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趙玫收拾心情，匆匆回家，老天爺仿佛有意印證她的預感——家裡果然空無一人，這讓趙玫鬆了一口氣，她現在也沒心思面對李東明。

  她去浴室洗澡，溫熱的水落在她的臉上，那股子燒灼感又從心底升起。

  「Fxxk！」趙玫低低的咒罵。

  怎麼會這樣？

  她換上睡衣，吃一粒褪黑素，敷上面膜，祈禱明天一覺醒來，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趙玫不知道，幾十米外的小區門口，李東明正在焦頭爛額。

  趙玫走後，他看了會兒郵件，正準備睡覺，喬海倫卻又打電話來，他不想接，但鈴聲不屈不撓的響了又響。

  喬海倫不是李東明第一個發生關係的女下屬，但絕對是最令他感到棘手的一個。

  他從沒想到，喬海倫居然這麼痴纏，自從把她調到別的組，她就每天給他發那些話，求他把她調回去，求他原諒自己，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圈，每次都看得李東明無比心煩。

  可對這樣的人，你不能真的撕破臉。這話趙玫經常說的。她手下幾百個促銷員，都是年輕氣盛容易衝動，這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瘋起來連自己都打，你不能把她們逼到死角上，你要給她們一點點希望，再一點點掐滅，要鈍刀子割肉，久而久之，她就認命了。

  李東明忍著心裡的厭惡，接起電話，「嗯？」

  「領導，」喬海倫帶著哭音，「我想見你。」

  「我在外地出差。」

  「你沒有出差，」喬海倫說：「我在你家樓下，你下班回家後，就沒有出去過。」

  李東明感覺背上的汗毛都一根根豎起來，「你這又是幹什麼？你這樣，我們小區對面有一家房產中介，你到那邊等我。」

  李東明掛了電話，到地庫取了車開出去。

  大雨傾盆，小區對面的房產中介早就下班了，李東明隔著雨簾看見紫色燈箱下站著的女孩，剎那間頭皮發麻。

  幸虧趙玫不在家，要不然他死定了。

  「你這是幹什麼？」李東明把車停在路邊，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屋檐底下，先下手為強的低聲喝罵：「你在跟蹤我嗎？還到我家樓下堵我？看不出來你年紀輕輕，還有這一手，你這跟那種潑婦行徑有什麼區別？」

  「對不起領導，」喬海倫連忙道歉，「我、我是看您一直躲著我，我才跟著你的……」

  「我當然要躲著你，你看看你幹的事情，誰不得離你遠點？」

  喬海倫眼圈一紅，眼淚掉了下來，她摟住李東明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前。

  李東明頓時嚇了一跳，忙又放軟語氣，「好了好了，別哭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換個地方，乖。」

  他攬著喬海倫，後者半推半就，被他帶上車。

  車子開出兩個路口，李東明總算鬆一口氣，「行了，肖揚怎麼你了，讓你那麼不願意留在那一組？」

  喬海倫這會兒已經好多了，用手背擦著眼淚，「肖總沒對我怎麼樣，但他手下的人就一直看我不順眼。」

  「每個組都有固有格局，新人進去了，老人自然不舒服，過一陣熟悉了就好了。」李東明勸道。

  「不是的，」喬海倫咬著嘴唇，「她們背後在說我和你的事。」

  「你讓她們說好了，這有什麼呢？公司里不都這樣嗎？誰人能不被人說？誰人背後不說人？一群長舌婦長舌男罷了！」李東明苦口婆心，「你不要理他們，肖揚是個很明事理的老闆，你跟著他能學到東西，他而且不搶功——倒是你，有跟著我不放的功夫，不如多用點心做事情，只要你工作做的好，只要你能出成績，別人就得閉嘴，你想想，這些人誰有膽量，敢把那些話當著你面說？」

  喬海倫不再說話，悶悶地望著窗外的大雨掉眼淚。

  李東明抓緊時間，把她送到她家小區門口。

  「行了，趕緊回家吧。」

  「領導，我能不能回來啊？」喬海倫委委屈屈的道：「我還是想回來，我想和你在一起，想看到你。」

  李東明眼前一黑，這麼長時間的沉默，他以為她想明白了呢，鬧了半天還是一頭漿糊。

  「你別老想著看著我，還是多想想你的前程吧！你自己的業績你心裡清楚，上一次要不是我給你罩著，你早就走人了。你跟著我，只會養成你的惰性，你覺得什麼都可以靠著我，你再這麼下去，人就廢了，到時候我也保不住你。」

  給一個甜棗再給一棒子，甜棗發過了，現在要掄起大棒子，狠狠地砸下去，砸疼她。

  「可是——」

  「別可是了，」李東明板起臉，「我是為你好，做人要知道好歹，你再這樣混下去，別說初級分析員了，發配去當保潔員的日子還在後面。」

  喬海倫嚇得臉色發白，「你不是說，會給我升職嗎？」

  「是啊，問題是，就你這成績，我怎麼升你啊？你最起碼也得到個中游吧？我也得服眾吧？你好歹給我點有說服力的表現啊是不是？」

  喬海倫咬著嘴唇，楚楚可憐。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瑞景』這種地方，奉行叢林法則，只有成績才是硬道理，有成績，你就橫著走，沒成績，你就橫著被抬出去，」李東明嚴肅的道：「行了，你趕緊回去吧，別哭哭啼啼的，好好睡一覺，明天打起精神來，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哎——」

  「我走了！」

  「領導。」

  喬海倫靠過來，一雙素手摟住他的脖子，主動獻上兩瓣嫣紅溫潤的香唇。

  李東明抗不過，應邀吻住，女孩使勁抱著他，恨不得把自己揉進李東明的身體裡，兩人在小區門口的車裡激吻——

  「去我家，」喬海倫在他耳邊軟綿綿的說：「我室友搬走了，我一個人住。」

  「當！」警鐘長鳴。

  李東明一下子清醒過來，趕緊把懷裡的軟玉溫香拽開。

  「那怎麼行，以後不能這樣，你在肖揚的組裡，更加要注意，」李東明乾脆下車，繞到副駕駛，給喬海倫打開車門，請她下來，他緊盯著她，確保喬海倫走進了小區。

  他現在只敢正對著喬海倫，生怕這女孩從背後撲上來，叢林法則里，有經驗的獵人都懂得，絕不能把背朝著野獸。

  華東醫院的ICU病房外，董越遇到梁丹寧，還有眼淚嘩嘩的蒜頭鼻保姆。

  梁丹寧看到沈星的小視頻，想想不放心，忍不住給沈默打了個電話，誰知接電話的居然是蒜頭鼻保姆。原來，沈默的甲狀腺癌手術做的很成功，常人當天就能出院，沈默惜命，選擇在他的特級病房裡多觀察一晚。但他是夜貓子習性，半夜裡人家早都睡了，他還精精神神的躺著刷手機。

  「我就聽到一聲響，我醒過來，看到沈總躺在地上，臉漲得通紅，」蒜頭鼻保姆哭著說：「我嚇得要死，還好在醫院……」

  董越和梁丹寧面面相覷，不用想，沈默必然是看到了沈星那一齣好戲，他剛做完手術又不能講話，怒極攻心，血壓一下子就飆高爆表了。

  保姆嚇得不得了，給沈星打電話，一直都沒人接，剛好梁丹寧打電話來，保姆便求梁丹寧來照看，梁丹寧在路上，又給董越打了電話。

  「我嚇死了呀，我嚇死了呀！」保姆心有餘悸，放聲大哭。

  一個醫生過來，「你別哭了，不是跟你說了，已經救回來了？」

  醫生又問，「你們哪一位是病人家屬？」

  董越說：「他女兒還在趕來的路上，有什麼事，跟我說吧。」

  醫生本想說你不是親屬就輪不到你說話，可看看另外兩位女士，一個哭成祥林嫂，另一個臉色煞白也不太行的樣子，決定還是跟董越說吧。

  梁丹寧走到病床前，沈默戴著呼吸面罩，有一些細細的管子連在他身上，通向各種各樣的儀器。

  沈默居然是醒著的，看到梁丹寧，似乎想說話，卻沒法說。

  梁丹寧鼻頭髮酸，對他說：「你好好養病，等好了再說。」

  這麼大的老闆，出事了，唯一的女兒連人影都找不見，身邊半個親人都沒有，最終還是要兩個外人趕來幫忙。

  人只要站在醫院裡，連爭名奪利的心都會淡去幾分。梁丹寧在心底感慨。

  沈默的手指動了動，去拉梁丹寧的手，梁丹寧猶豫了下，還是狀似無意的把手挪開了，她看見沈默眼裡的失望。

  不一會兒，董越回來了，手裡拿著一疊單據，「幸虧是在醫院發病，立刻就搶救回來……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他血壓這麼高？」

  梁丹寧看到單子上的數據，也嚇一跳。

  「這麼高的血壓。」梁丹寧喃喃。

  梁丹寧老媽血壓還沒有沈默高，就每天按時服藥，積極鍛鍊，少油少鹽。

  沈默卻還在天天喝酒，夜夜笙歌，這人簡直活得不耐煩。

  蒜頭鼻保姆抹著眼淚過來，「董先生，我不想做了，我到現在心臟還撲通撲通直跳，我真怕我也要發病了……」

  董越一陣頭疼，「你現在辭職怎麼行，沈總對你也不薄，要不你再做一個月，行不行？」

  保姆搖頭，「我不會服侍病人的。」

  久病床前無孝子，連保姆都不願意伺候躺在床上的病人。

  「給你兩倍薪水？」董越問：「最起碼你要給我時間去找別人。」

  保姆滿臉猶豫。

  「你不用擔心，沈總一直有高血壓，他發病不是你的責任，」梁丹寧過來道：「這樣，給你兩倍薪水，再找個護工給你幫手，OK嗎？」

  保姆同意了，又給自己開脫，「我不是怕擔責任，我是一個人真的做不動，那麼大個房子，光打掃就做不過來，現在沈總又躺在床上，加一個護工都做不動。」

  但她心情還是好很多，主動拿了沈默的髒衣服收起來。

  董越對梁丹寧說：「還是你明白她的心思。」

  「不是有名言，員工辭職，不是錢沒給夠，就是心不舒服，」梁丹寧笑笑，「她是兼而有之。」

  沈星的電話始終沒有人接，董越決定留下來陪夜，他把梁丹寧送到醫院門口，「我替沈總謝謝你。」

  他早已聽說沈默和梁丹寧的事，但隻字不提。

  「沒什麼，」梁丹寧也很坦誠，「沈總對我不錯。」

  董越想，一個趙玫，一個梁丹寧，都是極其通透。

  他看看手機，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給趙玫發了個微信，「到家了嗎？」

  趙玫沒有回覆。

  董越自嘲的笑了笑。趙玫那種性子，沒把他拉黑就算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