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4-09-13 19:46:50
作者: 右耳
趙玫到天快亮時才睡著,又做了無數的夢,夢裡顛顛倒倒,什麼都有。手機一響,她一下子蹦起來,臉上頓時一陣生疼,原來是昨晚臨睡前敷的面膜還貼在上面。
電話是老媽打來的,「你做啥把人家開掉?」
趙玫反應半天,才意識到老媽指的是曾子漩,「你也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網上全是新聞,人家發到群里,我一開始當個笑話看,看著、看著發覺不對了,那個什麼古斯特酒業,不就是你們公司嗎?你不就是管促銷員的嗎?人家小姑娘被性騷擾,你反倒把她開掉了,你怎麼那麼缺德?」老媽劈頭蓋臉。
趙玫被這一堆指責震的頭都疼了,「我怎麼缺德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不要胡亂評價行不行?」
老媽「哈」一聲,「我是什麼都不知道,我又沒文化,你去把人家開掉好了,走夜路當心挨打。」
「喂!」
那頭「嘟嘟嘟」,老媽已經把電話掛了。
趙玫顧不上胸悶,把手機切到微信一看,血壓「噌」得就上來了。
網上已經炸了,整件事被定為在了「職場性騷擾」和「職場霸凌」,#古斯特男高管性騷擾女促銷員#的詞條上了熱搜榜前五,許雲天被網友們罵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曾子漩被趙玫開除的事也被爆了出來,幸虧趙玫沒有微博,不然也得遭殃。GST的官方微博也未能倖免,很多網友在底下破口大罵,問候古斯特家族的全部成員,要刨古斯特家族的法國祖墳。GST的官博從未如此被人關注過,以至於嚇得直接關閉了評論。
曾子漩也是有微博的,記錄的無非是一個滬漂女孩的日常生活,但現在每一條都有了幾百條評論和轉發,令人驚奇的是,雖然大部分網友是支持和同情曾子漩的,但居然也有不少網友見曾子漩長得漂亮,質疑這件事會不會是「仙人跳」,沒準是個局。
趙玫想了想,給主管打了個電話,叫她立刻去曾子漩的家,不管使用什麼辦法,先把曾子漩穩住,儘量別讓她在網上回應。
郵箱裡又多了份會議召集郵件,是人力資源副總裁齊幼藍發出的,與會者包括趙玫、董越、另一位銷售副總監唐李德,銷售副總裁杜彼得,以及……大老闆白德瑞。
Hmmm…
如果趙玫沒記錯的話,年會不算,這是她入職GST十年以來,第五次和大老闆白德瑞同場開會,但前四次少說也有十個人,這一次卻只有七個人。而曾子漩是被她開除的,她一定會被挑戰,她就需要反擊,而這一切都將被白德瑞看到。
這是個機會。
趙玫自床上一躍而起,對著鏡子,一邊化妝,一邊腦部飛速運轉,為即將到來的三堂會審做準備。
無論如何,她得把握好這個機會,每一個大規模的跨國公司,CEO都是仿佛皇帝那樣的存在,他們永遠高高在上,不接地氣,別看趙玫在級別上距離白德瑞沒幾級,但那幾級其實像天塹那麼遠。
有時趙玫甚至會嫉妒李東明,後者雖然是乙方,但卻常常有機會和白德瑞直接交流,而她給GST打了三千多天的工了,跟大老闆都沒說過超過五句話。
趙玫對著鏡子認認真真的化妝,覺得自己像個急於等待皇帝寵幸的妃子,啊不不不,什麼妃子,她怎麼稱得上是妃子,她最過也就是個渴望被地主多看一眼、年底多賞兩個子兒的長工罷了。
剛進會議室,董越已經在了,他穿一件材質極好的白襯衫,深色西褲,頭髮有些濕漉漉的,想必是剛洗的澡,整個人都顯得非常精神。
「Hi!」董越主動打招呼,精心打扮過的趙玫實在是令人眼前一亮。
「Hi!」趙玫笑眯眯的說:「法官、陪審團、目擊證人全都到齊了,就差兩位當事人了。」
「哈哈哈哈!」董越大笑。
美人最難得的是什麼?是幽默感。
董越朝一側牆壁指了指,趙玫一看,頓時被陡然出現的許雲天嚇了一跳。
也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許雲天和曾子漩的那段視頻居然被投屏了,還帶著音效,平時偉岸霸氣的許雲天強行抱著女孩,看起來跟三級片男主角一樣噁心。
唐李德是老銷售了,學歷不高,資格很老,一向放飛自我,毫無顧忌的對著大屏幕評頭論足:「這姑娘長得是真不錯,當演員都夠了,老許不瞎,我說趙玫,你現在招的人要都是這個水準,那我們銷量肯定『蹭蹭』的漲上去啊!」
「可以呀,以後我都照著這個水準招,回頭你們KPI完成的好,獎金記得給我提成。」趙玫慢悠悠的說。
「OK!絕對OK!」唐李德滿嘴跑火車,「你趙娘娘一句話,別說提成了,獎金全給你都行。」
「趙娘娘?」趙玫擰起眉毛。
「啊,你當我沒說。」唐李德飛快的遁了。
趙玫滿腹狐疑,給梁丹寧發微信,「大家背後叫我趙娘娘?」
梁丹寧飛快回復,「是啊,還是你們團隊傳出來的,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趙玫無語。
好吧,她一直把自己當成長工,想不到在一部分人眼中,自己已然是娘娘了。
「娘娘乖,娘娘好好開會,小的等著聽八卦呢。」梁丹寧又發了個「奴婢給您請安」的表情來,把趙玫逗笑了。
不一會兒,其他幾個人陸陸續續也到了,最後一個進來的是齊幼藍,一進來就說:「老白今天在北京,這會兒正在一個重要電話上,我們先討論吧。」
趙玫頓時有些失望,又想,這才是正經娘娘,皇上在幹什麼,只有她知道。
齊幼藍看到屏幕上兩倍大小的許雲天,頓時柳眉倒豎,「這誰放的?」
沒人承認,集體裝死。
「唐李德,是你放的吧?」齊幼藍點名。
「齊總您這就不對了,為什麼不猜別人,偏要猜我,」唐李德一本正經,「你這樣我會覺得很委屈。」
齊幼藍壓根不接這個笑話,風韻猶存的俏臉一沉:「委屈你個頭,趕緊關了!」
「哎。」唐李德聽話的拿了遙控器給關了。
齊幼藍主持會議,先過問輿情,「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從那該死的熱搜上下來?」
公關總監鄧肯趕緊道,「正在等微博報價。」
「撤熱搜還要錢?」齊幼藍大驚。
「是,上熱搜要錢,撤熱搜也要錢,而且價格比上熱搜還貴。」鄧肯苦笑。
「那還不如直接起訴他們誹謗呢!」齊幼藍活像個精打細算的老闆娘,「至少律師和法務都不用再付錢了。」
趙玫默默地想,你應該兼任CFO才對。
鄧肯苦口婆心的說:「一般都是先走公關途徑,公關不行再走法律途徑。」
齊幼藍冷哼一聲,咽下去一句罵人話。
她又問杜彼得,「Peter,許雲天和曾子漩都是你的手下,你看怎麼處理?」
杜彼得習慣性拿腔拿調,「首先我想確認下,如果這個曾子漩不是我們的員工,只是酒吧里隨便遇到的一個誰,這件事就跟我們無關了對吧?」
「沒錯,」鄧肯點頭,「如果她不是我們的人,那就不構成職場性騷擾或者職場霸凌,跟公司就沒關係了。」
杜彼得點點頭,「趙玫,昨晚你也在現場,那個促銷員為什麼會出現在卡座上?她不是應該在自己的崗位上麼?」
白德瑞怎麼還沒來。
趙玫心裡嘆口氣,淡淡的道:「她離開了崗位,去給許總敬酒了。」
「也就是說,是促銷員違紀在先。」杜彼得嚴肅的指出。
「對,所以我已經把她給開了。」
唐李德頓時「哎呀」一聲,「會不會就是因為你把她開了,她懷恨在心,所以就故意散播視頻,報復公司?」
鄧肯馬上說:「不排除這種可能,她被趙玫開了,肯定有怨氣,就想著把事情鬧大,這樣不但能泄憤,還能以此找公司要好處。」
杜彼得沒吭聲,臉色卻難看。
趙玫咬著後槽牙想,白德瑞你再不來,老娘就要提前反撲了。
她剛要開口,誰知董越卻先一步說話,「當時我也在,許總完全喝多了,叫他名字都沒反應,是那個促銷員自己跑去敬酒,她也主動承認錯誤了。」言下之意是,趙玫的處理沒錯。
趙玫看了他一眼,有些感動,她確實沒想到董越會替她說話。
鄧肯卻不依不饒,「問題是你沒法證明她主動承認錯誤,網友認定了她是被騷擾後遭遇了開除,兩件事放在了一起,就顯得公司罪無可恕。」
趙玫知道,鄧肯作為公關,眼看局面不好收拾,就拼命的先把責任方找出來,他不敢得罪許雲天,就只能把鍋扔到趙玫頭上。
「如果我可以證明呢?」趙玫把自己的手機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我給大家聽段錄音吧。」
她輕輕一摁,曾子漩的聲音傳了出來。
「趙總,我錯了。」
「原來你認識我,很好,錯在哪兒了?」
「不該擅離工作崗位,不該在上班時間喝酒。」
「你叫什麼名字?」
「曾子漩。」
「曾子漩,你明天不用上班了。」
會議室里一片安靜。
董越臉上也閃過一抹驚訝。
趙玫把在場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心裡微微得意,當時她確實是因為曾子漩違規而震怒,但也不是完全沒留後手。
「有了這個錄音,網友們應該不能再罵我們了吧?」趙玫說。
「當然,」鄧肯迅速轉變風向,滿臉堆笑,「這個太好了,趙玫,一會兒你Copy一份發我吧?」
趙玫點了點手機,「發你了。」
「感謝感謝!」鄧肯笑得像個剛吃到肉的大尾巴狼。
「別客氣」趙玫做了個銷售慣用姿勢,右手握拳,敲了敲左胸,「盡我所有。」
鄧肯能聽出趙玫的諷刺,但他向來不怕這個,他是公關嘛。
趙玫接著又道:「公司也不用擔心曾子漩會亂講話,網上的新聞剛傳開,我就讓她主管去找她了,曾子漩的情緒挺穩定的,沒有在網上發過任何言論,接下來也不會亂說話。」
全場都無話可說。
齊幼藍清了清嗓子,「曾子漩親口承認違反公司紀律,按照規定當場開除,這事趙玫昨晚給我發過微信,我看她處理的沒什麼問題。」
眾人絕倒,心想你這會兒跑出來給趙玫做證明了,早幹嘛去了?
過了一會兒,白德瑞終於上線了,趙玫一陣遺憾。
白德瑞是個法籍華人,帶著濃濃的洋人做派,「大家好,我來了,討論的怎麼樣?我們現在到哪裡了?幼藍?」凡事先問娘娘。
齊幼藍一臉嚴肅的道:「老闆,事情比我們想像的更嚴重,今天一早,婦聯的同志就給我打了電話,領導正密切關注這件事。」
白德瑞的嘴巴張成一個「O」型。
「婦聯」,「同志」、「領導」這三個詞放在一起,聽上去既陌生又極具震懾。
「那是不是應該叫GR來?」白德瑞小心翼翼的問。
GR就是政府關係部,每個大型企業都有這麼一個神秘的部門。
齊幼藍搖頭,「這事GR沒用,我需要知道你的態度。」
「Wow,那好吧,」白德瑞立刻投降躺平,「我們單獨聊一下。」
會很快就散了,趙玫輕輕吁了口氣,充滿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董越朝趙玫走過來,低聲吐槽:「這倆人私下開閉門會就好了,何苦非要拿我們一堆人當鋪墊。」
趙玫笑起來,「可能是因為人太少了沒氣氛吧。」
「也是。」董越手插在褲兜里,微微點頭。
「對了,要謝謝你在會上幫我說話。」
「不瞞你說,其實挺扎心的,我本來以為我幫了你,沒想到你根本不用人幫忙,獨自就能完成通殺,」董越低笑著道:「我明明在場,都沒看見你錄音,你搞促銷屈才了,你應該去當經偵。」
「我要聲明,」趙玫舉起雙手,「我不是故意套她話的。」
「是我失言了,」董越飛快的承認錯誤,「請娘娘恕罪。」
趙玫瞪他一眼,「不許嘲笑我……」話音未落。
「趙玫!」
說話的是杜彼得,朝趙玫走過來,「有時間嗎?」
老闆召喚,沒時間也有時間。
趙玫朝董越做了個「打電話聯繫」的手勢,董越回她一個「快去吧。」
出乎趙玫的意料,杜彼得堅持要對促銷部問責。
杜彼得黑著臉,「這一切都是那個促銷女孩的問題,如果她不去敬酒,這件事就根本不會發生,現在可好,不僅許雲天遇到了這麼大的麻煩,更重要的是,我們整個銷售團隊的聲譽也正面臨挑戰。」
這話趙玫就不愛聽了,「曾子漩的確違反了公司制度,但她去敬酒,也不代表許總可以強吻她。」
「但她是起源,我們就是在源頭上出了問題。」杜彼得沒好氣的。
趙玫更覺得冤枉,但她不敢跟杜彼得辯論,只能半真半假的抱怨,「老闆,我們促銷部也是你的人啊。」
「所以我是公平的,」杜彼得寒著臉,「我聽說,昨天還有一名促銷員的丈夫來公司鬧事?趙玫,你需要反思了。」
反思個屁。
性騷擾的人是許雲天,曾子漩怎麼說也是受害者,哪怕銷售部和促銷部各打五十大板都公平些,但杜彼得卻是把所有責任都扣在了促銷部頭上,還暗示她管理無方,這不是不公平是什麼?
趙玫陰著臉從杜彼得辦公室出來,獨自到頂樓天台上溜達了一圈,直到確認自己已經恢復了表情管理才下樓。
她剛進公司大門,就見董越和齊幼藍有說有笑的經過,她眼皮一跳,又往前走了幾步,發現這兩個人一起進了齊幼藍的辦公室。
這個節骨眼上,齊幼藍找董越幹什麼?
正琢磨著,忽聽到辦公室里一片低呼。
趙玫忙打開手機,原來是白德瑞發了一封給全公司的郵件。
致全體員工:
「關於此次事件給所有人帶來的困擾,我們感到深深的抱歉;
從成立之初起,尊重女性和尊重員工一直是GST的底線;
對於職場以及其他任何情形下的性騷擾,GST向來秉承零容忍的態度;
為此,我們作出如下處理:
第一、許雲天既違反了公司紀律、也不符合應有的道德操守,即日起停職,接受調查;
第二、開啟自查工作,堅決杜絕類似事件的再度發生;
再次向各位致以誠摯的歉意。
——GST中國區總經理.白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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