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深圳是一個極其奇怪的城市，同樣一大街的時髦男女過馬路，在上海你會覺得這些人終於下班了，在深圳你卻會覺得這些人又去加班了。

  「喂！」警察咣咣咣敲車窗，「駕照行駛證。」

  趙玫放下車窗，捂著眼睛，把駕照行駛證遞了出去

  警察看到她紅成兔子的兩隻眼睛，頓時一愣，「你在這兒哭啊？」

  「嗯。」趙玫有點尷尬，頭都不敢抬。

  「你找不到地方哭啊？這裡不能停車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對不起，」趙玫使勁的想把眼淚收回去，可眼淚並不是人體器官，它們根本不聽使喚，爭先恐後的往外涌，「我這就開走。」

  警察翻了翻她駕照，又看了看趙玫那涕淚交加的局面，「算了、算了，你這樣，往前再開幾米，看到那個缺口嗎，停那哭去，哭好了再走，別邊哭邊開出大事兒了！」

  趙玫聽了這句話，突然心裡就好了很多。

  「謝謝你，」趙玫擠出一個笑容，「我沒事的。」

  「開慢點。」警察不放心的叮囑，心想可別搞出社會新聞來。

  趙玫搜索附近的酒店，最近的是萊佛士，她開過去，要了一間房，前台把房卡給她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問：「趙小姐，請問是不是需要幫忙？」

  「房間裡有酒嗎？」趙玫問。

  萊佛士酒店的房間裡有好幾瓶50毫升裝的小酒伴，品種很全，從干邑到調和型威士忌再到單一麥芽，應有盡有，全都是GST旗下的產品。

  她把一堆小酒瓶放在一起拍了張照片，接著挨個打開，一口一個，喝完了發現一點感覺都沒有。

  於是她又去71樓的酒吧，萊佛士這間長廊酒吧景色無敵，可以俯瞰整個深圳灣，趙玫到的時候人並不多，她看中一張窗邊的圓台，服務員禮貌的回答，「低消八千。」

  趙玫看了眼服務員的白色套裙，上面龍飛鳳舞繡著GST的字母，是自己人，她笑了，「八千可以。」

  她沒有看酒店，直接點一瓶金樽王25年，再搭配一個果盤，總價剛卡在八千，服務員一看這位女士是行家，頓時態度又客氣了幾分。

  喝著喝著，音樂節奏越來越快，周遭也變得熙熙攘攘，她一個人占個窗邊的四人座，看著男男女女們在每一個角落喝酒，跳舞，玩骰子，打情罵俏。

  以前和客戶打交道，常常看到有些人身邊跟著一大群朋友，吃頓中飯都要開圓桌，那時候以為是因為寂寞，現在她忽然領悟了：或許不是因為寂寞，只是為了希望多聽到一些人聲。

  她又喝了一口，發現杯底空了，再看看瓶子，750毫升已經去了三分之一。

  「你這酒量見漲啊。」男人溫和的道。

  趙玫愣了下，心想誰把我的心聲給說出來了？

  她一抬頭，看見一張輪廓分明的臉。

  「是你？」趙玫喃喃。

  「上午在廣州開會，剛好有朋友在深圳，晚上趕過來見見，你呢？」

  「我……」趙玫朝四周看了看，一桌桌的人，看不出誰是董越的朋友，「我是來打針的。」

  「打針？」

  「HPV疫苗，去香港打。」

  董越皺眉，「打疫苗可以喝酒嗎？」

  「明天打，」趙玫沖他笑笑，「今天趕緊喝。」

  「心情不好嗎？」

  「哪兒啊，」趙玫立刻否認，「心情好著呢。」

  「那就好，」董越笑了，過去一起坐吧？」

  「不用了，」趙玫懶洋洋的，「你去忙你的，我懶得跟人應酬。」

  「不用應酬，就是個普通朋友，還是一起吧。」

  「真不想。」

  「還是去吧。」

  趙玫眯起眼睛，「怎麼了？你為什麼那麼堅持？」

  董越指著那瓶金樽王25年，「這都是你一個人喝的吧？我怕我一轉身，你就被人『撿』走了。」

  「撿」就是「撿屍」，酒吧里就是有一些猥瑣男，看到獨自買醉的女子，趁對方人事不省，把人帶走。

  趙玫「哈」一聲笑起來，「我被人『撿』？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對自己那麼沒信心嗎？」董越半調侃，「就算把紅線廢除了，也還是得保護自己吧？」

  趙玫看看他，「行吧，那你們坐過來吧。」

  「我們是貴賓卡座。」

  「比我還奢侈？」趙玫無語，「行吧，我先去個洗手間。」

  「好。」

  趙玫站起來，才覺得一陣頭暈，她使勁抻了抻背，進了洗手間。

  她一個一個隔間推開門，挨個兒檢查，確定沒人，再給梁丹寧打電話，「我在深圳，剛碰到董越了。」

  「啊？」

  「他說他今天在廣州開會，我現在不太方便，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下，到底有沒有這個會？」

  梁丹寧看了眼正專心開車的男人，壓低嗓音道：「行，我來問問，問好告訴你。」

  「謝了。」趙玫一聽就知道梁丹寧這會兒不方便，否則以她的好奇心，早就會問趙玫為什麼突然去深圳了。

  趙玫到了卡座，董越的朋友是個五十多歲的福建商人，做旅遊地產開發的，正嫌棄兩個男人在酒店酒廊喝酒沒意思，想攛掇董越換個KTV樂一樂，看到趙玫頓時眼前一亮。

  「董越你可以啊！」福建人高興極了，一開口就是濃濃的江湖味，「還真讓你薅到美女了，美女你好，怎麼稱呼？」

  「老陳，好好說話，這是我——」

  「我是董越的閨蜜，」趙玫把董越的話頭攔了下來，「我姓趙。」

  「閨蜜？」福建人大笑起來，「你這才認識幾分鐘，你倆就成閨蜜了？」

  「對啊，」董越應承的可自然了，「你羨慕我吧。」

  「羨慕啊，我就沒有閨蜜，」福建人一陣怪笑，「我只有炮友。」

  趙玫臉色不變，借著倒酒，湊到董越耳邊，「你這都什麼朋友啊？」

  董越也湊到她耳邊，「要不是怕你出事，我也不會非讓你坐過來。」

  「呵呵，我怎麼覺得你是居心不良。」

  「你怕了？」

  「我怕什麼，」趙玫冷哼一聲，指著來來往往的促銷小姐，「看見嗎，那都是我的人。」

  「佩服佩服……」

  「喂喂喂！私聊過分了啊，」福建人有些嫉妒，一屁股坐到趙玫旁邊，「美女怎麼一個人來酒吧？」

  趙玫沖他一笑，「出差嘛，級別還不夠帶助理。」

  福建人連連點頭，「一個人自由，我也喜歡一個人出差，到處走走，看看，認識新朋友，不忘老朋友。」

  他拉著趙玫加微信，聽說趙玫剛喝了威士忌，非要讓她再點一瓶香檳，「女士應該喝香檳才對，董越，你是專業人士，你給趙小姐推薦一下嘛。」

  董越說：「你讓我推薦，我肯定得推薦我們公司自己的產品了。」

  福建人趕緊把酒單遞給趙玫，趙玫拿過來翻了翻，指著GST旗下最高等級的月光之城香檳，「那就開一瓶這個吧？」

  董越湊到她耳邊，「下手能不能別那麼狠，今晚是我買單。」

  趙玫也側過頭，「你們兩個人都敢坐貴賓卡，說明預算不低，再說，來都來了，就當幫南區沖一衝銷量了。」

  董越無語了，「你可真是中國好同事。」

  他抬頭對服務員說：「兩瓶月光之城，謝謝。」

  趙玫歪著頭朝董越豎了豎大拇指，「董總真大方。」

  董越搖搖頭，「怕了你。」

  福建人一看，這倆人怎麼又私聊了，越發吃味，「我說，你倆不是偶遇，是事先約好的吧？」

  董越跟他碰個杯，「瞎說，我要是跟她約好了，我還能約你嗎？」

  福建人就也「嘿嘿嘿」笑了起來，「也對，不過你真艷福不淺，到哪都能遇到這麼漂亮的姑娘。」

  董越低著頭，「不說這個，喝酒、喝酒。」

  趙玫哼了一聲，「你們兩個男人，都壞得很。」

  福建人被她白了一眼，骨頭都酥了半邊。

  正好服務員倒滿了香檳，福建人趕緊拿一杯遞給趙玫，「相逢就是有緣，趙小姐，我先敬你一杯。」

  「好。」趙玫接過酒杯，一口喝乾。

  福建人看趙玫這麼幹脆，頓時高興壞了，頻頻給趙玫敬酒。趙玫也不拒絕，不但一杯一杯陪著喝，還能說出花樣，讓福建人多喝下去好幾杯。她還點著董越，「你少喝一點，讓陳大哥喝，你要保持清醒，記得買單。」

  「哈哈哈哈，趙小姐說得對！」福建人樂不可支，「你記得買單。」

  董越憐憫的看著他，「放心吧，我會買單的。」

  兩瓶香檳很快見底，又換上趙玫開的半瓶威士忌。

  趙玫微笑著提議：「光喝酒多無聊，我們玩骰子吧？」

  「好啊！」福建人摩拳擦掌，「輸了別哭啊！」

  董越無語，心想也不知道哭的是誰，竟然有人敢跟GST促銷部老大玩骰子。

  就這麼一路喝到凌晨，福建人也一路輸到凌晨。最後福建人癱倒在沙發上，用最後的力氣，指著趙玫，喘著粗氣，「趙、趙小姐……你、你這酒量，怎麼那麼好啊？」

  他本來指望這香檳酒來勁塊，三兩杯把趙玫灌倒，他或許有機會一親芳澤，誰知這女人居然千杯不醉。

  趙玫抱歉的望著他，「可能因為都是我們公司產品，我喝習慣了，沒感覺了。」

  福建人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董越感慨，「我這個朋友，雖然有點色，其實是個老實人，你這個女人，才是壞透了。」

  趙玫嗤之以鼻，「說得好像你是正人君子似的，那你剛才為什麼還幫我抬轎子灌他？」

  董越一本正經，「我也想給南區沖沖KPI，做做貢獻嘛。」

  趙玫哈哈大笑。

  董越和趙玫一人一邊，將福建人架到他房間，兩人出來時卻同時沉默。

  趙玫看他一眼：「你也想到了？」

  「許總。」

  「嗯。」

  「你們見過嗎？」董越問。

  「我和許總？」趙玫望著董越的眼睛，搖頭，「沒有。你們呢？」

  「他找過我。」

  「哦，說什麼呢？」趙玫心頭一跳。

  「聊了些往事，主要還是發泄情緒，以及——他還在與公司博弈，」董越停在電梯前，「他在GST那麼多年，手上總有些東西，是公司不願意泄露出去的。」

  趙玫覺得嘴唇發乾，胃裡像是長出兩隻蝴蝶翅膀，瘋狂的扇啊扇。

  「你明天去香港？」 董越摁下電梯。

  趙玫怔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香港」兩個字，那股噁心的感覺更重了。

  「啊，對，」她點點頭，「那個，我就不送你了，我也住這裡。」

  董越意外的笑了，「好吧，居然住萊佛士。」

  「自掏腰包的。」趙玫說。

  「有點奢侈，」董越笑笑，「那我先走了，上海見。」

  「上海見。」趙玫輕輕地道。

  電梯一合上，趙玫趕緊往通向客房的電梯走，她的背後直冒冷汗，胃裡也不斷的上下翻騰，她急不可耐的要回到房間，千萬別在酒店大堂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