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趙玫前腳進公司，後腳就收到了齊幼藍的召喚。

  齊幼藍看上去一臉疲憊，眼袋都出來了，手上拿著濃咖啡，看見趙玫還先打了個哈欠。

  趙玫不由問：「怎麼了，很累啊？」

  「別提了，」齊幼藍擺擺手，「一條命要送在老許手裡了。」

  趙玫知道公司這幾天在和許雲天談離職手續，為了不讓許雲天踏進GST的大門，齊幼藍都是親自跑去許雲天的家跟他談。

  「談怎麼樣了？」

  「你說呢？」齊幼藍沒好氣的，「昨天還他當著我的面，把他家客廳的東西砸了個精光。」

  趙玫啞然，「這是……有點激動。」

  「呵呵，」齊幼藍乾笑一聲，「說正事，你知不知道，許雲天在曾子漩之外，還有沒有騷擾過其他人？」

  趙玫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在找許雲天的罪證。

  「應該沒有，」趙玫趕緊否認，「至少我沒有聽說過。」

  「別著急說沒有，」齊幼藍滿眼洞悉，「你還是先問問吧，我們自己先了解情況，總比被人家曝光了才知道好。」

  「曝光？誰啊？許總？曝光什麼？」趙玫心裡一陣不祥。

  「還能有什麼呢？」齊幼藍平靜地看著趙玫的眼睛，「無非是那些男男女女的事，對不對？」

  趙玫「哈」一聲，說不出話。

  「你去問問你手下那些姑娘們，有沒有被許雲天騷擾過，有心的，無意的，誤打誤撞的……有的話就說出來，如果有聊天記錄或者照片視頻就更好，統統交上來，不影響工作，公司會保密。」

  保密？趙玫心想，誰會信呢？這年頭難道還有人相信公司會替個人保密？

  「我問問看。」趙玫說。

  「拜託啦，理論上是肯定有的，畢竟某人是慣犯嘛。」

  「慣犯？」

  「他自己承認的，」齊幼藍嘴角一抹譏諷的笑，「他親口跟我說，和他有過關係的我司女性職員，不少於——」她伸出一個巴掌，又翻了一下，「這個數……」

  趙玫：……

  「你覺得，這個數是多了，還是少了？」齊幼藍慢悠悠喝口咖啡，如同在講一個特別有趣狗血的故事。

  但趙玫沒有聽故事的心情，「他想做什麼？」

  「他在要挾我們，如果我們不答應他的要求，他就把一些事情抖出去……不都這樣嗎？」

  齊幼藍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其實我倒是不介意跟他談個價格，問題是，白德瑞最討厭被人要挾，許雲天逼的越狠，他就越不會鬆口。」

  「他想耍流氓，就耍吧，公司不怕的，流氓歸根到底也是人，公司是機器，人與機器撞，能有什麼好處？」

  ……

  趙玫只覺得心突突直跳，舌頭含在嘴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老覺得，這話是齊幼藍故意說給她聽的。

  趙玫趕到許雲天家附近時，天忽然就颳起了大風，風裡還夾著一些小冰茬子，她就穿了一件薄風衣，光著腿踩一雙球鞋，凍得她瑟瑟發抖。

  許雲天的家位於黃浦，2003年修建的老小區，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奇，但趙玫去過幾次，知道這房子其實內有乾坤——兩套大三房兩廳被打通並成了一套，再加上開發商送的整層閣樓，使用面積差不多能有三百多平，比一般的聯排別墅還要寬敞，而地理位置又在市中心，生活可謂是便利到了極點。

  但這一次，趙玫說什麼也不敢上樓。

  她在小區旁邊的咖啡店訂了個包間，走進去時，許雲天已經到了，戴著一頂鴨舌帽，坐在三人沙發的正中，大張著雙臂，仿佛承包了整個空間，他見趙玫進來，漫不經心的說：「我在這住了那麼久，都不知道這家咖啡店居然還有包房。」

  他拿起一個菸灰缸把玩，「說明我咖啡喝少了，酒喝太多了。」

  趙玫沒空回他，她被風吹得滿頭凌亂，一堆頭髮打了結，又重重地打了個噴嚏，滿世界找紙巾，簡直狼狽不堪。

  許雲天還要嘲笑她，「你是怕我被人看到，還是怕你被人看到？」

  他這人一向如此，除非是對著老闆和客戶，和一般人說話永遠帶著侵略性，永遠挑戰別人。

  趙玫終於找到了紙巾，趕緊捂住鼻子，收拾完了才瞪他一眼，「我是怕我們被人看到。」

  她氣得要命，許雲天卻高興的笑了，「謝謝你。這兩天，除了齊幼藍那個賤人，你是第一個來看我的人。」

  「我不是來看你的，」趙玫看到他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覺得心累，「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不想幹什麼啊，」許雲天沒明白，「你怎麼了？你好像很生氣？」

  他停頓了一下，忽的恍然大悟，「那天晚上不是我的錯，是那小姑娘主動過來敬酒的，我告訴你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在給我下套——」

  「你閉嘴！」趙玫只覺得太陽穴生疼，「你居然以為我是因為這件事而生氣？」

  許雲天莫名其妙的看著她，「不然呢？還有什麼別的原因能讓你這麼生氣？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你都沒有接，我就知道你生我的氣了。」

  「你閉嘴！」趙玫快瘋了，「不要用這種曖昧的語氣說話。」

  「哈哈哈，」許雲天笑起來，「好吧，不逗你了。」

  趙玫閉一閉眼，再睜開時，已經冷靜許多，「你找公司要多少錢？」

  「三百萬。」

  趙玫一聽這個數字，感覺血壓又上來了。

  三百萬，難怪白德瑞不接受要挾。

  「我值這個價。」許雲天自矜的道。

  「呵呵。」趙玫只剩下乾笑。

  「我知道了！」許雲天突然站了起來，「我知道你為什麼突然來找我了，你是在擔心我會把我們的事說出去……」

  「你閉嘴！我們沒有事！」趙玫像被踩了尾巴一樣，飛快的打斷他，再次強調，「我們沒有事。」

  「怎麼沒有？」許雲天挑挑眉。

  「就算有也是很多年以前，那時候你未婚我未嫁！」

  「那也不能說沒事啊！」

  趙玫拿起菸灰缸就丟到地上，「砰」一聲，砸的粉碎。

  包廂門立刻被推開了，趙玫在服務員開口之前就說：「我會賠錢的，而且我保證不會再砸別的東西了。」

  服務員面無表情的又帶上門。

  許雲天也平靜下來，「如果我們沒有事，那你在擔心什麼？你約我到這裡，怕被別人看到，又是什麼目的？」

  趙玫在狹小的包廂里走來走去，又拉開包廂門，衝著外面問，「你們有酒嗎？」

  「沒有。」服務員冷漠的說。

  趙玫狠狠的把門甩上。

  「你能不能冷靜一點？」許雲天說：「你這樣搞得我也很焦慮。」

  「我有個問題要問你。」趙玫忽的道。

  「你問。」

  「你曾經說過，和董越、唐李德他們比，我更擅長管理，我是帥才？」

  許雲天沒想到話題的走向居然是這個，「是啊，怎麼了？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趙玫嚴肅的問他，「你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嗎？」

  許雲天完全懵了，「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這句話你是在酒局上說的，」趙玫直視許雲天，「我需要再確認一遍。」

  許雲天愣了下，「好，我確實認為你是帥才，你的管理能力，超過董越和唐李德，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那就好，」趙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正視面前的男人，「許總，我們認識那麼久，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

  「然後？」

  「然後，我希望你，不管在什麼情形下，不要說不該說的話。」趙玫說。

  許雲天笑了。

  「我就知道，你怕我把你供出去。」

  「對，我怕，」趙玫點點頭，「你和公司怎麼談判、怎麼博弈不關我的事，我不管你有多少料想爆，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扯進去。」

  「我不把你扯進去，能有什麼好處？」許雲天反問。

  「會有的，等我接了你的位子，你會有好處。」趙玫平靜的說。

  「你——」許雲天瞪著她，終於笑起來，「哈哈哈，不會吧，你想當銷售總監？當GST整個華東區的銷售總監？」

  趙玫冷冷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當然沒有，」許雲天舉起桌上的咖啡杯，「就沖你這份膽魄，我敬你。」

  趙玫不理他，「我需要你的保證，你能答應我嗎？」

  許雲天卻反問，「如果我答應你，你能相信我嗎？」

  趙玫看他許久，這個男人，雖然已經油膩，但在中年人里，依舊是出色的那一型，「如果你答應我，我願意相信你一次。」

  許雲天帶著一絲得意，「我就知道，我們是有感情的。」

  「你怎麼那麼蠢！」

  趙玫沒想到許雲天會來這麼一句，終於罵出口。

  許雲天兩道濃眉危險的豎起，「你說什麼？」

  「我說你蠢！」趙玫站起來，指著許雲天，「下面我說的話，你給我聽好了。」

  「如果我接了你的位子，我能帶給你的好處，會比另外兩個男人多的多。你還不老，遠沒有到退休的年齡，你就算離開GST，也還是會繼續在這個行業，所以你一定會需要我，而無論是董越還是唐李德當這個總監，都會把你當鼻涕蟲一樣摔開，對你唯恐避之不及，別問我怎麼知道的，你們男人就是這樣，或許他們表面上還會給你三分薄面，但一轉身，你就是他們酒局上的笑柄。」

  許雲天終於不笑了，陰著一張臉，活像要吃人。

  「而我——」趙玫咬著牙，「我永遠不會笑話你。」

  許雲天像被雷劈了一樣，一動不動，半天才說，「我答應你。」

  趙玫一口濁氣吐了出來，「很好，我走了。」

  「等一下，」許雲天抬起頭，「你能不能等一下再走？」

  他難以啟齒般的，「好久沒跟老朋友們說話了，我們說說話？」

  趙玫看向他，這個叱吒風雲的銷售大佬，眼下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許雲天兩隻手撐在額頭上，「這兩天，所有的人都像瘋了似的，不光是你，還有我老婆，還有我媽，還有齊幼藍，還有很多人……我就不明白了，這么小一件事，卻被說的好像我十惡不赦似的……這又不是我的錯。」

  趙玫無語了，這個人到現在都不覺得自己有問題。

  「你坐下來，我們聊聊，」許雲天拍著身邊的座位，「你不是想接銷售總監嗎？我可以教你很多東西。」

  「不行，我沒法跟你聊天，」趙玫搖著頭，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但還是說了，「「我曾經——非常崇拜你，我跟你，學到了很多東西，你是我的老闆，是我的老師，是我的朋友……」

  「我們一直都是朋友。」許雲天說。

  「以後不是了。」

  許雲天困惑又憤怒，「為什麼？你不會那麼勢利吧？」

  「不是因為我勢利，而是因為你犯的錯誤。我可以不笑話你，但我沒法再跟你做朋友。」

  「趙玫！」許雲天憤怒的叫著她的名字，「你這樣說對我太不公平了！是的，我是有錯，但這件事不能怪我一個人。這種事也不是今天第一次發生，誰不是這樣的？白德瑞、杜彼得、齊幼藍……有誰不知道嗎？這麼多年不都這樣嗎？包括你，那些女孩全都是你的手下，你是最了解她們的，她們看見我，到我這兒來敬酒，她們都知道，一直都這樣，有些就是故意的，就算不是故意，最起碼也是你情我願，我從來都沒有強迫過誰，你是最應該清楚這些的人——」

  半杯咖啡澆到他的臉上，阻止了他說下去。

  趙玫把空咖啡杯往桌上一扔，「我們還是別再說話了。」

  她正要摔門而去，許雲天叫住她，「你等一下！」

  趙玫回頭，陰鬱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們不可能升你的，」許雲天平靜的道：「你先別急，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不會把你的事說出去，問題是他們不會升你的，整個GST，整個中國的酒行業，從來沒有女人當大區銷售總監，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們實在沒有合適的男性人選了，但那是不可能的！銷售是什麼，銷售就是野狗，是野狼，是獅子，你見過那個獸群的首領是母的嗎？你一個女人去管整個大區的銷售團隊，誰會服你？！」

  許雲天苦口婆心的，「你要是真想往上爬，你換個公司吧，賣薯片，賣化妝品，賣衣服賣鞋，都行，賣酒不行。」

  「我走了。」

  「趙玫！」許雲天有點著急，「白德瑞不會升你的，白德瑞基本上都不認識你！」

  「什麼？」趙玫挑眉。這人在胡說什麼？

  「你從來沒有參加過男人們私下的活動，白德瑞壓根不了解你，他怎麼升你？」

  「你們私下有活動？」趙玫臉色古怪，「什麼活動？」

  「隨便什麼，喝酒、打牌、洗腳、高爾夫……任何我們不希望有女同事在場的活動。」

  「董越參加過？」

  「對，白德瑞對他很熟悉，但白德瑞對你——除了認識你這張臉，他對你大概一無所知。」

  「知道了，」趙玫點點頭，「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咱們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