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20:07:09 作者: 彭友懷
  校長辦公室。

  孫校長滿頭白髮,他的臉特別長,一口大牙,額頭有皺紋,眼角滿是褶子。

  他年齡不算大,還沒到五十歲,但看上去得五十多。長得不算寒磣,但挺凶,讓人有些懼怕。

  「什麼?你不是開玩笑吧?讓一個趴窗戶偷學幾天課的野孩子上四年級,這不是胡鬧嗎?」

  陳青在對面辦公桌坐著,神情莊重的目視著孫校長。輩分上,孫校長是她的親姨夫。

  學校里,大金子老師懼怕孫校長,陳青不怕。這丫頭就這個脾氣,敢說敢做,敢作敢當,自己認定要做的事,就去做,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校長大人,說話別那麼難聽好不好,什麼叫野孩子,我看他一點也不野……」

  孫校長沒好聲色地說:「得了吧你,你以為我說瞎話?那小子爬樹像個猴子,從這棵樹就往那棵樹上跳,不是槐花串子砸了我的頭,我哪裡認識他。這麼野性的孩子能念好書嗎,還上四年級,我看讀一年也未可見學好!」

  陳青也不示弱:「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你怎麼知道他不行,怎知道他學不好!」

  孫校長有點兒氣憤地說:「喂,我說,對這孩子你為什麼這麼在意,是不是徐大姐給了你什麼好處?那個女人就能拉人緣。告訴你啊,徐老蔫這個人歷史上可是有問題的,土改前還住寨子中央徐公館!」

  「扯哪去了,好幾輩子祖傳下來的房產,管他徐老蔫有什麼關係。遠的咱別嘮,我也沒得到徐大姐什麼好處,就說這孩子,我看他行,別說讀四年級,就是升六年級也沒問題。」

  孫校長嚴肅地反駁:「淨是胡說話,哪有沒人教就會的?我才不相信那些天才論!」

  「行不行吧?」陳青叫真。

  「不行!我是校長,還輪不到你說話算。」孫校長了解妻外女兒脾性,總是擔心,她爭強好勝喜歡出風頭。

  「這樣好嗎,姨夫,孫大校長!通過考試可以嗎?考上幾年就念幾年。」陳青見跟他姨夫來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她想,憑祥子的能力用不著考試的。

  「嗯,考試測驗還可以考慮。」孫校長知道這個妻外女的個性,總是有理,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孫校長答覆陳青:「考試,你就別摻和了,我和大金子主考,他有能耐考上六年級讓他去讀。」

  陳青回覆:「此話當真?」

  「那還有假,我倒要見識見識這個野孩子能有多大本事。」

  校長辦公室里成了臨時考場,孫校長頭一次仔細端詳眼前這個孩子。他娃娃臉兒,與年歲比較,個子不小,一雙放光的圓眼睛,滿身淘氣的樣子。

  「你希望讓我們考你點什麼?」孫校長說完覺得多餘,心裡默念:幹嘛問小孩子這個。

  「您出題,我來答就是。」這孩子並不太緊張。

  孫校長和大金子老師耳語了幾句,心裡想:別太不給妻外女兒面子。

  金老師提議說:「把漢語拼音都默寫下來,另外寫一百個數。」

  祥子:「哦,考我這些?」

  金老師:「怎麼樣?知道難了吧,告訴你,不是窗外面偷學幾天課就什麼都可以會了!」

  祥子:「不,不是的,我是說……」

  金老師:「不什麼不,趕緊答題。」

  不一會祥子交卷。金老師拿起考試卷看,驚訝,完全正確。

  孫校長:「這樣吧,按年級期末考題給他做,答對一半就讓他上三年級。」

  金老師:「好的,再加上生字表讓他寫。」


  祥子:「這太簡單了,我給你們背誦三年級的課本吧。」祥子未經允許,哇哇背誦起來,熟練得很。

  孫校長:「停,停!哈,你這小孩子,夠傲的啊!就考他四年級的試題。」

  這一回答得時間長,到下午才完成。孫校長和金老師看完卷子,無不驚訝,全不相信是一個從沒上過學的孩子自己答的,竟然一個字都不差。

  第二天考試,倆人不得不慎重,這孩子是個奇才,從來也沒見著過。

  試卷拿過來,孫校長故意在上面加了花點,把升中學的勾股定理加在裡面讓他答。孫校長心裡話:如果他都能答對了,那青子說得不假。

  祥子看了看試卷,很不在意地說:「我看不必了,我都會,真的。要不,要不我給你們背誦牛頓定律,或者,愛因斯坦相對論吧。再不?馬克思的資本論,我雖然還不能全部理解,但我都能背誦下來。」

  祥子還小,有點逞能,沒經允許背誦起馬克思的資本論……勾股定理……

  孫校長叫停,驚訝,撫摸著祥子腦袋自語:「你,你是個神童不成?看來,陳青說的不假。」

  「孫校長還要繼續考嗎,我想這回一定能難倒他。」大金子還想在校長面前獻技獻策。

  「還考個屁,再考就要上大學裡去念了!」大金子老師不明白孫校長怎麼突然發火?

  開學了,十歲的祥子正規邁入了學校。

  祥子雖然長得大,但四年班小學生都十三四歲,他一張娃娃臉兒,足能看出他小來,況且,都知道他是扒窗戶偷學的那一個。一頭亂髮,撅腚小棉襖趿拉著破膠鞋。

  人是衣服馬是鞍,總是穿著破舊的人,冷丁收拾起來,立刻就顯出派氣。

  祥子穿一套嶄新的海軍服,肩上的藍白槓兒特別顯眼,胸前領花更是耀眼奪目。他頭也梳理了,臉也洗得刷白。嚯,這哪像鄉下孩子!

  老師還沒來,學生們小聲議論起來:「這不扒窗戶那小子嗎,怎跑教室里來了?」同學們你一言他一語議論。


  「見了嗎?看人家那東西,書包都是背帶式的,比我們這一條帶兒的書包俏多了。」

  座位里有一個胖小子表情顯得很神秘:「知道不,徐家,過去老有錢了,空場子東大宅院就是人家的!」

  叫二小子的搶過話:「去,別瞎說,這小子是外地人,漲大水時從西大甸子裡被撈上來的。知道不,他是誰?陳老師親戚。看見沒有,穿戴全是北京貨,北京你們知道嗎,毛主席住的地方,東西老好看了。」

  「噓。」靠窗的齊大勇噓了一聲,屋子裡立刻安靜下來,陳青老師挾著書走進教室。「同學們,大家歡迎新同學。」下面嗡嗡私語聲。

  「報告」,齊大勇站起來。「陳老師,他一天學沒上,為什麼上四年班?有人說你跟他是親戚。」

  陳青沒做解釋,溫和的說:「這樣吧,一會兒老師帶你們到一個地方去看看……」

  下課後陳青領著同學們來到校外。地上寫滿了字,一個浩大的空場地面成了祥子的練習本。

  「哇!真厲害。」

  放學了,祥子在老師宿舍前來迴轉悠著,幾次想敲門,他手伸出去又都縮了回來。

  為了跳級入學,老師費很大週摺,說服校長,跑了好幾趟教育辦才把事情辦妥。

  母親讓他回家裡去住。「陳老師已經幫了不少忙,別給點臉往鼻子上抓。光給你買書本,里外三新的衣服,得花掉老師多少錢?這年頭,錢不好掙啊!可別再麻煩人家。」

  想起母親說過的話,祥子心裡猶豫了,不該再去打擾陳老師。可是,老師宿舍里那些書讓祥子走不動道,不把那些書讀完,他哪裡肯甘心。然而,如今病也好了,學也上了,完全沒理由賴在老師那裡不走。

  陳青在屋裡早就看見了,隔著窗玻璃喊他:「進來吧,還在外邊轉悠什麼。」

  他很不自然走進屋,慢吞吞說:「老師,我想……」

  「我早知你心裡的小九九,奔這些書來的是吧。以後就在這兒住,家裡的環境會影響你學習,就在這兒,老師給你做輔導,你也有時間看那些書。」


  祥子眼圈紅了,雖然他看上去很野性,但也非常好動感情。無端地也會流出眼淚。

  「哭什麼,男子漢。」陳青伸出手,在他的臉上揩著。「和你說啊,在老師這兒就得聽老師的話,不能認著自己的性子來。這麼的,晚上十點鐘之前必須睡覺,早晨起來和我一起出去鍛鍊身體。」

  生活就這樣,對待它在於心情,它苦中有甜,困中有樂,有悲傷,也充滿理想和希望。

  星期天一大早兒,祥子剛到家,村書記王海就來了,他顯得很興奮。「她大姐,我上城裡了。」

  「大哥來了,快坐,您快坐,我給您倒杯水喝,這次進城到咱爹那兒了嗎?」

  「到了,就是特地找你爹。咱九叔真了不起,神通廣大,連京城裡都有熟人。咱這不是寨子裡辦電的事兒麼,我去找他,沒幾天就給活動成了,我真佩服九叔,哪個部門都有認識人,事辦得乾淨利索。」

  「怎麼,我們寨子裡要通電了?」徐大姐問。

  「是啊,說話就通電。我來有點事兒,一會老蔫賣豆腐回來,讓他到大隊部去,車已經套好了等著呢,給電線廠送二百斤大米,老蔫穩准,讓他去押車。」

  「啊,押車呀,還有別個人嗎?」

  「有個車老闆,還有六隊的吳來,他爭搶著要去,我也就順口答應了。」

  「他喲,這個人,事厚,別弄出什麼麻煩來。」徐大姐了解吳來這個人,就喜歡出風頭弄是非。

  「沒事,我都已經辦妥的,大米送到,把變壓器和電線拉回來就結了。」

  「哎,大哥,到爹那見到我們家大兒子了嗎?」

  「見了,上學呢,個子長老高了。」

  「是嗎,這就好。」


  村書記走了,徐大姐心情好,臉上露出從沒見過的喜悅,忙著給老蔫找衣服。

  星期天沒事,祥子回家幹活去了,陳青覺得無聊,便出了學校往東來,到她姨家走走。

  孫校長喜歡花草,院子裡養了不少花,正拿著噴壺給花澆水,見陳青來,便打招呼:「青子,先別進屋,姨夫跟你說點事兒。」

  陳青走近幾步站下,她跟姨夫孫校長性格向來不太合,年輕人總有那麼一種魄力,干一些超常規的事情。孫校長哪樣都好,就是太謹小慎微,做事前怕狼後怕虎,明明正經要辦的事兒,也得拖上幾天,非得落個天衣無縫。

  「啊,姨夫,這花養得不錯。」

  「青子,姨夫跟你說,幹什麼別任著性子,要注意影響,穩妥點為好。」

  「我怎了,有人當您說什麼了嗎?」陳青詫異。

  「也沒說什麼,不過我聽出點音兒。」孫校長沒有直說,但話裡有話。

  「怎了,我又怎了?」陳青有點不耐煩。

  孫校長見陳青又叫起真來,解釋說:「著什麼急,你聽我說。我不反對你偏袒那孩子,也相信他是塊料,將來會有出息。但是,他也那麼大了,雖然才十多歲,可個子快趕上你高了,別讓人說出閒話犯不上!」

  「誰說什麼了,誰一定說什麼了,哪家沒有孩子,胡說八道!」陳青顯然非常氣憤。

  「瞧,又來了不是?你這性格和你媽一樣,嬌女人的臉,暴男人的脾氣,說打就挺,吃虧不是,其實誰不知道你媽是個好人。」

  「姨夫,你到底要說什麼?出現問題就擺在桌面上,坦然面對才會輕鬆,您倒說啊,哎呀急死我了。」陳青氣急的樣子,等著姨夫說明。

  「其實誰也沒有直接說什麼不好聽的,我只是提醒你注意就是了。」孫校長帶說不說回應陳青。

  外面說話,陳青姨母也清楚,關切說:「青子你還年輕,許多事情你還沒經著過,沒有那麼些成熟的經驗,你姨夫說這些也是為你好。」


  「姨媽,您就別擔那份心,我走得正行的正,諒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哎,青子,姨媽和你說,大金子老師對你不錯,我看他有點那意思。小伙子各方面表現都很出色,長得帥,家又是城裡的,我看……」

  「姨媽,咋想的,哈哈,哈哈哈,難怪您也能往這方面想。」陳青突然感覺到這裡面的內在意思:「姨媽,是不是他說什麼了?我可了解他,針鼻兒大個心眼兒,做事就愛鑽牛角尖,哪個女人會喜歡他!嫁給他?我寧可去做尼姑。」

  「好了好了,又來了不是。人家又沒說什麼,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陳青沒往心裡去,問題只出在一個孩子身上,太庸俗了,何必在意。哼,人嘴真臭!

  五一節這天晚上,槐花寨里電燈亮了,大街小巷通明閃亮,人們告別了夜晚的黑暗,全寨里載歌載舞一片歡騰。

  有了電燈,祥子更不愛睡覺,幾乎每天都是陳青把書往下搶,硬給他脫衣服,逼著他睡覺。

  這一天夜裡,陳青剛躺下,似睡非睡的時候,一個黑影從窗前一晃隨即消失了。可能是樹影吧,風起的作用,陳青疑惑,心裡猜想著。

  一會兒,那黑影鬼鬼祟祟出現在北窗跟前,一隻手伸了進來掀窗簾。

  「誰!」陳青此時看得真切,大喊一聲,一拳砸過去,黑影頓時不見了。

  祥子剛入睡也驚醒了,倆人起來,到外面搜尋一圈,什麼也沒發現,門口工友老霍頭那裡亮著燈,夜的氣息,睡得正香,呼嚕響得像打雷似的。

  回來後祥子很快睡著了,陳青躺在床上,過去的影子在她眼前迴蕩著。

  那是師大畢業後的日子,陳青回北京等著分配工作。沒什麼事,在家裡呆得無聊,就參加了市裡的業餘體校。體操、溜冰是她的愛好,學校里得過獎。

  誰知道一進體校卻惹來了麻煩,事實上原因在於陳青長得漂亮,身體勻稱又有氣質,說是招風了也不算太過分,就惹來了一個不小的麻煩。

  她長得好,體形又正。一天,來一伙人,她也沒注意。不想第二天她被帶走了,去的地方她現在也不知道那是哪裡。檢查身體,耳朵眼兒髮絲里都查個遍,沒一個地方不仔細看的,要知道,這個時節大家還都很封建。


  她從沒膽怯過,這回有點害怕。後來她才聽說,是什麼幹部選秘書,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也不稀罕,沒等第二天約定好的來接她,她就偷偷地溜掉了,不然當天就把她留下了。

  她逃跑出來到槐花寨。老早就喜歡這地方,借她姨夫光,當上了小學老師。

  可是今天,又是什麼人扒窗戶呢?天快亮了,陳青剛眯睡著,鬧錶就響。

  操場上,陳青老師在前祥子在後,兩個人繞操場跑步。樹上的槐花雖然部分凋謝,但干黃的花片落到地上仍然不甘寂寞,釋放出它那內在的香氣。

  跑完步,倆人到菩薩像前坐下,祥子雙手活動著手腕,想著昨天甸子裡幹活的事,心裡說:自從上學,活幹得少了,身上的力氣也跟著下降,現在連弟弟三子都不如。

  陳青以為他在展示腕力,便也想試一試自己的手勁,早在大學裡讀書時,她就是一個喜歡爭強好勝的人,論腕力男生也很少有人掰過她。

  「喂,掰一腕子怎麼樣?」陳青此時想起昨晚兒上那一幕,她一拳砸下去,就聽見「嗷」的一聲……

  祥子從小在雜戲班子裡,練的就是手勁。到槐花寨整天割柴禾耍鐮刀,腕力連父親也掰不過他。老師今個有興趣要掰腕,他卻搖了搖頭,沒動,沒有比較的意思。

  「怎麼,不敢?」

  「不是,我擔心,我的手勁掌握不好,別把你的手給掰疼了。」祥子很認真地說。

  「什麼,你個怪小孩兒,挺傲啊,來來來,今天老師就讓你見識見識。」陳青說著硬拉過祥子的手,就在石像台階上,倆人掰起腕子來。

  祥子開始沒用力,可是已經覺得出老師的腕力,就悄悄地使勁,再使勁,心裡約定三個數給她手腕掰倒,就喊出聲來:「一、二、三!」

  三個數完畢,儘管祥子使出全身力氣,陳青的手腕紋絲不動,反過來陳青一叫勁,祥子的手腕便一點勁也沒有了,不管祥子怎麼調換位子,也掰不過老師。

  祥子累得臉紅脖子粗,陳青面不改色,大氣兒都沒出,祥子很覺得丟面子。


  「不行吧,小孩子,和老師比你還嫩著呢。」老師開玩笑說。

  祥子哪裡是服輸的人,臉漲通紅,低下頭去。心裡邊嘀咕著:看來自己是退步了,幹活不如弟弟,掰手腕兒連個女人都掰不過,真是丟人!

  一晃半個多月過去,沒有人夜裡來搗亂,可卻傳出風言風語。人多嘴雜,什麼看法的都有,這種背地裡捅刀子的做法,哪裡知道是誰幹的?

  孫校長臉上掛不住勁,辦公室里來回踱著步子,心裡滿塞著無盡的負擔,陳青走了進來。

  孫校長氣憤地說:「你,你你你!趕緊的,趕緊把那孩子弄回家裡睡覺去!」

  陳青是什麼性格,那裡會服氣。「不!誰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我還得給他輔導課。」

  「你,你就不怕丟了名譽?」

  「沒什麼可丟的,你要怕丟人開除我好了。」

  「你,哎呀,怎這麼犯倔!」孫校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陳青是有實力的老師,學校離不開她。市里舉行學習競賽,四年組奪全項第一,祥子獲頭名狀元,陳青被評為優秀教師,還給孫校長捧回個大獎狀。

  時間會淡化先前的一切,說閒話的風壓下去了。升入五年級,瞅背影祥子已成了大小伙子,睡覺的床不夠大,陳青從老工友那裡拿兩塊木板子加寬。

  良好的學習條件,舒適的生活環境,強烈的進取心,祥子已經走出小學裡能夠學習得到的東西。儘管他還是個孩子,但過閱的課外讀物,促使他的智力開發,至少他的能力與主見早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年齡。

  陳青老師又被叫到校長辦公室,她以為又出現了什麼麻煩事,不過她不在乎。

  「又有誰打小報告?」陳青一進屋就問。在她的感覺中,這僻閉的村寨,哪樣都好,就是太封建,女人和男人說句話,笑一下都會惹來麻煩。

  「你這丫頭,對我怎麼總是硬邦邦的。我是校長,又是你姨夫,我得對你負責任。」


  孫校長戴個老花鏡,自有槐花寨學校他就在這裡任教,什麼事沒經見過。妻外女兒是他主張留下來的,但對她的性格,始終捏著一把汗,生怕捅出事來,連他自己也不好抖摟,所以時時擔著一份心。不過這丫頭性格豪爽,挺有才氣,總能搞出點名堂來。眼下越來越見得有影響,省里、市里都掛了號,連他這個要退休下來的人,也貼了不少光。

  「青子,說正經事,市里來了通知,考核選拔到北京去參加慶典。市里指名要你和祥子去參加。這次選拔賽可是在省里,人才倍出,市裡邊對你倆寄託著厚望,要為全市人民爭光!」老校長語重心長。

  「不擔心別人說閒話了?」陳青調皮地問一句,似乎仍然還是那樣玩世不恭,孫校長對她又是愛撫又是擔心。「你哪那麼些事兒,回去吧準備準備,三天後到市里去報導。」

  校長大人似乎在下命令,對陳青而言,他掌握著親屬和領導的雙重關係。

  陳青和祥子到省里去參加比賽去了,很快傳來消息,兩個人被選拔上去北京參加六一兒童節慶典。

  中國這麼大,萬里挑一,能選拔上到北京去,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

  學校操場上,那兩棵掛著老鐵鐘的古槐樹下,陳青穿著一身運動服,手持長劍在樹下晨練。和往常一樣,她把北京人的習慣帶到這兒閉塞的村寨里來,給這偏遠的小鄉村增添一道新奇而絢麗的風景線。

  祥子在遠邊的菩薩像石階上坐著,低著頭,他好像是在尋思著什麼。

  昨天晚上,他犯了個錯誤。和往常一樣,按規定十點半他上床睡覺。陳青老師到市里開會很晚才回來,也許累了,提早躺下睡著了。

  看完書,祥子上床躺下,沒閉燈,一隻手拐著頭,側著臉兒看著老師睡覺。

  陳青此時披散著頭髮,遮蓋著半個臉兒。祥子抬起手,移過她那雙壓在胸脯上的手。又捋開蓋在她臉上的頭髮。一張秀麗的臉龐立刻鑽入到他的視線中。祥子太喜歡他的老師了,他覺得世界上再沒有比老師更好更漂亮的女人。在他的眼裡,老師是最完美的,最神聖的,老師是他的一個謎一個夢,一個永遠也達不到的追求。

  他的手在老師臉上撫摸,老師均勻地呼吸著,豐滿的胸脯一起一落,他的手移到老師的臉上,輕輕地,極輕輕地撫摸一下,接著在老師的臉上親了一口。

  陳青驚醒了,看見他的臉緊貼在她的臉上,眼睛正對著她的眼睛,很是深沉複雜的表情。

  「你?幹什麼你!」陳青冷地坐起來,瞪大著眼睛。


  陳青從來沒這麼生氣過,她一頭倒下去,把被子全蒙在身上頭上,任祥子怎麼認錯,也不再理睬他……

  練完一套劍法,陳青停下來,瞟一眼石像跟前坐著的祥子:「怎麼,你反倒有理了,怎不起來鍛鍊身體?」

  「老師,我?」祥子低下頭去。

  「是你自己說錯了話,老師還沒說什麼,你卻來了脾氣。」陳青表現出發自內心的寵愛。

  祥子顯得很難為情。「老師,我,沒有……」他似乎還有許多話要說。

  「知錯必改,好了,沒事兒了。走,跟老師進屋去,我有話跟你說。」

  祥子跟在老師後邊,像犯了很大的錯兒,他低著頭,慢騰騰進了宿舍。

  陳青把劍掛在屋內牆上,脫下運動服,換了衣服,又從外屋打進來水。「過來,把臉洗了。」

  祥子洗完臉,陳青借著同一盆溫水,一邊洗臉一邊說。「書櫃裡還有多少書沒讀?」

  「嗯,一半吧。」祥子回答。

  「好了,別的書就先放一放,從今兒晚上開始,我們主要學習初中課程。這一冬要把初中課學完。到了中學,老師就不在你身邊了,要靠你自已去努力。」

  陳青老師似乎沒把昨晚上那一幕當成一回事,依舊和先前一樣,端進飯菜來,習慣地招呼他吃飯。

  祥子的心裡不由得沉重下去,想著自己,這些日子在老師這兒吃住,已經被慣得很壞了,水來洗手飯來張口,這樣的養下去一定成了廢人。

  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兒,老師只把自己當做孩子,在老師的眼裡,他連做成人的資格也不夠。否則,為什麼和老師說心裡話,老師卻發那麼大的火?

  年齡上說,自己是個小孩子,但小孩子不可以有思想嗎?不可以想大人想的事嗎?不可以做大人做的事嗎?不是說做人得誠實,但老師為什麼反對我說真話呢?


  祥子思來想去,原因只有一個,自己還不夠做一個真正的成人的資格,不佩做成熟的人,和老師比起來,還差了一大節,自己根本配不上。

  祥子是個有心計的孩子,從此後他時時要求自己,要努力做一個成熟的人,不單是在學習方面,而且在生活方面,樣樣都要認真對待,榜樣就是自己的老師,他暗自下定著決心:等著吧,讓你看,我會做到的,我一定會做到。他必定是個孩子,想法無論如何也沾點幼稚。不過,這孩子心機還是有的,內心裡總憋著那麼一股勁兒,那麼一種讓人琢磨不透的內力。

  就從這天,他開始在自己的身上下功夫,即便是微妙的細節,他也不放過。

  連陳青自己也沒察覺,飯一貫是她來做,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不知不覺被祥子給替代了,就連陳青要換的衣服,上課時要備用的書具,都由祥子收拾得熨熨帖帖,讓陳青只有喊叫的份。

  「祥子,見了我那雙白襪子了嗎?」

  「呵,在那雙黑鞋裡,穿著好看。」祥子很平常地答對著。

  每每有很多事他想得很周到:「明天早上市教育局開會,車票我已經給你買好了,在書櫃抽屜里。」

  「後天有三個學校老師來我們這兒聽課,主要交流教學經驗。」祥子做事細心得不能再細了,就連穿的襪子,必用的衛生紙他都給準備好,而且一定要放在隨手就拿的地方,一切都毫不顯露自然的進行著,毫無察覺地變化著。天知道,時間覺得,人即使是做好一件極小的事情,也要付出很多的,但祥子能做得到,而且是很習慣地做著。

  事情就是這樣,現在輪到祥子早早地把飯菜做好,才喊老師吃飯。陳青不覺得,已經是習慣成自然。

  也許是陳青太忙,她在這個地區成了很有影響的人物,時常到外面開會、講課,趕回來已經很晚。她很累,早晨起床偶爾也會睡過時間。

  到情況有了新的變化,陳青才突然發現,大概已有半年了吧?自己已經成為被動的角色。

  一個讓她不安的信號,讓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時時警告著她。讓她不敢去想。

  深夜,陳青悄悄地起來,他正熟睡著,臉上露出那麼一種不可思議的笑。

  陳青默默地端詳了祥子一會,心說:論年歲他還是個小孩子,可這孩子長大了,一個不相匹配的年齡。

  只有五天時間了,她輕輕嘆了口氣,開始收拾皮箱裡的東西,然而衣服褲子整整齊齊疊在裡面,沒有什麼可收拾的。所有的東西都洗過了,擺放得有條不紊。她一乎覺得,好長時間自己連衣服褲子都沒洗過。


  她瞟了一眼熟睡的祥子,真是個怪孩子。她不自主地走到床前,久久地注視著,情不自禁在他額頭輕輕親了一口。

  深冬,外面飄著雪花。寒假很快就要過去,陳青和祥子在操場上跑著步,現在是他跑在前邊。她望著他的背影,個子比自己都高了。

  操場上跑了兩圈,他們來到菩薩像前歇息。祥子摘下頭上的風雪帽,在石階上撣了撣上面的雪。

  「過來歇會兒,雪一不冷雪二冷。」他非常柔和地說。

  自從那天偷偷地親了老師,鬧得很尷尬,他從此就變得很禮貌起來,連一句稍過分的話都不說。

  陳青石階上坐了,她卻是變得很是順從,不知為什麼,她越來越聽從他的了。

  「今天我倆掰一腕兒好嗎?」他懇求的語調。

  「怎又想起掰腕來?」她還沒有理解其中的含意。

  「我想你現在一定掰不過我。」祥子很有把握地說。

  陳青多精明的人,她覺出來了,雖然他禮貌得很,說話做事都留有分寸,但她發現他對她稱呼,把您換為你了。這小子,什麼意思,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心理變化如此複雜?她沒再往下多想,接著說:「不見得吧,老師可是掰腕子大王,多少逞強好勝的大男人都不是我的對手。」

  沒徵得陳青的同意,他硬將她的手拉過來,有一點生硬的強制性的意思。

  「來,使勁吧。」

  此時陳青還沒把他當回事兒,就稍用力掰一下。「哦?腕力見長啊。」她沒掰動。

  陳青加足力氣,還是紋絲不動。再掰,又用力仍然不動。「哇,長勁不少啊!」

  祥子開始用力,一個猛勁,陳青便挺不住被掰倒了。


  「哎呀,你小子什麼時候長這麼大的力氣?」

  「我是大人了嘛,自然就有力氣。」

  陳青打個愣兒,思考著這孩子話裡邊的意思。

  倆人回到屋裡,祥子換了衣服就要去端飯,陳青把他叫住。「祥子,有個事兒老師一定要和你說。」

  「什麼事兒?」他睜大眼睛,覺得她今天有些異樣,猜出老師一定有重要話要說。

  「見了這些書嗎?」陳青指著書櫃:「老師早就答應過你,你喜歡這些書就都送給你,一會兒,讓你父親到生產隊借個馬車,都拉回你家裡去。」

  祥子多麼機警,他愣住了,心情也沉重起來,胡亂猜想著,不知道什麼地方讓老師不高興。

  祥子忍不住問:「老師,你是攆我走,不讓我在這住了?」

  「聽我把話說完,老師怎能會攆你走,是情況有了新的變化,老師接到通知已經好幾天了,沒及時告訴你。我呢,已經調走了,分配到別的地方,兩天後到市教育局報導,具體調哪裡工作,我也不知道。」

  陳青停了一會又說:「這兩天,跑你的事兒也差不多成了,明天你就到鎮上文教組去,到那裡特考,我給你報的是初二,如果你能考上,就直接到初中二年級去上學。」

  太突然,祥子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傻愣愣站在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

  下午,徐老蔫趕著馬車來,把陳青宿舍里的書全裝進袋子裡,整整拉了一馬車。

  屋裡書櫃被掏走,出現一個大空洞,牆壁上映現出書櫃搬走後的痕跡,給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陳青老師坐在床沿兒,努力巡視著屋裡每一個角落,仿佛要把一切都收入到她的印象中。就要離開這裡,她很顯得戀戀不捨,四處尋覓著,似乎要帶走這裡的一切!

  屋子裡一片寂靜,沉默。可怕的沉默,許久的沉默在這小屋裡還是第一次。

  很晚了,他們才上床躺下。祥子和往長一樣,規規矩矩靠躺在自己這一邊,一雙眼睛撲閃撲閃,天知道他在想什麼,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老師身上,漸漸眼淚便衝出眼眶。

  「喂,老師升官了,說不上當個書記校長什麼的,你怎麼不高興。」陳青有意哄他開心。

  「一想到要分開,心裡就酸酸的。」說話間祥子閉上了眼睛,顯得很傷感。

  「老師又沒走遠,過來靠近一點。」陳青有意哄他高興,抬手拉他一把。

  他沒有動,一雙深沉的眼睛裡充滿激情,好一會他突然冷地坐了起來。

  像有什麼力量指使,祥子的膽量突然大了起來。

  陳青打了個寒顫,嚇了一身冷汗,她遺憾困惑地搖了搖頭。

  穩定了一下情緒,冷靜下來,她長長嘆了口氣。還好,大家就要分手了,到各自新的位置上去,一切都要結束了,最好的辦法是忘卻,讓時間去淡化小孩子幼稚的想法,只是?就這樣的分開,還有太多的牽掛!

  「傻小子,別鑽死牛角尖,老師大你太多,不可能的,等你長大了,老師給你選個相當的。」

  陳青坐起來,脫下身上絨衣,掀開他的被子,無論如何他還是個孩子,她硬把他抻過自己身邊。兩個人對視著,誰也沒說話,只是久久地注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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