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2024-09-13 18:32:54 作者: 王巧琳
  {故鄉故人故時光他鄉他人他愛她}

  火車平穩地駛向C城。程青言望著窗外,山川倒退,風景瞬息萬變。

  顧城頭一夜看球賽,一臉的疲憊。

  程青言勸他睡會。他卻倔強地搖頭,斬釘截鐵:「我才不要。」

  上次一起坐火車,是從桂林回來的路上。一夜的折騰,可是只要想著下鋪躺著程青言,便覺得心情平和。此時,更覺得這種時光簡直難得。

  他抓著程青言的手,忽然皺著眉頭推她一下:「問你個問題。」

  「嗯?」程青言回過頭來。

  「我怎麼覺得我現在特別變態。」顧城憂愁地道。

  「你到如今才發現嗎?」程青言逗他。

  「不是……我是說特別。靠,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太黏人了。」於是鬆開她的手,「太沒出息了。」

  程青言撇撇嘴,大男子主義得要命。

  可十秒鐘過後,他忽然又抓住她的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算了算了。沒出息就沒出息吧。」

  牽著她的手,才比較安心。這是當初對羅莎都沒有的感覺。

  那種,不恐天下大亂,唯恐她不自在的感覺。

  素媛阿姨要來接她,被她以「又不是小孩子了」的理由婉拒了。

  顧城送她到家樓下,要將她把行李送上去,程青言樂呵呵地說:「我可說過,我爸很彪悍的啦。他可能在家。」

  「醜媳婦早晚見公婆。」顧城眯起眼睛,「不過好啦,今天放過你。也知道你是大力士了。我走了。」

  目送顧城坐上的士,她拎起行李箱,呼了一口氣,然後上樓,心想自己怎麼跟上戰場似的。

  不過回家後,氣氛卻令她覺得分外溫馨。

  父親竟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子菜,看到她回來,語氣鬆軟,卻也沒有格外親昵。

  就好像她隔天回來一次。

  「到了?那吃飯吧。」

  他們離婚前,母親十指不沾陽春水,父親便是家裡的主廚。

  那時候同齡人偏愛去街上吵著鬧著要吃kfc,她卻熱愛父親的手藝。

  變著法子地哄著她和母親的胃口,每餐都會有不同的驚喜。

  這種驚喜,此刻如同上世紀的來客,讓她聲音哽咽,所以兀自吃飯,不肯做聲。

  一桌子精緻的家常菜,她喜歡的糖醋帶魚,川辣雞上的紅色辣椒段和火鍋里切得十分整齊的綠色蔥根。火鍋下的火苗躥得熱烈,肉香便如那熱烈,撲鼻而來。

  不知為何,跟顧城在一起以後,自己常常容易被觸動,似乎那些自己堆砌起來的堅強,統統都還給了歲月。

  並不是就此不堅強了,只是,暫時不需要它罷了。

  席間素媛阿姨一直微笑著替她夾菜,可她還是覺得她有心事,但不便開口問,她始終是局外人。


  父親動手為她夾菜的時候,她愣了一下,然後埋頭去吃。

  直聽到他說:「你看看你,在外頭怎麼回事,都瘦成這樣。」

  帶點埋怨的關懷,卻叫她眼眶更紅。

  「後天……是你外婆70大壽,你回一趟吧?」他下了蝦滑到鍋里,這是程青言和她媽媽最喜歡的燙菜。

  是顧城陪她回的老家。

  其實外婆那邊的人,她在幾年前母親出國後,就基本沒有了交集。

  他們本就不喜歡她,當初父母的婚姻,他們是極力反對的,只是母親堅持要嫁給父親,因此也沒轍。

  可多年以往,他們卻依舊不能釋懷,把母親當做是一個背叛者。待到她的婚姻失敗,他們表面上撫慰同情,其實,更多的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不屑。

  就連外婆,也是如此。離婚時,母親執意要把她留在身邊,外婆苦口婆心勸她說,不要留著這個孩子,否則母親一個人很難嫁。

  這些話統統聽在她的耳朵里,躲在沙發背後不敢哭出聲音,生怕他們都不要她。後來母親還是堅持留下她,可是,因此還是不能不恨外婆。因為,她是那個主張「拋棄」自己的,親人。

  親人。呵呵。

  這些年,去過許多人的家裡,葉影綽,陸和年,許密陽等等,才知道正常的家庭應當是長什麼樣子,也才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她活得是有多濫竽充數。

  外婆的喜宴辦得很鋪張,幾個舅舅這幾年生意做得都算不錯,在小地方算得上是風生水起。舅媽們穿金戴銀,卻眉眼中帶著點彼此嫌棄。

  攀比,在親人之間反而更甚,似乎我活得稍微差一點,都會在人格上抬不起頭似的。

  想來,母親當初是不在乎這些的。否則也不會嫁給當初其實一無所有的父親,因此和家裡人反目成仇。


  只是,結局有些慘澹,飛蛾撲火,卻換來了離婚做結局。

  顧城的陪伴出席,讓幾個親戚覺得十分突兀,表面歡喜,敷衍著說程青言有眼光,小男朋友這樣英俊。可背地裡,卻聽得她們議論,這樣小就談戀愛,真是像她媽媽。能有什麼好結果。

  但她卻權當聽不到,只拿著龍眼,一顆一顆剝著,剝好了遞給顧城。

  顧城滿意地接過,樂呵呵地說:「我真覺得,這是帝皇般的待遇!」

  「安雀之志。」她笑著鄙視他。

  儘管收斂鋒芒,把所有的敵意都化解,卻還是在席間,被外婆的一句話激起神經性的反抗。

  「你看看。當初勸她不聽,現在丟下一個孩子跑出國去,這麼多年也沒個音訊,像什麼話!好歹十月懷胎生下她,真令人想不通,氣不過啊!」外婆憤憤地道。

  幾個舅媽便面目諂媚地表示孝順:「婆婆不是還有我們嘛。犯不著為這些過去的事兒生氣嘛。」

  她終是氣不過,尖刻地反駁:「外婆,您都七十歲了。大半輩子過去了,何必如此想不通,氣不過。不如當白生了我媽媽算了。」

  她的刻薄令全場譁然。

  「這孩子!跟她媽媽真是一樣的脾氣。媽媽都不要她了,反而還這樣向著她媽。」有舅媽十分不滿地嘀咕。

  這時候顧城舉起酒杯,用祝壽詞圓了場。

  一場宴席吃得如此費心。

  各種虛偽客套完畢,便匆匆告辭,好似趕過場一般。

  她也不滿意自己的沉不住氣,可是就是不能容忍他們,說一句母親的不好。


  她都不曾恨她,他們有什麼資格?

  「你看吧。我家就是這樣一團糟。爺爺那邊更過分。我爸也很多年沒回去了。結婚前就說我媽媽是狐狸精。就連懷了我,都懷疑我不是爸爸的孩子。不過也不單單是對我媽,素媛阿姨和她結婚的時候,他的姐姐,也就是我大姑指著她的鼻子罵婊子。」她疲倦地絮叨著。

  「誰家不是如此。」顧城輕聲安慰。

  「跟長輩不敬。我實在是沒有教養。」她自嘲。

  「相當沒有。所以啊,只有我一個人不嫌棄你了。程青言小姐,你可要好好珍惜我。」顧城做出一副「捨我其誰」的犧牲狀。

  「對了。顧城。有個事兒想跟你說……」

  「說。」

  「這些年,我確實沒有盡到一個外孫女應當盡的小道。就算我覺得她待我太薄,可畢竟……還是覺得愧疚的。所以,我給她包了一個很大的紅包。差不多是我下個學期所有的生活費。所以……」程青言不好意思地看著他。

  「我養你唄。」顧城攬住她的肩膀,特別霸氣地說,「從此你吃麵我吃糠、你吃肉我喝湯、你負責賺錢養家我負責美貌如花……」

  真無恥,她狠狠掐他一把。

  如果不是有顧城在身邊,她真覺得不知如何熬掉這一場「喜宴」。

  坐在前往車站的計程車的后座上,司機一直在跟他們推薦這裡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她任由他說著,沖顧城笑笑,把那句「我是本地人」給咽回肚子裡。

  何必那樣較真,來澆人家的熱情一盆冷水。

  她常常犯這樣的錯誤,太把自己的認真當做一種美德,卻越來越發現,那些曾經以為正確的道理,好像也沒有那麼管用。


  司機抄了近道,拐到那個單元的門口時,程青言忽然叫道。

  「師傅,停一下!」

  這是一片很老的住宅區,樓層不高,甚至有許多是老式的大宅院,抬眼便可以看到天空被分割成四方形。

  越是看到世界之大,越是意識到人之渺小,於是,越是覺得井底之蛙,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這裡啊,是她的家。

  房子早就賣給了別人。手續是父親辦齊的,但她甚至不知道,買下她的回憶的一家人,長什麼樣。

  「師傅,我想下去看一看。要不,就停在這吧。」

  司機剎車,回頭跟她說:「好的,姑娘,這一片老宅子還蠻有特色,不過這一帶車子難打,省得你們待會要去車站趕時間。我把表給關了。在這等你們。」

  「這裡是我家。」她回頭跟顧城說。

  「我知道。」他牽動嘴角,意味深長地笑。

  如果,現在告訴你,我來過這裡,並且在這裡,幫你打了一場囫圇吞棗不太漂亮的架,你站在那個巨大的水缸旁邊對我說的話我到現在還記得。

  你說:「可是你是要走的人啊。你又不能保護我一輩子。憑什麼要我謝謝你啊。」

  那時候的程青言,有讓人心疼的惡狠狠的倔強,外強中乾,一面刻薄地這樣說著,一面掉下眼淚。

  他始終,記得。

  這時候才覺得,這個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小區,真的是好舊,好舊。街邊的枯樹疲憊地伸著滿是皺紋的枝,光禿禿的。雲層早已經不是記憶里的白里透藍,而是灰撲撲的。牆根剝落,爬山虎上落了灰塵。紅色油漆與石灰牆壁形成鮮明對比,卻慢慢暗淡下去。


  並不僅僅是時間的功勞。那些她視為珍寶的景色,是被她腦海用一種類似PS的工具美化的。

  太過戀舊的人,真的不好。

  因為總是將幸福就定義成失去前的樣子,從此以後,少一分不是幸福,多一分,卻也依舊不是幸福。

  有一隻灰撲撲的貓從她腳邊躥過去,回過頭來,眼神銳利地盯著她。

  一雙看似心機很重,缺乏安全感,死守著自己地盤的眼睛。

  她忽然拉住顧城。

  「餵。算了。」

  「怎麼了?」顧城詫異地看著她。

  不是要回去看看嗎?看看變成了什麼樣子。

  程青言的頭偏向一邊,笑容有些勉強,但卻堅決地說。

  「算了。」她一直把這裡當做家,但其實,這裡早就已經不是她的家了。

  她的家,在另一個城市。縱使她這麼多年來牴觸著,卻不得不說,那裡才是自己如今獲得安全的地方。

  這時候落淚太矯情了,她將眼淚憋回去,轉過頭來問顧城。

  「我是不是,太戀舊了啊。」

  顧城走近一步,低下頭來揉揉她的頭髮,笑著說。


  「沒事啊。慢慢的,你的舊,就全都只與我有關了。」

  程青言止不住地鼻子一酸。

  在幾天前,她還偏執地想要讓顧城帶她去所有他和羅莎去過的地方,把他們的故事和盤托出。儘管知道自己聽了不會開心,些許會有嫉妒,卻還是好奇心害死貓。

  幸好,她現在明白了。

  沉湎的東西終有一天會過去,握著回憶不放的人,都是大傻B。

  於是展開一個全新的笑顏:「好了,我忽然不想去了。顧城,以後我們不提往事,好不好?好心的的士師傅還在等我們呢,我們快回去吧!」

  她拉住他的手,故意將步子邁得很大。

  啊。邁出這一步,就往前看吧。

  好。不提過往。

  那麼我們迎頭向前,不要再往回看。

  那些經過我們生命的,造成影響的人都不再重要,重要的不過是此刻,以及,未來。

  那麼我怎麼遇見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我牽著你的手,走到時光的盡頭。

  那個冬天下了三場大雪。

  顧城父親顧續的新工作室延期開業,赴紐西蘭去參加了一個多月的攝影活動。

  顧城在國際長途電話里告訴父親,原本想帶程青言去見他一面的事。


  父親在知道程青言的母親是誰後,在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臭小子,辜負這小姑娘,爸第一個收拾你。」

  掛掉電話,在異國他鄉里有幾分落寞,在酒店房間裡,盤腿坐在落地窗前,望向窗外的城市。

  真像是一片由人和鋼鐵組成的海洋,燈塔四處林立,像是星星點點的夜光魚。

  這世界那樣大,原本以為不再會有任何的交集。

  多年前,他們都離了婚。顧續允諾她,會想盡辦法娶她。她也滿心歡喜地期待著。他們的愛情似乎從來都沒有開始過,或許就是因為沒有開始,反而讓這段感情遺憾得越來越濃厚。即便多年未見,卻在心頭,從未消失。

  可他終究是膽怯了。當前妻抱著孩子威脅他說,如果他娶那個女人,她便會帶著兒子一起去死。

  他讓她等,直到她後來再也等不住了。這也不應當怪她。

  是他始終虧欠了她,她們。

  舉起相機,拉近鏡頭拍下停在窗前的一雙鳥兒,卻在咔嚓一聲時,其中一隻振翅飛走,餘下的那隻,張了張翅膀,卻沒有跟上去,而是緩緩回過頭來,似有了人的靈魂般,看向相機背後的他。

  同病相憐。他牽扯了一下嘴角。

  花許多時間宅在一起,把空缺的了解,全部彌補回來。程青言卻驚喜地發現,越了解,她越喜歡顧城。

  那些被她視作幼稚的許多舉動,此刻都給她帶來了飽滿的安全感。

  在母校的操場上,坐在冰涼的階梯上抱著奶茶看他打球,他進一個球她就打心眼裡地高興。

  絲毫不亞於當初對紀卓然的自豪。

  顧城會在傍晚的時候說:「走,發現一家餐館的田螺釀做得比我做的還好吃。」


  待她吃了,卻說:「還是你做的好吃。」

  顧城皺眉說:「上次你分明一個都沒有吃,好不好。」

  程青言便攀上他肩膀:「我這不是無條件信任你,讚揚你嘛。」

  那個冬天漫長,乾淨,卻絲毫不能減淡戀愛帶來的溫暖。並肩的時候,程青言常常會想,就這樣走下去吧。平靜地走到日月星辰都老去,手不要放開,始終,都在彼此的視線里。

  不再分離。

  開學後,他們在一起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成了人人艷羨的一對情侶。

  人人都說他們般配,可是大多數人不會知道,他們是經過怎樣的不斷打磨,才能牽手。

  而所有人都不會知道,再順風順水的人,前方也會遇到豺狼虎豹。

  3月的某一天,懊喪了一整個冬的天空,不知遇到什麼喜事兒,忽然豁然開朗。

  大把大把的陽光灑滿世界,被子上陳腐的味道,一下子消得無影無蹤。

  放晴的那一日,恰好是學校的頒獎大會。這個大會依舊有些怪異,與新生開學典禮相仿,只是規模稍小一些。用以表彰上個學期優秀的學生幹部。佐以各種表演,小品歌唱舞蹈等等。

  程青言覺得,那個表彰大會似乎是為陸和年開的。

  其實主要是因為一群學生會團委的人,她也不過只認識陸和年一個。

  他優秀得有點過分。程青言想。並且似乎有無限的精力,在屬於他的世界裡遊刃有餘。

  在他領獎的時候,程青言卯足勁地鼓掌,由衷地替他高興。


  在自己後三排左邊的位置上,顧城已經睡著了。

  程青言曾三次假意回頭尋找同學而看向他了。他都沒有抬頭,趴在桌子上,睡得十分沉。

  程青言微微有點兒失望,總覺得顧城應當隨時迎接她的目光似的。這樣的想法一產生,就覺得自己怎麼變得這麼浮躁矯情,忍不住又撲哧一笑。

  隔著數個位置遠遠地看到陸和年抱著獎盃和獎品下來,方才無懈可擊的神采奕奕此刻已經消失了,相反,他似乎有點兒疲憊。他適時地迎上程青言的目光,笑了起來。

  陸和年的角色扮演完畢了,於是這場晚會,徹底跟她斷了關係。索性拿出耳機來,由一個清朗女聲給自己隔出一個世界。眼前俗氣的霓虹舞檯燈掃來掃去,歌舞表演毫無新意,主持人的聲音卻有如新聞聯播一般的正直有力激情四溢,實在讓人欽佩對方的敬業精神。鼓掌聲尖叫聲口哨聲時不時地響起來一下,精神面貌實在糟糕。

  不夠精心,甚至連用心都算不上。這種敷衍,卻讓她覺得沒有壓力。

  否則,就這樣在一台精心布置的晚會上眯上眼睛,會有一種浪費生命的負罪感。

  意識里湧進一股薄薄的睡意,她假想著如果顧城能夠上台唱歌,只光往上面一坐,就會讓全場像她一樣睏倦的人都醒過來吧。

  程青言微微閉著眼睛,笑容忍不住浮上來。

  右邊的耳機卻在此刻被人奪走,她猛地睜開眼睛,看到右手邊,顧城不知道什麼時候坐了過來,依舊將頭枕在胳膊之上,微眯著眼,嘴角一抹笑容,假寐得有點兒太易拆穿。

  耳機里正傳來一首古老的民謠。

  「我真懷疑你是60年代的人。」他輕聲嘀咕了一句。

  程青言也將頭靠在靠椅背後的窄桌上,前面的靠椅背擋住了舞台上的光線。

  等等,舞台上,好像跳的民族舞,好像扭秧歌啊。

  她在昏暗的陰影下,看著顧城嘴角的那抹笑容,忽然覺得一切過於不真實。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碰碰顧城的眉頭。

  唾手可得時卻被他的手緊緊地扣住,一路往下,掛在兩張椅子之間,她的手指被他緊緊地扣住,然後,輕輕地晃起來。

  Mp3自從借了鄒欣願以後,不知被她這個老知青拷進了多少舊歌。

  這時候耳邊瀰漫起一首《最浪漫的事》。雖然她覺得俗氣,但卻十分應景。

  愛情,就該是俗氣的,才會站得住腳。

  所有那些平凡情侶經歷過的樂事,她每一樁都想嘗試,管它有多俗氣無聊,打了愛情的幌子,都覺得異常美好。

  那天從大禮堂里出來,蜂擁的人群一下子把他們倆給擠散了。

  程青言有瞬間的驚慌,就像夢裡因為考試沒有帶筆卻覺得要死了一樣勒緊喉嚨的感覺,她四下里張望,被人踩了一腳,疼得皺眉。

  直到她的肩膀被人攬住,她側過身去,看到一臉不耐煩的顧城撇撇嘴。

  「靠,有沒搞錯啊。」

  語罷,緊緊地攬住她的肩膀,把另一隻手伸給她。

  「抓著,省得等下又走散啦。」

  她口是心非地說:「走散也沒關係嘛。反正又不是在外面,在學校還怕迷路?」

  顧城卻不理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心。

  他們被擠下樓梯,隨著人潮往前而去。顧城將她保護得恰到好處,她卻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總覺得這種幸福太熟悉,太逼人,太沉重。故而得到了就萬分怕失去。

  人群終於找到了出口,在禮堂樓下,向著四面八方疏散,遠處的路燈下,搶先出來的陸和年抱著他厚重的包站在下面,影子孑然而立。

  她鬆開顧城的手,顧城也識趣地放開她。面對陸和年,他也是不能釋懷的。儘管,似乎算不上做了什麼對不起對方的事兒,可總歸覺得,還是愧疚。

  程青言問:「你在這裡等我嗎?」

  「是啊。」

  顧城撓撓頭:「那……你們先說,程青言,我在那邊等你。」

  程青言走到陸和年面前去,首先說了恭喜的話,但是陸和年配得起她的溢美之詞。

  陸和年依舊是乾淨地笑著。

  「我只是想跟你說……一定要開心點啊。」

  她點點頭。

  「然後……周越在那邊等我。」他有點兒不好意思。

  哇。她的表情變得驚喜,做出一個八卦兮兮的表情來緩解尷尬。

  「那你快去吧。」

  「好的。再見。」

  本來還有一些別的話想要對她說,可看起來……完全沒有必要了。她和顧城站在一起的樣子,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般配,而是……有一種自己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妥帖感。

  不遠處周越抱著一束鮮花站在人潮的近處,朝陸和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陸和年也笑了,由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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