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太湖晚宴，顧名思義，須得在太湖湖畔。

  GST的銷售部在湖畔找了一個別墅群。三棟精緻的小洋樓圍成一個「品」字型，最靠湖的那一棟從後門出去，便是一個很大的親水平台，今晚這裡被打造成了地道的摩洛哥風情，雪白的帷幔，雪白的沙發，雪白的遮陽傘，以及身著雪白旗袍戴著繚繞面紗的女服務員。

  給副總監們安排的都是湖景房，靠陽台的桌上擺著點心水果，一枚石榴切四瓣，露出紅寶石般流光溢彩的石榴籽，再加一串綠色的葡萄點綴，景德鎮的細瓷小碗裡裝的是椰奶蓮子羹，董越摸一摸那碗，居然還是熱的。

  他一口喝完，那邊門鈴就響了，於巍峨一閃身進來，「這環境可以吧？」

  「別的都好，女服務員那衣服不行，太誘惑。」

  「明白，我讓她們換身制服。」於巍峨瓮聲瓮氣的說。

  董越說：「別換衣服了，換人吧，讓活動公司派男服務員過來。」

  於巍峨不明白，「男的？換男的幹嘛？這次VIP全是男的，一個女的都沒有。」

  「就是因為一個女的都沒有，才讓你換男的。」

  「還是因為許總那事？不是過了嗎？許總都下台了，」於巍峨明白過來，但還是覺得不理解，「生意歸生意，用女服務員不代表會發生性騷擾啊，哥你是不是多慮了？」

  於巍峨是董越招進來的，對他一向忠心耿耿，說話也直截了當。

  「不多慮，許總那事也沒過。」董越從冰箱裡拿了兩罐冰汽水，扔了一罐給於巍峨。

  於巍峨「啪」的一下打開，「哥，聽說老闆們準備升趙玫當銷售總監？」

  「你聽說了？」

  「有人這麼傳，難道是真的？」

  「有可能吧。」董越喝口汽水。

  「不會吧？不是說好了是哥你嗎？」

  「誰跟你說好了？」

  「不是，就我們公司沒有比你更適合接許總的人了啊，」於巍峨這下真急了，「怎麼突然就冒出那女人來？讓那女人當銷售總監？那不是笑話嗎？」

  「你小聲點，這屋子可不怎麼隔音。」

  於巍峨憤然不平，「她連個銷售都沒幹過，怎麼幹銷售總監？憑什麼啊？」

  「因為我們公司女高管太少了。」

  「少嗎？」於巍峨皺眉，「不是還有齊幼藍嗎？」

  「她是HR老大，不是業務部門，業務部門確實一個女高管都沒有。」

  「這就充分說明了問題啊！」於巍峨使勁一拍大腿，「說明女人做不了業務部門的高管啊！」 「別這麼說——」

  「我是說真的，女高管少，又不是我們男的乾的，難道不是她們不行嗎？」

  「少胡說八道，」董越淡淡的，「尊重女性是底線。」

  於巍峨壓根不在乎，「尊重啊，我特別尊重女性，我對女性最大的尊重，就是我沒有把她們當成弱者，我把她們看成平等的對手，大家真刀真槍拿出來比，絕不手下留情！也請老闆們不要為了找女高管而找女高管，撿到籃子裡就是菜！」

  董越沒吭聲。

  於巍峨發泄了一通，又去看董越神色，發現看不出情緒。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哥，沈總和杜彼得、還有大老闆關係不是都不錯嗎？就不能使使勁兒？」

  董越瞥於巍峨一樣，「我叫你來，不是讓你給我出主意的——聽說你小子最近有點嘚瑟，承諾人家一瓶『男爵』多返五塊錢，挺能大包大攬啊。」

  於巍峨沒想到自己那點事，董越竟然這麼快就知道了，頓時臉色一白，忙堆著笑，「我承諾能管什麼用，我就是喝多了，瞎說的……」

  「行了，」董越打斷他，「低調點，明白嗎？」

  「明白明白。」

  於巍峨觀察著董越的表情，他估計董越也沒有證據，否則不會特意來提點他這個——一瓶酒多返五塊錢算什麼，許雲天連十五塊都答應過別人。

  「還有，曾子漩現在進公司上班了，我知道，『蠶繭』的事，是你慫恿她去給許總敬酒的，」董越接著提醒他，「以前那種風氣絕對不能再有了，包括今晚的晚宴，那麼多客戶都盯著，你要有點分寸，不要再耍小聰明。」

  「知道了，」於巍峨瓮聲瓮氣的，「就是純喝酒，喝完睡覺，下次再搞活動，保證誰都不想來參加。」

  董越無語，想要感化像於巍峨這樣的銷售，除非一次性讓他感覺到害怕，否則佛祖親臨都白搭。

  「對了，哥，」於巍峨忽的又道：「許總和公司的協議，到底談好了沒？」

  「快了吧，怎麼了？」

  「我聽說許總找公司要三百萬，還說如果公司不答應他的條件，他就要把掌握的那些事全都說出去，」於巍峨意味深長的笑，「趙玫是許總的人，他們倆之間那些事可不簡單，你說，如果許總把和趙玫的事說出來——？」

  董越想起那些傳聞，「他不一定會說。」

  「為什麼？」」

  「因為如果趙玫做上銷售總監的位置，對他有利，」董越很清楚其中的道理，「他和趙玫關係越好，他就越會保護趙玫。」

  「也是……不過萬一許總為了錢喪心病狂了，一口氣什麼都往外說，那可就熱鬧了，哎你說，趙玫老公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找我們公司算帳？」於巍峨興高采烈。

  董越好笑，「算什麼帳，她老公就是『瑞景諮詢』的合伙人，每天跟我們公司打交道，也認識許雲天，人家夫妻倆好著呢。」

  「什麼？！她老公是瑞景的合伙人？」於巍峨眼睛一下瞪圓了，「那給大老闆進讒言提拔女高管的，也是她老公？」

  董越點點頭。

  「等等等等……」

  於巍峨掏出手機，搗鼓半天翻出一張「瑞景諮詢」的網頁，指著上面李東明的照片，「是不是這個人？」

  「對，怎麼了？」

  於巍峨「嗤」一聲笑起來，「原來是這哥們兒，這兩夫妻也是絕了。」

  董越皺眉，「什麼意思？」

  「這男的跟他手下女孩有一腿，我親眼看見過。」

  「你什麼時候看見的？」

  「兩個多月前吧，就興國路那家『白屋』，好幾個人，他跟那女孩一直坐在一起，一看就是老情人。我那天剛好也在，我還想著這不是給我們做諮詢的那一家嗎？白天西裝革履一本正經的，夜裡居然那麼開放。」

  董越：……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趙玫會喝的那麼醉，李東明又不在她房間裡了。

  趙玫走到浴室，往按摩浴缸里放水，衣服剛脫了一半，李東明的視頻電話請求就來了，她套上浴袍，走到陽台上，「怎麼突然喜歡視頻了？」

  李東明向她展示身後，「這地方真不錯，想讓你看看。」

  綠樹成蔭，繁花似錦，白色的遮陽傘下是悠閒聊天的人們

  「怎麼突然這麼有情調？」趙玫淡淡的，「這是在哪兒呢？」

  「復興西路，」李東明很有興致，「給我看看你那兒。」

  趙玫身後是一泓碧湖。

  「你那是水光瀲灩晴方好，我這是托斯卡納艷陽下。」李東明開始念詩。

  「你沒事兒吧？」

  「你看你，越來越沒情趣，」李東明嘆氣，「行吧，我有個消息跟你同步一下，本周內，我們公司會派人來給你做高管訪談。」

  「他們確定升我了？」趙玫瞬間手心出汗。

  「嗯，多半是定了，」李東明笑道：「事成之後，記得請我吃飯。」

  「沒問題，」趙玫說：「我一定好好謝謝你。」

  「那先這樣，等負責訪談你的人安排好，我再來跟你說。」

  趙玫笑吟吟的說再見，掛了電話，她又恨自己居然笑得出來。

  有好幾個瞬間，她都差點要脫口而出，「李東明，我什麼都知道了」。

  能撕破臉該多爽。

  有一個脫口秀女星的著名段子，「我一直在幻想，如果我男朋友出軌了，當街被我抓到，該是一件多麼爽的事，我這輩子就沒那麼有理過，我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無情的指責他，侮辱他……」

  但段子就是段子，除非是學生戀愛——站在街上破口大罵，扯頭髮打耳光也沒關係，只要學習成績好，什麼都可以被原諒，反正有父母兜底，人生且長。

  但打工人就不行，你去陸家嘴新天地現場撕一次試試，看看老闆同仁是幫你還是笑你；GST現在每年招進來那麼多985畢業生，發稅前一萬塊一個月，叫他們站著死不敢坐著生；許雲天已經貴為總監，只不過在夜店抱錯一個女人，第二天就滾蛋了。在社會上孤身作戰，學不會忍，學不會察言觀色，那就只有吃虧，撞得頭破血流，撞死了也沒人同情。

  趙玫早就懂這個道理，剛當促銷員那會兒，從頭到腳也沒有貴過一百塊的衣服，公司給促銷員訂製的制服，主管說是名家設計，一套成本價都要兩千塊，公司在東莞搞推廣，她從廣州趕去出差，綠皮車的車座很不乾淨，她怕把制服弄髒，全程都不敢坐下，那衣服設計的曲線玲瓏，滿車廂的男人都盯著她看，那種眼神令她終身難忘。

  但她還是忍下來了，她不信她趙玫會一輩子站在綠皮火車裡，穿著絲襪制服，被人從頭看到腳。

  總有她看別人的時候。

  趙玫走回去，浴缸里的水都涼透了，她也沒了泡澡的心情，靠在床上，給梁丹寧發微信，「我到太湖了，你什麼時候來？」

  等了半天也沒回復，不知道在忙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