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平層的家裡，趙玫靠在床上，望著眼前渾身顫抖的手機，一個電話也沒有接。

  這是胖子事先規定好的，除了老爸、老媽和老公，除了110、119和120，其餘人等的電話統統不要接，用胖子的話說，「要讓子彈飛一會兒，你才能確定落點究竟在哪裡」。

  從下午三點左右起，微信徹底炸了，各種信息瘋狂湧入，在幾分鐘之內就能把手機的電耗掉一大截。趙玫忍不住想，那天夜裡，許雲天和曾子漩，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一種潛伏了很久、突然被敵人發現了的感覺。

  以台下幾百名促銷員的主動傳播為起點，在胖子的專業級操盤下，趙玫的演說視頻變成了微博熱搜，GST職場性騷擾事件還未完全結束，又出了精彩後續——美麗的女總監先是開除了受害的促銷員，接著又公然對公司規章制度開炮，當眾向促銷員道歉，這到底是為什麼？這是什麼公司，怎麼比娛樂圈還熱鬧？

  最出圈的莫過於趙玫的那一段話：「公司自以為是的在保護我們，在為我們著想，但其實不是，這兩條規定，等於是把我們放在了最不利的位置，同時也在暗示我們，如果誰違反了這兩條規定，受到了欺負，那就是活該。。」

  網友們把這段話剪成各種各樣的Cut，在微博、在豆瓣、在B站、在抖音……在各種各樣的平台進行轉發，對趙玫的評價好壞皆有，但唯一明確肯定的是她的顏值，這也是胖子的策略之一：只有美麗的東西，才會令人主動傳播。

  梁丹寧的信息也在源源不斷的傳來，銷售部的，公關部的，還有GST其他各部門，以及諸多客戶……按照梁丹寧的總結，就是趙玫這次的舉動給所有人帶來了震撼，以至於大家都無法評價，只能看老闆的態度了。

  下午五點半，梁丹寧拎了一大包小龍蝦來看她，「怎麼樣，有明星的感覺了嗎？」

  「沒有，充滿了做了壞事無所遁形的感覺，」趙玫自嘲的笑笑，「如果這就是明星，那還是算了，幹不了這份工作。」

  話音未落，李東明的電話就來了，這屬於胖子允許的來電人士，趙玫接了電話，李東明劈頭就問：「怎麼回事兒？」

  「什麼怎麼回事兒？」趙玫反問回去。

  「我是說網上，那些都是什麼啊？那話真是你說的？」

  「對啊。」

  「你瘋了？」李東明急急的道：「你知不知道你們大老闆正為這事大發雷霆？你是不想幹了還是怎麼回事？」

  「我已經給HR交辭職報告了。」

  「……」李東明愣了好一會兒，才算消化了這個消息，「你、你該不會是因為你們老闆沒打算給你升職，你就橫豎橫了吧

  「橫豎橫」是上海俚語，意思是「豁出去」。

  「你這樣不行的，」李東明苦口婆心，「你這麼衝動，除了剛好證明你情緒不穩定，不適合當高管之外，什麼也證明不了。網絡很大，但職場很小，你們這個洋酒圈就更小了，你那些言論打擊一大片，就算你離開GST，還有哪家會要你？威爾遜會要你？黑騎士會要你？」

  「不要就不要，」趙玫冷冷的道：「找不到工作，大不了我去當網紅，沒準掙得還多點兒。」

  「我實在是搞不懂，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還事先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下！」李東明生氣的道：「你知不知道這事兒還是別人告訴我的？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視頻時有多驚訝？你明知道我在跟你們公司合作，幹這麼大事卻連招呼都不打，白德瑞知道你是我老婆，你讓我怎麼面對他？」

  「白德瑞知道我是你老婆嗎？」趙玫一哂，「我還以為白德瑞壓根不知道我是誰呢？」

  「我沒心情和你說笑。」

  「我也沒心情和你說笑，」趙玫冷冷的道：「本來我也想跟你說一聲的，問題是你太忙了，你去看看微信，最後一條是你發的，還是我發的……不過，這也沒什麼可爭辯的了，這是我的職場，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用你管。」

  趙玫說完就把電話掛了，頭一抬發現梁丹寧正在津津有味的剝蝦。

  梁丹寧問，「怎麼樣？」

  「不怎麼樣，」趙玫笑笑，「說是白德瑞大發雷霆了。」

  「哇！」梁丹寧拍拍油膩膩的巴掌，「這下他可算是『看見』你了吧。」

  「哈哈哈是啊，這下他看得可清楚了，終身難忘，」趙玫坐下來，拈了個龍蝦，一把把腦袋擰下來，「我管他去死，我高興就行。」

  「老闆們呢？齊幼藍有說什麼嗎？」梁丹寧問。

  趙玫搖頭，「沒有，辭呈發過去就石沉大海。」

  「也是，她多精明啊，白德瑞不發話，她是不會有任何結論的，」梁丹寧把十根手指頭塞進嘴裡，一根一根舔乾淨後，拿起手機翻著，「不過這裡，都是佩服你的。」

  「真的？」

  「騙你是小狗，大老闆們是不是氣死了咱也不知道，咱也不在乎，但人民群眾都是挺你的，你看，」她給趙玫展示幾個群的聊天記錄，「只要是女的，都特佩服你。」

  趙玫低著頭，看了一會兒，抬起頭來，「也算值了。」

  「就是。」

  「有生之年咱也算上過熱搜了。」

  「沒錯，」梁丹寧點頭，「而且錢沒白花。」

  「喂，能不能別提錢，我可是把所有的零花錢都砸下去了，」趙玫一想到那筆宣傳費就心痛，「以前看人挑擔不吃力，老罵市場部和公關部亂花錢，現在才知道，這玩意兒真的好貴。」

  「是啊，好多包沒了，好多好多包啊……」

  「你閉嘴！」

  梁丹寧笑嘻嘻的把最後一隻龍蝦肉丟嘴裡，「行了，不跟你說了，我還有個重要飯局。」

  「哪個飯局比陪我吃飯更重要？」

  「沈默。」梁丹寧眨了眨眼。

  趙玫頓時來了精神，「那你趕緊去，有新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我。」

  「嘖嘖嘖，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勢利。」

  松園路88號在閔行區，梁丹寧從趙玫的酒店趕過去，相當於橫穿整個上海。

  路上車堵，梁丹寧緊趕慢趕，剛好準時抵達，一下車就看見兩扇巨大的鐵門，旁邊一個崗亭，裡面站著三四個保安，梁丹寧正琢磨是給沈默發微信好，還是打電話好，一個保安已經主動迎上來，禮貌的問她，「女士你找誰？」

  梁丹寧說：「我找沈默？」

  「您是梁小姐對吧？老闆已經交待過了，」保安笑著道：「這邊請。」

  梁丹寧跟著保安往裡走，從鐵門旁的小門進去，發現裡面還真是別有洞天，各種樹木極其高大，其中掩映著十幾棟小樓，有些亮著燈，有些是暗的。

  「這是什麼園區啊？」梁丹寧問。

  「這不是園區，是沈總的家。」保安說。

  梁丹寧頓時咽了口口水，好麼，一般人能住一棟別墅就很了不起了，而真正的大佬住的是一個小區。

  保安看梁丹寧踩著高跟鞋，「是不是有點暗？」

  「是有點。」

  保安拿起對講機，「開燈。」

  「刷！」整個園區的路燈忽的全點亮了，頓時亮如白晝。

  梁丹寧無語了，這是什麼偶像劇橋段？

  保安把趙玫領到一棟小樓前就走了，趙玫走進去，發現這居然是一家智能家居公司，規模還不小。

  前台把她領到4樓，電梯一開就有個磁性的聲音響起，「梁小姐晚上好，沈總正在等您。」

  梁丹寧有些吃不准，但還是對著空氣說：「不好意思啊沈總，遲到了。」

  前台微笑著說：「沈總還在上面一層，這兒說話他聽不見。」

  梁丹寧來到一間充滿高科技感的會客室，隔了一會兒，沈默來了，她趕緊又道一遍歉，沈默很溫和，「沒關係，遲到五分鐘而已，對女孩子來說不算什麼。」

  他對著空氣吩咐，「請給我們一些喝的。」

  說完又對梁丹寧解釋，「只能聽得懂普通話和標準英語，如果說方言就沒戲，不信你試試。」

  梁丹寧順從的問了句，「唔該，比杯香檳我啊？」

  沈默差點噎住，「原來你是廣東人？」

  「我是上海寧。」梁丹寧又用上海話回答他。

  沈默大笑，「你挺有意思。」

  你覺得有意思就好。梁丹寧感覺到沈默心情不錯，她也興奮起來。銷售都這樣，客戶開心，她就開心。

  不一會兒門開了，一個機器人走進來，肚子裡裝著托盤，上面有一壺紅茶，一壺咖啡，一盤水果，以及牛奶和方糖。

  梁丹寧選了咖啡，沈默又問她，「要聽音樂嗎？」

  「好啊。」

  音樂是鋼琴曲，氛圍不錯，梁丹寧喝了口咖啡，指著窗外的夜光網球場，繼續捧場，「這裡真漂亮，像蘋果公司的總部。」

  「那是一個目標。」

  「這也是您的公司嗎？」

  「我只投了一小部分，當初只是鬧著玩，沒想到他們發展的還挺好，我挺喜歡這裡的小玩意兒，就讓他們給我也裝修了一間屋子，帶朋友來玩玩挺好的。」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沈默問：「要不要吃晚飯？」

  梁丹寧連連點頭，「好啊好啊，我還沒吃過這麼高科技的飯呢！」

  沈默啞然失笑，「不是在這裡吃，這裡雖然有高科技，但飯還是廚師做的好，抱歉讓你失望了。」

  「不失望，」梁丹寧說的是真心話，「換地方更好，讓我請你吃飯。」

  他還是開那輛商務車，載著梁丹寧去到旁邊一家本幫菜館，沒有菜單，老闆娘根據人數配菜，給什麼吃什麼，一點不操心。

  「這裡有酒嗎？」梁丹寧問。

  沈默點點頭，「有，但我希望你還是別喝了。」

  梁丹寧緊張起來，「啊，好好好，對不起。」想著自己是不是放鬆的有點過了？

  他接著解釋，「我這兩天在吃藥，不能喝酒，看著你喝，我會嘴饞。」

  「你會嘴饞？」梁丹寧哈哈大笑起來，「你怎麼那麼可愛啊！」

  沈默也笑起來，「沒辦法，就是這麼可愛。」

  老闆娘上菜風格很彪悍，每一隻盤子都是從客人頭上飛過來的，但味道是真的好，竹網鱸魚，響油鱔絲，椒鹽排條，梁丹寧吃得津津有味。

  因為暫時沒有話題，也因為沈默一直在看她，她知道，所以不太敢抬頭，只好埋頭吃。

  沈默忽然問道：「你這條項鍊是什麼意思？」

  梁丹寧摸了摸那枚吊墜，「是銅鏡。」

  「有寓意嗎？」

  「有，」梁丹寧放下筷子，一本正經，「金太太說要拿桃木劍斬我，我戴上這枚銅鏡，就可以把劍氣反回去。」

  沈默一下忍不住，笑得以手撐額，再臉上揉了一把，又一把，「Oh，我的天。」

  梁丹寧也高興，沈默比她想像中更洋氣。

  「啊，對了，你不說我都忘了，」沈默拿出手機撥號，一邊說：「老金托我給你個禮物，說是向你賠禮道歉。」

  「啊，不用了吧，金總已經訂過酒了。」

  沈默沒回答，對著電話吩咐，「把門廳那隻紙盒子送到……你家在哪裡？」

  他把電話直接遞過來，梁丹寧趕緊報出地址，對方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爽快的應了，多半是沈默的司機。

  沈默說：「老金心裡很過意不去，訂酒是給你公司看的，禮物是他私人道歉，他不方便親自拿給你，所以讓商場送到我家了，我就是個順路人情，你不用謝我。」

  梁丹寧已經無話可說，老闆娘又送了一碗桂花酒釀圓子，加上飯前的小龍蝦，吃到最後，她覺得裙腰都繃緊了，買單時她看一眼小票，頓時為難起來，「我是真的想請您吃飯，但這才連三百塊都不到。」

  「買吧，」沈默把小票塞到她手裡，「三百塊也是錢，不要想著逃單。」

  吃完兩人到門口，沈默說：「我還有點事，不方便送你回去，你能自己回去嗎？」

  「當然啦！」

  「我可以陪你等到車來。」

  梁丹寧站在飯館門口，身邊站著沈默，有一些下雨，淅淅瀝瀝的，他倆的組合看起來有些古怪，不像情侶，也不像父女。偶爾有路人看過來，梁丹寧心想，你不知道，站在我身邊這位，是真正的大佬。

  沈默忽的說：「你同事的那個視頻，我看到了，很有警鐘長鳴的意味。」

  梁丹寧心想，終於來了。

  「我見過她幾次，是個挺能幹的姑娘，她說的，不無道理，」沈默接著說：「但對GST這樣的公司來說，那兩條規定已經是所能做到的極限，不是嗎？總不能雇一群男人去當促銷員。」

  「為什麼不行呢？」

  「因為異性相吸，這句話不是空談，就比如此時此刻，如果你是一個男人，我不會同你單獨吃飯。」

  「那又是為什麼？」

  「我為什麼要和一個男銷售單獨吃飯，我圖什麼？難度我需要買酒嗎？」沈默表情古怪的道：「你們公司在華東區的貨七成都在我的倉庫里。」

  梁丹寧：……

  沈默看看她，「你是不是想問，我同你吃飯，又在圖你什麼？」

  梁丹寧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沈默笑笑，「因為你是個很有趣的女孩子。」

  梁丹寧差點就要說「我不是女孩子，我是孩子媽，」但理智制止了她繼續跟沈默抬槓。

  沈默又回到先前的話題，「其實，我相信她是一時衝動，現在多半在後悔，女人是情緒的動物，搞管理是不行的。我之前的公司用過一個女副總，然後我收到很多投訴，後來我發現，很多被她打低分的員工，並不是因為業績有問題，而是因為這些員工在考績的前三天得罪過她。」

  「後來呢？」梁丹寧問。

  「後來，我只好把她換掉，換成一個男人。」

  梁丹寧的車終於來了，沈默非常紳士的替她拉開車門，她一上車就給趙玫打電話，把沈默的那幾句評價如實相告，趙玫聽完，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半天。

  「也許他是對的，」趙玫說：「但也許我是對的。時代已經不一樣了，放在過去，曾子漩被許雲天性騷擾的事根本不算事，但在當下就會成為熱點新聞，我的做法用過去的眼光看肯定大逆不道，但眼下卻不一定。剛才胖子給我打電話，說《吐槽大會》想邀請我上節目。」

  「天哪！」梁丹寧激動了，「你可一定要去啊，我給你當助理，這節目上好幾個人我都挺喜歡。」

  趙玫笑道：「已經讓胖子推了，那個定位不對，他說要給我接個一對一的深度訪談。」

  「可以、可以，我看你是真的要紅了！」梁丹寧興沖沖的道：「我只要你記住一句話，來，跟我複述，苟富貴，勿相忘！」

  「哈哈哈！」趙玫笑得歡快，心情比白天好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