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024-09-13 18:32:56
作者: 王巧琳
{好久不見,不如不見}
我要打工。
這是程青言新學期的願望。泡圖書館裝文藝青年的時間已經過了,雖然顧城的一句「我養你啊」簡直足夠讓她淚奔,但她作為一個自立自強的女性,是不允許自己自甘墮落的。
但是顧城的反應是嗤之以鼻:「程青言你會什麼?」
爾後他靈機一動,從塑膠袋裡抽出一學期的文學課作業,遞給她說:「這些就交給你了。給我打工吧程青言。」
眼看著顧城是靠不住的。她便自己上網搜索兼職訊息。一天下來頭昏眼花,卻毫無頭緒。
多數是散工,周末在超市里推銷牛奶,給髮廊美容院發傳單。
真不如意。
而達尼的電話來得那樣及時。
「青言啊,這個星期我們飯店店慶,打五折呢,你帶些朋友過來,我請你們吃飯好不好?」達尼依舊是一貫憨厚的笑,「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不要神神秘秘啦。快分享一下吧,否則我快要抑鬱而死了。」
達尼聽她這樣說,急切問道:「你怎麼了?」
於是將自己這個學期無分文生活費,所以急切想兼職打工的事兒告訴他,達尼在電話那端怔忪了一下。
「我們店裡,正想招兩個周末能過來幫忙的兼職服務生。只是……我覺得這工作輕賤了你。」
「我去!達尼!你一定要給我開後門!」程青言發出尖叫。
鄒欣願方在做絲瓜面膜,被她嚇得掉了兩片,瞪大眼睛看著跳起來的程青言。
跟顧城在一起後,這以前裝得格外憂傷的丫頭,變得也太火爆真性情了。
達尼的好消息便是,他被老闆升職做了領班,工資大翻倍,並且時常也入廚房打打下手學學手藝,在他的世界裡,事業也算漸漸地愈來愈好。
顧城雖然百般不情願從此以後他們的約會地點,成了一個飯店,但程青言還是在這個星期走馬上任了。
當然,顧城私底下威脅達尼:「喂,我媳婦丟在你這裡,你要是不好好替我關照著,受了什麼委屈,小心我揍你啊。」
服務生並不是那樣好當的,一些客人異常刁鑽,年輕一點的客人還會在各種遊戲後刁難她一番。不過程青言是誰啊,她可是見過大世面的。應付起這些來,也算是遊刃有餘。
笑容已是由衷的,不再像往日一樣,含著一絲無奈。
這樣的日子充實得緊巴巴,春天的日頭漸漸長起來,空氣里毛茸茸的,陽光燦爛,繁忙裡,只缺煩惱。
程青言曾偏執以為,這樣平和的,幸福的人生不會再屬於自己。
可它的的確確存在,溫度真實,觸覺真實,一切都是真實。
顧續早在一個月前回來,攝影節的事讓他名聲大噪。這一次,預備在C城的江畔辦一個攝影展。
那一個星期日,顧城在火車站接到父親,父子倆來了一個男人間的打招呼的方式,互相擊掌,爾後擁抱。縱使未生活在一起,他們倆,卻比任何一對父子,更加默契。
顧續下午趕到會場去,與兒子約好一起吃飯。
知道程青言也會來,顧續的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她的女兒,他還是很多年前見過,不知她們相像不?
又暗笑,既然是她的女兒,又怎麼會有不相像的道理。那一定是一個特別迷人的姑娘,漂亮,聰明,美好。
因為要見顧城的父親,程青言有點慌張,卻不知自己緊張個什麼勁兒,一下午打翻了兩個盤子。
達尼樂呵呵地安慰她:「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何況,你這麼漂亮,擔心什麼。」
程青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也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這種預感,是一點點蔓延到骨子裡來的,空氣里都飄著未明的危險氣息。她說不上來。
未曾想到,這些預感,全是因為,會遇見那個人。
哦,紀卓然,好久,不見啊。
後來回憶起來,她會覺得,命運一定是故意的。
否則不會那樣巧,她在接到顧城的電話後,急匆匆地出門,走到門口時,剛好二樓的人推翻了那盆栽種著蝴蝶蘭的盆栽。而又是那樣巧,那個消失了多年的紀卓然,剛剛好,就經過,一把將她拽開,而讓盆栽砸在他的胳膊上,而不是她的腦袋上。
命運,分明是故意的。
雖然她不會知道,她來打工的這幾個星期,紀卓然幾乎每次都會在傍晚時分,下了班以後經過這裡,默默地注視她忙碌的身影,然後,默默地離開。
時隔那麼多年,即便他下巴生出青色的胡茬,身上穿的衣服並不鮮麗,甚至乾淨都稱不上,但是,他依舊還是那麼漂亮的人。
儘管設想過千百種相遇場面,做好所有的準備,但是程青言還是呆住了。
她曾想過,他這麼多年在哪裡,過得怎麼樣,還跟沈輕羅在一起嗎,還彈不彈琴,還唱不唱歌,還……
卻未想過,他會穿著有些污漬的制服,笑容疲憊地望著她。
他啊,肯定過得不快樂。眉角的憂愁更濃,眉心擰起的褶皺,更深一些。
而慶幸的是,不會有落淚的,或者憤怒的衝動,良久後,露出一個微笑,沉默著看著他,半天吐出一句:「謝謝。」
「砸到手而已。」他一臉的「沒關係」,然後擼起袖子,卻疼得皺了一下眉,然後,又恢復了笑。
笑容依舊是舊的笑容,甚至他連「好久不見」都不願流露給她。
達尼從店內聞聲跑了出來,眼見紀卓然和程青言古怪的樣子,自然能看出兩人相識,但達尼沒有問,只是說:「要去包紮一下吧?」
二樓不小心推翻盆栽的人匆忙下來說對不起,紀卓然擺擺手說:「沒事。包紮一下就好。也不是很疼。」
還是這麼的,不喜歡計較。
只是如果砸到的是她,他會不會像是一隻刺蝟一樣豎起來跟人家拼命?
像很多年前,他為她打過的很多場架。其實很多委屈,根本就微不足道。
「還是,去包紮一下吧。」她看著他手臂上溢出的血,道,「我陪你去。」
紀卓然聞言,回頭看著她:「好。」
除了那一次的決絕,他一直都學不會拒絕她。
坐在醫院的走廊上,鼻子裡充斥著蘇打水的味道,他們並排坐著。
紀卓然先開了口:「一切都還順利嗎?」
其實他知道的,眼見著她戀愛,笑容像漩渦一樣擴散,成為人中驕鳳,一個好大學的大學生,好像真的徹底擺脫了過去的陰翳。
「很好。」
回答果然是這個。很好,就好。
「你還有彈琴嗎?」那麼多個疑問,還是只問了最不著邊際的一個。
「沒有了。兩年前出了一場小事故,指關節出了問題。所以……彈不了了。」言語裡,似乎並沒有遺憾。
可是她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兩人陷入尷尬,沉默良久,紀卓然重新挑起話題,卻開門見山。
「那時候走得太匆忙,許多事都沒有跟你說明白。」
「不重要了。」她回答。
不重要嗎?真的不重要嗎?她那樣好奇的一個人,這麼多年沉湎於一個為什麼,卻說出這樣的話。
但是,捫心自問,確實不是很重要了。
只是欠一個答案,心裡有遺憾罷了。
「那時候,我騙了你的。」紀卓然笑著說,「不過,既然不重要了。那就不說了吧。」
不說我其實很愛你這件事了,因為,我明白,很多東西過期不候。
她大方地說:「要是早一點遇到你。我一定會把你挫骨揚灰的。可是,現在,沒有必要了。紀卓然啊,我比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還要幸福。」
紀卓然苦笑了,將目光移到大理石地面上,伸出一隻手在他寬大的工作服口袋裡掏。
爾後,將手遞到她面前,變魔術似的張開。
在紀卓然手心裡的,是一條繩子串著已經舊了的金吊墜。
吊墜上是緊緊相擁的兩隻貓咪。
15歲的時候,程青言曾天真無邪地說過,以後,她要養兩隻貓,把它們餵得肥肥的,讓它們談戀愛,永遠都不分開。
經過那家金店的時候,程青言站在櫥窗前不肯走。當時她眼巴巴地說:「再看一眼嘛。讓我再看一眼。」
然後回頭對紀卓然信誓旦旦地說:「我一定要攢錢買下它!」
時光繞著這條紅繩走了多年,一點點變白,變灰。
那金吊墜上的兩隻貓咪,卻日久彌新。
但固若金湯這個詞語,並不是形容感情的。感情也會發灰,會剝落,會不復存在。即便你曾以為不會忘卻的,並未忘卻,卻失去了它原本的意義。
但它還是一下擊中了她的軟肋。
不僅僅是對初戀,那更是對那段時光的祭祀品。
紀卓然依舊是溫柔的聲音,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人,此番出現在她眼前,如夢似幻,並不真切。
「那時候覺得太貴了,於是嘗試著攢錢,後來總算攢夠了。買來準備給你時,卻……」他笑起來,眉眼裡有三分無奈,七分莫名的傷心。
卻丟下她了,和沈輕羅,私奔了。是嗎?
「一直帶在身邊。以為,也許沒有機會給你了。」
有些禮物給得遲了,帶來的便不是驚喜,而是遺憾。
可她還是哭了起來,卻沒有伸手去接。
「太遲了。它不該屬於我,我也不該收下。」
紀卓然見她哭了,微怔住,爾後伸出手去,替她擦掉掛在臉上的眼淚。
根本還是個小孩子,雖然以前總是倔強地不哭,可她分明就還是小孩子嘛。
「是太遲了。言言,你聽著,我並不是想挽回什麼。我也知道那些理由你覺得不再重要……只是,純粹的當做一個遲到的禮物好不好?收下,當做你原諒我了,好不好?」
「原諒你嗎?」她在眼淚里笑了出來,「不不不,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這是真話,她不願意撒謊。
「紀卓然,你騙過我,可是我不會騙你。是的,儘管我想原諒你呀,可是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你的呀。」
顧城進來時,方好看到他替她拭去眼淚。他跑到達尼的店裡,卻沒有見到原先約好的程青言,問及達尼,達尼支支吾吾地告訴他始末。
幾乎是潛意識地,他問達尼:「那個替程青言擋下花盆的人,你認識嗎?」
於是,他知道了,那個人,是紀卓然。
這個爛熟於心的名字,這個算是他心魔的名字。讓他的心一緊,來不及跟達尼拜拜,就迅速地趕往醫院。似乎生怕遲一秒,一切都會變得不可收拾。
但還是不可收拾了不是嗎?他看到了她哭了,他替她擦眼淚,聽不到他們的對話,耳邊只剩下嗡嗡聲。
好吧。
於是暗自退回陰影里,再也不願意去看。
以他的個性,應當是會衝到她面前去,將她拽到身後,質問那個失信於她的傢伙為什麼還要跑出來擾亂他們的生活。不管有什麼後果,這才是他的本性。
可是攤牌這件事,他實在不願意做。他真的怕程青言跟他攤牌,告訴他,是啊,她就是忘不了紀卓然。是啊,我就是把你當做他的影子。是啊,他出現了,你可以退場了。
真殘酷。
他一個人走出醫院,心煩意亂地搖手招來一輛計程車。
司機連問了三遍他去哪裡,他才回過神來,有點兒恍惚。
「大羅山酒店。」
父親在那裡等他,或者說,其實是他們。
愛情,真是件無恥的事。他自認為瀟灑決斷,哪怕當初對羅莎,也並未像今天這樣不像自己。
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簡直像個失戀的小娘們。
父親已在包廂里等他,點了一桌的菜。顧城在門口收斂好自己的情緒,進去,跟父親做了男人的擁抱。
父親問:「青言呢?」
顧城啞然失笑:「她啊……她有點兒事耽擱了。我一會兒打個電話。」
還是抱有希望的,總覺得,她在他面前的快樂,並不全然是假的。或者,不過是自己多想了罷了?她哭,不過是因為……
對不起,他找不出理由。
可還是撥了她的號碼。
「餵?程青言你在哪,還不過來嗎……」極力地抑制住,幸好父親正在跟服務員小姐點著酒水,未留神他的神情。
程青言的聲音焦急地傳來:「顧城,我有點兒事,過不來了,跟我向叔叔道歉!」
果然。
他的嘴角浮上一絲冷笑,摁掉電話。
果然是這樣。
「怎麼了?過不來嗎?」父親抬眼問他。
「嗯。過不來了。」顧城若無其事地回答他,「菜點多了,要不要退掉一些?」
「你倒是長大了,知道節約。」父親笑說。
「這點隨父親。」他也笑,牽動嘴角,極力不去想程青言。
所幸的是,縱然不愛撒謊,這些年來他也學會了掩飾情緒。
「爸,要不要,喝兩杯?」他拿過菜單,提議道。
「好。我們父子倆著實很久沒有喝兩杯了。」
此時程青言正狂奔到城西的一家酒店,素媛阿姨十分鐘前打來的電話,讓她嚇了一跳。
「言言,你能不能過來一下?我現在在你們這的××酒店……路迪她……」
路迪在半年前被送到一個女校去,結果學校告知她父親,她曠了半個月的課,找不著人。
後來才知道,路迪兩天前來了C城,於是素媛阿姨擔心得要命,知道路迪的父親脾氣火爆,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糕。於是隻身跑來,費勁心機地找到路迪的酒店。
路迪卻死活不開門。
素媛阿姨只顧垂淚。她知道路迪恨她。當年她是路迪父親的情人,最初也抱有愛情幻想。可漸漸地,當她從一個女孩長成一個婦人時,才明白許多事情,並不是「我以為」那樣簡單。那個男人要下了路迪,卻不能留下她。
本以為自己的人生就這樣戛然而止了的,從此以後活下去,不過是為了與自己很近,卻又很遠的女兒。直到遇到了程典。
她不在意被人戳著脊梁骨謾罵,他們傷不到她,可是路迪的一個輕蔑的眼神都會讓她覺得心碎,但是她可以傷害她,卻不能傷害她自己。
素媛阿姨的想法很簡單,作為同齡人,有些話她也許會跟你說。你替我勸勸她。我害怕她想不開……
她垂下頭去,低聲痛哭起來。
「小迪她……可能以後連媽媽都做不了。」
懷著巨大的震撼和使命,程青言不斷地敲門,鍥而不捨,直到路迪實在受不了,怒氣沖沖地打開門來。
「你煩不煩啊。」
見是母親丈夫的小孩,她的臉色更加難看。
「你夠了嗎?」
程青言卻鑽進了門去,任憑路迪發脾氣。
路迪本來是自負的,她長得漂亮,從小都活在讚譽里。但是很快,她就知道,顧續不可能愛她。不是因為年齡,不是因為她不夠好,而是顧續說,某種感情,一輩子,只有一次。
她原先猜測是他的妻子,可是他們畢竟離婚了呀。後來,她終於知道另有其人。
這一點,卻讓路迪更愛顧續。
所有蘿莉愛大叔的故事,並不是都能像《殺手裡昂》里那樣浪漫好看淒情老少皆宜。
很可能,那個大叔,根本只把蘿莉當蘿莉。
所以路迪犯了那個年紀很容易犯的錯誤。並且,她根本無視顧續在被「下套」後的沮喪和悔恨。
到後來她悲喜交加地發現自己懷孕了,她跑去工作室找他,昂首挺胸地想要他娶她。
在她眼裡顧續是個負責任的男人,縱使現在不愛她,沒事兒的,只要給她時間,他一定會愛上她的。
那是路迪的20歲,她驕傲得像只孔雀,以為天下無難事。
何況,從來沒有人給過她正確的引導。她與她的父親和母親,一是近在咫尺的陌路,二是不如不見的仇敵。
可是那天,顧續不在。
顧城的母親藺余非坐在裡面。她一直留有這裡的鑰匙,適時地,總會出現。
顧城也在。那日本來是來找父親的。怎料他臨時有個客人遠道而來,因此在工作室里等他。
未料到,卻等到從門口飛進來的一句「我懷孕了」!
然後,三個人面面相覷。
藺余非冷冷地看著她,在一剎那的怒火燃燒後,望著路迪固執又堅決的眼神,諷刺她道。
「你覺得他愛你?」
他愛她嗎?路迪再自負,卻也知道不可能的。
藺余非說:「你圖什麼呢?圖他娶你一個剛成年不久的年輕姑娘?然後輿論毀掉他的人生?然後你苦苦等著他憐憫著愛你?他是負責任的人,但是他分得很清楚,不愛就是不愛。然後,你會像我一樣,受不了,跟他離婚,然後呢?小姑娘,你不過是給他一個重任,一個譴責,一個罪孽?」
縱使她討厭這個頤指氣使的女人,討厭她明明離婚了卻還要介入他的生活,討厭她自負又可悲地班門弄斧。
可是,她不得不否認,這個中年女子說得對。
是她不自愛,不自知,才犯了這樣的錯誤。
他的事業重新輝煌,開始漸漸再起名氣,她卻要在這個時候,讓他聲名狼藉,背負一個道德罪名。
也對,於他而言,她太年輕了。
他的兒子陪她去打掉這個孩子。
顧城和他的父親有三分相像,比她年輕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照顧她,欲言又止,跟他有一樣的慈悲。
這種時候,反倒希望他是風流的,多情的,總而言之,這樣還能給她一段幻想。
之後,她允諾不再見他。並且,不會叫他知道,她曾懷上他的孩子,並且,打掉了他。
「你能為他做的事,只有這一件。就是放過他。」藺余非告訴她。
可是前段日子因為身體原因,她再次進了醫院。診斷令人震驚,那便是她因為人流後的疏於養護,可能終生不孕。
這就是上天予她的懲罰吧。
路迪曾想到死,可是又轉念想,那些對她而言有什麼意義。
知道了顧續要在M城參加攝影展。她便隻身跑來。因為陪她去醫院的是父親那邊的人,因此父親得知消息後,簡直炸翻了天。
於是索性丟下一切,跑來M城。遠遠地,看著他就好了。畢竟他的成就裡,也有她的一分求全。
至於以後的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走。
沒想到,母親跑了過來。也不知這個看起來弱小的女人用了什麼辦法找到了她的住處,拼命地敲門。後來,她無助了,竟求援於自己丈夫的女兒。
真倒霉。
竟然還要讓外人來看她的笑話。美其名曰,同齡人。
不過她還是放程青言進了屋來,看著這個比她年幼幾歲的小孩,拿什麼資格跟她稱同齡人。
她經歷了多少,對方又經歷了多少?分明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黃毛丫頭。
程青言進屋後,徑直坐到沙發上,抬起下巴看著雙手交叉在胸前,有些傲慢和鄙夷的路迪。
開口說:「對你來說,那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對吧?」
「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路迪嗤之以鼻,「如果不能跟自己喜歡的人生小孩,而委曲求全跟別人生下來的,根本就是個孽障。」
她在說她自己。
程青言倒吸一口氣,叫她:「路迪。」
路迪不再睬她:「讓你進來是了她的心愿,你敷衍一下便可出去了。」
程青言語氣平靜地說:「好。我開門見山。我來呢,是素媛阿姨擔心你想不開。所以,路迪你給我聽著,既然連……」說不出生不出孩子幾個字,她頓了頓,明白路迪知道她的意思,繼續說下去,「那失戀根本不算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失戀?」她回過頭來,狠狠地盯著她,「她告訴你的?」
程青言笑起來,就連這種風聲鶴唳的神情都與當時的自己如出一轍吧。20多歲,能有什麼別的大挫折,基本與愛有關。
「你喜歡的人,應當也在這個城市吧。」她猜,不管路迪用多敵視的眼神看著她,「愛算什麼,愛不到,又怎麼樣。」
她此刻是雲淡風輕了,但是,若是當初有人與她說這些,也會被屆時的自己當做狗屁一堆。
路迪的神情終於鬆懈下來,輕蔑又無奈地說:「少來了。我再也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了。」
可是程青言篤定地說:「不,你還會的。」
路迪抬起頭來,目光里有幾分挑釁:「少來了。」
接著又說:「你看看這周圍的人,都活得那麼疲憊,愛過一次就用盡力氣了,一生都修復不好。你覺得我媽,愛你爸嗎?」
程青言想了一下,然後告訴她:「愛不僅僅是為他可以去死。當你想要跟一個人一起生活,並為之努力之時,你會發現,愛也可以是為了對方好好活下去。」
「喂,你應該恨她的。我是說,楊素媛。她是搶走你爸爸的罪魁禍首。」路迪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程青言咧嘴一笑:「不。屬於一個人的東西,是搶不走的。所以沒有必要恨。」
「呵呵。這個答案倒真是……」路迪直直地看向她,「你以為,你是聖母嗎?」
「我也有恨的人。只是恨要耗費太多力氣了。霸占了我太多的時間。真的很浪費。何況,如果你恨的人恰好想對你好,你卻阻對方在世界之外。實在不是聰明人的做法。」程青言很長時間後,才慢悠悠地說,「她那麼愛你呀。路迪。我都好久沒見我媽了。」
路迪愣了一下,忽地垂下頭來,微有不甘嘀咕道:「可我根本不知道怎麼跟她溝通。」爾後她猛地抬起頭來,有些疲倦地朝她擺擺手,「好了,我想一個人靜一會。你能不能出去?順便告訴她,我根本沒事兒,放心吧,為愛自殺這種事,我路迪幹不了。」
她退出路迪的房間,回到大廳的路上有些傷身地想:
C城,竟成了那麼多人奔赴愛情的地方。
素媛阿姨被她勸回了旅社,她雖然仍有疑慮,程青言說:「您在這裡,是會給她壓力的。倒不如信任她一回,她是您女兒,沒有那麼脆弱。」
素媛阿姨默默垂淚:「只是我都不忍心問她,那個人是誰。害她成這樣子的人,是誰。」
是心甘情願。也許以後會後悔,但眼下,一定不會。
但是她沒有說。
但她知道路迪不會選擇自殺這條路,能那樣用力地表達恨意的人,不會輕易地結束自己的性命。
那樣,折騰到現在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不過還是謝謝你了,言言。我這個做媽媽的實在沒用……其實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素媛阿姨抬起說。
她只是頓了頓,然後抬起頭來,瞳孔放大:「阿姨,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我爸爸和我媽媽,到底,有沒有相愛過?」
回家的車上,她給顧城打電話,可他一直沒有接。
她想,一定是在和他父親吃飯吧。所以就將電話放進包里,望著窗外的夜景。
原來,那些她以為在局外的人,已經組成了她的生活,並且水乳交融,成為她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部分重要,一部分,也許不那麼重要,卻也在對她的生活造成潛移默化的影響。
她掏出那串紀卓然送給她的鏈子來,輕輕摩挲著上頭的兩隻貓。
下車的時候,她將那一串金鍊子,放在了路邊的一個睡著的乞丐的枕頭內側。
過去了。終於,都過去了。
回到宿舍的時候,鄒欣願正在跟她的男朋友煲電話粥。這是她上大學後換的第四個男朋友了,各個類型迥異,高的矮的胖的丑的老的少的。個個都像是真愛。
她打開電腦,上QQ。
滑鼠停滯在自己一直空白的簽名上。表情凝重,爾後終於爛漫地笑起來。
應當活得像個大學生嘛,於是對顧城隱身可見,然後改了簽名,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將舊字,改成故字,與顧諧音。
她想起曾經沈輕羅輕蔑地說:「不如紀卓然。」
情人眼裡出西施。倒是佩服她的情深意重。
但是,縱使曾經百轉千回地夢見他,放不下他,此番於她而言,已是人不如顧。
設置了上線提醒的顧城,收到程青言上線的消息,他喝得微醺,人有些難受。
方從外頭回來,看到她的簽名時,整個人僵住。
這個時候,程青言的電話進來,他帶著些倦意接了電話。
「對不起。忙完後想過來,但是你沒有接電話。」
「你到底,去幹什麼了?」他還是有點兒不甘心,借著酒勁問。
「素媛阿姨來了。有點兒急事。」具體的事兒,還是替路迪保密吧。
「你最討厭撒謊,對不對?」顧城這邊頓了一頓,爾後語氣古怪地問她。
她愣了一下。
「算了,沒事。晚安吧。程青言。」
顧城掛掉電話。
人不如故?呵呵,果然,還是他還是不能與紀卓然相比。也是,他陪她經歷了那麼多年最寶貴的光陰,透支了她所有的熱情,待到他時,不過是一種退而求其次的冷卻罷了吧。
狠狠地將手機砸向窗外,卻砸在窗戶上,狠狠地碎掉,一部分碎片彈到臉上來。
「靠!」顧城抓狂地踢了一腳凳子。
老趙正在打遊戲,詫異地回頭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顧城,頭一次看到他跟精神錯亂似的手舞足蹈。
「沒事兒吧哥們?錯亂了?」
「大姨媽來了!」顧城吼道。
顧城變得有點兒古怪,短訊三言兩語,電話里總是悶悶的。
甚至說好的攝影展,他也遲遲不提。程青言有點兒窩火,可是她是沉得住氣的,他冷暴力,好,她接著,只是有點兒懊惱。
是因為她放了他父親的鴿子嗎?後來她親自打電話給顧叔叔道歉,叔叔倒是和善地說沒關係,並且叮囑她一定要來看攝影展。
她恨恨地想,顧城,你簡直小心眼死了!
可是她也不知怎麼的,就是問不出「你怎麼了」這個問題。
有時候,當你習慣了一個人對你好,對你溫聲細語,言聽計從,對你信誓旦旦,你便很難適應他的略微改變,你可以踐踏他的好,肆無忌憚,但就是不能低下一點姿態來求和。
哪怕問一句,為什麼。
程青言只是想,看誰,犟得過誰。
時間是一種容易令感情升溫,卻也容易讓誤會變質的奇妙東西。
偏生命運愛看一出又一出的鬧劇,似乎不如此,世界和平,愛情順利,便不再顯得珍貴。
這種方式,名叫考驗。
耐力強的,運氣好的,挨過一刀從此更加堅固。而本就稀薄的,卻從此不堪一擊。
這幾日,顧城覺得自己沒出息透了。沒事就愛盯著手機,企盼著程青言良心發現,跟他解釋些什麼。亦害怕著,她要是……直接跟他說他最害怕的那些話該怎麼辦?
也安慰自己,有什麼的,不就是失戀嗎……
可是這安慰也太無力了。
這時候,終於有短訊進來,顧城緊張地抓起手機,卻不留神將其砸到地上。
老趙回過頭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這傢伙,最近古怪得過分了。
並非程青言的簡訊。而是一個陌生號碼。
「我在你們學校門口了。羅莎。」
羅莎三天前回國,聽說了顧叔叔在這邊忙攝影展的事兒,便風塵僕僕地趕了過來。
她坦言,這樣急著過來,不過是為了見到顧城。
「沒想到,當初是你為我出國,如今我卻反過來為了你回來。」羅莎將提拉米蘇上的愛心攪掉,笑著嘆了口氣,復又問,「你當時說的人,就是現在這個女朋友嗎?」
「是她。」顧城將羅莎缺席的這些年的事兒,簡單地說了一遍,縱使空氣平淡,可心裡竟有幾分隱隱作痛,話語間便帶了幾分自嘲。
「果真是那句,眾里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所謂芸芸眾生中,一眼看到你。便是說的你們吧。只是我當時真是不甘心。覺得你怎麼會因為對一個小女孩產生保護欲而嫁接到我身上。其實我哪有那麼弱。但如果當時你沒跟我提過,讓我不會有做人替身的屈辱感,也許,我們現在還是眾人艷羨的一對。」
「你知道的啦,我這個人,最大優點就是坦誠。」顧城聳聳肩。
「只是不知,我等的人,等我的人,還在哪裡迷茫呢。」
「我認識的羅莎,可不帶怕的。」
「是不帶怕的。只是你明明最了解我,還偏要保護我。真難為你。」羅莎笑著說,「你們之間的心結,一定要想辦法解開。」
「嗯。」
「要是解不開的話,短時間內來找我。過期不候。」羅莎調皮地眨巴下眼睛,她漂亮得過分,引來C大的那些男生紛紛側目。
顧城大笑道:「那估計還是不要找了。你何等暢銷,省得到時來碰一鼻子灰。」
笑後心中有些惆悵。
程青言,你是不是,不打算解開我心裡的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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