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歸

2024-09-13 18:31:20 作者: 王巧琳
  下車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想來頒獎已經結束,我在車上接了我媽的電話,謊稱自己正在回酒店的公交車上。她有些急,在那邊說,不是給你錢了嗎?幹嘛還坐公交車?多不安全啊大半夜的!遇上壞人怎麼辦?

  我媽似乎提早進入了更年期,從前那個很酷的將我放養到簡直放肆地步的媽媽不見了,取而代之,是天底下所有母親嘮叨的模樣。

  我掛掉電話,隨著人流下車。

  雪鎮的車站變了,不過一年半而已,我竟覺得時間像是把我帶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我大力呼吸了一口空氣,彎了彎嘴角,覺得自己像個錦衣夜行的俠客。

  多寶一直沒有接我的電話,而我也不知道栗長原和他現在住在哪裡。

  聖山的孤兒院資格被取締之後,就變成了一個空樓。

  我打算還是先回家,儘管這違背初衷,我生怕我一回外婆家,就出不來了。

  不過我想,我媽不好溝通,但隔代親啊,婆婆雖然看起來生猛冷酷,但她也疼長原哥,也能體諒我。

  可是家裡的燈熄著,我敲了半天門,沒人應。

  外婆不在?我撥著號碼,聽到門縫裡傳來電話鈴聲,可始終無人應答。

  這麼晚了,外婆去哪了?

  我在外頭裹著棉衣,一陣冷風襲來,凍得我渾身發抖。沒地兒去倒不至於,我帶了身份證和錢,可以去開個房間,可是,我的時間本來就不多,誰都沒見著,豈不是太倒霉了?

  我蹲在門口,使勁地撥多寶的電話。

  「姜未?」

  一個聲音從我頭頂飄過,借著路燈,一個被拉得很長的影子出現在我面前。

  我微微抬起頭,半晌不敢認人。

  是的,這是孟長城,但又好像完全不是孟長城。

  他不但個子長高了,變瘦了,人也變得乾淨和斯文,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細看之下,五官未變,但好像又完全不一樣了。

  我緩緩站了起來,與他異口同聲。

  「你怎麼在這?」

  「你怎麼在這?」

  他先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我解釋道:「我回來念書了。這不高三嘛。學籍轉不過去,在那邊是借讀生,挺麻煩的。我媽就帶我回了。聽說你轉學了……怎麼?」

  孟長城真的變化好大,就連說話,都不再是以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反而挺禮貌的。

  「我回來看外婆。」我言簡意賅。

  「哦。婆婆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我剛好聽到我媽問她,她說有點事,可能今天不回來。屋外冷,你先進我家吧?」

  「算了吧,你家我就去過一次,還是被當做小偷打出來呢。」我想都沒想半開玩笑地吐槽道。

  孟長城沉默了。

  我頓時也有些尷尬,畢竟都是那麼久之前的事了,現在這麼提,是我小氣量了吧。我想了想,有些猶豫地問道:

  「是這樣的,我想找……栗長原,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我其實並不太抱希望,畢竟有小仙的事兒,栗長原和孟長城怎麼可能相互釋懷?但我能問誰呢?

  孟長城沒有驚訝,而是彎起眉頭來,沖我禮貌地笑了一下。


  「那行,我知道的。我帶你去吧。」

  那條熟悉的青石板路,我曾走過無數次,但我真的沒想到,會有跟孟長城並肩走路的一天。

  黃老闆的店鋪已經封了,聽說他的遺孀帶著孩子回了娘家,我和孟長城還在那打過架。不管怎樣經過那裡,我的心裡還是會咯噔一下,加快步子。

  孟長城也快步跟上。

  我們沉默著,還是我先找了話,不知該說什麼,就只能問。

  「你喜歡H市嗎?」

  「嗯。挺好的。」他淡淡地說。

  我在想著要不要提一下老季,但還是算了吧。雖然老季問我要不要為難孟長城的時候我說了否,但老季向來都是一個很「叛逆」的傢伙,肯定沒少為難孟長城的。

  啊,對了。老季!我心呼不好,我根本把跟老季的約定忘得一乾二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我以為是多寶,沒想到,是老季。

  「姜未,你人呢?怎麼還不來?要不要去接你?」

  我支支吾吾:「哦,那個……我今天不來了。」

  「啊?為什麼啊?不是說好的嗎?你救命恩人等著你呢!」

  「跟他說下抱歉吧。」我輕咳了一聲,「我有點不舒服,就先回酒店了。」

  那頭有人奪了電話,是一個成熟的男孩聲音。

  「餵?哪個酒店。」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傲慢,怕就是我的那個救命恩人吧。

  「哈?」我愣了一下。

  「要不要我們過來,帶你去醫院。」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有點困……」

  「呵呵。」那邊的人輕笑了一聲,「那拜拜。」

  電話瞬間被掛斷,我吐出一口氣,回頭看向孟長城,他臉上有似有若無的笑容。

  想來是我撒謊被他看在眼裡吧,我倒有些負氣:「幹嘛笑?」

  「沒有……」孟長城又撓撓頭,「那個。到了。」

  這是一個會所的門口,是新建的,散發著陌生又詭異的煙霧,像是一座被憑空搬過來擱在這裡的小古堡。門口有醉酒的男女擁抱。有人抽著煙,四處煙霧繚繞。

  在K市生活的我,知道這是一座不夜的娛樂城堡,成年人生活的避難所。

  這……難道就是多寶口中的「多功能店鋪」嗎?

  栗長原在這裡頭,能幹什麼呢?

  我愣在那,直到孟長城支支吾吾地問我:「要我陪你進去嗎?」

  他臉上微微遲疑,我立馬說:「不用不用。」

  這地方不適合我們這種未成年人,栗長原肯定也不願意看到孟長城,哪怕是已經變得不再是曾經的孟長城的他。


  我心知肚明,有些傷痛哪怕塗上了花紋錦繡,還是會疼的。

  孟長城想了想說:「也行,畢竟是栗長原,那我也沒什麼必要擔心你。聽說他現在管著這一片,這裡是一個外地大老闆弄的。既然你自己敢進去,我就不進去了。我在外頭等你吧。」

  「不用了,那要麼你回去吧。」我擺擺手說,然後,有些尷尬而生硬地說了句,「謝謝你帶我來。」

  他的臉上有半刻的怔忪,然後緩慢地鬆弛。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我竟想不起他曾經的樣子。

  我扭了頭,往前走,街邊的男女微微抬頭看我,走向那座陌生的娛樂城,也走向久違的栗長原。

  「姜未!」

  我聽到孟長城又叫了一聲,我回過頭,看到他微微閃動的目光,欲言又止的嘴唇微微顫抖,我疑惑地問,怎麼了?

  「那個,你勸勸栗長原吧。讓他別再做這些了。」

  我沒說話,但心裡漏了半拍。

  栗長原,到底在做什麼?會讓曾經的孟長城,都說出意味深長的「這些」兩個字。

  「還有……」他皺著眉頭,然後低下去,「以前的事,對不起。雖然對不起不夠。但是真的……真的對不起。」

  我一邊往前走,一邊想著孟長城的話,其實我從多寶的嘴裡就知道了一切,我知道栗長原現在在幹嘛。

  當年的孟長城變成了這樣,而我的栗長原,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而歲月,令人改頭換面的同時,卻也令人,面目全非。

  嘈雜的音樂,密集的人群,會所一樓,是個酒吧。並不是什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會所,反倒有點魚龍混雜的意思。


  這是雪鎮的第一個正式high吧。我剛來這的第二年,雪鎮就開始大肆建造很多商場,原本並不大的小縣城,不斷地擴張。據說離雪鎮二十多公里開外的一個附屬小山城發現了金礦,大批外地的商人來到了這裡。

  可能是因為當時身處其中,並未覺得有那麼大的變化,而這一走一年半,竟覺得世事變遷。

  我今天為了參加領獎,穿了一條小禮服裙子,一雙過膝的靴子,平日裡我媽口中說的「小姑娘穿成這樣像什麼樣子」的裝扮,外面裹了長款羽絨服,很淡的妝。何況,雖然酒吧門口寫著「未成年人禁止入內」,這種標語,就像煙殼子上的「吸菸有害健康」和麻將館裡「禁止賭博」一樣讓人無視,炫到令人頭暈的光線之中,我看到很多青澀稚氣的臉龐,不知因為酒精還是音樂使然,一群人都有飄飄欲仙的表情。

  這大概就是群魔亂舞。

  空調打得太高了,氣氛又熱烈,我將羽絨服攥在手裡,不知下一步該往哪走。有人沖向舞池的時候將我擠了一下,腰被狠狠地撞在旁邊的大理石高腳凳上,扶著牆站起來,一抬頭,有個銀色頭髮的男生問我:「你找人嗎!哪桌知道嗎?」

  「哈?」

  「找誰啊!我帶你過去啊!」

  他是用喊的,音樂震耳欲聾,我只能俯到他耳邊跟他說話。

  也是靠喊的。

  「我找栗長原!」

  「你是他誰啊?」

  「我是他……」我想了想,大聲地回答,「我是他妹妹!」

  我被帶到稍顯僻靜的走道中,音樂像是被隔開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那個傢伙迎頭撞上一個人,是一個手臂上全是紋身的男人,看起來有些兇巴巴的,他看了我一眼,問那個帶路的男生道:

  「幹嘛呢?泡妞帶別處去啊,裡頭在辦事呢。」


  我的臉登時一紅。

  「不是,蛇哥,說是找栗大的。」

  栗大?怎麼栗長原忽然多了這麼一個名號了?

  那個叫蛇哥的男人,目光飄過來,看著我,譏誚地道:「又是上門討情債的吧?妞兒,你回吧。你栗哥哥沒空見你。」

  我還來不及說什麼,他一巴掌拍在那帶路的男生的腦袋上,壓低聲音說:「大小姐在呢,你這麼把人帶過去,待會大小姐鬧起來,是閒栗子事兒還不多啊?」

  大小姐又是誰?我顧不上那麼多,朝前一步。

  「我是栗長原的妹妹。」

  「沒聽過栗長原有什么妹妹。」蛇哥不耐煩地擺擺手,「他是個孤兒,你當我們不知道……」他忽然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好像他是提過有個妹妹。你是不是,姓姜?」

  我欣喜地抬起頭,先前不快和不安都一掃而空,我總忐忑栗長原會不會真的不理我了,沒想到,他在新環境裡,依舊念叨我。

  何況,剛才那個蛇哥雖然兇巴巴講話也不客氣,但他提起孤兒,這兩個讓我一直敏感到大的詞時並沒有一絲的鄙夷和意味。雖然孟長城的話還在耳邊,但我想,這個地方也不會……那麼糟糕吧?

  不過是掌管一個酒吧而已。

  儘管它聲色犬馬,囂張又凌亂,在我後來的記憶里,像一頭沒有原則亂撞的小獸,但我或許是太過誇大栗長原的美好和自控了。

  我相信他近墨者也能潔身自好,我相信他能夠掌控一切,我相信他……

  永遠都是我記憶里的那個笑起來全世界都會燦爛的少年。

  而我卻忘了,即便是我記憶里的少年,也是一個擁有雙面性格的栗長原。


  二樓倒是別有洞天,有一個裝修簡譜的茶室,蛇哥讓那個男孩子將我帶到那,說去找長原哥。過了一會兒,他屁顛屁顛跑過來,跟我說,你等會兒啊,他現在手頭上有點急事兒,我不方便過去說。你等會啊……我先下樓,你在這別亂走。

  我只能點點頭。

  現在是晚上11點半,我的精神卻非常地亢奮。茶室應該是個辦公室,挺大的,我掃了一圈四周,看到玻璃台板之下,似乎壓著很多照片,有些好奇,我站起來,湊過去看了看。

  照片多數是一個女孩,年紀比我略長一些,狹長的丹鳳眼,精緻的瓜子臉,不過臉上的神色總是淡淡的,有些傲慢的樣子,唯有一張……

  對,就是這張,她是笑著的,頭微微傾斜,雖然沒有靠在旁邊人的肩膀上,但那個姿態和笑容,再與旁邊的照片相對比,幾乎從照片裡就能看出來的情緒。

  經過肖肖那件事,我滿以為自己可以吃一塹長一智了,但是心口突然的發澀卻是理智不能控制的,我只覺得鼻子微微發酸。

  這就是他們口中說的大小姐嗎?我差不多可以猜出,這是這家會所老闆的桌子,而照片中的女孩就是他的女兒,那麼栗長原呢?他在他的手下做事,和他的女兒……

  我的心裡咯噔了一下,再也坐不住。

  剛才我看到那個男孩是往走廊盡頭走去的,那麼,栗長原應該就在裡頭。

  又是什麼事,是不方便過去打攪的呢?

  我的腦袋嗡聲一片,起身朝著走廊盡頭走去。

  我走路很輕,心跳卻很響,耳邊那頭果然有聲音,並且越來越清晰。

  門是緊閉著的,我並不敢敲門,一來不確定栗長原在幹什麼,隔音其實還不錯,但只覺得傳來的病不清晰的聲音,仿佛裡面劍拔弩張。側邊就是陽台,沒有開燈。

  這個時候,門忽然被推開,我嚇了一跳,迅速閃到一旁的陽台邊。出來的人是剛才的蛇哥,門打開的瞬間,我聽到栗長原的聲音。

  我覺得自己的手微微顫抖,走道里有些冷,我沒穿外套,哆嗦了一下。


  「程老師,你我認識也多年了,您看,我這人,向來是先禮後兵……」

  一貫是他的口吻,待別人的口吻,禮貌,疏離,冷漠……

  然後,是一個停頓,之後,氣氛仿佛冰凍。

  「您要是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蛇哥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消失,門沒有被合上,因此聲音還是聽得清楚。

  「栗長原……長原啊……我……我是真沒辦法……你再給我點時間……再給我一個月!一個月!」哀求而緊迫的聲音,有些耳熟,帶著急促的呼吸。

  我捂著猛跳的心臟,緩緩地挪動到門前。

  此刻,屋裡一共是七個人,一個頭髮微白的男子被綁在一張椅子上,正背對著我。同時背對我的,還有栗長原。

  他穿著一件修長的黑色毛衫,手裡舉著一隻高腳的紅酒杯,杯中紅酒微微晃動。

  我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許久未見,長原哥,你可好?

  我不知道裡頭發生了什麼事,我現在只想推開門,叫他的名字!

  而下一秒,我的手指,像閃電一般地縮回來,而我整個人冰凍,不能動彈。

  因為那個背影,舉起紅酒一飲而盡,然後猛地回頭,那眼神仿佛穿越光線,抵達黑暗中的我,仿若冰涼的子彈,狠狠地打進我的心裡。

  他的眼神那樣冷酷,那樣陌生,那是我曾經恐懼的栗長原,像一頭危險的獸!


  我聽到玻璃碎掉的聲音,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個高腳杯狠狠地砸碎在桌上,然後,握在手中的殘片已經抵達了那個被綁男子的喉前。

  我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像是死神的口吻。

  「我給你十分鐘的時間,一個電話,要是沒人……」一聲冷笑,然後緩緩起調的是陌生而冰冷到殘酷的口吻,「那麼,就等人來給你收屍……」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我的身子失去重心,後背頂到牆壁的時候,裡頭的尾音在落地前仿佛又被收緊,有人大喊了一聲,誰在外頭!

  門被打開的前一秒,我幾乎飛快地拔腿逃跑。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我只是覺得害怕,走道里那樣冷啊,是誰沒把窗戶關上呢。這麼冷的冬天,怎麼能不關窗……

  我聽到呼呼的風聲,我聽到自己狂跳的心臟,我聽到自己的腳步聲,聽到身後有人兇巴巴地喊著:「誰!給我站住!」

  我像是什麼都不能想,一路狂奔,朝著樓道往下跑,我的呼吸幾乎停止,攀著扶手的手臂微微發抖,蹬蹬蹬的我的下樓聲重疊上來一個聲音,我更加慌亂,沒敢回頭,一個踉蹌兩步並作一步,然後我狠狠地跳到一樓,後門正開著,有個人影閃現,我沖將過去……

  樓梯處有陌生男人的嗓音:「抓住她!」

  然後我被一雙指甲尖利的手一把抓住,手臂感覺到尖銳的刺痛,黑暗裡的人用很大的力道一把把我丟到了地上,我還想掙扎,忽抬頭看到那黑暗中的女孩,伸出她的腳,那是一雙尖頭尖跟的高跟鞋,朝著我劈臉要踩下來……

  我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腦袋。

  半個小時後,我坐在午夜的宵夜店裡。

  鼓風機呼呼地響著,我打了個寒戰。

  栗長原在我的旁邊,剛才他把他的外套第三次披在我身上,被我拒絕了。被他叫回去給我取羽絨服的人,遲遲還沒到。

  栗長原跟我說了無數句話,我腦子其實已經清醒過來了,只是不想開口。


  我不知道在生什麼氣,我只是非常難過。剛才將我撂倒,指甲在我手臂上劃出三條槓並且差點用她的高跟鞋把我踩殘廢的人,正是他們口中的大小姐,光線打亮,我看到她漂亮的丹鳳眼和冷酷的嘴角,在栗長原一聲呵下,她才「刀下留人」,然後我聽到蹬蹬蹬的腳步聲,我看到女孩臉上露出的燦爛笑容。她甜甜地喊:「長原,你辦好事兒了?」

  從前我總是盤問著多寶,栗長原到底在做什麼,身邊有沒有什麼新的人,我好奇地要命,可此刻,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老闆,把空調打高一點。」他朝著身後的大堂喊了一聲,然後迴轉身,看了我一眼,低下頭。

  終於,栗長原似乎也有些喪氣了,他沉沉嘆了口氣。

  「姜未,你是不打算跟我說話了對不對?好……我不為難你。只是你身上被弄傷了,得上點藥,你不讓我動你我理解……我把藥放這,你自己塗一下好嗎?」

  我始終沒有抬頭。

  「姜未,你是不想看到我了是嗎?」他的語氣依舊是溫和的,讓我無法想像剛才那個砸碎酒杯威脅人性命的人是他……

  「好……那我走……多寶今天去給他爸媽遷墳了,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今天太晚沒有車了,我一會,讓人先送你去住的地方。我會讓多寶明天過去接你。送你回家,好不好?」

  他站起來,椅子拉動的聲音發出滋滋的噪聲,他似乎遲疑了一下,邁開了腳步。

  我猛地抬頭,蓄滿眼淚的眼睛緊緊地看著他,鼻子一抽一抽的,他的嘴唇動了一下。

  「姜未……你別這樣。」他蹲下來,蹲在我的面前。

  我終於難以自控地仰著腦袋大哭。

  栗長原將手放在我的膝蓋上,似乎想要安慰我,卻又無從下手。

  他知道我被嚇壞了,他也知道我不是被那個兇巴巴的大小姐給嚇壞,也不是被他們的陣仗嚇壞!他那樣了解我,分明知道我是被他的樣子嚇壞了啊!

  我旁若無人地哭,我甚至有些後悔一個人偷跑回雪鎮,我想起孟長城的話,我不知所措,我茫然痛哭。


  然後,一雙手將我的腦袋緊緊地抱進他的懷裡。

  他說:「對不起……對不起……姜未……

  我錯了……我再也不這樣了。

  我答應過你的……

  對不起……我太壞了……」

  然後我們和好,我問他為什麼不理我,他說他以後再也不會。

  我們像很多年前一樣,像很多次一樣,歷經誤會,終究和解。

  這不過是我的想像而已。事實上,那天我沒有哭。

  蓄滿眼淚的眼眶始終沒有落下淚來,我板著臉,對他說。

  「你到底在幹什麼?」

  他愣了一下,回頭看向我。

  我站起來,終於將那股子委屈用無名火的方式發出來。

  」栗長原你到底在做什麼!你什麼意思啊!你為什麼變成這副樣子!栗長原,你答應過我的!你怎麼騙我!你打算騙我到什麼時候!你……」

  他緩緩回頭,眼神里有悲哀。

  「未未……」他似乎在懇求我別再說下去。

  可我大概是被氣壞了,我說,栗長原,你給我說清楚,你為什麼要跟那些人一塊,我記得今天被你們綁在那的人是你高中的老師吧?你是不是要殺人?你這是在犯法你知道嗎?那群人都是壞人!你怎麼……我說不下去了,我又扭了話鋒,我說,你明明有手機,你卻讓多寶騙我說你沒有手機!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你別說是因為你答應了我媽,你哪有那麼守信用啊,那你答應我的怎麼就不做到呢?

  他在我咄咄逼人的盤問下始終沉默,過了很久,他說。

  「是的,我不守信用,我不打電話給你,不找你,不是因為你媽媽……而是因為。」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

  「而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是不一樣的人。」

  黑夜裡的雪鎮並非寂靜無聲,遠處傳來嘈雜的勸酒聲,風聲呼啦啦地吹倒了門口的椅子,有人推開門進來,將一件羽絨服送到栗長原的手裡,畢恭畢敬。

  他將它遞給我,而我,沒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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