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趙玫捧著李東明的手機浮想聯翩。

  這麼說來，喬海倫被調去別的組、不跟著李東明了？這又是為什麼？喬海倫犯了什麼錯誤？李東明這是在懲罰她嗎？

  趙玫好奇極了，腦補了許許多多的可能性，恨不得把李東明搖醒了問個明白。

  她在李東明的手機上把對話截圖下來，轉發給自己，再刪除痕跡。

  接著，她又去翻相冊，這回倒是有了點新發現。相冊里除了李東明和客戶的握手合影，以及一些文件合同的照片，居然有不少美女照片，不是生活中的美女，而是那種網上下載的美女圖，黑的白的，中外皆有。

  趙玫一張張翻著，李東明的審美很有特點，既不是 「白瘦幼」也不是「健美型」，他喜歡的有點像這幾年流行起來的大碼模特，圓潤的腰腹，飽滿的大腿，最重要的是每一個都擁有D罩杯以上的豐胸。

  趙玫眼前浮現起喬海倫飛彈般精彩的胸部，心想你李東明既然那麼喜歡大胸妹，當初為什麼要追我這個A罩杯呢？

  正想著，她自己的手機震了一下，是齊幼藍發來的一條微信，「睡了嗎？」

  趙玫一下子從女性對女性的複雜心情里抽身出來，回歸到真實世界的清醒，「沒呢，怎麼啦？」

  「咱倆通個電話。」

  趙玫頓時有些緊張，忙帶上門到客廳。

  「我前面剛散會，」齊幼藍的聲音透著一絲疲憊，「跟老闆討論你和王皓的事。」

  「你們大半夜的討論這個？」趙玫匪夷所思。

  「還有亞太區和總部的人，」齊幼藍解釋，「調查組是向亞太區匯報的，總部HR也要參與，所以選了這個時間，專坑中國人。」

  「辛苦了，你們的結論是——？」

  「老闆想要王皓走人。」

  「這——」趙玫有些難以接受，「這有點過了吧？我本來想一次口頭警告，再加上扣除今年的年終獎……」

  「那樣太輕了，無法以儆效尤。」

  「可我們其實也沒有證據證明他拿錢了，公司也沒有實際損失啊。」

  「趙玫，我知道你想保王皓，你是覺得王皓要是走了，你這個當老闆的也沒面子，如果放在別的時候，我也就算了，你願意留下他就留下，但這次不行，」齊幼藍苦口婆心的勸她，「你是不知道，總部現在非常忌憚辦公室不正當男女關係，剛好他又在合規上出問題，你要是再拼命保王皓，你讓別人怎麼想？別人肯定認為你是在包庇他，你為什麼要包庇他？你們倆是不是有一腿？」

  趙玫無言以對，「好吧，我來和他談。」

  「不，你不要去談了，我讓我的人去談，」齊幼藍說：「你避避嫌吧，和他少接觸。」

  「我的天哪，我們真的是清白的，心好累。」

  「是啊，這個人留著就只會讓你心累，」齊幼藍勸道：「趙玫，你是公司看好的人才，我和白德瑞都是想保護你的，不希望你被無關緊要的人和事拖累，你也要拿出魄力和決斷，不要辜負我們的信任。」

  GST在清除不想要的人時，那速度真叫是一個飛快。

  第二天一早，趙玫找了王皓談離職，他很爽快，一點都不糾結；接著就去人力資源部辦手續，人力資源部把所有的材料都準備好了，王皓從頭到尾一言不發，連離職協議的內容都沒仔細看，就簽了名字。

  有個主管私底下告訴趙玫，王皓的父親患有尿毒症，長期需要透析，可能這是他需要金錢的原因。

  但那又怎麼樣呢，這年頭誰都有財務危機，不能構成犯錯的理由。

  就像許雲天，他是業績出眾的大銷售，但他依舊必須離開。

  下午，趙玫隔著落地窗，看到王皓在和幾個同事道別，她想了想，覺得自己是否太絕情了，畢竟他只有嫌疑，沒有獲罪，這些年大家同事一場，情分還是有的。

  她正琢磨該怎麼處理，王皓卻自己來敲門了，手裡還捧著一個精美包裝的禮物盒，「趙總，我現在已經不是GST的人了，給你送個小禮物，沒人會說三道四吧？」

  這話說得，實在令人尷尬。

  「當然，」趙玫接過盒子，「謝謝。接下來有什麼計劃嗎？」

  「想先休息一陣。」

  「挺好，」氣氛凝固，趙玫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好，「那咱們保持聯繫？」

  王皓聽出這是在送客了，他站起來，想想又問：「今晚幾個同事約了一起吃火鍋，你要不要一起來？」

  趙玫知道晚上的聚餐，王皓在GST這些年，人緣其實不錯，很有幾個同事為他抱不平，趙玫已經讓要去的一個經理把發票拿回來，但她可以出經費，人卻不可以出席。

  「我晚上有約了，」趙玫遺憾地道：「你們玩的開心點。」

  王皓點點頭，他其實也知道，現在這麼敏感的時期，趙玫不可能來，他只不過是想試一下。

  「趙總，」他鼓起勇氣，「希望你能原諒我。」

  趙玫替他開門，笑笑，「來日方長。」

  「謝謝。」

  王皓終於走了，趙玫長吁一口氣。

  這麼多年來，送走很多離職的人，也炒過很多人魷魚，但每次告別心裡還是會難受，所以她是不能幹人力資源的，她沒法子天天幹這手起刀落的活兒。

  趙玫拿起禮物盒，撕下包裝，裡面是一個最常見的木質八音盒，擰上發條，便叮咚叮咚，演奏出一曲熟悉的鋼琴曲。

  《水邊的阿迪麗娜》。

  五年前，王皓剛進GST不久，還只是主管級別，一次公司在一個畫廊做品牌聯名活動，大家忙到後半夜，總算客人走光了，別的部門同事也走光了，只剩下促銷部的人收尾。趙玫也在，她見大家都疲憊不堪，忽的走到中庭一架三角鋼琴前，摁了幾個鍵後，問道：「有人會彈鋼琴嗎？」

  全都搖頭。

  「不會吧，都只會喝酒嗎？」趙玫嗔怪。

  眾人都笑起來。

  王皓舉手，「我會一點。」

  「太好了。」趙玫招手叫他過來。

  「您想聽什麼？」

  「唔……就彈那個吧……」她哼了一個調子，「名字我不記得了。」

  「是《水邊的阿迪麗娜》，」王皓一直低著頭，「我會。」

  美妙的琴聲從王皓的指尖流淌出來，大家有了鋼琴曲伴奏，情緒也都好了很多，很快就把事情做完。

  盒子裡，一個穿著芭蕾舞裙的小人在翩翩起舞。

  儘管所有人對於王皓離職的原因心知肚明，但既然公司沒有問罪，那朝夕相處的同事們自然也不會多言，加上王皓平時待人不錯，大家私底下張羅了下，竟然有十來個人表示會參加王皓的告別宴。

  按照促銷部的傳統，每次團隊聚餐，都會由最新進來的人指定用餐地點。曾子漩挑了一家市中心的火鍋店，這家店相當網紅，很多人下午三點就來排隊等晚市的位。

  「要不我現在就去店門口坐著吧？」曾子漩主動請纓。

  「不用，」主導今晚活動的促銷經理笑道：「我去求求趙總，她肯定有辦法。」

  果然，趙玫只是打了一個電話，對方老闆就為他們留出了一個大包房。

  傍晚時分，促銷部負責內勤的十來個人從烏壓壓的人群中昂首而過，那簡直是萬眾矚目，走出了摩西過紅海般的氣勢。

  「說到Privilege（特權），」促銷經理感慨，「我只想說，Privilege帶來的感覺太美好了。」

  「但也有負罪感。」說這話的主管是美國加州大學回來的，聞言搖頭。

  「是的，不過——」促銷經理話鋒一轉，「因為有了負罪感，就更刺激了。」

  「是不是跟喝酒也差不多？」曾子漩忍不住開口，她人美嘴甜，和同事們關係搞得不錯，「喝酒很爽，但誰都知道喝酒有害健康。」

  「沒錯，」促銷經理點頭，「這種負罪感反過來給『爽感』加成了。」

  「下次策劃活動的時候，往這方向使使勁兒，」一個高級策劃經理琢磨著，「又爽又罪惡，這個主題可以吧？」

  「但為什麼會這樣呢？」曾子漩積極提問，「為什麼會又爽又罪惡？」

  「因為這是人性，」加州大學畢業的主管高深莫測的道：「Fobidden love，源於心底最深處的快樂，啊……我打了個冷戰。」

  眾人笑罵他，「你個色胚。」

  「色胚怎麼了，」主管洋氣的扭動一下，「創意最重要的，就是性感。」

  曾子漩聽得懂「Love」，但聽不懂「Forbidden」，但能猜個大概。

  眾人都被這個話題點燃了，雖說是告別宴，但氣氛卻非常好，連王皓都全程帶著笑，還認真的參與討論了幾句。

  曾子漩求知若渴，一邊聽一邊在手機上記，有時拋出問題，大家當她小妹妹，加上最近她頗受趙玫器重，扔了許多銷售數據給她做分析，都願意耐心回答她。

  吃完火鍋，按照GST的老規矩，是要去第二場的，眾人紛紛出主意，有人說去唱K，有人說去泡吧。

  「這裡隔壁就是『蠶繭』。」曾子漩說。

  「蠶繭？」

  大家面色古怪，他們當然知道隔壁就是「蠶繭」，幾個月過去，「蠶繭」已經度過最初的「聚氣期」，一躍成為城中熱門的夜店，每天晚上都是人頭攢動。但那地方對GST的人來說有些敏感，尤其是還有曾子漩在，誰知道她自己提出來。

  「你們不用擔心我，我沒關係的，」曾子漩看出異樣，「我自己都經常去，他們店長女朋友是我閨蜜。」

  「那行！」大家都鬆了口氣。

  曾子漩還自告奮勇，「這樣，我來安排，『蠶繭』的小哥哥特別帥。」

  團隊裡幾個男人齊聲怪叫，「切！誰要看小哥哥！」

  「我們要看啊。」女生們一起反對。

  曾子漩趕緊說：「『蠶繭』的小姐姐也好看的。」

  於是達成共識，大家又浩浩蕩蕩趕去「蠶繭」。

  原本大家還擔心沒有提前預定會不會沒位置，誰知曾子漩去和店長說了說，不一會兒就騰出了一張卡座，還送了一瓶香檳，幾個果盤。

  「曾子漩，看不出來，你很有排面嘛！」眾人大加讚賞。

  「這裡我比較熟，你們有什麼需求，跟我說就行。」曾子漩笑吟吟的忙前忙後，完全看不出兩個月前，她在這裡先被許雲天性騷擾，再慘遭開除，這一段人生起伏，和坐過山車比也差不多。

  都是年輕人，不一會兒就喝嗨了，終於有人忍不住捅破窗戶紙，「我說曾子漩，看不出來你年紀輕輕，心理素質可以啊。」

  「就是啊，」立刻有人附和，「換我肯定會有心理陰影。」

  「要PTSD了。」

  見大家都望著自己，曾子漩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才道：「其實一開始，我心裡也彆扭，那事之後，第一次回來的時候，我過了好久才敢進門。」

  「你為什麼非要回來呢？」大家感興趣的問：「不是應該繞道走嗎？」

  「因為趙總勸過我，她說如果我敢於回到跌倒過的地方，從跌倒的地方爬起來，那就沒有人能再戰勝我了，」曾子漩有些靦腆的道：「我那一陣情緒一直不好，我就想要不回來試試……那天晚上，我就走了進來，然後……」

  「然後怎麼樣？」

  「然後，我發現，根本沒人認出我，」曾子漩笑了起來，「後來我就好多了，就沒那麼在意了。你們看，我現在站在這裡，也沒有誰再來嘲笑我了，就算有人來，我也敢懟回去。」

  「說得好。」

  「來來來，我們敬你一杯！」

  大家都圍著曾子漩噼里啪啦鼓掌，仿佛她是今晚的主角。

  「去跳舞吧！」有人招呼。

  曾子漩所言不虛，來「蠶繭」玩的大都是俊男美女，舞池裡的小哥哥好看，小姐姐也好看，眾人很快就被極富動感的音樂感染了，紛紛起身下場。

  「你們去吧，」王皓沒動，「我留下看包。」

  大家都知道他有心事，知趣的不勉強他。

  王皓給自己倒一杯威士忌，不加冰，時不時啜一小口，他刷了刷朋友圈，又習慣性的點開趙玫的頭像。

  趙玫剛換了新頭像，準確的說，是個背影，纖長挺拔，一頭長髮，可以看出是趙玫，但看不見臉了。

  改頭像往往意味著心境的變化。從許雲天性騷擾曾子漩開始，再到現在，這些日子，發生那麼多的事，她一定很難熬。

  想到自己也是雪上加霜的那個人，王皓難過極了。

  關於「最初動感」競標的事，他確實不知道那三家供應商的實際控制人都是胡廣川，但那只是因為，他已經和胡廣川說好，讓「丁香傳媒」中標，他讓胡廣川再去找兩家公司來陪標，但萬萬沒想到，最終報上來的公司B和公司C，竟然都和胡廣川有關聯。事後他也聯繫過胡廣川，但再也聯繫不上。

  自作孽不可活，王皓不怨公司，只恨自己的愚蠢連累了趙玫。

  還有後面那個舉報的人。

  王皓低下頭，給自己倒威士忌，不加冰塊，一飲而盡。

  那個舉報的人，該死。

  「皓哥！怎麼一個人喝悶酒？」

  王皓抬頭，見是曾子漩，一張俏臉紅撲撲的，顯然是跳的熱了。

  「還好。」他淡淡的。

  「咱們部門真開心，大家都很好。」曾子漩由衷的道。

  「嗯。」

  曾子漩倏地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對不起啊皓哥，我不是故意的。」

  「沒什麼，我們部門就是挺好的。」

  「說明趙總領導的好。」曾子漩說。

  「她不容易，」王皓喝口酒，又說：「你也很棒，不但勇敢，還很努力，大家都看在眼裡。」

  「是我太差了，」曾子漩臉上閃過一絲悵惘，「我進來之後才發覺，我和你們之間的差距好大，好多東西都不懂。」

  「趙總不是讓你學著看數據？」

  「就那個我還行，」曾子漩不好意思的笑笑，「別的都還得學，最難的是英語，有時候還有法語，看不懂。」

  「加……」

  「嗯？」

  「本來想叫你加油，忽的想到，其實我沒有資格對你說加油，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向哪裡。」王皓吁了口氣。

  氣氛有些低落，曾子漩想了想，舉起杯子，「來，喝酒。」

  兩人碰個杯，喝一口，相視一笑。

  「酒這個東西，可真神奇，」王皓幽幽的轉著杯子，望著裡面琥珀色的液體，「一切都在酒里，這句話是真的，有了酒，連話都不用說，甚至都不用看，人與人就能溝通了。」

  「過量飲酒有害健康，理性飲酒身心舒暢。」曾子漩笑著說，忽的指向一個方向，「咦，那不是那個誰嗎？」

  王皓看過去，見是一男一女，女生長相艷麗，十分嬌小，身高大約只到男生胸口，男生穿件嘻哈風的白色大T恤，脖子裡掛著亂七八糟的項鍊，五官俊朗，是當之無愧的帥哥。

  這一男一女摟在一起跳舞，女生像個掛件一樣一直掛在男生身上，再加上最萌身高差，極為醒目惹眼。

  「那是……」王皓覺得女生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來。

  「沈默的女兒。」

  「對對對，是她，我見過她好幾次，等等，」王皓皺眉，「她不是董越的女朋友嗎？」

  「啊？」曾子漩驚訝的張大嘴，「董越？她是董總的女朋友？那她怎麼還跟別的男生那麼親熱啊？」

  「誰知道呢，」王皓冷笑，「這種富家女，玩的路子可野了。」

  「天哪，他們這麼公開，要是董總知道，肯定要氣死了吧。」曾子漩嘟噥著。

  王皓轉頭朝曾子漩看了一眼，接著掏出手機，拉近焦距，對準摟在一起親吻的兩個人。

  「皓哥，你——？」

  「又不是只有他們會拍照，」王皓冷哼一聲，「誰還沒個手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