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024-09-13 19:47:29 作者: 右耳
  董越並沒有馬上離開,他在萊佛士一樓大廳稍坐了一會兒,十分鐘前,杜彼得給他發來微信,問他方不方便通電話。

  「Hi,老闆。」他給杜彼得回過去。

  「Hi,你稍等。」

  電話那頭非常嘈雜,是動次打次的電子樂。杜彼得是GST銷售系統最大的老闆,一到晚上更是恪盡職守的應酬。

  終於安靜下來。

  「趙玫的先生李東明這兩天正在深圳,我猜他們應該是夫妻一起去的,白德瑞現在很看重趙玫,她先生正在努力的捧她,」杜彼得把自己的推測告訴董越,「白德瑞下午見了你,晚上見了她。他知道我是支持你的,所以刻意不告訴我。」

  「我一直不明白,白德瑞為什麼總是待在深圳?」董越很不理解,「難道GST的中國區總部要換地方嗎?」

  「因為他的女朋友調到深圳工作了,」杜彼得笑起來,一語雙關的道:「一切都與女人有關。」

  董越掛了手機,朝大門走去,剛要推門,忽然一個門童匆匆走過來,一手拿著對講機,一手攔住他,「對不起,您是不是趙小姐的朋友?」

  「趙玫?我是。」

  「我們大堂經理剛通知我,讓我攔您一下,」門童急急忙忙的道:「趙小姐不太舒服,您能不能上去看看她?」

  董越匆匆上樓,看見趙玫萎靡地靠在大堂吧的沙發上,俏臉煞白。

  「你怎麼回來了?」趙玫有氣無力的看他一眼。

  董越俯下身試了試她的額頭,居然發燒了。

  他扶著趙玫,送她回房間,開了一瓶礦泉水餵她喝。

  趙玫嘗了一口就放下,「我感冒了,應該喝熱水。」

  董越噎了一下,哭笑不得,「行,那你等一會兒,我去燒水。」

  他拿了電水壺,先燒小半壺開水消消毒,倒掉後重新燒半壺,再兌到溫熱的溫度,折騰半天出來,見趙玫正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發呆。

  「喝吧,」他把水杯遞過去,「不燙了。」

  趙玫喝了幾口,啞著嗓子道:「喝不了,喉嚨痛。」

  「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我每次感冒都這樣,先是頭痛,然後喉嚨痛,同時低燒,燒退了開始流鼻涕。」

  「那你睡一會兒吧?」

  「嗯,你走吧,謝——」

  第二個「謝」字還沒出口,趙玫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一下跳起來,快步朝洗手間衝去。

  董越連忙跟著她,剛到衛生間門口,門就被迎面拍上了,「餵……你倒是讓我進去啊,我可以幫你,我有豐富的照顧酒醉的經驗。」

  趙玫吐得昏天黑地,哪裡有功夫回答他。

  董越在外等了好一會兒,終於聽到沖馬桶的聲音。

  趙玫出來了,臉色比前面更嚇人,整個人像行屍走肉一樣漂浮,董越連忙扶住她,把她安頓在床上,再打電話給客房服務,要一杯蜂蜜檸檬水。

  趙玫側躺著,望著窗外熄了燈的深圳灣出神。

  蜂蜜檸檬水送來了,董越扶著趙玫全都喝下去,她昏昏沉沉的嘟噥,「我這個樣子,明天是打不了疫苗了。」趙玫幽幽的道。


  「……」董越一臉古怪的望著她,停了停,才溫言道:「嗯,肯定不能,你睡吧,我在外面沙發上眯一會兒,你有事情可以叫我。

  趙玫已經非常疲憊了,鼻音濃濃地道了聲嗯,便閉上了眼睛。

  這女人睡著的樣子比醒著時看起來柔弱多了,小臉尖尖的,下頜甚至能看見青色的血管,長長的睫毛落在薄薄的皮膚上,頗有些我見猶憐的風姿。

  董越直起身,看了看四周,這房間裡沒有任何男人同宿的跡象,她喝成這樣,那位老公李東明又在哪裡?

  上海。

  深夜的林蔭道上,一輛黑色轎車寧靜駛過。

  梁丹寧觀察著車裡的內飾,從外觀你看不出這車有任何特別之處,但坐進來後卻覺得別有千秋,不僅座空間異常舒適,開動的時候甚至有一種牛奶巧克力般的絲滑感。

  她又看了一眼沈默,他車技很好,方向盤握的很鬆弛,尤其是轉彎的時候,動作輕鬆流暢,顯然常常親自開車。

  「這車是哪個型號?」她忍不住問。

  「A8。」

  「不是吧,」梁丹寧回頭看看後面一排座位,「我坐過A8,沒這個好。」

  沈默大笑起來,「做過一些改動。」

  梁丹寧知道好些年前,這款車型往往用於公務上的迎來送往,因而深受各路大佬們的喜歡,車內的各種改裝想必也是不足為外人道。

  他又說:「你們女孩子應該喜歡跑車。」

  「我已經不是女孩子了。」梁丹寧終於忍不住實話實說。


  「哈哈哈,我知道,你有一個女兒。」

  「你怎麼知道的?」

  「別忘了,我在這個圈子的時間比你久。」

  梁丹寧明白過來,沒錯,沈默是中國第一代做菸酒代理的商人,「人頭馬一開,好事自然來」的年代,他就已經在這一行了。

  問題是,沈默竟然會特意打聽她?

  不過梁丹寧還不至於傻到打破砂鍋問到底,「好吧,是啊,我有一個女兒,已經上小學了。」

  「說明你結婚很早。」

  「是啊……」

  梁丹寧不想就這個話題展開,這樣的深夜,一男一女開著車軋馬路,為什麼要聊婚姻和子女。

  但沈默卻還在說:「我結婚也很早,才二十歲出頭就有了沈星——她和你差不多大吧?」

  梁丹寧默默的算了下沈默的歲數,猜他大約在五十上下,「我肯定比她大。」

  「大不了幾歲,但你比她成熟太多,她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還是很幼稚,」沈默哼了一聲,「這麼大人,連一天班都沒上過,以為錢是大風颳來的。」

  「如果我是沈星,一定會很生氣你報出她的年齡。」梁丹寧淡淡的道。

  不出她所料,沈默再一次大笑,這讓梁丹寧很高興。

  她看看窗外,發現這一帶都是三、四十年代造的石庫門老房子,如今修舊如舊,改裝的整整齊齊再租出去,變成豪華的酒店與商鋪。


  轎車緩緩駛入一個門洞,沈默和梁丹寧下來,自有人來將車開走。

  房子不大,小小的兩層樓,裝修也是那種富麗的民國風,頂上一間閣樓,個子稍微高一點的人就立不起來了,只有到老虎窗前才能站直。

  沈默領梁丹寧來到一個小巧的陽台上,這裡可以看到大片磚紅色的石庫門建築群,與粉紅色的夜空相映成趣。

  「這裡適合拍電影,」梁丹寧掏出手機來,「我能拍張照嗎?」

  「當然,如果需要打光,我也可以幫忙。」沈默幽默的道。

  梁丹寧笑起來,不停地拍拍拍。

  「你這麼晚不回家,問題不大?」沈默問。

  「毫無問題,」梁丹寧笑道:「我們做銷售的,天天回家都是半夜,我媽和我女兒早都習慣了。」

  沈默點點頭。

  梁丹寧收起手機,「這地方是做什麼的?」

  「不做什麼,」沈默說:「這是我的一個住處。」

  梁丹寧並不意外,沈默這樣的男人,總歸是狡兔三窟。

  且從來不提「家」這個詞,他們沒有「家」,只有「住處」。

  「真好,」梁丹寧由衷的道:「我從小就渴望有一個完全屬於我自己的地方,一間小小的屋子就行,只有我一個人,可惜一直沒能實現。」

  「以後你想獨處,可以來這裡,我保證沒有人會來打擾你,包括我自己。」沈默不經意的說。


  梁丹寧心卻砰砰跳起來,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有個僕人一樣的男人走上來,「樂隊準備好了。」

  「樂隊?」梁丹寧忍不住詫異,「你家裡還有樂隊?」

  「不要大驚小怪,」沈默引著梁丹寧走下狹窄的樓梯,「只有兩個人而已,我喜歡聽現場,偶爾會請她們過來表演。」

  是兩個女孩子,一個面前放著鍵盤,一個懷裡抱著吉他,坐在高腳凳上,身前擺放著站立式麥克風,穿普普通通的白T恤和牛仔褲,長得也並不特別漂亮,但一看就很有藝術氣息。

  客廳里的電子壁爐打開了,剛才的男人又過來倒酒,冰鎮過的白葡萄酒,還沒拿到鼻尖就聞到果香四溢,小食是一碟辣味花生米,一碟蜜汁豆腐乾,以及切好的水果。

  女孩子在唱一首極其古老的歌:「愛神的箭射向何方,射向那少年的心坎上……」

  梁丹寧喝一口酒,嘆口氣道:「如果我來這,我一定不獨處,請讓他們全都留下。」

  「那我呢?」沈默不經意的問:「我也可以留下嗎?」

  梁丹寧的心頓時漏跳一拍,故作無意,「你也留下吧,一個人享受這些,我會良心不安。」

  沈默笑笑,「我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

  他從茶几下方,拿出一個黑色的絲絨盒子。

  梁丹寧想,一切都是早有預謀,嘴上卻說:「為什麼要送我禮物,你的狗又沒有咬我。」

  「打開看看。」沈默沒有接她的笑話,慫恿她打開。

  她只好打開,是一條珍珠項鍊,一顆銀白色的渾圓海珠,大約一厘米左右的直徑,配一根細細的鉑金鍊子,看得出是一條鎖骨鏈。


  「這太貴重了。」梁丹寧看向沈默,「我不能要。」

  「離貴重十萬八千里,只是珍珠而已,唯獨設計不錯,」沈默平靜的說,「我幫你戴上。」

  他的語氣溫柔,卻又不容置疑。

  梁丹寧乖乖的背過身,任由沈默替她戴上那枚項鍊,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一字領裙裝,項鍊戴上好,那顆珍珠果斷的停留在咽喉下方的凹陷處。

  就聽沈默在身後說,「我很喜歡你。」

  梁丹寧渾身一抖,條件反射般去看正在唱歌的兩位,然而那兩個女孩仿佛已經陶醉在自己的音樂里了,對身邊的一切都置若罔聞。

  梁丹寧下意識的去摸頸前那顆珠子。

  這算什麼呢?正式的追求嗎?梁丹寧在酒局上混了那麼多年,各種騷擾見多了,可正兒八經的戀愛至今只談過一回,還瞎眼看錯了人。

  不可能是戀愛的喜歡,沈默這樣的大佬,身邊美女不可能少,喜歡她梁丹寧做什麼?

  可不是的話,那又是什麼呢?

  梁丹寧嘆口氣,為什麼男女之間就不能保持單純的買賣關係?

  「謝謝你,沈總,我很喜歡這條項鍊,有洗手間嗎?我想去照一照鏡子。」她說。

  「過道的盡頭就是。」

  「謝謝。」梁丹寧站起來,飛快的朝洗手間走去。

  她給趙玫發微信:「五分鐘後,記得打我手機。」


  趙玫一直沒回。

  梁丹寧想想不放心,又給趙玫打過去,然而電話鈴響了一遍又一遍,一直都沒有人接。

  她看向鏡子,這種款式的鎖骨鏈,英文名叫choker,而choke是「令人窒息」的意思。

  真是好名字,她覺得自己有些透不過氣了。

  她深呼吸三次,洗洗手,擦乾淨,再次走出去,發現客廳里的樂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撤離了,只有沈默一個人站在窗前,手裡托著酒杯,悠然自得的樣子。

  他的背影看上去,完全不像個上了年紀的人。

  「想好了?」沈默回頭。

  梁丹寧嘟噥,「你幹嘛說話那麼直來直去的,我都不知道怎麼接了。」

  「哈哈哈,」沈默邊笑邊搖頭,「你知道嗎,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地方,你總是讓我很開心。」

  「只要你保證以後不再說類似嚇人的話,」梁丹寧拿起自己的包,強行鎮定地道:「我會經常讓你這麼開心的。」

  「嚇人?你被嚇到了嗎?」

  「是啊,我很清純的。」梁丹寧胡亂的說:「行了,我得走了,我媽對我的底線是天亮之前必須到家。」

  「我讓車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車就行。」

  「梁小姐。」沈默叫她。

  但梁丹寧已經「逃」走了,一口氣衝到路邊,看到有空的計程車過來趕緊叫停,直到駛出這個街區才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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