家裡哼著歌,有種凱旋而歸的勝利感。我得意極了,覺得栗長原真是個好老師啊,多寶那傢伙還說我笨!哼,他有我天才嗎?

  孟長城骨折了。老太太一回來,就虎著臉說,姜未,走,你給我去道歉。

  「我不去!」我立場堅定。

  「你的錢是我給你收起來的,你隨隨便便冤枉人家,你還有理了?」

  「那他罵我!」

  「他說你什麼了?小孩子家的能說出什麼話,讓你這麼大反應?」

  我委屈地眼淚打轉,對這件事我守口如瓶,不想重複那些惡毒的話,更懼怕面對,我爸媽的的確確把我給丟在了這裡的事實。


  所以,賠禮道歉?想都不要想!

  年少不懂事,加上我的犟脾氣發作:「要我跟那種王八蛋道歉,除非!除非他給跪下求我!」

  要一個膝蓋都被我踢壞的傢伙下跪求我,我也還是蠻心狠手辣的。

  老太太頓時徹底爆發了,指著我說:「姜未我告訴你,你在我這裡,你就得聽我的話,不然你就給我滾出去!」

  「滾就滾!」我眼裡含著的淚花瞬間崩塌,卻還是昂著頭氣壯山河地走出了大門。

  我能走到哪裡去呢?往常覺得跟麻雀一樣小的雪鎮,此時卻變得天地蒼茫,似乎哪裡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實在覺得無處可躲,不知不覺走到了車站,卻發現自己身無分文,買不起車票。更何況,就算回到媽媽的家,那裡又能容得下我嗎?

  我不知所措地折回來,漫無目的地邊走邊哭。

  南方的冬天不似北方,風吹得呼呼響。冬風濕冷,輕輕刮在臉上就像無數的小刀片,讓你說不出地難受。同時又是無聲的,在人跡罕至的郊外更顯清寂。也許是怨向膽邊生,我不知不覺地獨行至高速入口附近,卻一點都不感到害怕。

  晚班列車疾馳在高速公路上,我選擇了一盞路燈,不怕死地坐在燈下的圍欄上,冷眼看著來往的車輛。

  不知車上的人,有沒有像我一樣無家可歸的呢?

  我突然感到了害怕,覺得自己簡直可憐得像一粒多餘的塵埃。我有點後悔自己的不服輸,自己的瞎較勁,大冬天的,我會不會凍死在這路邊?

  身子在低溫之中冷得麻痹,但思維卻沒被凍住,越想越絕望。

  那一刻,我真的好想回家。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走進了荒涼的小野路,周遭都是凌亂的樹木。雪鎮是孕育在深山之中的小天地,交通雖便利,但跟H城四處都是煙火自然不同,走進無人地帶,竟如同荒野。

  頭頂一鉤月,遠處傳來不知名獸類的叫聲,近處有貓叫,夜深之時悽厲得像是嬰兒的哭聲。


  季林洛跟我說過的所有的子不語都在此刻跑進腦子,我毛骨悚然,整個人都在發抖,遠處出現的一個人影讓我像是迷失的船隻找到了燈塔,我飛奔過去,嗓子眼被風吹得十分乾澀,遠遠地看到一束手電筒光影下,一張人臉清晰呈現。

  我撲過去,大哭起來。一個懷抱緊緊地抱住了我。

  這人的聲音還是瓮瓮的,重感冒發高燒,他聽說我離家出走,拔掉正在輸液的針頭就出來找我。

  我嚇壞了,只顧著哭,我怎麼每次都這麼狼狽呢。

  那個人緊緊地將我抱在懷裡,輕聲說,不要怕不要怕。

  我指著身後,上氣不接下氣:「那裡……那裡好可怕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安慰著我說:「好好好,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一想到老太太兇巴巴的臉,哭得更絕望了:「我不要我不要,她不要我了。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好好好,我送你去。你不要哭好不好?」

  我使勁搖頭,後來的自己都無法理解當時的悲傷,我哭得他滿懷都是眼淚。

  我說,不,不好。我爸爸不要我了,我媽也不要了,現在我外婆都不要我了。沒有人要我了。

  儘管看不到他的臉,我卻還是感受到他的笑了。

  他一定是像看一個傻瓜一樣看著我,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的栗長原,像大人一樣安慰著我說。

  「外婆不會不要你的。」

  「她叫我滾。」我的眼淚吧啦吧啦地掉。


  他緊緊地抱住我,他剛退了燒,身子還很虛弱,聲音輕輕的。

  「那你信我好不好,全天下不要你了,我栗長原也不會不要你。你要是信我,就跟我回去,老太太不要你的話,我帶你回我的家。」

  我問栗長原,他是怎麼找到我的。其實雪鎮好多人都在找我。老太太開始覺得我是負氣出去,這麼冷的天過不了幾時就會回來,然而夜色越來越濃,仍不見我的蹤影,她也急了,滿大街地找我,找到糕點鋪,老闆娘也急了,就召集了四鄰舉著手電筒來找我。

  可是那麼多人,只有栗長原一個人找到了我。

  他當時的回答是,不知道,我就憑著直覺走,覺得你會在這裡。

  我緊緊地跟在他身後,一邊警惕著回著腦袋,生怕有什麼東西跟著自己。

  黝黑的冬夜小路上,舉著電筒的他帶著路,平時沉默少言的他不住地跟我說著話,聲音沙啞:「你外婆是個好人,她不會不要你的。」

  我沉默。

  「孟長城一定是說了很難聽的話讓你生氣,對不對?」

  「嗯。」

  「我就知道,姜未不是愛惹是生非的孩子。我也想揍他很久了。」

  「你又不是沒揍過他。」我抽抽搭搭地說。

  「嗯,也對。但是沒有一次把他揍進醫院過嘛。在這一點上,姜未你比我更棒。但是……」他低下頭,微微月光下,栗長原臉上像被鍍了一層銀色,「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打架這種事,還是我們男孩子來吧。下次,他惹你生氣,你來找我,我來踹他好不好?」

  我一笑,更加跟緊他一點,聲音顫抖著:「長原哥哥,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啊?」

  他抬起頭,望向天空,朝著孤星和月亮,淡淡地說:「我不相信有鬼,但我相信這世上,有靈魂。不用怕,靈魂,都不壞。」


  那場尋人風波,以我被栗長原送回了家告終。老太太當時在雪鎮的大街上,舉著手電筒,看到了我,什麼話都沒有說,像是沒事兒人一樣,跟我說,餓不餓?回家,煮麵吃。

  我狗腿子似的點頭,生怕她再跟我說那個字。

  我依舊對她又敬又怕,以前是怕呆在她身邊,現在是怕她不讓我呆在她身邊。

  儘管我很喜歡栗長原,但我知道他的家是個孤兒院,我不想變成一個孤兒。

  老太太煮了一大鍋的面,她留了很多幫忙找我的人吃飯,最大功臣栗長原卻悄悄地走了。

  我含著淚吃著一碗麵,每個人都在跟我說:「姜未啊,要聽話,不要亂跑。下次走丟了,可沒人能找得到你了呀。」

  我知道最近不太平,我這麼一跑,老太太一定擔心壞了。

  街坊陸續走了。屋裡燒著炭火,跟屋外的室溫天差地別,我老老實實地洗漱完畢,乖巧躺到床上去。

  忽然她躡手躡腳地進來,端著一碗薑湯。

  「晚上那麼冷,應該凍著了,喝下去再睡。」

  她表情依舊生硬,語氣卻軟了許多。我起身抬著頭看她,心裡還是有委屈,想撒撒嬌。

  「外婆,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嚴厲?」

  「總要嚴厲一些,你媽就是被我寵壞的。」

  我倒是一點都沒看出她寵愛我媽媽。如果寵愛的話,那麼為什麼她們現在關係這麼糟糕?

  「我媽是不要我了嗎?」提到我媽,我忽然鼻子又一酸。

  「別亂說。哪裡有母親不要自己孩子的道理。她也是千頭萬緒,暫時顧不上你,所以讓你在外婆這裡呆著。」

  「那我爸呢?」

  她眉頭一皺,見我老老實實地把薑湯灌下去,才開口說:「你爸也有你爸的理由。」

  「那栗長原的爸爸媽媽,整個聖山孤兒院的孩子的爸爸媽媽,為什麼不要他們?」我忽然有無數多個疑問。

  她猶豫了一下,許久,回過頭來跟我說。

  「他們,也許也有他們的苦衷吧。好了,快睡吧。」

  我忍不住還是問了她一個特別矯情的問題:「那麼你呢?你會不要我嗎?」

  「不會。」她說。

  「那孟長城的事兒能不能算了?我真得去道歉嗎?我一點都不想去!」我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必須去!還有,你這些驕矜的毛病,我得一個個給你糾過來。記得,姜未,你現在不是在你原來的家裡,沒有人會哄著你。以後走到社會上也是這樣!好了,給我立刻躺下!關燈,睡覺!」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