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024-09-13 18:32:59
作者: 王巧琳
{心上藤蔓,蓋過刺青}
顧城竟然過分到這樣的程度!程青言幾乎要被氣壞了,她這幾天,時時刻刻都把手機抱在懷裡,幾乎要患上疑心病,總覺得耳邊響著震動聲,於是時不時地摁開屏幕,看是不是有顧城的短訊。
可是,直到顧叔叔攝影展的那日,依舊毫無動靜。
倒是許密陽發來問候。
「你跟顧城怎麼了?不太對勁啊……分手了吱一聲,我好趁虛而入。」
攝影展是答應顧叔叔了的,已經放了他一次鴿子,再來一次,她自己一定會愧疚死的。
於是午後便匆匆打扮了一番,出門打車。
臨行前給顧城發了一條簡訊:「你在哪裡?」
簡訊並未抵達顧城的手機。
它光榮地停機了。
此番顧城正領著羅莎在攝影展的大廳里閒逛。展廳十分之大,顧續的作品被放在重點欄里,圍在那靜靜欣賞的人實在不少。
「自豪吧?」羅莎笑著問他。
「自然的。」只是年少時他也想跟父親學習攝影,可是母親不允,總怪他太像父親。
自然而然地放棄,是怕傷了母親已經七零八碎的心。
顧城越長大越明白,這個世界很多事情,不當隨心所欲。他活著,卻不是為自己而活著。
這種不自私,也是像父親的。
「哎,我喜歡這一幅。」羅莎笑著指著那隻落單的憂傷的鳥。
紐西蘭的天空碧藍碧藍,可畫面還是止不住令人傷懷。
顧城環顧四周,知道父親最喜歡的那一幅照片,並未出現在展廳里。
這幾年他的事業漸漸明朗,攝影被當做一個熱門行業,攝影師也重新獲得了社會地位,他不再是母親嘴上說的沒本事的中年人。
可事實上,母親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常常大相逕庭。
顧續終於抽出時間來,跟站在角落裡的兒子和羅莎打了個招呼。
「莎莎真是長大了,越來越漂亮。」顧續笑著誇獎羅莎,爾後回過頭來問顧城,「青言呢?」
顧城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失望:「她大概不會來了。」
顧續詫異:「怎麼會,她之前還有打電話過來,說一定會來的。」
可是她並沒有發簡訊給自己啊,顧城愣了一下,拿出手機。
倒是羅莎聰敏,提醒他:「會不會是你手機停機了?」
覺察停機後的顧城連跟父親打下招呼都來不及就跑出去,旁邊就有報刊亭,他要立馬奔過去沖話費。
羅莎卻急急地追上來,從台階上三步並作兩步下來。
「哎喲。」她崴到了腳,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你走那麼急幹什麼……」顧城聽到,於是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去看羅莎的腳。
「哎別動。疼。」
「崴了吧?」他思忖一番,「來,上來,我背你去醫院。」
羅莎記不清多久沒有這樣伏在顧城的背上了。
她環著他的脖子,聞到他頭髮絲上的洗髮水味道。
「你用的還是那種洗髮水啊?」
她問他。
「是啊。換一種就會覺得不習慣。」
印象中,顧城一直用這種洗髮水,從她認識他起,她便已熟悉這種味道。
這一天,問及程青言,他便不斷用戀舊來形容他現在喜歡的女孩。
但是羅莎知道,真正戀舊的人,分明是顧城自己。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貪心地將他頭髮里的氣息納入自己的胸腔里。
顧城側過頭來問:「幹嗎呢?」
「沒事呢。」她笑著。
只是怕以後,再也聞不到這個味道罷了。
羅莎想,如果,她當初沒有提出讓顧城回國,如果,她好好珍惜顧城對她的好,如果……
沒有如果。
該和誰在一起的人,就會和誰在一起。
這些啊,都是命運。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貪這一剎那的溫暖罷了。
「可不可以靠一下你的肩膀。」
顧城猶豫了一下:「靠吧。你是個病號。」
不過是最後一次了。他心想。
於是感覺到女孩的頭輕輕地貼在他的肩膀上,手緊緊地攀住他的脖子。
像很多年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
羅莎這時忽然抬起頭來,她的目光被計程車下來的那個女孩吸引住,見她立馬又重新鑽回了的士,心下有點疑慮。
會不會……就是顧城口中的程青言。
可是伏在顧城背上的此刻,她卻沒有問出口。
怕自己太敏感,弄錯了反而尷尬。何況顧城準備打電話給她的,一定會闡明情況,不會有任何誤會。
這並非故意破壞,只是無心之過。
「小姑娘,您這是要去哪裡?您半天也沒說個目的地。」
程青言回過神來,神情恍惚。
「去……我也不知道去哪裡。沒事兒,師傅您隨便開吧。」
司機瞭然地扭動方向盤,干出租司機一年多了,他遇見過太多面孔。傷心的,高興的,沮喪的,絕望的,或者是滿面春風,一臉希冀的。
從後視鏡里看到這個年輕的女孩的表情,僵硬的眉目是因為在強烈抑制住流淚的衝動,身子微微發抖,垂著頭,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
這麼年輕,可眼神里卻有些不該有的不確定。
在他看來,不確定是不該屬於這樣年紀的人的,她們還未踏進社會,世界乾淨簡單,對未來會有無限期待,也許沒有計劃,因為尚且不需要計劃。不確定,是人生後來的事,被現實一點點地打回原形,像是一種變形的退化。
唯有不如意了,唯有被擊垮過,才會「不確定」。
司機將車子開到了江畔,那邊人煙稀少。他搖下車窗,看到城市的燈光在黑暗裡佇立,孤獨,又宏大。
再兜圈子下去,自己口袋裡的錢怕是不夠支付的士費了。於是程青言讓司機將車停在路邊。
司機緩緩地將車停下來,這裡恰好是C城裡唯一的河。
盧俞江要稱是江其實有點兒誇張,頂多算河,河岸清淺,夏日來臨的時候,會有生意人在江邊支起帳篷,賣羊肉串和林林總總的小商品。
「師傅,多少錢。」她的聲音脆薄得像馬上就會碎掉,疲憊而無力。
「不用啦。小姑娘。注意安全。天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算叔叔免費載你的。」這個中年男人露出他的牙齒,和善地說。
原來他並沒有打表。
其實自己一路走來,遇到的大多數都是好人啊。
只是不知自己哪裡出了問題,即便是這些好人,最終都會離自己而去。
她感激地給他鞠躬,爾後拖著步伐走到橋上。
橋下,便是盧俞江的河水,像是靜止的綢緞,無聲無息地跟夜色一起緩緩流淌。
歲月的長河也是如此,並不深邃,只是那樣地長,長得望不見來處,長得不知最終的去向。
盧俞江最後,會流進海洋嗎?還是與其他的江流匯合,最後卻還是各奔東西。
程青言提醒自己一定要平靜下來,學著心理課上老師說的腹腔呼吸法。
腦海里卻忍不住將往事像電影默片一般回放。
手觸到脖子上的那個懷表。
這是顧城送給她的聖誕節禮物,她將它摘下來,放在手心裡,冰涼的金屬光澤,在手裡漸漸有了溫度。春日微涼又艱澀的風,一下子吹亂了她的頭髮。
看到他背著她的那一幕,像是如被閃電擊中一般。
首先是,感到美好。
就像當時看到沈輕羅和紀卓然的那個吻時,自己渾身發抖,卻心生嫉妒。
因為美好,所以才會嫉妒。
顧城,你騙我。
她這樣想,眼淚噗噗地掉下來。
可是他又騙了自己什麼。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誤。蠢笨地以為天長地久。卻不知有句話叫做。
上帝總是會把你最寶貴的東西拿走,以提醒你得到的太多。
可是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一路走來,擁有的只有回憶罷了。
是啊,他也許喜歡她,但並不最喜歡她。
他最喜歡的人回來了,他甚至連交代一聲都不必,便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
他未對她坦誠,卻連騙都懶得騙她。
那種震撼和悲傷,和15歲那年無異,只是因為傷在同一個地方,有股鈍重的感覺。
更麻,更悲哀。
她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同樣的一種軌跡,像是兜一個圈子。方將心交付出去,原先屬於她的那一顆就會立馬收回,卻不會輕易地把她那一顆完璧歸趙。
真的,很難過。
從橋的那頭追逐跑過來的年輕情侶,女生嬉笑著回頭沖男生說:「你快追啊,追不到我,我就跟你分手!」
被愛的總是有恃無恐,才會輕易地說出分手兩個字吧。
她編輯好的簡訊,卻遲遲不敢發過去。
顧城,我們還是分手吧。
如果能夠自己先抽身而退,是不是可以失敗得更加灑脫一點,起碼自己不會看不起自己。
起碼看起來不是被丟下的那一個。
可是抽身而退,又哪裡是口頭的一句話就能決定心裡的留戀不舍的。
我以為,我可以和你永遠在一起的。
原來啊,是我自己把自己騙了過去。
那女生經過她時發出銀鈴似的笑聲,她的心一緊,手一抖按到了發送鍵,於是天地失色,夜越來越黑。
那女生一個踉蹌撞到了程青言,虎口被撞得生疼,手一松,手裡的懷表和手機雙雙跌入那「歲月的長河」。
她大驚失色,像是被抽離了魂魄似的呆住。
男生趕了上來,將女友拉到身後,一個勁兒地跟程青言低頭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撞掉了你的東西,我下去替你撿吧,請你原諒!」
女生卻拖住他,一臉的擔心。
男生說:「沒事兒,這條河很淺的。」
「可是水很冷啊!」女生壓低聲音,臉上寫滿心疼,說,「我們賠她錢好不好?」
「沒事啊!我是男子漢!」男生捏捏她的臉以示安慰。
程青言擺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東西不重要。我剛好不想要了。」
這一剎那,說的是實話。
那對情侶再度道歉,背影消失的時候,她卻立馬反悔。
誰說……不重要的?
她像是瘋了似的下到橋底下,將鞋子脫掉,踏進冰涼的河水裡,一步一步地往方才手機和懷表掉落的地方走去。
腳底的鵝卵石咯得她生疼,冰涼的河水刺骨的寒冷,冬天還未徹底消退,街邊慢慢綻放的花朵,不過是春天姍姍來遲的障眼法。
河岸邊忽然有人朝她喊:「喂,小姑娘!你別想不開啊!」
原來是那個司機大叔,他開車離開,又覺得有點兒不太放心,熱心的他於是守在那裡,以防萬一。
她一個踉蹌摔在盧俞江里,幸好方才站的位置,下面是淺灘,河水不過沒過大腿。
她朝那個大叔揮手喊道:「我沒事!我東西掉了!」
當那個司機大叔一把把她從盧俞江里拽出來,拖回岸邊的時候,程青言抱著懷表和已經溺斃的手機,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林瑤正在敷一片面膜,跑下樓來拾剛才飄下來的衣服。濕答答的程青言跟她撞了個滿懷。
「程青言,你抗洪搶險回來呢?」見她渾身濕透,林瑤詫異地問,聲音古怪,因為不能拉動臉部神經,否則會有皺紋滋生。
可是下一秒她就鎮定不了了,因為抬起臉來的程青言滿臉的淚水,林瑤倒吸一口氣,抓住她的肩膀。
「你……怎麼了?」
「哪塊是你的毛巾?」林瑤從衛生間裡探出頭來。
程青言卻遲鈍著沒有回答,鄒欣願壓低聲音提醒她:「喜羊羊那一塊……」
林瑤抓起毛巾就往程青言身上猛擦,將她的頭髮擦乾淨。
「不是說下河撿手機嗎?怎麼感覺你去潛水了似的。」
「腳滑,摔了一跤。」她已經不哭了,淡定地回答。
因為知道是顧城送的手機,所以林瑤並不訝異程青言冒險下河撈手機的舉動,只是嘟囔著說:「你這樣被顧城知道了,他肯定急壞了。」
「不。不會的。」她猛地搖頭,將一頭濕答答的頭髮甩起來,幾滴微涼的水落到林瑤的臉上。
「怎麼了到底……程青言,你這副樣子,好嚇人啊。」
「那個……我他媽的,又失戀了。」她咬牙切齒地說,「不過,我不想哭,也不想傾訴。林瑤,讓我一個人,冷靜冷靜吧。」
「怎麼……會……」可林瑤心中也不肯定,畢竟當初她親眼看到顧城對羅莎。
不是熱愛不會做出那樣的舉動的。
可是對程青言呢?她卻也是覺得絲毫不讓當初對羅莎的。
因為她嫉妒她們,不會是平白無故地嫉妒的。
「我去找顧城說清楚……」林瑤覺得大腦混亂,站起身來卻被程青言拖住。
「拜託你不要去問他,留一點點尊嚴給我吧。」程青言露出一個十分勉強的笑容,撐不足三秒嘴角垮了下去。
連偽裝都沒有一絲力氣。身心俱疲。
程青言……林瑤沒再作聲,心頭卻有一絲嘆息,反覆迴蕩。
真是古怪,一模一樣的場景,年少的時候想要人陪伴,身邊卻空無一人。可是此刻,卻是寧可一個人獨處,躲進被窩裡發霉。
雖然狐疑和難以置信,可是林瑤還是接受了她的要求:「好,不過你把自己弄乾了再躺上去。天氣還很冷。你會著涼。有需要喊一聲。對了,你手機壞掉,要不要幫你拿去修?」
她低低地回復林瑤。
「不必了。壞了,就壞了吧。」
原來,這就是她遭受冷落的理由。原來林瑤說的沒錯,她不過也是羅莎的影子。她感動得要死要活的事兒,哪怕是那次默契的圓舞,恐怕都不過是復刻與羅莎的回憶。
統統不過是,退而求其次,得不到真身,找個類似的影子,費盡心思,也未嘗不可。
只可惜,她那樣大費周章地說服自己,顧城也許是真的喜歡自己的吧。
可終究,還是枉然。
該發生的,總歸會發生的吧。
並沒有那種極度憤怒的感覺了,只是覺得周遭冰冷,整個人,像是被丟到了千年極寒的冰窖里。
冷,並且寂寥。
鄒欣願跑過來,給她接了一杯熱水,把吹風機放到她的桌上。可是程青言已經沒有一絲力氣來說一聲謝謝。
疲憊極了。她躺到床上,將還濕著的頭枕在枕頭上,眼淚迅速地掉下來。
雖然,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感覺了。可並沒有習慣呢。也沒有因為上次的教訓而產生任何免疫力。那種絕望,反而因此更深,更悲哀。
很久很久以前,陸和年曾對她說,你值得被美好對待。
可是她此刻覺得,並沒有所謂的值得被美好對待吧。即便她再好,再優秀,再努力,不過也是努力地成為一個優秀的影子罷了。真身回來,她必須退場。
可是顧城,你真是太狠。連真相都懶得揭示,要她自己去發現,去親手撕開它的面目。
一片血肉模糊。
那條分手簡訊,靜靜地躺在他的手機里。
顧城深吸一口氣,卻難以平復自己的心情,於是拼命地撥打她的電話。
關機。
始終都是關機。
他冷笑了一聲,你終於開口啦。
先前忐忑生氣,這個時候,只是卻希望她永遠不開口,只要她不開口,心裡還是有一線希望的。
從外頭的便利店沖好了話費,顧城重新折回醫院。
這個時候羅莎的腿已經上好了藥。崴得不算嚴重,只是微微紅腫。
她覺察出顧城的不對勁,問他:「怎麼了?」
他原本冷冷的臉色,擠出一絲笑容,怕瞞不過羅莎,索性蹲下身來,看羅莎的腿傷。
「疼不疼啊?」
「還好。」羅莎笑道,「不要再這樣關心我,我會誤以為,你還放不下我。」
顧城苦笑:「習慣了對你好,毛病難改。」
「聯繫上沒有?」羅莎皺起眉頭。
「沒有。」一半真相,一半謊言,「算了。不理她。」
「顧城,你真的很幼稚誒。」羅莎無奈地搖搖頭。
真的很幼稚,偏偏我怎麼喜歡上你這麼幼稚的小孩。
「很幼稚嗎?」他露出一個笑容來,程青言也這麼說。
顧續的攝影展辦得很是成功,在M城名聲大噪。這個中年攝影師用獨特的視角詮釋美,令人十分折服。只是有人這樣評價: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所有的攝影作品,都像一種遺憾。
遺憾。是的。顧續想,的確很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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