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4-09-13 18:32:17 作者: 王巧琳
  {不見彼岸也不見花開}

  箱子還是塞滿了的。給素媛阿姨和葉影綽帶的裙子和紅松石。還有那些瓶瓶罐罐的傷藥。

  其實根本沒必要帶上。火車上不過就是十幾個小時,下車後再擦藥完全不要緊。

  可是想扔時,卻竟然沒狠下心。於是跟自己說,要節省。於是連同用剩下的白棉花,都一起丟進了箱子。

  旅途就這樣結束了,火車會將她送回出發的地方,好似來這裡做了一場夢。

  抵達陽朔五天,下了足足四天半的雨。臨走時,青石板路上依舊滑溜溜的,如果再下下去,應當會長出青苔來吧。

  是啊,時間和雨水,會給很多東西表面上蒙上一層苔蘚。而時間和壞情緒,會給很多事情蒙上塵埃。

  她漸漸有點迷失了自己,於是警醒自己,什麼都沒有改變。

  你依舊是那個被自己很喜歡的男生甩掉但是仍舊喜歡他的人。你討厭小三憎惡破壞。你並沒有喜歡上別人。

  頭天晚上,她把林瑤的誤會告訴顧城。可是顧城接過電話,淡淡地「哦」了一句,坐到椅子上,抬起頭跟她說:「可是,我們已經分手了呀。」

  是因為我嗎?

  她最後還是把這句話給咽了下去,一來怕自己自作多情,但更多的,是怕捅破這層紙,一切都會讓她措手不及。

  她又不是笨蛋,難道看不出顧城對她的額外關心嗎?難道看不出這個多情的傢伙,又要開闢新天地了嗎?

  她可玩不起,更被玩不起。

  只是顧城在得知她買了當天晚上8點的火車票後,氣得說不上話,半個小時後,他揚著一張票到她面前。程青言,你真不夠朋友。

  她沒轍,只想著隔了這麼久他才買票,也許不是一個車廂。那她也不必特別尷尬。

  只是沒想到,顧城跟在她後面,用下鋪的票換了一張她上鋪的票。

  而更未想到,會再遇到達尼。

  不說這個世界,光我們的國家就是960萬平方公里,時間的廣袤更不言而喻。卻能這樣機緣巧合地在同一個地方——火車上遇到,讓程青言也不得不感到激動,尖叫著在車上叫起來:「是你!」

  先前她把行李搬上來後,便折回去在旁邊一個老爺爺推的移動貨架上買了兩瓶水和兩袋零食。

  原先是打算給顧城的,可是這會兒不知不覺地就遞給了達尼。

  「吶。給你!」

  「怎麼好意思呢。」達尼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顯然他也是很驚訝的。只是方才程青言尖叫得有點兒過於大聲了,惹得旁邊的幾個乘客都納悶地看著自己。尤其是自己上鋪的那個傢伙。

  「報答你的泡麵之恩!」程青言把眼睛笑得跟彎月似的。

  「喂,這誰啊誰啊。你怎麼四海之內皆兄弟啊。」上鋪的顧城不滿地嘟囔起來,用探視的眼光看著這個在他眼裡人模狗樣不是好人的陌生男生。

  程青言並不理他,只是兀自激動著問:「達尼,怎麼會這麼巧啊……你之前在哪裡下車了?」

  「哦。我老家是南寧。不過外婆家是在桂林。所以急著回家一趟,又去看了看外婆,所以就……是啊,簡直太有緣分了!」達尼也覺得意外極了,他給了程青言電話後,以為她會發個簡訊什麼的,可是一直沒收到,卻未想到能再遇見……並且對方還這樣開心興奮,讓他心裡覺得甜絲絲,暖洋洋的。

  「喂!你說什麼緣分啊!再說一遍試試!」上鋪的顧城拿著行李袋,佯裝要砸過來。

  程青言瞪他一眼,看著達尼詫異的眼神:「不用理他。是我一同學。剛好在陽朔碰到……」

  「哦。那你們也挺有緣的……」達尼想沖顧城笑笑,可是一觸到他不友善的眼神,便不尷不尬的。

  「我說程青言……」顧城正要說什麼,一邊就勢想爬起來,可上鋪何等狹窄,腦袋一下子重重地砸到了車頂。


  程青言皺起眉頭,看著顧城摸著頭疼得齜牙咧嘴的樣子,問:「要不要傷藥?你上次買的,我都還留著。」

  顧城聞言,眼角頓時藏不住笑意。

  她與達尼在下面閒聊,顧城像挺屍一樣侷促地躺在鋪位上,一邊高聲嘆氣。

  程青言不由就分了神,心裡不免想,顧城這樣的富家子弟,不會是第一次坐火車吧?起碼……很可能是第一次睡在上鋪吧?

  「你還是回H城吧?……嗯?」達尼在她面前晃晃手。

  「啊。」她回過神,補上十分的笑,「沒錯呀。我在那裡生活。」

  「嗯……你這個說法有點兒奇怪。」達尼說。

  「啊?奇怪?」她擰眉問。

  「我總覺得,一般人的回答都會是,我家在那裡。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又不是闖蕩江湖的。」

  「我家不在那裡。」她淡淡地說,「不過,我原來的家,現在也不是我的家了。」

  「對不起……」達尼意識到他提到了她敏感的事兒,不由道歉。

  「什麼對不起啊!」顧城忽然探出腦袋,停止唉聲嘆氣,「你對她做什麼了?」

  程青言白了他一眼,發覺肚子有點兒餓了,於是揪出兩桶泡麵。

  「我替你去接開水哈。」她朝達尼笑。

  這笑容落在上鋪正一肚子苦水的顧城眼裡,心裡一陣落寞。


  喂,程青言,你怎麼就從不對我笑得這麼開懷。

  程青言捧著泡麵回來,將手裡那碗遞給顧城:「哪,下來吃吧。」

  顧城一看到泡麵,忽然一臉嫌惡的表情。

  「要我吃這個。我寧可餓著!」他像個寧死不屈的戰士一樣撇過頭。

  「那你餓著吧。」她生起氣來,端過面自己吃起來。

  此時夜幕已經完全降臨,窗外的燈火亮起來。

  程青言帶來的書早已看完,為了減輕重量,她將書送給了當時落住的客棧。

  現在達尼遞給她幾本雜誌,並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帶什麼書,就臨時買了幾本雜誌……」

  「嗯。夠消耗時光了。謝啦。」她跟他道謝。

  睡在最上面的顧城起床爬到下面來,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一身的煙味。

  「太苦逼了。」他抱怨說。

  「不如。你下一站下車。」她給他提議,「下一站的城市有飛機場。」

  「餵。請收回你那鄙夷的眼神兒好嗎?」顧城雙手抱在胸前,顯然被程青言給弄得不愉快了,「我是這麼吃不起苦的人?你都不知道我小時候啊……我在地主家打工,每天都吃不飽飯……」

  「真幼稚。」

  哼,養尊處優的傢伙。


  這時候電話響起來,是葉影綽。問她旅行是否順利。在得到程青言的回答後,方才得知她也已從鼓浪嶼回來了。

  她在電話那端幽幽地說:「哎,青言,我總想著,如果我跟董嘉譯之間沒有林瑤,那該有多好。你知道嗎,我在夜晚的鼓浪嶼上,看著董嘉譯在我身邊發呆。他看起來成熟了,滄桑了。可卻不是因為我。愛情,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兒。它讓我對林瑤恨得牙痒痒。是啊,愛情,讓我妒忌了,變得狠毒起來。」

  多麼令人唏噓的話,從不久前還大大咧咧得不知愁苦為何物的葉影綽口中說出來。程青言想勸些什麼,可是顧城在場,不該提及林瑤的名字,於是含糊其辭。

  其實,你大可以走開的。或者就是忘記那些讓你難過的東西,踏踏實實地在一起。不要撒謊說你愛他。或者你不愛他。

  她實在不喜歡謊言。

  只是葉影綽問她,換做你,很愛一個人,你走得開?你很在意一些背叛,你放得下嗎?哪裡是這麼容易的事。

  也是。

  這時候,顧城不知為什麼,懸在中鋪上抓著達尼不放。

  「哈!你居然踹我!」

  「我不是故意的……」達尼委屈地縮著腦袋,「我沒注意你要上來……」

  「哈,你踹我腦袋!讓我踹回來!」顧城撲過去,想要抓住達尼的腦袋。

  「是誰在說話啊。聲音好耳熟。」葉影綽好奇地問。

  她心虛地回答:「我在火車上呢。都是五湖四海的乘客。這樣我先掛了。手機快沒電了。」

  「哦哦哦。要不要來接你?」

  「不必了。」她婉拒,「東西也不是很多,我自己可以搞定呀。」


  是怕葉影綽若是看到她和顧城一起出來,是會有怎麼誇張的反應呢。

  必須速戰速決。

  她迅速掛掉電話來救達尼,只見達尼被顧城用枕頭蒙住眼睛,發出「嗚嗚嗚」的求救聲。

  顧城一米八的個子,腦袋頂著自己的床鋪,像個體型過大的頑童。

  她揪了一下他的腿,顧城回過頭來,她惡狠狠地說:「你給我到自己的床鋪上去。兩男人睡在一張床鋪上,像什麼樣子?」

  這句話惹得對面鋪位的大姐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我知道!我小侄女很喜歡看那種小說,叫BL對不對?」

  顧城跟條件反射似的縮回身子,迅速地像猴子似的爬回鋪位,然後對樓下的程青言可憐巴巴地說:「他踢我的腦袋。我長這麼大。只被足球踢過腦袋。」

  「要學會嘗試新事物。」程青言彎起嘴角。

  達尼這時候露出腦袋來,一臉的無奈。

  程青言突然感覺這好似是惡霸搶親的一幕,而自己就是那及時出現的英雄。

  車廂里漸漸安靜下來。像是入夜遲的白天。

  「我靠……我的腰好疼啊……」顧城的腳掌露在外頭,睡上鋪,實在是個子太高了。

  「喂,顧城。」程青言抬起頭,猶豫了一下道,「要不,我跟你換吧。你太高了,睡上鋪得蜷著。下鋪寬敞點。」

  顧城側過腦袋來,方才還呻吟著的他這會兒朝著下鋪的程青言眨巴眨巴眼,借著微光,


  他像個任性的小孩似的,一字一句地說:「我、不。」

  「哦。」程青言一下子鑽回鋪位。

  「餵……」顧城探出腦袋來,「你就不能跟我說會兒話嗎……長夜漫漫……」

  不可以。當然不可以。

  只是方才一下,就著昏暗的車燈看到他戲謔狡黠的表情,被柔和的低到幾乎微茫的光線,弄得很是溫柔,就聽到自己的心臟撲通地跳了一下。

  她幾乎被自己嚇到,臉開始發燒發燙,理智在夜晚分崩離析,只能蒙住腦袋。

  不要胡思亂想啊程青言!你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喜歡上別人!喜歡上一個對感情很輕浮的混蛋呢!

  一定是旅途疲憊,太疲憊了!睡覺,睡覺!

  對面鋪位的大叔進入了酣睡階段,呼嚕一浪高過一浪。這時候,大叔上鋪的那位大叔,與他唱起了二重唱。聲浪一波波地襲擊著睡眠。

  於是她戴上耳機。

  火車不知道開到哪裡了。窗外是田野還是山林。誰也不知道。只知道明天中午11點即可到家。

  到家……

  可是她為什麼有一種,始終在路上,不見歸途的感覺。

  太累了。大概是因為,太累了吧。

  來日縱是千千闕歌


  飄於遠方我路上

  來日縱是千千晚星

  亮過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聽著聽著,便也疲憊著睡去了。

  顧城,達尼,晚安。

  顧城像是一隻熊貓般憔悴地跟在程青言身後,猛打哈欠。

  幾乎渾身要散架了,頸椎疼得跟被大力捏變形了似的。

  骨頭悉數是酸疼的。

  這讓他想起很多年前,跟著父親去烏魯木齊採風,坐了幾日幾夜的火車,那時候車廂里也沒有跟他年紀相仿的孩子。他只是抬著眼睛聽著父親和其他來自天南地北的乘客聊天。

  不太記得內容。

  只記得,火車上永遠瀰漫著一股泡麵和腳臭味。

  他總是一次性地討厭一些東西。他是個偏執的人。一旦討厭了,就很難再喜歡起來。

  那麼對喜歡,也是如此吧。

  他抬眼看著程青言的背影,忽然覺得心情大好。於是哼起歌來。一手插袋,一手拎著旅行袋,吊兒郎當地跟著她。


  「你真幼稚。」她拖著箱子,回頭對跟著她一直哼歌還故意走調改詞兒的少年鄙夷地說。

  「又說我幼稚?」顧城瞪眼,「我最大的優點就是特別懂事兒,特別成熟。」

  「那你跟著我幹嗎?」她停下腳步來,確信這滋味兒不對,事情不能繼續。

  「我回家,誰跟著你啦。」然後他快步到她前面,回頭嬉皮笑臉地說,「吶,程青言,現在是你跟著我。」

  他已經跟著她轉了兩趟公交車了。還因為沒有零錢,而掏了一張五十元整錢而引起全場譁然。

  第二次要丟五十元時,程青言跑過去截住他的手,替他丟了兩個硬幣,瞪著他說:「錢跟你有仇嗎?」

  現在他卻依舊跟著她,像個輕佻的無賴。

  程青言盯著他,卻想起來第一次見他,在寂寞黎明孑然的身影,像是一個很有故事的人。

  事實證明顧城也許是真的很有故事,只不過所有故事橫七豎八,支離破碎,荒唐無稽。

  她真懷疑他有些人格分裂,否則真不知到底深沉是裝出來的,還是這幼稚是裝出來的。

  她只能儘量用平和的語氣對他說:「顧城同學,前面就是我家了。我非常介意您繼續前進,因為我爸是個異常封建的家長。旅行途中的事兒就丟在陽朔便是了。沒有必要帶回來。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誤會。」

  顧城的臉色終於凝重起來,面對程青言似乎並不是假裝的疏離和嚴肅:「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我並不需要新朋友。」

  末了,她沉吟一番,加了一句:「還有,我並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樣子。」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城在後面並不大聲地說:「抱歉了。不過,你又不知道我把你以為成什麼樣子。你的不是,並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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