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4-09-13 18:32:03
作者: 王巧琳
{人為什麼總愛說謊}
苗苗養了兩隻小倉鼠。讓程青言給起個名。
程青言沉吟了一下,說:「就叫,長命……和百歲吧。」
「這名字……」
「或者叫包子和饅頭吧……聽說名字起得越土,命越長。」程青言盯著兩個小東西說,「真的,好可愛啊。」
一旁的林瑤「撲哧」一聲笑出來,卻在看到盧蔚然進屋來時,立馬噤聲。
林瑤有了新戀情,可依舊看起來憂傷。程青言也見過她與顧城幾次,永遠都看到林瑤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小心翼翼的樣子,讓人覺得有點心疼。
她說過,顧城那樣的人,是寶劍出鞘,必傷人的。可她又覺得,林瑤何嘗不是如此?這倒有點兒,戰場硝煙瀰漫的感覺了。
她與林瑤話依舊不多,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只是這距離多了幾分微妙。
不是關係不好,但總覺得,離坦誠相待,總有許多絆腳石。
而盧蔚然最近在宿舍待的時間也是越來越少,升入高三後,學校建議大夥能不住校都不住校了。也是為了高三學子腦細胞死亡過快而營養跟不上做考慮。
聽說盧蔚然打算出國,但最近總見一貫瀟灑的她心事重重,但事不關己,程青言是不會多嘴的。
倒是與最入世的苗苗,能有一席並不掏心的熱心話,聊她的倉鼠,還有她那跟她一樣普通,但有趣的父母。
與陸和年說起苗苗的兩隻倉鼠,簡直是愛不釋手。
陸和年便笑著說:「既然你喜歡,不如我給你買兩隻吧。」
她急忙擺手:「不要不要。千萬不要。」
「為什麼……」
「萬一……它們被我養死了。該怎麼辦啊。」她憂心忡忡。
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喜歡的小動物死掉,那簡直太殘忍了。也不會有任何殯儀館火葬場來操辦它們的後事。於是還必須捧著它們的屍體去埋掉。每一分鐘,都覺得是蝕骨的。
「你太念舊。」陸和年說。
是的。念舊不是壞事,加上一個太,卻罪孽深重。
他們是約出來一起吃晚餐的。高考的日子在倒數,連程青言都深切感覺到那倒計時的滴答聲,日日催人憔悴。
忽然有點羨慕起陸和年來,他馬上就要結束征途,可她還有300多個日夜要熬。
但是,活著的每一天,哪天不是在熬?
葉影綽卻放掉他們的鴿子。她越發地古怪,一個人神神秘秘的,總從三人組裡消失。惹得她和陸和年之間,常有尷尬。
尤其是,知曉他的心意之後。
沒錯,她不是笨蛋,看得出,陸和年喜歡她。
這喜歡讓她感激,卻有些不知所措。
其實也不餓,於是索性散著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他與顧城是老朋友,好哥們,但有時看到他與顧城在一起,一黑一白地站著,真覺得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一個溫和,一個鋒利。但都是女生眼裡的,王子。
陸和年看到一家小飯館兒時,問她,走累了沒?進去吃一點東西吧。
店面並不華麗,甚至有點兒簡陋的飯店。桌面有點兒髒,客人並不多,看樣子,菜品並不會太好吃。
「要不要換一家?」陸和年見服務員們懶洋洋的,不禁建議道。
「既來之則安之嘛。」她坐下來。
她的坦然馬上就得到了報應,她馬上就知道後悔兩個字,到底是怎麼寫的。
陸和年將菜單遞給她,你先點著,我出去一下。
他跑到對面街上的甜品店,買下一份提拉米蘇,推到她面前。
「這個給你。」陸和年的笑容那樣明朗,讓程青言不知如何招架,不忍說一些破壞氛圍的話。
可是……她不該縱容自己享受對方的好的。
「我不喜歡提拉米蘇。」她低著頭,「陸和年,我和你想像的,不一樣。」
陸和年面色一僵,尷尬地笑笑:「青言,你想表達什麼?」
上菜速度倒是真快,拯救了兩個少年之間的尷尬。
她露出一個笑臉來,誇張地說:「哎呀,餓死我了!」
「那便多吃一點。你太瘦。高三壓力會很大呢。別想著身材。」
她吞下一塊糖醋裡脊:「身材於我而言,只是浮雲。」
他滿足地看著程青言吃飯的樣子,遲疑著沒有把他想說的話說出來。
比如,程青言。我要考C大。你能不能也考到C大啦?
比如,程青言。我去念大學的期間,你一個人一定要好好的。拜託葉影綽照顧你,那簡直不可能了。但是你能不能好好照顧你自己?
比如,我真的很……
「居然是你?」
忽然有個穿著一條垮得要掉下來的褲子,頭髮染成金黃色的不良青年,靠近他們的桌子,不懷好意朝著程青言笑。
是個熟人。
因為他說,沒想到在這裡還能碰到你。真是冤家路窄啊。
幾乎以為是幻聽,但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那有些陰陽怪氣的聲音。
再沒有人,連聲音都令人作嘔的邪惡了。
程青言緩緩抬起頭,然後冷冷地望著眼前這個她曾以為一輩子都不會碰到的傢伙。
立磊。
這世界兜兜轉轉,程青言卻從未料到,這個在記憶里,最最不想見到的人,會再度與她狹路相逢。
她這輩子,看到過的,最可恥的男人。
也是沈輕羅的。
前男友。
竟然,是你。
因為太久沒有見到那個小鎮的人,幾乎要忘記他們給自己帶來的記憶了。
痛的,和痛快的。統統都快變成不痛不癢的了。
回憶像是默片,必須沉下心來,才能看清,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立磊是怎樣將一杯啤酒從沈輕羅的頭上澆下去的,那時候他們三個人在一起,被他撞見,他誤以為,紀卓然是沈輕羅的新男友。
你看,他們那樣般配,就連沈輕羅的前男友,都這樣以為。
紀卓然一把將沈輕羅拽起來,把她塞進程青言懷裡。
「帶她去弄乾淨。」
他和立磊打了一架,她在門口的水龍頭,替沈輕羅將頭上的啤酒洗去,然後聽到裡面一陣嘈雜。
她很放心紀卓然,他一定可以將那個混蛋打得落花流水的。
那個欺負她好朋友的混蛋立磊,果然在幾分鐘後,抱著腦袋跑了。
後來知道,沈輕羅並不是一次受他的羞辱,啤酒無數次從她的腦袋上倒下來,巴掌幾乎是家常便飯。最可怕的是,他在打完她,還會抱著她不讓她走,哭著說,我愛你。我打你,也不過是因為在乎你。
真的。很噁心。
「喲,沒想到你還混得挺好。這傢伙是誰?你新吊的凱子?真是不錯啊程青言。你那個小姘頭呢?騙了我女朋友以後居然私奔了?這樣說起來,我們還真是同病相憐啊。什麼時候分手,輪到我啊?」
那像是破開她心中回憶之洞的刀的聲音,那令人作嘔的措辭和聲調。
她放下筷子,冷冰冰,但斬釘截鐵地警告他:「給我閉嘴。」
「喲,跟沈輕羅一樣的賤貨色。以為穿個校服自己就是個聖母了?」
「喂,你說話客氣一點。」陸和年站起來,厲聲呵斥。
「哎喲喲,還真是又有男人替你出頭。怎麼,你把那混小子給忘啦?也是,那種噁心的角色,記著幹嗎呢。」立磊怪笑著。
程青言像是瘋了一樣地撲上去,狠狠地揪住了立磊的頭髮。
立磊猝不及防,在被她狠狠地踢了一腳後,惡狠狠地瞪著她說,你他媽的找死?
程青言冷冷地看著他,反問道:「立磊,我什麼時候,怕過你?」
陸和年在一旁看得觸目驚心,他甚至來不及上前制止,只能看著程青言快速地舉起一個花瓶,一張椅子,就往那個青年身上砸。
在他十八年的學生生涯里,從未想過會真的遇到男人打女人的場面。他從小活在一個十分gentleman的社交里,除了尚是孩提時代的時候不懂事的推推搡搡。他從沒有碰過女生的一根手指頭。不管她們有多過分。
陸和年熱血漫到腦袋上的時候,終於衝上前去,想要拽開那個招招要置程青言於重傷的小混混。
然後把自己的手機丟給茫然無措的店員。
「我電話撥出去了!你快幫我跟電話里的人說,讓他火速趕來!」
程青言在用一張桃木椅子砸中立磊的時候,他發出一陣狼嚎般的吼聲,爾後他也聽到店員拿著陸和年的電話,心急如焚地說:「對對對,地址沒錯!請你快來!」然後朝著身後的另外一個夥計說,「杵著幹嗎!報警啊!」
他狠狠地剜了一眼程青言,然後捂住腦袋上溢出的血,奪門而逃。
陸和年制止住正撥打110的店員:「別報警。這裡造成的損失我們會賠償的。」
然後他大步走過來,直問:「你有沒有傷到?」
程青言朝他疲憊地笑了笑:「沒事,就是手剛才被椅子砸到。」
她露出纖細胳膊上一大塊的淤青和腫脹。
陸和年倒吸一口冷氣,責備她說:「你一女孩子!怎麼打得過一男人!你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要動手來解決啊?」
其實陸和年不是笨蛋,他已經聽到了紀卓然這個敏感詞,就已經猜到了,那個混蛋,一定是心狠手辣地搗動了她程青言的傷口的。
儘管她從來沒有跟他提過,但他也有過諸多猜測。只是,沒想到,他以為的小小情傷,竟造成她這樣激烈的後果。
「我打贏了不是嗎?」她朝他笑著說,「你別擔心,我又不是第一次打架了。這種事兒啊,我從來不帶怕的。只要秉持著,見到什麼往對方身上砸什麼的原則,不會吃大虧的。」
「青言……」陸和年知道,她正在拼命說話,以掩飾方才衝動過後,會忍不住哭出來。
「你一定很好奇剛才那個傢伙是誰吧哎這事兒說來話長但反正他就是我見過最噁心的傢伙啦他是我好朋友的前男友啦不過我的好朋友也已經是前好朋友啦我跟他打過一架我媽那次……我……」程青言試圖不讓自己停下來,否則就會哽咽,那些潮水一般的回憶此刻混亂地侵襲了她,顛三倒四地出現在她的眼前,試圖勾引她的眼淚。
直到顧城踏進門來,看到這樣一片狼藉,目光一凜,問陸和年:「發生什麼事。」
他大致地說了一遍,只不過掠去了立磊那些頗有深意的挑釁和刻薄。
陸和年忽然有點後悔打電話給顧城求助,他眼巴巴地看著顧城反客為主,一把將程青言拉到身邊。
「餵。你知道那混蛋去哪了嗎?」
程青言倔強地咬著嘴唇,搖頭。
然後顧城回過頭對陸和年說,這裡我會處理,你先回去吧。她交給我了。至於那個混蛋,我一定找出他來。
陸和年思忖片刻,於是說:「好,你帶她去醫院,給手上上點藥。喏,銀行卡借我。得賠錢。回頭還你。」
「不必了。」顧城拽著失魂落魄的程青言,走出了大門。
「餵。你沒事吧?」顧城擔憂地問。
「沒事兒啊。」已經恢復正常的程青言,依舊一副大無畏的神色,「胳膊又沒斷。」
「要不?你哭一哭?我替你保密?」顧城打了個響指,建議道。
「為什麼要哭?」她反問,回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你告訴我今天找你茬的傢伙的名字。」
「幹嗎啊,你要替我報仇嗎?」
「你忘啦。葉影綽她爹可是公安局局長,喊他通緝他。」顧城笑道。
「是警察局。」她糾正他,然後說,「真沒事兒,謝謝你。又欠你一個人情。錢我會還給你。你不要收陸和年的。」
「程青言……」顧城央求她別再憋著。
「喂!」她瞪他,「我真的沒事了!剛不是擦藥了嗎!你再囉嗦小心我打你一頓!」
顧城終於作罷,拍拍她的腦袋:「好吧,信你了。不過,下次有什麼麻煩,別衝動。好漢不吃眼前虧。」
她心裡說,謝謝。
林瑤的,男朋友。
葉影綽在得知程青言的事兒後,慌慌張張地跑到她宿舍,與林瑤打了一個照面後,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程青言!你嚇死姐姐了!」葉影綽誇張地晃著腦袋,「有沒有殘廢!」
「噓。求你別聲張。要是被他們知道了,我跟男生打架。多影響我的淑女形象啊。」程青言笑著提醒她。
「不過在得知你如此神武后,我再也不用擔心我們兩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出去旅行被人欺負啦!」
「我倒是擔心呢。」程青言感慨道,「我怕你欺負別人呢。」
葉影綽嬉笑著打她,碰到她的胳膊時,程青言吃疼地皺了下眉卻沒吭聲。
「問你啊。林瑤最近有啥動靜不?」葉影綽睜圓眼睛。
「啥……動靜?」
「她有提沒提董嘉譯啊?」她急了。
「她提董嘉譯幹嗎?連顧城都沒提……」程青言的話音剛落,見葉影綽沉思著什麼。
「怎麼了?」
第二天,程青言便知道怎麼了。
林瑤收到那個包裹的時候,晚自習尚未開始。她捧著一個包裹走進教室,正有人大聲地念著英文單詞。
「l-i-e,lie!l-i-a-r,liar!」
程青言心中忽然一凜,書便看不下去。
林瑤發出的一聲尖叫,劃破了教室里有節奏的熱鬧。
她是時常收到包裹的,總有暗戀她的男生,悄悄地不留名地給她送上很多禮物。
只是這一次她丟到地上的,是一件染滿紅色的裙子,一片一片的斑駁讓她禁不住發抖。周遭的同學也嚇得發出接二連三的尖叫,如同遭遇了恐怖片裡的片段般如臨大敵。
程青言離她不遠,愣了一下,感到頭暈目眩,她照例暈血,可卻覺得有點兒不對,再細看,便知道那大紅色的被誤認為是血跡的,不過是紅色的顏料罷了。
下意識地去看葉影綽的位置,只見葉影綽正襟危坐著,看不到表情。
真該死。葉影綽這是幹什麼!
程青言上前,抱起地上那一團「血衣」,發現裡面有一張紙條,依稀看清上頭用紅色的墨水蘸寫著的「你不會有好下場」幾個字。她倒吸一口冷氣,準備拿到門口去丟掉。
當時她滿心想的,便是馬上毀滅證據,萬一查到是葉影綽,那後果不堪設想。
林瑤眼巴巴地看著程青言抱著「血衣」淡定地往門口走,而葉影綽在此刻騰地站起來,跟著程青言出門了。
在樓梯拐角,她拉住程青言。
「你幹嗎啊!」
「我幹嗎?」程青言反問。
「你不是暈血嗎!」
「我暈血,但不暈紅色顏料。」
葉影綽急了:「你幹嗎幫著林瑤啊!你是我的好朋友啊!」
程青言甩開她的手,走下樓梯,將那件「血衣」丟進垃圾桶里,背對著葉影綽。
「幹嗎做這麼幼稚的事。」
日光燈在葉影綽的臉上埋上陰影,她的聲音細如蚊吶。
「程青言,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幹這樣沒品的事,只是,我真的好討厭她。」
程青言倒吸一口氣,迴轉身去。
葉影綽掉下眼淚來:「我真的,很難過,很難過。只是我不敢說。我怕你們看不起我。是啊,董嘉譯不是什麼好男孩,可是我不知中了什麼邪。程青言,你不會懂的。你不會懂我心裡有多難過。她搶走我喜歡的人我難過。我喜歡的人為了保護她而傷害我我難過。可是,她那樣傷害董嘉譯,我還是很難過……」
程青言走過去,把葉影綽的頭摁到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拍打她的肩膀,聽到她啜泣。
「我怎麼,這麼慘哪。」
葉影綽,你不是最慘的。如果我願意將我這些故事告訴你,你是不是會覺得好受一點?看到有人比自己過得慘得多,是不是會覺得,得到了一點點安慰。
可是,我連說的勇氣都沒有。
程青言只是輕聲地說:「順其自然吧。」
其實她此刻更該說的,是那句百試不爽的「會過去的」吧。只是她如何能撒謊。
會過去嗎?有些事,根本不會過去。
但是,就讓那件「血衣」來跟葉影綽純白的年紀,告個別吧。
再見了,天真無邪。
再見了,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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