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悠揚的音樂聲，在挑高的中庭里輕輕迴蕩，趙玫靠在義大利設計的沙發里，心不在焉的陪坐在對面的酒店業主尬聊，腦子裡想的都是別的事。

  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明星那麼愛炒作了。

  炒作帶來的加成是毋庸置疑的，昨晚的飯局上，雖說有一半以上的人都素不相識，但幾乎每個人都能認出趙玫，不斷的有人主動來向她敬酒，與她攀談。她並不是這場飯局的東道，但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看她，在議論她，她站在那裡，覺得自己就像夜空里的月亮那樣熠熠發光，這種感覺給她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她在朋友圈裡看到好幾張自己的照片：深莓果色的唇膏，白色大廓型襯衣搭深一號順色闊腿褲，項鍊是犬牙交錯的印第安風，頭髮在腦後松松的挽一個髮髻，笑容放鬆又熱情，不管她與誰合影，不管合影的有多少人，她看起來都像是C位的那一個。

  昨晚她回到家裡，身體極度疲憊，精神極度亢奮。

  她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覺得自己真是美極了，以至於都捨不得卸妝。

  要是早點意識到炒作的重要性就好了，她想。把促銷產品的力氣花在促銷自己身上，她說不定早已經是銷售總監了。

  「趙總，你看不看《三體》？」坐在對面的男人問。

  趙玫回過神來，「看啊。」

  或許也是因為這兩天趙玫在圈內實火，這位房地產大佬專程約了她來聊天，趙玫本以為能聊出點實際價值，沒想到還真是純聊天。

  可能這就是出名的副作用。

  「你覺得這本書怎麼樣？」男人又問。

  據說70後精英男士喜歡聊玄學，80後精英男士喜歡聊科幻，這兩撥人的共同點是喜歡聊《三體》。

  「我覺得啊？我說實話您可別介意。」趙玫賣個關子。

  「不介意，你說。」

  「我覺得這書文筆很平庸，人物也寫的很單薄，但是讀了以後，還是有被震撼的感覺。」

  「那是為什麼呢？」

  「因為作者實在是太淵博了，物理，歷史，數學，哲學，他什麼都懂，還能把這些知識都串聯起來，有一種用信息量砸死你的感覺。」

  「哈哈哈哈，沒錯、沒錯，是有這種感覺，想不到趙總也是「三體」迷。」男人很高興。

  趙玫心想我雖然不是《三體》迷，但你卻是我遇到的第十五個《三體》迷，我隨便挑一個人的評論來忽悠你就夠用了。

  鼻尖飄過一陣淡淡的幽香。

  花香調，帶點檸檬味兒，有種似曾相識感，趙玫忽的想起這家酒店和李東明北京出差那家是同一個酒店品牌。她環顧四周，果然在一個角落看到一罐永生花。

  「那個永生花香味很好。」趙玫指了指。

  「是我們酒店跟一個大牌香薰合作的，賣的特別好，許多客人聞到後都主動要求買。」

  「賣的？」趙玫有點意外，「不是送的嗎？」

  「沒有沒有，是放在精品閣里賣的，不過趙總要是喜歡，我送你兩個。」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趙玫忙胡謅，「我朋友上回從北京帶回來一朵，說是酒店送的。」

  「是嗎？北京那家那麼大方？這一朵要六百多呢。」

  趙玫回到家，立刻給「瑞景諮詢」在北京的定點酒店打了個電話，「你們酒店前兩天給每個客人送了永生花，怎麼沒給我呀？」

  前台禮貌的說：「請問您說的是哪一款永生花？是我們精品閣里售賣的那一款嗎？」

  「賣的嗎？不是做周年活動送的嗎？」趙玫問。

  「我們最近沒有做周年活動。」

  「不好意思，我可能記錯了，」趙玫想了想，「對了，我還有個事，前天我先生住的你們酒店，他忘了一根數據線，你能看看嗎？」

  「請問是哪個房間？」

  「房間號他記不清了，他叫李東明，身份證號是310XXXXXXXX。」趙玫熟知酒店的規矩。

  「請您稍等，我看一下，」電話那頭很快就出了結果，「有了，目前沒有看到有物品遺失，要不這樣，我讓客房部再查一下，一會兒給您回電好嗎？」

  「好……對，就這個手機」。趙玫其實是想從前台嘴裡把李東明的房號套出來的，但顯然對方訓練有素，說話滴水不漏。

  趙玫輕輕掛斷。

  她放下電話，打開髒衣簍，裡頭有兩件李東明的運動服，沒有香水味，沒有長頭髮，更沒有唇膏印。

  她又去翻李東明的衣櫃。

  這套房子在裝修時是費了心思的，設計師特意考慮了男女主人不同的作息，為了避免互相打擾，特意做了兩個分開的更衣區，趙玫擁有與主臥聯通的衣帽間，而李東明的衣櫃則安排在主臥洗手間的另一頭。

  李東明的衣櫃門一開，鼻尖飄過另一種味道，胡椒和杉木的味道，像秋日的暖陽，又帶了一絲菸草的辛辣。

  阿蒂仙的「冥府之路」。

  趙玫用過好幾瓶冥府之路，這味道很中性，讓人有種安全感，後來看到香評，說這個味道是在告訴男人，「想泡我可以，先給我磕一個頭」。

  當時她還特意跟李東明說過這個評語，覺得特別酷，李東明投其所好，去年520還送給她過一瓶禮盒裝。

  問題是她有段日子沒碰「冥府之路」了，最近愛用的是一瓶潘海利根。

  趙玫來到自己的衣帽間，沒錯，是潘海利根的味道。

  她又回去，李東明少了兩件襯衫，一件就是那件灰紫色的，還有一件是果綠色，都是他以往嗤之以鼻的風格。

  半小時後，手機再一次響起來，010開頭的，是北京那家酒店，趙玫接起來，想著該不會真有數據線落下吧？

  「您好，客房部說沒有找到數據線，但是有找到一件衣服。」

  「衣服？」趙玫心念電轉，「啊對對對，好像是有一件，你看看是不是一件紫色的女式內衣？」

  「是白色的，也不是內衣，是一條裙子。」

  趙玫：「……」

  「女士，您給我們一個地址，我們給你快遞過來好嗎……女士？女士？」

  抵達寶安機場時已是第二天中午，趙玫在飛行過程中，已經大概勾勒出那位「第三者」的畫像：年輕——至少比李東明小十歲，但未必很美；職業女性——對事業很有企圖心；性格活潑，但又帶了些感性，沒準會喜歡散散步什麼的；教育程度應該也不低……

  她一邊想著，一邊隨手在餐巾紙上畫了出來，長發飄飄的女分析師，一雙令人嘆為觀止的胸。

  坐在她隔壁的男乘客忍不住搭訕：「你很會畫畫。」

  「學過兩天。」

  對方又看她一眼，「老覺得你眼熟。」

  趙玫沒接茬。

  她畢竟不是明星，網絡上的熱度散了就散了，只要行業內對她有記憶就行。

  「也是到深圳出差嗎？」男人繼續攀談。

  「不出差，」趙玫搖頭，「我是去捉姦的。」

  GST對員工差旅管的並不嚴，以趙玫的級別，想要離開幾天，只需要在公司系統里記一下即可，沒人會過問她究竟是出差還是辦私事。

  男人張大了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趙玫笑了起來。炒作令人快樂，肆無忌憚的說真話，令人極其快樂。

  隔了兩分鐘，男人回過神來，「加個微信吧？」

  這下趙玫真的笑出聲了，一邊笑一邊搖頭。

  下了飛機，她到機場櫃檯租了一輛車，直奔GST在深圳的辦公室，這裡她來過很多次，開著車繞著寫字樓轉了一圈，終於給她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角度，可以一覽無餘的看到大門口。

  她拿出候機時買的兒童望遠鏡，才四十塊錢，就把大門口的進進出出盡收眼底。

  13:20分，瑞景諮詢的人從計程車上下來了，他們和GST的項目會議將在13:30舉行，趙玫早就打聽好了。

  瑞景來的是三男一女，人人西裝革履。領頭的是李東明，隊伍中唯一的美女，正是給李東明擦嘴的大波浪女分析師。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趙玫舉起望遠鏡看向那女孩，她走在李東明身後，和另一個男分析師有說有笑。

  你不是應該被裁員了嗎？怎麼還跟著出差呢？還那麼高興？

  正對寫字樓大門有一家便利店，相距不到二百米，趙玫買一個三明治，買一杯咖啡，站在落地窗後安安穩穩的吃。

  她是一個耐心很好的人，當年在一線當促銷員，烈日炎炎下一站就是一天都沒當回事；現在吹著冷氣喝著咖啡，耳邊還時不時飄過點音樂，簡直是享受了。

  旁邊有個吃泡麵的傢伙一直在留意趙玫，見趙玫時不時舉起望遠鏡，一臉好奇，但硬是忍著沒問，最後自己插上耳機開電話會了，趙玫聽見他在說比特幣，說是後悔上一年買少了，少賺三百多萬。

  深圳就是這點好，只要不耽誤別人賺錢，做多奇怪的事都沒人管你。

  趙玫怕錯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大門口，還又買了兩罐紅牛提精神，兩個小時很快過去，15：22，李東明發來一條微信：又有好消息。

  趙玫站在冷氣逼人的便利店裡，扯動了一下嘴角。

  不一會兒，李東明和另外三個就出來了，還是打一輛計程車，趙玫早就在自己的車上等著了，計程車一啟動，她就一踩油門跟了上去。

  計程車開到了瑞景諮詢在深圳的定點酒店，李東明和那女孩一直表現的很正常，別說擦嘴了，連話都沒多說幾句。

  趙玫目送那四個人進酒店，心想按照諮詢公司的節奏，他們多半還有一波人要見，沒準簡單休整一下還得出來。

  酒店附近停車很難，她費了半天勁，才找到馬路對面的一個弄堂，把車停好，她自己只能在樹蔭下傻站著了。

  然而她一路等到17:00，李東明一行人也沒再出現，她給李東明回了個微信：「什麼好消息，你倒是說啊。」

  李東明回了她三個字：開會中。

  趙玫無語，看來李東明他們是把會議訂在酒店裡面了。

  深圳的太陽厲害，她擰開管子，往臉上補了一層隔離霜，又在手機上點了個凍檸茶。外賣小哥一刻鐘就到了，沒想到客戶就站在路邊，還給她鞠了個躬，「麻煩您給個好評。」

  喝完凍檸茶，趙玫估計了下時間，又去了趟廁所，她發現自己居然很適合幹這種專心致志的事，不慌不忙，有條不紊，簡直是專業級選手。

  華燈初上，路面上熱鬧起來，各種車輛川流不息，這一帶是全世界最有經濟活力的地塊，光上市公司就有一百多家，各種中小企業無數，一棍子扔出去，能砸到七個CEO。

  那三男一女總算又出現了，趙玫再次跟上，她的車技很好，緊緊咬在那輛計程車後，又確保和自己的SUV之間隔著一輛別的車。

  計程車朝海岸城開去，趙玫猜這四個人大約是要吃晚飯，誰知到了海岸城門口，兩個西裝男下車了，李東明和女分析師繼續往前開。

  趙玫心頭一跳，加大油門跟了上去。

  又開了約莫十來分鐘，趙玫看看窗外的道路標誌，心想這倆人難道是要過羅湖去香港，那完了，她沒帶通行證，豈不是要跟丟了？

  正想著對策，遇到一段路段擁擠，加上紅綠燈，所有車輛都停了下來，趙玫前面有點走神，跟的太緊了，眼看著就要開到計程車旁邊去，嚇得她一個急剎車，剛好卡在李東明那輛計程車後半個身位。

  趙玫往前探頭，SUV比計程車高，可以清楚看到車裡兩個人的一舉一動。

  認識李東明那麼久，這還是趙玫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放浪形骸的樣子。

  女孩整個身子都依在他身上，酥胸挺得高高的，一頭大波浪如海藻般散落，李東明一隻手擱在她白嫩的大腿上來回摩挲，另一隻手還抓著手機點啊點，一心兩用，日理萬機。

  趙玫拿出手機，果斷的拍了一張照片。

  她剛想換個角度再來一張，手機突然振動了，她看到來電顯示上「李東明」三個字，驚的差點把手機都扔出去——敢情李東明是在給她打電話？

  說時遲那時快，她毫不猶豫的把電話給掐斷了。

  車裡的李東明怔了一怔，放下手機，沒有執著的再打。

  趙玫抓緊時間，對準計程車里的兩個人就是「啪啪啪」一頓拍，不一會兒，車又動了，很快就到了羅湖關口。

  趙玫目送那一男一女提著兩個包下車，心裡如有狂風過境，把一片草原颳得荒涼荒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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