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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當時的月亮02

2024-09-13 18:31:03 作者: 王巧琳
  而咖啡店的生意,越來越好。

  我不笨,我知道這得益於栗長原和肖肖那兩張臉,雖然偶爾也會yy一下有些人是為我而來……栗長原越來越能自如地應對客人們的調笑,而肖肖,就跟天賦異稟似的,能跟任何客人快速熟絡起來。我倒是拘束,客人跟我開的玩笑,我一概笑笑,更何況栗長原囑咐我不要跟陌生人說太多話。

  雪鎮的秋天過得特別的快。十月底,樹葉已經落光,桂花香氣也已經散去,天氣轉冷。我的頭髮長的速度很快,後腦勺已經可以紮起一小簇了。我在家照鏡子的時間越來越長,祈禱著有一天頭髮可以及腰,到時候燙個波浪捲兒,一定優雅又美麗。

  那天是周末,在咖啡館裡,我圍著圍裙,拿著抹布,假裝殷勤地擦著已經被我擦得鋥光瓦亮的玻璃門。眼睛卻像安裝上了偵察望遠鏡似的,透過玻璃面上的反光,密切關注栗長原和肖肖的一舉一動。正當我沉浸在這種鬼祟中時,外面突然有人用力推門進來,我的鼻子被狠狠撞了一下。

  我還沒來得及尖聲驚叫,就聽見一個語氣里透露著萬分驚訝的聲音:

  「晶晶!」

  我恨恨地接過栗長原遞給我的冰袋,敷在鼻子上,不情不願地坐在李言面前接受他一廂情願的「老友敘舊」。

  「哎,晶晶,我們居然又見面了,可真是太巧了啊!」

  我隨意嗯哼了兩聲,表示答應。能不巧嗎?雪鎮統共就那麼一點大,逛兩個小時,不跟同一個人打三次以上的照面,都叫概率低。

  「嘿,你說,咱倆這叫不叫有緣?不如我認你做妹妹好了!」

  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我們才見了幾次面,除了栗長原,我才不要叫別人哥哥呢。

  「對了,妹妹,上次的事情之後,那些混蛋還會欺負你嗎?我聽說啊……」

  我慌忙起身,用高八度的聲音蓋過李言的話:

  「啊啊,什麼?居然有這種事?劉奶奶家的貓居然跑了,快跟我出去說……」

  接著,我扭頭對收銀台的栗長原說:

  「長原哥,我和他去外面聊,外面涼快,涼快……」

  栗長原從冰櫃裡拿出兩瓶可口可樂,放在櫃檯上,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然後又接著繼續忙他的去了。

  我只好暫時放棄了監督他和肖肖的大任,先解決李言這個傢伙。

  誰知,剛一出店門,一陣涼颼颼的冷風颳過,我打了個哆嗦的空當,李言就換了副畫風。

  他點燃一支煙,從夾克衫里掏出一個很小的盒子,放到我手心裡,說:

  「你跟陸小芽說,我會娶她,讓她等我。」

  我打開盒子一看,那是一枚鑽戒,克拉不大,樣式卻很好看。

  李言之前一賭就輸了所有,輸紅了眼,這一枚戒指,是他最近的一筆意外之財換來的。

  他說,他再也不賭了。但是陸小芽不肯見他,問我能不能幫他這個忙。

  他一邊說這些話一邊抽菸,一根接一根,看得我肺疼。

  他有些哆嗦,他說,妹妹你是不明白,我知道我王八蛋,我特別混蛋,我配不上她,但就是因為配不上,但我又捨不得她,我只能走這條道,這條道來錢快。

  我撇撇嘴,笑了笑:「可是錢去的也快,丟命也快。」

  他忽然咧嘴笑了:「你這就是在說笑了,我的命值幾塊錢?」他將菸頭丟到地上,用腳尖摁滅,「你以為我不恨賭嗎?我恨得要死。我8歲那年,我爸輸光了所有東西,最後把我媽給賣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媽在哪呢?你知道嗎?幸虧那老王八蛋喝酒死了,不然我一定會殺了他。」

  「那你怎麼就變成跟他一樣的人了?」

  「不。怎麼可能一樣。我不會賣小芽。」

  「可是那又如何。雖然我沒見過你爸,但能把老婆賣了的男人,肯定很可怕。你老是說你不會賣小芽。你就保證你爸當初沒想過,一定不會賣你媽?」說完這話我有些後悔,生怕這個玩命賭徒會打我。


  結果他沒有,他忽然笑了,揉揉我的頭髮:「丫頭,我媽被我爸賣了以後,我才知道她當時懷了個孩子,如果是女孩,應該跟你一樣大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的眼神,這個傢伙肯定不是什麼好人,但他眼神里還是有人情味的,這股人情味讓我沒辦法徹底討厭他。

  然後,我聽到他說:「我很愛她。就是因為覺得太愛了,覺得隨時她都會離開我,所以……我沒法控制我自己,我知道我混蛋。」他側過頭說,「如果小芽真的鐵了心要跟我分手,你就跟她說,戒指留著,錢也留著。我走就是。」

  我把戒指揣進兜里,眼看著李言的背影離去,心下做了決定:這個忙,我姜未幫了。

  我捧著盒子回到咖啡館,栗長原正在搗鼓咖啡機,回頭看到我手裡的盒子,淡淡問道:「是什麼?」

  我不敢撒謊,說是李言給小芽姐的東西。栗長原看了我一眼,沒再說話。

  我心有疑問,我問栗長原:「小芽姐為什麼會喜歡李言這樣的人呢?

  「喜歡怎麼樣的人是陸小芽自己的選擇。」栗長原淡淡地回應我。

  「可是我覺得,要喜歡值得的人。怎麼能喜歡一個總是傷害自己的人?」比如你,我喜歡你。你從不傷害我。

  「傻瓜……」他無奈地搖搖頭,便不再說什麼了。

  陸小芽之前給我打過電話,幸虧我當時機靈,記了下來。撥過去,還好不是公用電話,對方接了起來。

  「小芽姐嗎?」

  「是啊。姜未?怎麼了,長原有什麼事嗎?」

  「並不是,你回來的話能不能告訴我,我有東西給你。」

  那頭她愣了一下:「是李言讓你給我的?」


  「嗯。」

  「是什麼東西?」

  「我沒打開啊。畢竟是你的東西!」我怕說了之後不再有驚喜,於是裝作不知道。

  她又笑:「未未你還真是個好姑娘……打開吧。你告訴我是什麼。不重要的話,我就不要了。」

  我只好老老實實地告訴她,那是一枚鑽戒。

  「小芽姐,我懷疑他要跟你求婚!」

  「是嗎……」她在那頭的聲音有一點點飄,聽不出情緒,「可是……我已經交了新的男朋友了。」

  我的話筒砸在了腳上。

  畢竟年紀小沒見過世面,當時「背叛」兩個字躍進腦里的時候可謂是超有震懾力,我重新撿起話筒,結結巴巴:「小芽姐那李言怎麼辦?」

  那頭卻傳來了忙音「嘟嘟」聲。

  原本象徵幸福的戒指在我手裡瞬間變成了燙手山芋。

  我想我得把它還給李言。

  四 潘多拉的盒子

  我打了很久的腹稿,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李言說。

  我在遊戲機房外徘徊了很久,最後捏了捏大腿,狠了狠心,在裡面找到了李言。他正帶領著一群小學生玩遊戲,他手裡飛快地按著遊戲按鈕,像是衝鋒陷陣,口中還喊著殺啊!所有的男孩眼中都有種將是一去不復返的絕決。


  這一飛沖天的熱情,深深感動了我,我鼻子一酸,瞬間覺得收復台灣有望。

  我好奇地走近,一看屏幕,好樣的,吃豆人。

  他回頭看到我,立馬笑得跟一朵花兒似的,卻一點都不像陳冠希,反倒有點像趙本山。他的視線對準到我手裡捧著的小盒子,臉上的笑僵硬在臉上,很長時間都沒有緩合下來。

  我不忍心再看,說:「我們出去說吧。」

  李言起身,個子高出那些小學生們一大截,其中一個臉上長了一顆很大的痦子的小屁孩說:「老大,你要和你馬子走了嗎?你不跟我們玩啦?」

  馬子,還以為自己在演《古惑仔》吶。

  「不玩了。老大有要事要忙。」他語氣沉重,我看他長手長腳,衣袖挽著,不知什麼時候新弄了個大花臂,那條花臂就毫不客氣地攬住我的肩膀,「走。」

  我無法忘記那群小孩一點都不客氣的目光,好像在說。

  「老大的眼光……也就這樣啊。」

  走到外頭之前,我先晃開了他的胳膊。

  「你這丫頭。」他很嚴肅,好像是我不識時務,「想被我這麼攬著的妹子排隊排得老長了,你知不知道我多受歡迎你居然嫌棄我?」

  為免尷尬,我說了句:「你胳膊可沉了。我頸椎不太好。那個……」

  我把盒子遞還給他,支支吾吾:「我最近也聯繫不上她。」

  他接過去,皺眉表示懷疑,然後頃刻轉晴:「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被她退回來了呢!行,那我自己給她!我知道她寢室號了,我晚上就出發去找她。」

  「別!」我腦子裡瞬間腦補他碰上小芽和她新男友的樣子,以李言這衝動勁兒,還不得鬧出血海深仇的架勢來?


  「別什麼別?」他的大花臂晃到我面前,都早已立冬了,李言卻一點都不怕冷,居然還穿著短袖。

  我無法回答,只能找個辦法轉移話題。

  「欸?你新紋的啊?哇噻……」

  「是不是很好看?」果然,李言瞬間又笑了,舉著大花臂炯炯有神地跟我說,「我哥們開的刺青店,友情價,好看吧?你要不要?」

  說實話,李言的眼光確實不怎樣。包括那枚戒指,包括他新紋的大花臂。

  「哇噻??好酷,這是龍……還是蛇啊?」我擔心他真的把我拽進刺青店,慌忙讚揚他的紋身。

  「龍啊?」

  「龍不是有爪子嗎?」欺負我讀書少?

  「哦……也對……我不跟你扯了妹妹,回來我請你吃飯,我晚上就去找……」

  「別去了!」我的策略還是沒成功啊,我喪氣地跺腳,「李言,人家好好上學,你去會分人家心的。」

  李言忽然變了一張臉似的,他的大花臂也不晃了,緩緩回頭,很認真地跟我說:「妹妹,你就跟我說吧,她是不是跟別人好了?」

  「嗯。」我打了半天的腹稿沒用上,就蹦出來這麼一句,「所以,你別去了。」

  李言還是登上了去小芽姐念書的城市的車,我怎麼也攔不住,他說他得去殺了那對狗男女,我要是敢攔著他,就連我一塊殺。

  我嚇懵了,在乘客入口處死命拉住李言,他忽然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腦袋。

  「放心吧,我不會那麼衝動的。」


  我剛鬆了一口氣,他又補了一句:「我要殺也只殺那男的。」

  於是我只能給陸小芽打電話。我好歹得跟她知會一聲吧。

  可是陸小芽的電話,始終無法接聽。

  我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準備回咖啡館,卻怎麼也想不到與此同時,店裡鬧得人仰馬翻。當我進門時,鬧劇已經收場,肖肖背對著我,正在給栗長原清理傷口,栗長原馬上看到了我,還沒等我問是怎麼回事,他就搶先說:

  「未未,晚上有空嗎?我們看電影去吧?周星馳,《大話西遊》,我都已經跟外婆說好了。」

  「你的臉怎麼了?還有你的手,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哦,這個……」

  「有客人找茬,所以栗長原跟他打了起來,說起來都是因為我。」肖肖冷不丁插進我們的對話。

  我的困惑根本沒有得到解答,反而多出來一連串的疑問。

  「打架?為你?為什麼?」

  「未未,不要再問了。」栗長原抬眼看了看我,隨後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你看吧,小時候栗長原為了我暴揍了孟長城,後來為小仙打過架,為陸小芽打過架,現在又為了肖肖。他總是不遺餘力地去保護身邊的每一個人。

  我根本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他只是心好,對大家都好而已。

  「栗長原,你的手沒事吧。」電影院就在前面。一路上,我走得緩慢,心事重重,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沒事,幸好是右手。」他轉身,靠近我,用左手摸摸我的腦袋,「嘿,怎麼不叫長原哥了。」


  「栗長原。」

  他斂了笑容。

  「我一點都不想看電影。我回家了。」我轉過身。

  「你怎麼了?」

  我如鯁在喉。

  「你怎麼哭了?」

  我當然會哭,我看到他臉上的紅藥水和手上的創可貼就覺得悲傷不已。

  栗長原靜靜地看著我,月光之下,他的臉溫柔寂靜,哪怕有傷疤,也依舊英俊。

  他又問了一遍:「未未,到底怎麼了?」

  就是在那一剎那,我突然明白了所謂「秘密」的意義。

  它是開不了口,是宇宙中的塵埃一粒,還是不能被你知道的真心。

  我不知道栗長原為什麼要替肖肖打架,就像,栗長原也並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哭泣。

  最終,電影還是沒有看成。仔細想想,那是我和栗長原唯一一次一起看電影的機會,但卻生生錯過。很多年以後,我無數次打開《大話西遊》,卻總是在接近結局時忍不住關掉它。這是我和栗長原一起製造的遺憾,歲月如梭,遺憾有一天居然也變成了美好。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

  誰知道李言當天晚上就回來了,他站在我的家的巷子口,低著頭,安靜地用腳蹭蹭地面,月光灑在他的脖頸上,胳膊上的紋身此時卻一點都沒有破壞畫面,反而讓李言有一點不羈與落拓的好看。我想,也許陸小芽也許愛的就是這樣的李言吧。

  他看到了我,硬生生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隨後掏出那個小盒子。


  「戒指你幫我給陸小芽,我答應過有錢了給她買戒指求婚,答應的事要做到,她拒絕是她的事。」

  我看到李言忽然蹲下去,一米八的男生就這樣,肩膀顫抖。

  我有些擔心他,走過去,看到他捂著自己的嘴巴,強忍著眼淚。

  他哭了。

  「看什麼看。」他一邊哭一邊凶我,聲音倒是一點哭腔都沒帶,「我X,我這輩子總共就哭過兩次,上一次還是我媽死的時候……」

  後來我知道,李言的確氣勢洶洶地去找了陸小芽,他下了車直接打車到陸小芽的學校,又逃過學校保安的追殺,徑直跑到陸小芽的宿舍樓下,一秒都沒耽誤。剛好碰到小芽的室友,說她沒回來,他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晚上十點多,看到陸小芽從一輛寶馬車上走下來。

  開車的男生個子也很高,長得也很好看,下車給她開車門,看起來應該是個教養極好的富二代。他們倆並肩從他面前走過,陸小芽臉上掛著由衷的笑,他看著他們的背影,想起自己稀缺的成語詞典里的一句「一對璧人」。

  是啊,她那麼好的女孩子,就應該站在那樣的人身旁,就應該有車接送。她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然而,這些都是李言給不起的。

  自卑,就像古舊老藥房配的中藥。它是不得不吞下的苦澀,它推你墜入萬丈深淵,萬劫不復。

  他問我,妹妹,不就是寶馬嗎?

  嗯。寶馬很貴的樣子。

  也沒多貴。那款車我知道,三十多萬吧。

  嘖嘖。三十多萬啊。是的。沒多貴。我還以為寶馬都要三百多萬呢!

  我以後也買得起對不?

  對!可以買十輛!


  是啊,我以後都買得起的,我以後也會變得很有錢。媽的,錢真的是個好東西。我以後都會有的……可是……以後就沒有她了。

  再後來我才知道,李言哪有他說的那麼大方,陸小芽告訴我,那天晚上其實她跟新男友說了分手。她思來想去,跟他還是不適合。而他非常悲傷地離開之後,給她打電話。她還猶豫了很久才接,才知道,在他被甩的幾分鐘裡,不知哪個喪心病狂的,把他四個車輪子都給卸了。

  李言說,妹妹,你就陪我喝一點吧。你別怕。你怕我對你下手你放心吧,我前女友可是陸小芽欸!

  我這就怒了,哇塞你什麼意思啊!我不好看嗎!

  李言說,你當然好看,你可是我妹妹,但是你還是小女孩。你懂嗎?小女孩對付小男孩還好。是不會讓我們這種男人動心的,只會憐惜你們。懂不懂?

  「那什麼樣的女人會讓你們動心?你們這種男人?」我反問道。

  李言喝一口啤酒,一本正經地說。

  「女人味。」

  女人味。

  之後的事情我不太記得清楚了。我本來酒量就淺,連喝果酒都會醉,慢慢地眼前的李言就變成兩個了。

  然後就變成栗長原了,我大概是真的喝太多了,我一把抓住李言的腿,就開始嚷嚷。

  「長原哥啊……我跟你說啊……你可不可以不要和那個肖肖來往了啦!我真的……你知道嗎?我心裡堵得慌啊……你能不能別總把我當小孩啊……你們都把我當小孩,我都16了我小個屁啊我……」

  「李言」試圖撈我起來,我就像扶不上牆的爛泥一樣趴到在地面,哭哭啼啼的,一會兒「長原哥」,一會兒「肖肖」。

  「李言」終於放棄讓我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站起來,拿來一條毛毯蓋在我身上。此時早已過了立冬,天氣寒冷,我迅速放開「李言」,和毛毯融為一體,舒服地蜷縮著,嘴巴不時「吧唧」幾聲。

  「服務員,再來份餃子。」


  酒醒的時候,已是深夜。我奇怪地打量著四周,我什麼時候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了?但是一抬頭就看到栗長原坐在床尾,盯著我看,眼神奇怪。

  什麼情況?怎麼的,李言還真能被我變成栗長原?

  「我沒敢送你回家。婆婆看到你醉成這樣,估計是真的要關你禁閉的。」他的聲音冷冷的,看起來在生氣,「那個傢伙,我讓他走了。」

  「唔……那誰,那個哥哥失戀了,我陪他喝兩杯。」

  「姜未!」他忽然回過頭來沖我吼了一句,我嚇了一跳,登時不敢說話了。

  他似乎壓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微微閉眼,大口喘著氣。

  「我快被你氣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陪他喝酒……」

  栗長原一時氣結。

  我是不知道啊,那天栗長原趕到旅社的時候,一直在房間門口徘徊。

  他非常生氣,又非常擔心我。

  他想給我一個機會,他決定一會兒我要是自己走出來他就原諒我。

  可是我始終沒出來,然后里頭忽然發出了哭聲。

  他終於忍不住了,衝到樓下威逼利誘服務員給鑰匙,給的理由是他妹妹被人騙來這了。人服務生嚇壞了,立馬拿了鑰匙哆哆嗦嗦跟著上樓。他一下衝進門來。看到我和李言兩個人抱頭痛哭。

  他二話沒說,衝上來一把分開我們倆,我抱著他的腿發表完感言之後,眼淚還掛在臉上,裹著毛毯頭一歪就睡倒在地上了,此後多大動靜也沒吵著我。


  而李言就慘了,他半醉不醒的就被栗長原拖到了衛生間,開了淋浴噴頭往下淋。真要命啊……大冬天,這麼淋,李言瞬間就醒了。罵了句髒話揮拳就要打栗長原。

  然而一貫稱自己為戰神的李言揮出來的拳也跟泡了酒精棉花一樣綿軟無力,服務員瑟瑟微微地在旁邊問:「要報警嗎?」

  「不用。」栗長原搖頭說,「家事,家事。」

  等服務員顫顫巍巍地關上門下樓後,栗長原把戰鬥力為0的李言拖出來,跟扔抹布一樣把他扔到床上。

  栗長原給我掖了掖毛毯,轉身跟李言說:

  「你趕緊走,孤男寡女,成何體統。」

  結果李言說:「我跟她孤男寡女就不安全,你跟她孤男寡女就安全啦!我不走!」

  他一屁股坐在我旁邊,然後背上挨了栗長原狠狠一腳。

  李言瞪著眼睛擺出一副無賴的樣子:「老子現在是喝多了,不跟你計較。反正老子不走!這房費還是我付的呢!」

  「行,你就不怕我現在打電話給陸小芽說你冒犯我妹妹?」栗長原威脅道。

  「好啊!你打啊!你現在就打!」李言眼睛一亮。

  「行,我不打電話給小芽,我只要明天跟她爸說一下,你試試看,就算陸小芽願意跟你好,你看她爸怎麼收拾她。」

  李言的腦子雖然因為喝了酒打結打得厲害,但只要提到小芽的爸爸他就一個激靈。

  「行,算你狠,我走。不過我警告你,這丫頭是我妹妹。你知道她剛才……」他忽然一笑,站起來,拍了拍栗長原的肩,「算了,我也成人之美。我告訴你,別欺負她。女孩子的心啊,很脆弱的。我回去了。」

  是啊,女孩子的心很脆弱的,傷過了就再也無法復原了。


  走在路上的李言忽然覺得心口絞痛,腳步輕輕的,身子像個醉漢,腦子卻清醒到那些悲傷都沒辦法躲藏。

  這裡安靜得不像話。雨後略微潮濕,空氣里夾有桂花香氣,路上少有人行,私家車開得小心翼翼,仿佛馬達聲再加幾分,便會吵醒這片寧靜。他乾脆在路邊的青石板長凳上躺下,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讓他感到自己一無所有。他是真的,失去陸小芽了吧。冷風吹過,他抱著兩條胳膊,真是冷啊。

  而這一邊,栗長原將熟睡的我扶起來,我的頭一歪,歪在他的肩膀。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將我的手臂環在他的脖子上,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到床上。

  我蜷縮了一下,他蓋上被子,我踢開,他皺起眉頭來,坐在床上,又給我蓋上,我一個飛腿架上他坐在床上的膝蓋,手環住了他的腰,他的脊背僵了僵,不再動彈。

  再然後,就是我醒來看到的那幕。

  栗長原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隨後嘆了口氣,緩和了口氣,摸摸我的頭。

  「算了。」

  我也不知道什麼算了,只是覺得此刻的栗長原特別可愛。不管他是不是對所有人都這麼好,但起碼,他在擔心我,他此刻的不管是無奈也好,生氣也好,都是因為我,只因為我。之前因為肖肖而產生的不愉快立馬消失得一乾二淨。

  我也是個見風使舵的傢伙,見栗長原不那麼生氣了,立馬賣起了乖:

  「哦,對了,幾點了,我得趕緊回家。」

  「姜未,你是不是傻!哎,我跟婆婆說過了,你晚上會在聖山睡。我告訴你,姜未,以後,除了我,你不要跟任何人喝酒。怎麼有你酒量這麼差的人啊……」他伸出手,摸摸我的劉海。

  我像小貓一樣委屈:「那你也答應我,以後不許打架。」

  「……原來在為這事兒生氣啊。」

  我怕他覺出什麼,義正言辭地說:「你可別覺得我是在吃肖肖的醋啊!我才沒有呢。我……我是覺得你高三了!雖然口碑相當好,但這事兒要是鬧到學校去怎麼辦啊?我可不想學校處分你!影響到高考怎麼辦!」


  說完以後,怎麼都心虛得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笑了笑:「嗯,姜未教育得極是。我知道了。」

  我覺得他有些不誠懇,又問道:「那如果再碰上這樣的狀況怎麼辦?」

  「袖手旁觀。」

  「那……那有人打肖肖你也不管?」

  「讓他打。不管。」

  「那,一群人,五大三粗的,帶著傢伙過來尋肖肖的仇你管不管?」

  「不管。」

  「可是……」我忽然又急了,「可那肖肖被打傷了怎麼辦?」

  「那我到底是幫還是不幫?」栗長原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我。

  我想了一下:「勸架或者報警,反正你不准動手。」

  「好。」

  反正你不准為別人動手,我不准,我就是不准。

  「那你也睡一下唄……」

  「我睡什麼……」他看一眼鍾,「都已經四點多了。早上還有課。洗洗可以起床了。」


  「可是……還有倆小時啊!對了,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你跟蹤我?」

  「笨蛋,雪鎮這么小,你的一點蛛絲馬跡還想瞞過誰?幸好今天看到你跟『陌生男性』出入旅社的人不是大嘴巴,不然,我真的沒辦法再解救你一次。你現在給我再躺一會兒,天亮前我叫你。咱得摸黑出去……」

  「嗯!」

  不知為什麼,跟著他這樣鬼鬼祟祟,我竟生出一種偷偷摸摸的幸福感來……

  「那啥……那你也躺一下吧。要不……我把床讓給你?」

  「讓什麼?」他斜了我一眼,徑直掀開被子躺了進來。

  我的臉騰地紅了。

  「嗯……你的手還好嗎?」

  「不礙事,放心。」

  「晚安,長原哥。」

  「晚安,未未。」

  很多年以後,當我的酒量已經越來越好的時候,那個許諾要跟我喝酒的人卻不見了。

  我和很多人喝過酒,也喝醉過很多次。有時候在路邊的樹下吐得天翻地覆,難受得想要被塞回娘胎再生一次時,總會想起這個約定。

  這次,是他先爽了約,不怪我。

  真的不怪我。


  還記得第二天,我跟做賊似的從小旅館溜出來,栗長原倒是光明正大,顯得我更加猥瑣了,好像真的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一般。旅館前台的登記員用手撐著腦袋,直打瞌睡,我們推門出去,撞響了門上的風鈴,她也是機械性地說一句:「歡迎光臨,下次再來。」

  我和栗長原相視一笑。

  回到學校,一切如常。除了我上課時支撐不住睡過去,被老師懲罰站教室外面聽課。我也沒太當回事兒,跟多寶混久了以後,臉皮倒是越來越厚了。

  誰知,走出教室門一看,嘿,多寶這傢伙居然也在走廊上罰站。我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教室裡面傳來老師的怒吼:「嘿!罰站還不老實!」

  我只好閉嘴,和多寶大眼瞪小眼。我憋著笑,偷偷往多寶方向靠近,方便說小話。

  我問他:「你丫怎麼也罰站,上課看漫畫被抓了?我跟你說,我的漫畫書可寶貴著呢,沒收一本賠我十本哈。」

  「什麼呀,爺看漫畫什麼時候被抓過,我是昨晚一宿沒睡。」

  「你怎麼了?思春啦?」

  「呸,昨天晚上長原哥匆匆忙忙地就出門了,也沒帶鑰匙,我怕他回來進不了門,就一晚上沒睡。」

  我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暗暗為自己的任性感到慚愧。

  「你呢,你怎麼回事啊?」

  「我?我昨天晚上也沒睡著。」

  我在走廊上站了一節課,腿肚直打顫,早上為了趕時間,沒來得及吃早飯,回到教室時已經餓趴下了。剛巧這天正下雨,早操取消,多寶自告奮勇替我跑腿買麵包。

  我在教室門口左等右等,總算看到多寶的身影。我把手伸向多寶:「我的麵包呢?」

  「唉喲,忘記了。小賣部在放NBA,湖人對馬刺,你等著。」還沒等我阻止他,多寶就急匆匆跑往小賣部。外面正下著雨,南方的秋雨是綿綿而又濃郁的。和遠處的青山融為一體,自成一幅畫。我看著多寶的背影,倍感心安。


  「嘿,姜未,把作業收一下,交到我辦公室。」走廊的那一頭,政治老師大聲地對著我喊了一聲。

  我忍著飢餓,把班上的作業交到一樓辦公室。誰知,歷史老師一見我又讓我把改好的歷史作業帶回。我抱著快要沒過我的臉的本子,艱難地往四樓的教室走。

  沒想到在樓梯口看到了栗長原,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居然有些害羞。他笑著看著我,走過來,替我拿起那疊厚重的作業本。

  我一步一步走上階梯,他走在我右邊,跟著我的腳步,我走一步他也走一步,我停下他也停下。我突然紅了臉,真希望這條樓梯長一點,再長一點。最好走不到盡頭,最好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刻。

  直到到達我們教室所在的樓層,我們都沒有說一句話。但栗長原的陪伴讓我感覺非常心安。他還是那個栗長原,我熟悉的栗長原。仿佛只要我需要,他都會一直在我的身邊。

  我獨自回到教室,多寶已經等了我一會兒,我接過麵包和牛奶,又從抽屜里翻出《哆啦A夢》給他,還不失時機地揶揄他兩句:「咳,我買了這麼多漫畫,你怎麼就只愛看《哆啦A夢》,你說說,你的智商是不是跟五歲小朋友一樣,只能看懂這個呀。」

  「呸,爺這叫童真,你懂嗎?!」

  哎喲喂,明明是幼稚!

  我坐在座位上,啃著麵包,不自覺地在傻笑。連平時比較遲鈍的周詩餘都看出了我今天異常。

  「你今天遇到什麼事兒了呀,這麼開心。」

  「沒什麼呀,我覺得生活很美好,一切都很完美。」

  周詩餘低頭盯著眼前的作業本,很長時間都沒有再看我一眼。

  五 深海里的秘密

  人生有許多萬萬沒想到,我就是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人生會有這麼多年被釘在這裡,初期那樣不適應,後來卻甘之如飴。

  小小的縣城,這些年變化卻挺大的。


  江邊的擴建,讓城區範圍全方位擴大。也不知道是因為小時候太專注自己的圈子,還是真的世界變大了。我開始留意到雪鎮有很多很多陌生的面孔。

  不過,我的世界還是那麼點大,我覺得我不需要再多的人了。

  學校里的生活倒是風平浪靜,自從上次的風波之後,我也變得更加謹言慎行,平時也就和周詩餘會多說兩句話。但是她生性沉默,而且總是埋頭學習,很多東西跟我也聊不到一塊兒。

  我開始想念季林洛,我們太久沒有相見了,短短三年多的時間,感覺卻像過了三十年。在我們成長最快的幾年裡,並沒有參與到彼此的生活,卻仍然能保持聯絡,已經足夠難能可貴了。

  他告訴我不少H城的新鮮事兒,奇怪的是,我居然對它們沒有了任何好奇,我好像已經習慣了在雪鎮的生活,在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會融進我的血液里,然而冥冥之中,我卻堅定地相信我、栗長原,還有多寶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裡。

  雪鎮曾經通過一條鐵路,後來由於種種原因,被廢棄了,那邊原本就比較偏僻荒涼,後來去人越來越少。

  我們仨曾經去過那裡一次。

  我想像著鐵軌會布滿落葉,一定很美。然而現實總是無情的,鐵軌早已生鏽破落,上面蓋一層腐爛的樹葉,哪有什麼美麗的樣子。

  我站到了鐵軌的一邊上,為保持平衡伸平自己的手。顫顫巍巍地走。

  「長原哥,你看得到盡頭嗎?這條鐵軌,通往哪裡?」

  「我看過雪鎮的縣史,據上面記載,是通往北邊。最遠會到吉林那邊。」

  「你想去遠方嗎?我一點都不想去。」

  「我……想。可是我走不了。」

  「歲月少你的,會在別處得到。早晚的事。」

  我相信這一點,我也相信栗長原。


  很快便是元旦節。學校要依照慣例組織「元旦文藝匯演」。我們班專門開了三次班會,最終討論出結果,上報的節目是歷史劇《完璧歸趙》。我反覆跟班長確認是否有適合我的角色。班長十分為難地告訴我,連藺相如要撞的那根柱子都已經有了五個候選人,實在是輪不到我。我失望而歸,只好老老實實地和周詩餘一起充當「採購員」,購買一些道具。

  其他的都好說,超市里都能買到,只是最重要的古代服裝卻只能在小巷弄里找。我和周詩餘轉來轉去,終於找到一家合適的。可是,小屋子實在是太過封閉,自從幾年前我在衣櫃裡藏了一個下午之後,我便十分厭惡在這種逼仄的空間裡呆著。

  我只好留周詩餘一人在屋裡,自己跑到門外透透氣。誰知,一抬眼便看到了肖肖。

  她就在街對面的剃頭坊里,應該是剛洗完頭髮在用吹風機吹乾。她也看到了我,杏眼淡淡瞥我一眼,眉頭一挑,她發上的香,就好像飄過了整條街。

  在這以前,我對一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肖肖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但是總覺得比我,還有周詩餘以及我們班裡的其他女生多了些什麼。這一刻,我終於想明白了——女人味。

  怎麼說呢?在以前,爸爸和媽媽還沒有把吵架當成家常便飯時,有時候,爸爸下班早了,就會買些小東西回家。有時候是一支玫瑰,有時候是一小瓶不怎麼貴的香水,媽媽總是會嗔怪著說:「花錢買這些東西幹什麼?」但是我知道她很開心,她的眉梢里寫滿了喜悅和溫柔,看起來真的好美。我相信這就是女人味。

  但是十八歲的肖肖也給了我同樣的感覺,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生來如此」吧,別說男人,我這等女孩,都抵擋不住。

  周詩餘走了出來。

  我捅捅她的手,小聲說:「周詩餘,你說,咱們以後會不會變成肖肖那樣的女人?」

  「我才不要變成她那樣的女人。」周詩餘是個膽小的姑娘,但頭一次用那種略嫌棄的語氣跟我說話。

  我有些錯愕地看著她。

  她壓低聲音說:「你知道嗎?姜未,肖肖是個……」

  她說的那個詞非常難聽,讓我非常驚訝,驚訝得不僅僅是肖肖怎麼會是個X,還有周詩餘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租好衣服之後,我倆一言不發地往回走。我還沉浸在周詩餘炸彈般的話語裡,而周詩餘仿佛也在思索什麼。

  快走完這條巷弄時,我突然想起周詩餘和肖肖是鄰居的事,肖肖家應該離她家店鋪不遠,那周詩餘的家應該也在這附近。


  「周詩餘,我好久沒有逛街了。過兩天就是長原哥的生日了,雖然他不愛過生日,但是禮物還是要送的,我還不知道給他買什麼好呢。我們去你家把東西放下,去逛一逛街吧。」

  「什麼?我家?我家不方便。」周詩餘居然有些慌張,我吃了個閉門羹,也不好再說什麼。

  回到家,我一進門,就看到外婆在織一件快成型的棕色毛衣,我知道,這一定是外婆送給長原哥的生日禮物。

  我咬著一個蘋果,把今天的經歷告訴了外婆。我現在和老太太的關係越來越融洽,她有著全天下最包容的慈悲心,她願意耐心地聽我訴說,在這一點上,外婆和栗長原可真是相像。

  「外婆,你說周詩餘小小年紀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呢?」

  外婆卻放下手裡的東西,跟我說:「姜未,你不說別人壞話,這點我非常高興,也替你感覺到榮幸。但是你想過沒有,教育別人之前,先想想這個人跟你什麼關係。也就是說,不要去教育那些跟你無關的人。懂不懂?」

  我似懂非懂,反正,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外婆的話聽聽總沒錯的。

  長原哥的生日終於到了。我放學早,於是站在高三樓下等他一起回我家吃晚飯,外婆為我們準備了大餐。他出來的時候手裡還拿著一個東西,包裝得很精美。仔細一看,包裝紙上居然還畫著手繪版的夜禮服假面,別致又好看。

  我好奇地問是什麼。他說,我也不知道啊。也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麼知道今天??反正留著不是,扔掉也不是。

  我馬上在腦海里飛速進行地毯式搜索,肖肖首當其衝。誰知此時肖肖在旁邊飄過:「別看我,不是我送的,我不知道是你生日。生日快樂啊。」

  雖然我百般慫恿,長原哥最終還是沒有拆開禮物。於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禮物就像投進湖裡的一粒粗礫,很快就無聲無息了。

  說起生日,長原哥和多寶不一樣。多寶被送到孤兒院時,證件齊全,甚至還帶有爸媽的照片,出生證明上也明明白白寫著他的出生日期,上面還有他的腳丫印,邊上是他媽媽的大拇指紋。我見過多寶把它當成寶貝似的,偶爾小心翼翼地打開來翻看。

  而長原哥不一樣,我們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真實的生日,他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跟隨老院長來到了聖山。老院長擅自決定將那一天登記成長原哥的生日,他緊緊握住長原哥的手,告訴他:「長原,一個人在哪一天出生並不重要,在哪一天死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永不對明天失去信心的今天。」

  「吶,生日快樂!」我送的是一條圍巾。雪鎮地方小,並沒有什麼好東西,我一個人逛了好幾遍商場,都沒有中意的東西。最後只好腆著臉找外婆,求她教我織圍巾。當我第N次笨手笨腳地將自己繞進毛線堆里時,外婆終於忍無可忍,代我織完剩下的部分。

  「謝謝未未。是你親手織的?」


  「當然,花了我好多工夫呢。」我瞄了一眼在廚房忙活的外婆,心裡默默祈禱:親愛的外婆,信佛之人慈悲為懷,就允許我撒一個小小的謊吧。

  栗長原笑了笑,摸了摸我的腦袋。

  「哎哎哎,快看快看,外面下雪了。」多寶激動地嚷嚷。

  還真的是。

  南方的初雪,像是忙著來道賀一般,剛好趕上栗長原的生日。我看著長原哥的笑顏,突發奇想:他會不會就是那從風飄零的皓然一片雪,蓋過污濁的塵土卻不沾染一絲塵埃。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栗長原,我願你一世如銀裝素裹,不忘初心。

  元旦文藝匯演終於到來。對於缺乏娛樂的高中生來說,這就像一次集體狂歡。

  晚會定在晚上七點,五點多的時候,就有學生在操場上占位置。夜幕漸沉,越來越多人從教室里走出來,往自己班級的場地方向去。

  多寶提著我的和他自己的椅子打頭陣,我提著兩袋班級要用的道具在後頭晃蕩,眼神往四處飄散,不由自主地跟著興奮的人潮一起激動起來。周詩餘緊緊地跟著我,小巧的她「哼哧哼哧」雙手抱著凳子,看起來有些吃力。

  多寶放下我的凳子,假意跟我抱怨兩聲,被我用一袋大白兔奶糖收買得心滿意足,回到他自己的班級隊伍。

  高三陣營離我們遠遠的,我張望半天也看不到長原哥在哪裡,只好作罷。

  校長發表完冗長無聊的新年致辭後,晚會正式開始。

  前幾個節目都略顯乏味,但是大家都還是很捧場地鼓鼓掌。只是興致都不太高。

  我跟周詩餘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聊天,全場突然開始沸騰,肖肖出場了。


  我早就在節目單上看到她要跳印度舞,也不感到驚訝。只見她端莊地站立著,身著輕紗,向觀眾深深地低頭合掌,抬起頭後,眉眼之間真是說不出的萬種風情。

  音樂響起,肖肖開始舞蹈。她踏著細碎的舞步,踩著節拍。長眉輕挑,妙目流轉,雙臂舒展,腰肢柔軟。真是說不出的詩情畫意。

  我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肖肖實在是耀眼。

  觀眾席里的男生們熱烈捧場,不斷叫好。有的男生站在凳子上,唯恐看不清楚,招來後面女生的一陣罵。有的男生舉著寫有肖肖名字的螢光牌,甚至有人大喊:「肖肖,我愛你!」遠處還有其他男生爭相回應「我更愛你!」

  也許是節日氣氛好,學校領導聽到也只是搖頭微笑,不去追究。肖肖帶來全場的第一個高潮,謝幕的時候,我看到我們班的男生全都一臉潮紅,激動不已。

  青春年少啊。

  沒想到,風水輪流轉。這麼快,好福利就輪到了我們女生。下一個出場的居然是栗長原。這實在是一個驚喜,我原本以為長原哥學業緊張是不會有時間參加這次活動的。

  他唱了一首張國榮粵語版的《風繼續吹》。長原哥的嗓音偏低沉,雖不如哥哥低回婉轉,卻另有一分味道。我沒想到栗長原不僅會畫畫,唱歌也這麼棒,認識這麼多年,從來聽過他唱歌。

  「過去多少快樂記憶

  何妨與你一起去追

  要將憂鬱苦痛洗去

  柔情蜜意我願己取

  要強忍離情淚

  未許它向下垂

  愁如鎖眉頭聚

  別離淚始終要下垂

  ……」

  我多希望所有人都消失,只剩下我一個人靜靜聽著這首歌。

  當我獨自一個人沉浸在栗長原的才華里時,卻沒有察覺身邊還有一個人,她的眼睛裡閃著和我一樣的光芒。

  一切結束之後,多寶緊緊抓住我,激動地說:「長原哥帥不帥!帥不帥!」

  這傢伙,就像他自己開完演唱會似的。

  「帥帥帥,但是你沒看到肖肖今天的舞蹈很美嗎?」我故意問。

  「欸?是嗎?我沒注意啊。我光顧著數長原哥第幾個出場了。」

  「長原哥,新年快樂!」我看著栗長原遠遠走來,連忙迎上去。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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