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24-09-13 18:32:26
作者: 王巧琳
{還沒死光的熱血}
楊婧被劉珊珊摁在牆上,揪住頭髮,狼狽至極。
劉珊珊個子高挑,楊婧顯然是吃足了虧。
「你這個刻薄的女人,真是太惡毒了!」劉珊珊罵道,一邊加大手上的力度。
「不知道是誰惡毒。」程青言發話了,並走上前來。
劉珊珊撇過頭,見到是程青言,心口更怒:「靠,居然是你。別以為顧城追過你你就拽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別妨礙姑奶奶為民除害了。你給我滾邊去。」
程青言笑了笑,歪著頭說:「我偏不滾,你拿我怎麼樣?」
劉珊珊徐徐回頭,看到程青言嘴角的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一把將跟頭待宰的羔羊似的楊婧給推到一邊去。
楊婧一個踉蹌,膝蓋上全是土。這個好學生儼然沒有遭受過這樣的待遇,將頭埋得低低的。甚至不願跟程青言這個捨己為人的恩人點個頭示個意。
對方用力推了一把自己的肩膀,威脅著說:「想打架是不是?」
她足比程青言高出半個頭,向來是體育場上運動健將型美人兒。張揚跋扈,從不認輸。只在顧城面前,有時候咯咯咯笑起來,裝成一頭大號的小綿羊。
「樂意奉陪。」程青言望著她,忽然覺得自己回到了兩年多前,面前的那個女生,是喜歡紀卓然的女混混,高出她一個頭,臉上塗脂抹粉,指甲很長,直接就撲了上來。
不過她那次打贏了。這得多虧了她媽媽的教導有方。她小時候挨打,從來不准哭。雖母親也不會放「你不打贏就別回來」這樣的狠話,可她知道在家裡得不到該有的安慰,那索性在戰鬥里發狠。於是實戰經驗多了,輸的次數,倒也少了。
上一次打架,還是立磊那混蛋對她出言不遜的時候呢。
於是當她將劉珊珊狠狠地摁在牆上,卡住她的虎口,疼得她漲紅了臉,一邊罵著賤人的時候,楊婧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程青言聽著劉珊珊喋喋不休的辱罵聲,冷冰冰地在她臉上剜了一眼。
「別以為自己什麼時候都會贏。過度的自信,會讓你死得特別沒面子。」
然後她也將對方用力一推,劉珊珊一個踉蹌半跪在地上,回過頭來大吼:「你給我等著!」
「我等著。」她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那種微笑,看起來純真無邪的微笑,然後扭過頭,去扶起還呆呆蹲在地上的楊婧,「走吧。」
楊婧跟上程青言的腳步:「你……你剛才的架勢好像小太妹啊!我幾乎要懷疑你是鬼上身了!告訴我,你是不是人格分裂……你還記得剛才發生的事嗎……」
「有嗎……」她不好意思地臉紅了,這樣真不好,要是楊婧將這事兒傳出去,她多年來好不容易樹立的形象就毀了。哎……真衝動啊。
「對了,她幹嗎為難你啊,還罵那樣難聽的話。」
「啊……我……我實在看不慣她嘛。顧城送了她一個音樂盒,她沒事就拿出來顯擺。於是……我就不小心撞掉了它咯。我又不是故意的。」楊婧理直氣壯地說。
「嗯。」她笑了笑,「那你確實蠻惡毒的。」
她想起初三那年,紀卓然送給自己的那條白裙子,因為被隔壁桌的女生不小心甩了幾滴墨水上去,她心疼得不行,生氣地當場掀了那女生的桌子,嚇得對方大哭。
掀桌子的時候,自然不小心掀掉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機。最後母親上學校來,賠了手機,可她還不罷休,讓那女生當著自己的面把裙子洗乾淨。洗不乾淨,對方就哭,程青言偏不依不饒。
忘記怎麼告終的。只是永遠明白那種滋味,自己最心愛的東西,被破壞的時候,怒不可遏,悲痛欲絕。其實他後來留給她的東西那樣少,只是在她身上造成的影響,卻那樣大。
「誰讓她成天炫耀!還真以為顧城把她當回事啊!」楊婧狠狠地說,「太賤了!」
「人賤自有天收。」她徐緩地道。
「程青言!謝謝你把我當好朋友!」楊婧忽然屏氣凝神後來了這麼神聖的一句。
「嗯?」她愣了一下。
「因為你願意捨身幫我,肯定是將我當做朋友了吧。」楊婧的好學生邏輯還是很可愛的。
程青言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幫她,或者是真如她所言,或者是自己果真是一個正氣凜然的英雄,再或者,僅僅是因為看不慣劉珊珊。
為什麼看不慣劉珊珊,她不願承認那跟顧城有關。只是真想聽一聽,那個音樂盒裡流出的音樂,是怎樣的。
是不是,比他唱歌還好聽。
劉珊珊果然說到做到,不知從哪裡找來幾個各種顏色頭髮的非主流,在學校的後巷裡,攔住了正買了一碗酸辣粉,抄近路回來的程青言。
那正值午休時間,她最近實在吃怕了學校的飯菜,於是總是買一些小食來餵飽自己。胃疼很久沒犯了,所以也肆無忌憚。
只是被一群人圍堵,她明白手裡的酸辣粉是保不住了。
劉珊珊站在中間,驕傲地抬起下巴。
「程青言,不想挨揍的話,你現在給我跪下。我就大人有大量,放過你了。」她回憶起那一日自己一個踉蹌跪在地上,自尊嚴重受損,忍不住嬌俏的一張臉變作猙獰。
「我只跪死人。」程青言笑著說,「好久沒有被一群人圍著打了。感覺還蠻刺激的。對了,要打架,能不能讓我把這碗酸辣粉放一放?它是無辜的誒。」
「少給我裝蒜!」劉珊珊一腳踹掉了她手上的酸辣粉。
灑了一地的晶瑩的粉條,蔓延開來的是醋的酸味,和辣椒的清新刺鼻。
「這賤人可真拽啊!」人群中有人說,「我今天就讓你跪個痛快。」
幾乎是同時,程青言迅速彎下腰,撿起地上的一塊兩個拳頭大的石頭,朝一群人毫無畏懼地笑著說。
「嘿,真要打架是嗎?我都已經不太喜歡這種原始社會的行為了。我在打架里找成就感的時候,你們還流著哈喇子問人討糖呢。」她先是笑著,說到後半段的時候,臉色忽然驟變,「你們以為人多我就怕嗎?我不帶怕的。」
「啪」地一聲,她用那塊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真疼。
砸完她有些後悔起來,要是她被自己砸傻了,那馬上就要來臨的高考怎麼辦啊。
不過,還知道後悔,證明她還沒傻。
那群方才還躍躍欲試的人,紛紛愣住了,眼巴巴地看著程青言頭上有殷紅的血流下來,看到她目光尖銳,唇間帶著一抹詭異的笑容。
「要打架,就上啊。你看,酸辣粉都涼啦。」
不怕不要臉的,就怕不要命的。
頭昏昏沉沉,卻不願回近在咫尺的學校。於是她撥了一個電話給葉影綽。
她沒有接。這時候林瑤忽然撥進電話來。
「剛才看到劉珊珊氣勢洶洶地跑過來問你去哪了。我有點兒不放心你。你在哪裡?」
「我在後巷。你能不能出來一下,順便,帶點錢?」
林瑤將程青言送到診所,看著醫生替她上好藥,忍不住問。
疼不疼?
不會啦。挨這麼一下,我還受得起。而且我知道要怎麼下手看起來特狠毒,但是又不會傷得太慘。你看,別看傷勢挺嚴重的。其實根本……只是我有點暈血……
醫生打斷了她的話:「還不嚴重?你這小姑娘真是的!」
程青言朝林瑤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哎。她也太不厚道了。是因為……顧城?」
「不是,是因為我多管閒事,妨礙她為民除害了。」
「哦。」
「我被打的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好。可是她會不會還來找你麻煩。」
「放心吧。這一下是我自己敲的,他們怕都怕死了。」
林瑤最好的地方,就是不會刨根問底。因此倒顯得程青言話很多。
她看著腦袋上的紗布。雖然不厚,可還是很明顯。於是吐出一口懊喪的氣。
這麼熱的天……我戴帽子,是不是特別傻?
林瑤無可奈何地看著她的樣子,嘆了口氣。
她頭上包著紗布的樣子,像極了當時被董嘉譯砸了腦袋的顧城。
只是那幾日,她卻沒有遇見顧城。
抽屜里出現一隻凍瘡膏的時候,她詫異地四處張望,不知是哪個好心人的雪中送炭。
林瑤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說:「這支凍瘡膏,很貴。也很管用,你試試。」
「你送的嗎?」她感激地問。
「就當是我送的吧。」林瑤笑,「吶,我幫你擦應該不會讓它生氣吧?」
「還是算了,它心眼小。不過真的謝謝你。」真心實意,程青言覺得,她愈發地,不討厭林瑤,甚至有點兒喜歡她。
那一年高考在兩個下雨的日子裡如約結束。考完後,整個校園都是被丟棄的、撕破的考卷和課本。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樂。
不管是考得好的,還是不好的,都是令人振奮的一種告別儀式。
在許多考生的心中,也許希望那個揭榜的日子永遠不要到來,就讓他們這樣快樂下去,沒有一絲包袱地快樂下去,永遠不要知道下一步的人生是怎樣的。
可對於程青言來說,她卻希望那一天,能夠早早地到來。
終於熬到了那一天。
603分。就連一向糟糕的英語,也終於達到了120分,於她而言望塵莫及的高分。
她望著屏幕發呆,然後反應過來,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上頭自己的名字。
並沒有錯,於是吁出一口氣,相反的,應該有的興奮激動並未出現。
大概是因為潛意識便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
只是,覺得荷蘭近在咫尺的感覺,讓她有點想要落淚的衝動。
素媛阿姨為此歡天喜地,當機立斷晚上要先在自家擺一桌酒席。爾後,一定要宴請所有的親朋好友。
程青言有點兒不好意思。因為這分數於她而言確實是很高了,但實在不算是件了不起的事。
那天的程青言如坐針氈地等著父親下班回家,門軸轉動的時候,她感到自己就像一隻敏感的動物,跳起來,迎到門前。
縱然如願,卻還沒得到父親的允諾,於是她想極力做出乖巧的樣子來,可是卻覺得有點兒彆扭。
畢竟是為人父,程典聽了她的分數,臉上迅速藏不住高興,卻在這一刻也眉開眼笑:「真……是……」他一時找不到詞語來回應,才顯得自然些,於是轉而問:「你阿姨呢?」
「那麼?我可以去荷蘭了吧?」她並沒有回答他,而是迅疾地提出心頭的願望來。
半個小時後,程青言離家出走了。
父親忽然翻臉,稱程青言去哪裡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去荷蘭。於是爭吵就勢點燃,她終於忍不住大吼:「她是我媽媽!雖然你恨她!可是你不能這樣阻止我!你不能不守承諾!」
可那又如何,他只是陰沉著臉,爾後將自己陷在沙發里,一言不發。
她氣憤地在街上遊蕩,但理智還沒把自己完全吞沒。依舊在盤算著,怎樣才能順利地去荷蘭的事。
母親的聯繫方式,唯有信件。她偶爾打電話來,但號碼一直在更改,說是並不用手機,並且總是搬家,所以,偶爾通通郵件就好了。
有時候也會難過,覺得她連個電話都不肯留給自己,實在是太薄情了。
但那又如何,她還是迫切地想見媽媽,不需要問她愛不愛自己,能見一面,就足夠了。
可是,這好不容易得來的603分,無法兌現,於她而言,就不再有任何意義了。
她知道要出國必須有監護人的簽字畫押,否則一切白搭。
她能有什麼辦法?只是不能理解為什麼父親那樣恨母親,恨到連讓她們見一面的機會都不給?
填寫志願的時候,程青言隨手就填了個烏魯木齊大學。
她積攢起來的叛逆被一次性地激發了,如同山洪一般爆發。眼睛裡散發著戾氣。
那段時間拒接任何電話,直到葉影綽跑到她家裡來。
在得知她報了烏魯木齊的大學後,葉影綽跟瘋了似的搖著她肩膀:「瘋了麼?」
她倒是昂起頭來,輕快地說:「我喜歡新疆不可以嗎?」
可是那樣遠!坐火車要坐好幾天!
那挺好的,每次去報到都有旅行的感覺。
葉影綽真覺得好朋友是瘋了,她這次自己考砸了,但仍想固執地報本地的大學。否則,離董嘉譯,就遠了。
可是她忽然覺得不能理解程青言。又轉念一想,哎,她其實,何曾了解過她。
程青言就是那樣一個人,她並不像個謎。可是也沒有,透露出任何一點訊息。
簡而言之,葉影綽覺得她把自己弄得簡直透明,可程青言這麼多年,卻從沒有多說過什麼心裡話。
甚至關於那個叫紀卓然的男人,她也僅僅停留在知道他讓她受過傷罷了。
在葉影綽的哲學裡,傷口就不要去碰。可她未想過有些病,像咳嗽,不吃藥來治,咳著咳著是有可能轉為肺癆的。
程典知道程青言的決定是衝著自己而來的,只是一貫地陰沉著臉。素媛阿姨憂心忡忡地夾在這冷戰的父女倆之間,也拿程青言沒轍。
他只在一日的飯桌上,粗著嗓子打破了令人渾身不爽的沉默,用筷子敲了敲桌子。
「我說過,你要去哪裡,我攔不住你。荷蘭也一樣,你若是執意要去,便問她的意思。畢竟你是去找她。其他的我便也不管了。但是你的大學……我希望你為你的未來好好考慮一下。」
素媛阿姨抬起頭來,有些憂傷地看著沉重嘆氣的程典。
程青言的筷子頓了一下,埋頭開始苦吃素媛阿姨替她夾了一碗的菜。
她心事重重地機械性地夾給她的菜里,有肥肉和薑絲,程青言卻一併都忍著噁心將它們吞進喉管。
像是在懲罰自己的任性。
因為她忽然覺得,程典,老了許多。眼窩深陷,無比疲憊。她幾乎已經無法將小時候的父親和她眼前這個滿眼血絲的人聯繫在一起。
他那時候待她那樣親昵。倒是她和媽媽有些疏離。他讓她騎在他脖子上,看到街上有人賣糖葫蘆,一定會給她買上兩串。一串替她剝開保鮮膜,一串叮囑她一定要帶回家給母親。
只是在他們離婚後,她還是不能夠把他的背叛當成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雖然搬進這個家的時候,未曾表現出來苛責。可是……卻也從未原諒。
原諒,是個無從說起的概念。
於是他們成了一種奇怪的關係,她住在他的庇佑之下,沒有一天不想著逃出去。而他似乎也不喜歡她的存在。兩個人,總是燃起戰火。反倒是一個於她而言是外人的素媛阿姨做著潤滑劑。
誰也不肯退一步。這點上來說,她還真的挺像她父親的。
她給媽媽發去的郵件,在三天後,也就是志願單上繳的頭一天,收到了回音。
父親似乎早就猜到這樣的結局,程青言的母親拒絕了女兒要去荷蘭探望她的念頭。
她說,不太方便。她一直都在搬家,沒有完全地定下來。她還說,來日方長。並且勸她不要報那樣遠的學校。理由是如果有一天她突然回國,見程青言就太不容易了。
她望著幽白的屏幕,淚如雨下。覺得自己無限委屈。她並未長到不需要母親的年紀。可她的母親似乎早就不關切她的需求。
她生氣地拍打鍵盤,很多個感嘆號,質問對方,你知道不知道,我這麼拼命讀書,就是為了來荷蘭看你一眼!你三年沒有見我!憑什麼!我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為什麼你們把我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只是想見你而已!為什麼一句不方便就可以把我打發!
可是當初,她也是一句「我有點累」就隻身去了國外,把她丟在原地啊。
我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兒……她不止一次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可她們的長相,明明就,如出一轍。
程青言應當早就接受了她的薄情啊,只是……就是不甘心,怎麼都不甘心呢。
母親……明明就是背叛了她的。比起紀卓然的背叛,更像凌遲。
她沒有點發送鍵,而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然後打上一個好的。再加一個笑臉。回復過去。
好的。既然你們統統覺得,我並不重要。那就算了吧。那麼人生就是我一個人的人生了。我必須……必須更加地用力地生活,才能回報你們的薄情啊。
可是,我偏偏,做不到你們那樣薄情。說放手,就放手呢。這……可怎麼辦。
陸和年見她不接電話,便發簡訊。
你怎麼報了那麼遠的大學?不是說好C大麼?
她平靜地回復他,是C大,沒錯,親愛的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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