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趙玫在名叫「外灘夫婦」的西餐廳等梁丹寧，綠色的絲絨沙發，她穿一身白，坐在那裡，像是草地里開出的一枝玉蘭花。

  梁丹寧還沒到，趙玫有些無聊的刷著手機，忽的李東明給她轉來一個連結，是個杭州郊外的度假酒店。

  李東明：這地方不錯，找時間去？

  趙玫乾巴巴的回覆他：再說吧。

  她打開包，從側袋裡找到那張喬海倫的名片，儲存她的手機號，果然，微信號就自動跳了出來，她點開喬海倫的頭像，那是一幅背影，喬海倫穿一身運動服，坐在高高的山坡上，她的面前是一片蔚藍色的海灣，有點像挪威，也有點像澳大利亞。她的長髮在風中揚起，很有感覺。

  趙玫輕輕點擊「添加好友」，耐心的等著通過。

  梁丹寧提著那隻黑金Birkin像風一樣走進來，趙玫眼前一亮，「咦，你拿出來用啦？」

  「今晚有個高端局，拎出來配衣服。快說正事，到底怎麼回事，那女的怎麼敢找你？」

  「不知道，可能是故意，也可能是巧合，」趙玫這會兒已經很平靜了，「但有兩點可以肯定，她知道我是李東明的老婆，她也知道自己是小三……就這樣還能跑來見我，還那麼鎮定自若的問我問題，這算什麼？」

  「挑釁？」

  「有可能，」趙玫回憶著喬海倫的眼神，「說不定她心裡在想，『我分享了你的老公，我知道你的一切，但你卻蒙在鼓裡』」

  「你這腦補的挺好。」梁丹寧翻翻菜單。

  「你是沒看見她的表情，充滿優越感。」

  「這算什麼呢？睡了你老公後，特意來看望你？」梁丹寧表情滑稽，「吃了一顆好吃的雞蛋，特意去看望一下下蛋的母雞？」

  噗！

  趙玫一口氣泡水噴在桌面，「梁丹寧，你要笑死我！」

  「讓你高興、高興嘛，不喜歡看到你愁眉苦臉。」

  趙玫擦擦嘴，「我還約了來律師。」

  「你想幹嘛？提前跟李東明攤牌嗎？」

  「我真的特別想跟他攤牌，你真不知道，她在採訪我的時候，好幾次我都恨不得把桌子掀了，」她喝口茶，「我是特意請來律師的，希望他能讓我冷靜一點。」

  來律師很快就到，趙玫已經和他正式簽署了委託協議，他現在全心全意為趙玫服務。

  趙玫特意開了一支紅酒，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最後看著來律師說：「我真怕我這麼憋著，會得抑鬱症。我想過了，大不了魚死網破。如果他跟我扯皮，我就把他的醜事宣揚出去，給他們公司從上到下群發郵件，再給他買上一禮拜的熱搜，包管讓他比許雲天還紅。」

  來律師哈哈大笑，「這個威脅確實有殺傷力，但我還是想勸你再等兩天。」

  他從包里拿了一份文件遞給趙玫，是一家名叫「明高科技」的公司資料，趙玫翻了翻，看到股東那一欄里「李東明」三個字，他占了3%的股份。

  「我們剛結婚那會兒，好像聽他提起過這家公司，但我還真不知道他有股份。」

  來律師點點頭，「你們結婚的時候這家公司剛剛創建，那時或許他也沒放在心上，但現在卻不一樣了，有一家上市公司想要收購明高科技，估值約五個億。」

  梁丹寧飛快的算了算，「那百分之三就是一千五百萬。」」

  「如果你現在提離婚，他會有很多辦法處理這筆股權，畢竟收購還沒有談成，對不對？」

  趙玫放下文件，「明白了，那他什麼時候談成？」

  來律師：「我跟上市公司內部的人打聽了，應該一個月內就能有結論。」

  他又補充：「當然，如果會導致抑鬱症，那這些錢也可以不要。」

  「我要的，」趙玫趕緊說：「有了這些錢，我應該不會得抑鬱症了。」

  梁丹寧直笑。

  趙玫舉起高腳杯，「一個月，不管我有沒有升職，也不管他有沒有被收購，我都跟他攤牌。」

  大家碰杯，趙玫既然下了決心，情緒也好多了，來律師說起笑話，他去某女客戶家了解情況，女客戶打開衣帽間一個巨大的柜子，裡面放滿了各種各樣的禮物，有包包、有珠寶，琳琅滿目都很值錢，全是女客戶的先生送她的。

  來律師以為這些代表了曾經的愛，感慨的說：「看來都是『I love you』gift啊！」

  女客戶說：「屁咧，都是『I『m Sorry』gift』好嗎？」

  趙玫和梁丹寧笑得前仰後合，正高興著，梁丹寧接到電話，是梁薇的班主任老師打來的，「薇薇的爸爸來學校了，說要接薇薇。」

  「什麼？！」梁丹寧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您千萬別讓薇薇跟他走，我這就來。」

  她急的嗓門都高了八度，整個飯店都安靜了，全看著她。

  班主任老師說：「我找了個藉口，把薇薇留下來做卷子，但他還在外面等著。」

  「我這就來。」

  梁丹寧臉色鐵青的放下電話，趙玫已經招手叫服務員了，「買單，車我已經叫了，五分鐘就到，我陪你去學校接薇薇。」

  來律師主動說：「你別買單了，今天我請，你們快走吧。」

  梁丹寧也不矯情，「謝謝了，那我們先走了。」

  她和趙玫匆匆打了車，直奔梁薇的學校，跟保安打了個招呼就往裡走，走到教學樓門口，就看見姚曉輝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這不是趙玫嗎？咱們好久不見啊。」

  趙玫淡淡的笑，「是，好久不見，最近在哪高就啊？」

  「我能高什麼就，低就都不行，就瞎混，跟你不能比。」姚曉輝笑的陰陽怪氣。

  從和梁丹寧談戀愛起，他就不喜歡趙玫，總覺得趙玫看不起自己，用他的話說，就是「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趙玫也不想跟他多說一句，「你倆說吧，我先去個洗手間，這上頭有吧？」

  梁丹寧說：「二樓拐角就有。」

  又冷冷的看向姚曉輝，「誰讓你來接我女兒了？趕緊走。」

  姚曉輝冷笑，「我憑什麼走啊？你搞搞清楚，那也是我女兒，她姓白！」

  梁丹寧「呸」一聲，「明天我就去派出所給她改姓。」

  「有種你試試？」姚曉輝一臉譏諷，又望著梁丹寧手裡的包，「咦，這是不是就是那A貨啊？看著還挺好看的，你上次不是說要給我？那你給我吧。」

  梁丹寧臉色一沉，「你現在想要，晚了，我已經用了。」

  她此刻萬分後悔把這包拎出來，這包何止招搖，簡直找事。

  「我就知道這是個真貨，」姚曉輝冷笑一聲，「既然掙著錢，就借我點唄？」

  梁丹寧寒聲，「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那算了，」姚曉輝吊兒郎當的，「那我接薇薇放學，帶她去吃漢堡。」

  梁丹寧氣得恨不得上去給姚曉輝兩下，「姚曉輝，你口口聲聲說薇薇是你的女兒，但你是怎麼對她的？你為了錢這麼利用她，你真覺得你配當她的爸爸嗎？」

  姚曉輝死豬不怕開水燙，「配不配，那是我們父女倆的事，你管不著。」

  「哈！」梁丹寧冷笑，「我是管不著，但薇薇已經大了，她很懂事，你的所作所為，她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她恨著你呢。你別在這嘚瑟，總有一天，你老了，病了，走不動了，你會需要她的，到時候你覺得她會照看你嗎？她要是多看你一眼，我梁丹寧跟你姓！」

  這段話太狠，姚曉輝頓時咬牙切齒，「我女兒跟我不親，那還不是你給她灌輸的？梁丹寧我告訴你，就沖你說的這些話，我今天還真非得見到薇薇不可，我就要接她放學，帶著她去玩，去吃飯，培養父女感情，不讓她總被你和你那個媽洗腦！」

  他見梁丹寧臉色難看，更加得意，「你別想趕我走，我今天就不走了，這是法律賦予我的權利。」

  「你——！」

  梁丹寧揚起手，被姚曉輝一把抓住，「幹嘛？你還想打我啊？」

  電話響了，梁丹寧摔開姚曉輝，接起來，「餵……現在嗎？」她看了姚曉輝一眼，「知道了。」

  一聲不吭轉身就走。

  姚曉輝莫名其妙的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明白過來了，暗叫「不好」，趕緊往教學樓上沖，一邊沖、一邊喊「梁薇」的名字，可哪裡還有人回應他。

  必勝客里，梁丹寧看到趙玫和塞了一嘴披薩的女兒，終於長吁一口氣。

  「你緩緩，沒事了。」趙玫遞一杯水給梁丹寧。

  前面她到二樓上洗手間，看到梁薇和班主任就在隔壁教室，靈機一動，走過去自我介紹了一下，剛好梁薇也認識她，她又當著班主任的面和梁薇的外婆通了視頻電話，得到外婆確認後，帶著梁薇從教學樓另一側樓梯離開，上了車才通知的梁丹寧。

  梁丹寧對趙玫感激不盡，「你這招可太靈了，我都能想像姚曉輝那臉，肯定氣瘋了。」

  趙玫搖頭，「這都是權宜之計，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還是得想想有沒有什麼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法。」

  梁丹寧苦笑，「不可能有一勞永逸的辦法。」

  「有的，」梁薇邊喝可樂邊說：「我快點長大，長到十八歲，我就可以和我爸說，讓他別來看我了。」

  「你好厲害啊薇薇！」趙玫對小女孩刮目相看。

  梁薇有點害羞，又說：「你才厲害，你像《三國》里的諸葛亮。」

  她親身經歷趙玫說服班主任、悄悄把自己帶出來的全過程，此時已經把趙玫看成偶像了。

  趙玫笑起來，「你都看過《三國》了，阿姨到現在都沒把《三國》看完。」

  梁薇一本正經的說：「阿姨你不用看了，人的時間是有限的，你已經都會了，可以把時間用到更值得的地方。」

  趙玫啞然，「梁丹寧，如果誰能保證我的孩子也能像薇薇這樣，那我願意生一個。」

  梁丹寧笑著道：「你的基因那麼好，你的孩子不會差的，不過——」

  不過她現在和李東明走到這個地步，肯定不會考慮生孩子了。

  梁丹寧送梁薇回家，趙玫不想回去，也懶得巡店，想想自己好久沒回娘家了，就在路邊水果店包了一個水果禮盒，打部車去春天小區。

  一進棋牌室就聽到老媽的聲音，「要死了，今天的手氣一塌糊塗。」

  趙玫走過去，叫了聲，「媽？」

  老媽看見她，趕緊道：「你來的正好，幫我摸張牌。」

  趙玫隨手拿一張。

  「喲，這張可以，還是你手氣好。」老媽美滋滋的把那張牌往牌堆里插進去。

  棋牌室里不少人不認識趙玫，看她氣質高雅，紛紛調侃趙玫老媽，「想不到你能生出這樣的女兒。」

  趙玫也不催老媽，將那盒水果叫棋牌室老闆娘洗好切了，插上牙籤端到牌桌旁請眾人吃，這下好評度直接爆表，人人都夸趙玫老媽生了個孝順女兒，享女兒的福，便是老媽提前結束牌局，也沒人怪她了。

  老媽一出棋牌室的門，臉就黑了，「那麼貴的水果，你就請人家吃，我一晚上也贏不回來。」

  「幾個水果就能買掙那麼多面子，划算的。」趙玫慢悠悠的道：「我爸呢？」

  「他在另一家，這老東西毛病多，還不肯跟我在一家棋牌室打，我就說他是不是在那家軋姘頭了，生怕我壞了他好事。」

  母女倆去另一家棋牌室領回老爸，趙玫仔細看了看，確認這一屋子老太太沒有誰會看上自己那個老爹。

  一家三口齊齊整整到家，老媽劈頭就問：「你是不是被公司開除了？你不要騙我，那視頻我看到了，你講的那種話，你們老闆肯定不能饒了你。」

  老爸就說：「開除就開除，回家來總歸有你口飯吃，我和你媽退休金加起來一萬多。」

  趙玫哭笑不得，心裡卻也暖暖的。她把近況介紹了下，爸媽聽到她非但沒有被開除，反倒要升職，明顯地鬆了口氣。

  「說明你有本事，」老媽得意道：「你小時候就有個老道士給你算過命，說你命裡帶貴人，逢凶化吉。」

  趙玫拿了張銀行卡，交給老媽，「這張卡是之前我用你名字開的，裡面有些錢，先放你這，你幫我保管。」

  「哦，怎麼突然要給我保管？」老媽警惕性很高，「你跟李東明出問題了？」

  「沒什麼問題，這是我的私房錢，」趙玫淡淡的道：「放你這兒我比較踏實。」

  在老媽家安放好錢財，又閒聊幾句，趙玫告訴爸媽，明天要去公婆家聚餐。趙玫老媽告訴她，李東明媽媽又私下打電話過來，叫親家給趙玫做思想工作。

  「你能理她才怪。」趙玫深知老媽脾性。

  「我是不理她，但我也是客客氣氣講道理的，」老媽說：「我跟你婆婆講，我生你的時候，疼了兩天兩夜，你還是不出來，又被拉到手術台上再來一刀，你出來是個小姑娘，我當時就想，完了，我女兒也要吃這種苦。所以你不要再叫我勸趙玫，我肯定是不勸的；我說，趙玫和李東明兩個人，都是有文化、有社會地位的人，要不要生孩子，他們倆自己能夠做決定。」

  趙玫老爸也附和：「話說回來，雖然我和你媽也想抱外孫，但我倆自己人知自己事，都是貪玩的人，你生了孩子，我們肯定要幫你帶，那麻將肯定就打不成了，想想也不划算，所以也不去催你。」

  「胡說八道什麼？」老媽狠狠一記眼刀過去，「什麼叫划算不划算？」

  趙玫老爸趕緊找補，「不過，你真生了孩子，我們還是要來幫忙的，就是、就是……有點捨不得麻將牌。」

  「你個老十三點！」老媽氣得直罵，「你去打麻將吧，趙玫生了孩子，我去帶，我可以不打的！」。老爸悶哼一聲，「你就是嘴硬，癮頭比我還大。」

  趙玫卻很開心，她一瞬間明白了很多東西。

  雖然老爸老媽沒怎麼給她做過飯，沉迷於麻將牌，但他們也因此沒有給過她任何壓力與負擔；而在關鍵的問題上，他們卻總能客觀公正明辨是非，用最樸素的語言講出最明白的道理，他們可以誠實的面對自己的糾結，並最終做出選擇，站在自己女兒這一邊。

  這是世界上她最能信賴的兩個人。

  「媽媽我愛你！」

  趙玫抱住老媽，在她臉上親一口，又去親老爸。

  「算了，算了，」老爸嚇得要逃，被趙玫拉住，強行親一下，一張保養的其實不錯的臉上尷尬又喜悅。

  這一趟回娘家很放鬆，坐在計程車上，趙玫甚至跟著電台哼了幾句歌，她打開手機，剛想刷一刷朋友圈，忽的眼皮一跳——真實世界的煩惱席捲重來。

  喬海倫通過了她的好友請求。

  喬海倫：Hi。

  後面還跟著一朵紅玫瑰。

  趙玫沒有立刻回復她，而是翻開喬海倫的朋友圈：

  11月30日：

  在酒店樓下意外發現一家SIS，選了一套嬌蘭，店員請我拿著盒子拍張照？？？聽說可以打折就痛快的同意了！

  配圖上的喬海倫一身粉藍色的西裝，頭髮利索的綁成一個低低的馬尾，是標準的白領麗人。

  12月01日：

  「忙碌搬磚的一天，心情複雜。雙子星樓下的咖啡意外的好喝。」

  配圖是一杯咖啡，上面有漂亮的拉花寫著『La bonbon』，是雙子星大廈斜對面的一家網紅咖啡館。

  這是喬海倫昨天發的，看時間，恰是她給趙玫做完採訪之後。

  你心情複雜些什麼？

  趙玫想，冷哼一聲，繼續往下看。

  一共只有兩條，喬海倫的朋友圈設置了「三天可見」，看不到更前面的內容。

  趙玫又回到11月30號的那條，隨手一查，便發現這家名叫SIS的美妝店就位於廣州。

  也就是說，喬海倫這兩天，正和李東明在一起？

  趙玫輕輕地咬住嘴唇，凝視著窗外，隔了很久，才給喬海倫回復一句：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