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4-09-13 18:32:14
作者: 王巧琳
{我不再是愛哭鬼}
連著下了幾日的雨,終於在這日早晨停了。日光照在睫毛上,空氣中仿佛有細碎的絨毛輕輕撫著臉頰,宿醉的感覺真不好。她掙扎著起身,意識到自己躺在別人的床上。
又一次。她不禁笑了起來。
望著沙發上睡著的顧城。這個動時八面玲瓏的傢伙,睡著時卻是另外一種感覺。
看起來,也許也不是那麼壞,那麼輕浮,那麼囂張,跋扈,愛惹女孩子生氣。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仰起頭來看他。
像是小孩子過家家般偷窺的遊戲,也不知初衷是什麼。
只是像是模仿過去的時光里,自己也曾在這樣靜謐的空間裡,悄悄地看著睡著的紀卓然。他睡一個小時,她便足足看了一個小時,直到腿酸了,眼睛卻捨不得移開一寸。
看著看著,仿佛就回到了那舊時光里,眼前的人變成了紀卓然,他就這樣緩緩地睜開眼睛,露出他的白牙齒,眯著眼睛朝她笑起來。眼睛裡只有她,她一個,並沒有沈輕羅。
那時候他還是她一個人的,生命里未出現沈輕羅。
那時候紀卓然在一個酒吧里駐唱,常常累得連飯都顧不上吃。唱到深夜,常常困得他眯起眼睛,眼皮直打架。
有幾回母親不在家,她便半夜在那個小酒吧里聽他唱歌,他總是能把一首歌唱到她的靈魂里去。
也不知是不是情人眼裡出歌王,她總覺得,他唱歌是全世界最好聽的。
什麼陳奕迅,什麼五月天,統統不能跟他相較。
中場休息的時候,他便會跑下來,坐到她身邊,陪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兩個人都說得眼皮打架。酒吧里有一台老式留聲機,中場時候便會轉起來,一些吳儂軟語的老歌就會流瀉而出,被一個小酒吧的大堂包住,不斷地迴旋。
燈光柔柔地打下來,打在紀卓然的臉上,那張終年在她面前大多都是在笑的一張臉,會笑著笑著出現一種她以為是錯覺的憂傷。
有一回,紀卓然睡著了。酒吧的人漸漸散去,打烊的時間終於到了。老闆過來喊他們出去吃宵夜,她便跳起來噓聲,說我們就在酒吧里睡吧。你們去吃吧。明天見。
然後她陷進沙發里,側頭看著紀卓然的睡容。紀卓然睡著的時候終於不笑了,他的眉頭鎖在一起,整個人在睡眠中也充滿了防備。
她那時候並不覺得什麼,只覺得時光特別美好。現在想起來,真想穿越回去,撫平他的眉頭,跟睡夢中的他說一句,別怕,我在。
回憶跑進現實里,眼前的少年有著和紀卓然一樣好看的眉眼,睡夢之中,亦是皺著眉頭,她伸出手,去碰他的眉頭,像是墜進了一個漩渦里,就這樣被一種震盪的情緒左右,亦夢亦真,讓人慾罷不能。
手伸到一半,卻在空中被劫了下來。
「想要對我圖謀不軌嗎?」
顧城不知什麼時候醒過來了,看著眼前對自己發著呆的女生,有種被偷窺的得意感,抓住她的手輕佻地將她拽到自己的面前,四目相對著。
程青言從恍惚里回到現實,才發覺自己剛才失了態。
顧城已經覺察到程青言的情緒不對了,於是鬆了手,撓撓後腦勺,有些尷尬。
程青言指著自己身上套著的乾淨睡衣,皺起眉頭問他。
「這個……」
顧城忙擺著手撇清關係:「喂喂喂,這可不是我乾的!雖然昨天晚上喝醉酒的你輕薄了我,但我可是個守身如玉的良家婦男,自然是寧死不屈啦。這衣服嘛,是酒店服務生幫你換的啦。」
「哦。」她淡淡地應道,起身,膝蓋一陣發麻,於是齜牙咧嘴起來。這才覺得腦袋也發沉得厲害,昨天的酒精似乎還在骨子裡作祟。
「我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呵呵。」顧城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還好意思說,昨天你進了酒吧就霸氣地叫了三打啤酒,結果喝了一瓶多就趴下了。」
程青言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撇撇嘴:「我說了我不會喝酒嘛。」
「小姐,不會喝酒也不用這麼霸氣地裝出千杯不醉的姿態來啊。喝一瓶就趴下了,搞得我一個人在那尷尬得要死。」
「那那些酒呢?」
「你倒是博愛,關心起酒來。」
「我昨天……沒在酒吧里……失態吧……」她不安地問。
顧城狡黠一笑:「昨天你啊,喝醉後緊緊地抱著我……說……」
「說什麼!」她瞳孔放大,沒喊紀卓然的名字吧?沒有吧……沒有吐露出心裡的秘密吧,沒有歇斯底里地喊著背叛的人都去死吧!如果是那樣,她暗自想,要不要殺了顧城滅口呢……
「你說,顧城最帥啦,顧城我愛你啦,顧城……」
「啪。」一個清脆的巴掌拍在顧城的腦袋上,「少美了你。」
迴轉身抓起床上的衣服,朝著顧城做了個嫌棄的鬼臉,準備進浴室。
他在挨了一個並不冤枉的爆頭栗後依舊不依不饒地喊著:「喂,程青言,你可是要對我負責任啊!」
「幼稚。」她丟出一句話。
顧城坐在沙發上,點起一根煙來,吐出一口灰色的煙圈,神色從方才的嬉皮笑臉,陷入了嚴肅的神思。
昨天晚上,他看到程青言趴在桌子上,邊哭邊吐,她的頭髮披在肩上,額前的一大把全部被眼淚浸濕。她哭得那樣傷心,那樣讓人心痛。
他還以為她是無敵鐵金剛,根本就不會哭。
雖然並不知道那個叫紀卓然的傢伙是何方神聖,但只要讓他遇上他,他一定不會放過他。
他最討厭那些,把他喜歡的女孩子弄哭的混蛋了。
程青言正坐在陽朔小鎮的一家咖啡館裡,在吃第二盤田螺釀。
下午茶的時間,咖啡館裡人並不多。樓上便是客棧,有一家背包客正過來找住宿。一家人里有兩個大眼睛的孩子,一男一女,模樣看起來,可能是龍鳳胎。
看到這種其樂融融的場面,便覺得羨慕得很,停下動作來,有點痴迷地看著他們。
隔著窗的是兩個外國男人,時不時地瞥她一眼,並不避諱眼神,而是大大方方地朝她笑。
程青言也笑,笑得有些心虛,心想幸好是隔著窗戶的,否則人家要是與她對話,她真的是要出糗了。
英語本就是她的軟肋,口語更是讓她是想咬舌自盡的。
可偏偏不如意,其中一個黃頭髮的男人,就這麼走了過來,坐到她對面,與她面面相覷,問她是一個人,介不介意下午一起去灕江。
她機械地點點頭,爾後又搖搖頭。
結果對方對她羞澀的反應直面一句「You are so cute」,更是讓她無法招架了。
「@#*@!(@#!)!」一個男聲忽然出現在她旁邊,顧城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她的右手邊,和對面搭訕的男子說著一些程青言窮盡一生所學也無法理解的話。
而對方在幾句過後訕訕地起身,朝程青言笑了笑,就又移駕到原來的位置上了。
「你英語怎麼這麼好!憑什麼啊。」她嘟囔著。
顧城說:「喂,少看不起人啦。好歹我在國外待過幾年……」
「忘記您是只大海龜啦!」她吐吐舌頭,「我英語是有多爛啊。剛才他說的幾句我還聽得懂,怎麼到後面你們倆的對話,我一句都聽不懂了呢。」她自卑而沮喪地抱怨。
結果顧城撲哧一笑,然後直勾勾地說:「你英語是很爛。不過你聽不懂也正常,因為我們說的,是德語。」
「……」程青言在無語後惡狠狠地瞪著他,「賣弄吧你就。不過你和他說了啥啊。」
「也沒說啥。就是說你確實很可愛……然後我也很可愛,問他要不要跟我一起游灕江。」
這時候櫃檯那邊的服務生苦惱地支支吾吾起來,似乎和對面的外國男主人的對話陷入了瓶頸。男主人環顧一周,有些無奈地望著他的孩子。
她捅了捅顧城的胳膊:「喂,快去幫幫忙啊。」
顧城「哦」一聲站起來,迎到櫃檯前噼里啪啦地講了一堆,男主人喜笑顏開地就帶著一家人上樓去了。
「他們也是德國人嗎?」程青言問「雷鋒」。
「不是。法國人。」
「你居然連法語也會?」她頓時膜拜地星星眼。
「這個真不會。不過我剛才跟他們說的是英語啊……你……不至於吧?cute girl。陽朔可是連乞丐都英文不錯哦。」顧城咋舌。
真是自取其辱……她認輸。
「這個本子好看。」他拿起桌上的羊皮筆記本,「我看陸和年也有一本,當做寶貝一般。嘿,是你送的吧?我也要一本。」
「誰要送你啊。」她一把奪過來。
「我就要。」顧城忽然像個小孩子似的,不依不饒地纏著。
「可貴了。我不送。吶,大發慈悲請你吃田螺釀吧。」把只剩下三隻的盤子往他面前一推。
「你喜歡吃田螺釀啊?」顧城問。
「嗯吶。」
「真可愛。」他呵呵地笑著。
她彆扭地想,喜歡吃田螺釀跟可愛又有什麼關係了?不過既是誇獎的話,那就來者不拒地收了吧。
「過獎過獎。」
晚上去看《印象劉三姐》,聽了當地人的忠告,沒有去買票,而是往後山上去了。
只是下午時又開始下雨,程青言和顧城買了雨衣,看到顧城穿著銀色的雨衣,活像是一個跳機械舞的牧師,忍不住笑了。
後山上人可不少,都是當地的居民帶上來的。擠在一個小山坳上看演出時,才發現視線並不好,程青言有點兒後悔,更是因為顧城跟過來了,而覺得有三分自責。
「你都買了票了。早知道該不退票去下面看了。那裡視線會更好吧?」
「票沒退啦。好麻煩的。」顧城懶洋洋地說,「沒事嘛,你要是想看下頭的,明天再看一次便是了。」
「靠。」程青言忍不住爆粗口,「你居然沒退票?富二代都像你這樣討厭嗎?」
「餵。」顧城想爭辯什麼時,後頭的雨傘狠狠地打在他腦袋上,落下一大把雨水,沒有戴上帽子的顧城便淋了一頭的雨水,他發出一陣嘟囔,對方卻沒有道歉的意思,程青言卻忍不住笑了,掐他一把,算了嘛。
「自然是算了。」少年忽然又換上笑臉,「這麼好的心情,我才不想破壞,再澆我一頭的水,我也發不了脾氣啊。哈哈。」
在程青言印象里,顧城應當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壞小孩,他忽然這樣善解人意地開懷,忽然讓她陡生一種異樣的感覺,她偷偷瞥著顧城的臉。
那些雨水淋下來的少年的側臉,確實是可以用英俊來形容,那是一張多麼鋒芒畢露的臉啊,在夏夜裡,也是奪目的熠熠生輝。
顧城這樣的男生,是很容易讓女孩子浮想聯翩的吧。她自然也有虛榮心,也不例外。在陽朔與他偶遇的日子裡,走在一起便有人投來艷羨的眼神,是誤會了。雖然她心裡覺得不妥,可畢竟,不曾有過排斥的感覺。
她不討厭他,一點都不討厭。
可是她如今為這分不討厭,應了這夜色,變得有點兒惶恐不安。
而表演開始了,寧靜的江面忽聞鼓聲,燈火亮了起來。撐著竹筏而來的一色女子,身上瑩瑩的亮著,如夏夜裡成排出遊的螢火蟲。
有人擠到她的旁邊,將她往顧城身上擠去,顧城並沒有讓出三分,唇邊的笑意更濃了一些。
那意味,分明是……
下山的路上那樣滑,顧城伸出手來,示意牽她下去,可是程青言沒有接過,顧城也不尷尬,只指著她說,那你可別摔著啊。
真是烏鴉嘴,三秒過後她腳底一滑就摔在了泥濘里。
嚇得周圍的人一陣閃躲。
膝蓋一陣疼,泥濘里有些許碎石,磕破了她的膝蓋。
顧城這時可不管程青言彆扭的矜持了,厲聲說:「別鬧了,我背你下去。」
自然是不能讓他背的,只是不能在這當擋路石,於是讓他扶著,好一頓走,才到了山下。
山下的麵包車等在黑暗裡,人煙漸漸少去。他們擠在一輛潮濕的車裡,顧城拿著手機里的電筒,照著程青言的膝蓋。
「沒事兒呢。」她答。
「得去醫院!」
「真沒事兒。」
「真得去醫院!」顧城瞪著眼睛不容她反對。
「去你妹的醫院!」程青言也較上勁兒,「我又不是林黛玉,去醫院去醫院!您這不是詛咒我嗎!買點傷藥就可以了嘛!」
把程青言送回客棧,顧城便火急火燎地下樓去問哪裡有藥店了。結果把手機也落在了她的房間。
她用冰涼的水清洗乾淨傷口,倒吸一口冷氣。
竟摔得還蠻嚴重,有小石子嵌入破掉的肉里,根深蒂固,她咬了咬牙,用牙籤將它挑出來,疼得滿頭大汗。
這時候顧城落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愣了一下,下意識看一眼,是陌生號碼。
自然是不會接的。只是那電話聲停了又響,來來回回七八次過後,程青言想,打得那麼急,不會是有什麼急事吧。
她最知道拼命打電話對方不接是什麼感受,是多少擔心與難受,於是按了接聽鍵。
「餵?」
對方卻一陣沉默。
「喂,顧城他……」
「是你嗎?青言。」電話那邊熟悉的女音讓程青言怔在那裡。是……林瑤。
「顧城他去……他……」她忽然覺得所有措詞都無法撇清她跟顧城之間清白的關係了,她苦惱地擰著眉頭,想找一個合適的解釋給林瑤,以期許她不要對他們有所誤會。
可是對方在這個時候掛斷了電話。
程青言茫然地站在原地,冷汗淋漓,嘴唇發麻。
這時候顧城推門進來,他手裡拎著一大袋藥品,幾乎要把那藥店裡所有的傷藥給打包過來了。
他看著發抖的程青言,遲疑地問。
「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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