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20:07:24 作者: 彭友懷
  土豆開花,玉米出茸,菜園子裡一片綠油油,國書記和馬校長站在地頭上。

  「老東西,你的病裝得挺像啊。」

  「我本來就有病嘛,那一次湊巧,真的突然來病了,怎麼說是裝呢。」

  國書記好像想起了什麼,接著說:「喂,老馬,陳青走多長時間了?」

  馬校長沒想那麼複雜:「這丫頭還真有點能力,她一到形勢就立刻來個大轉機。

  國書記臉上全沒有高興的意思,額頭深處暗藏著那麼一種莫名的憂慮。「老馬,凡事要小心,有話從上面傳過來,說我有病休養,是你搞的陰謀詭計。我呢,糟老頭子,很快就要退休了,你呢,今後做事情要考慮周全,不要前勁兒太大,小心,你這炮筒子脾氣,沒少得罪人。」

  「老國,別老婆婆媽媽的,這世上的事你見了沒有,越軟和就越有人捏你,硬氣一點反倒沒事。我不怕,老半殼子了,大不了回家種地。」

  「唉!事情要那麼簡單就好了,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到時候恐怕連種地的機會也不給你。」

  「沒那麼恐怖吧,別把事情總往壞處想。」馬校長不以為然,沒在乎。

  「但願如此,老馬,市宣傳部葉組長你接觸過沒有?」國書記有意提醒。

  「見過面,沒共過事,怎的?」

  「阻止我們學校種地的事,就是她搞的。這個人呢,怎麼說呢,唯恐天下不亂,總捉摸整點事出來,我擔心陳青回去,恐怕在市教局呆不長了,打小報告,捉弄搞臭哪個人這一套,陳青哪裡是她的對手。」

  「能那麼嚴重?要那樣,把陳青也被攪了進來,我們還真對不住她。」

  「走一步看一步吧,前途總是光明的,好歹目前來看,學生們不至於挨餓。」

  倆人地頭上溜著步,說著話,雖然是閒聊,但扯到種地上,心情都很沉重。

  菜園子四周種一圈早苞米,單趟,通風透光,聞傑和王芳,一個拿鎬頭,一個拎著小口袋,玉米顆空里種豇豆,倆人一邊幹活一邊說話。

  聞傑手動腳挪邊幹著活,不經意地問:「喂,王芳,你對賈大隊長,有點那個意思吧?」

  「哪個意思呀?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女同學在一起,不防嘮些私秘,況且都是十七八歲的姑娘了,她倆處得好總談些心裡話。

  「別裝糊塗,這種事能瞞下我的眼睛?」

  「哎,你怎麼發覺的?」王芳抬起頭,面色通紅。

  「別以為你們做得隱秘?矇騙自己而已。」

  「哎,你看,他這個人怎麼樣?」王芳試探問。「人麼,還不錯。不過?」聞傑停住了。

  「不過什麼?你道說話呀!」王芳有點急了。「我是說這個人的脾氣,上來勁橫崩亂卷。」

  「哦,我當怎的,男人嘛,准得有點脾氣。」

  「哇!你真的對他動心了。」

  「聞傑?你在試探我,你壞!」

  「我也不是試探你,咱倆什麼關係,告訴你啊,悠著點兒,別讓人看見了,學校里談戀愛,傳出去那還了得!你們就別想在學校里呆下去。」

  王芳會意點點頭。

  在學校里王芳數得上漂亮,活潑,能歌善舞,又是團委幹部。靚麗的校花,很是受人青睞。

  王芳開始對林大賀印象不錯,父親又是公社一把手,可後來,她有點嫌林大賀悶,個子又太高,和他搭訕,不懂似的躲躲閃閃,像別人要吃了他似的。才知道,這個人多思熟慮,一點果斷性沒有,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祥子跳級到來這學校,她一眼看中,此人行,膽大心細,做事紮實。可不管怎麼接近,和他說話,用眼神瞟他,這小子全察覺不到,哪樣都聰明,就這方面傻。後來才知道,原來祥子還是個小孩子,感情什麼都不懂。

  自打賈中貴當了大隊長,王芳才發現找到了自己夢中的白馬王子。賈中貴年齡比自己大一歲,濃眉大眼,敢說敢幹。漸漸地兩個人越靠越近乎,戀愛把自己的眼睛也給蒙住了,就認為自己所做的事很秘密別人都不會知道。六十年代學校里談戀愛,那可是件很醜陋的事,絕對不允許。

  禮拜天同學們有的回家了,祥子獨坐在床邊,沒事做心裡鬧得慌,總像有什麼事情沒辦妥當。

  一直都在忙,冷丁閒下來太無聊,把衣服換洗了吧,祥子心想。

  伸手拿過行李上放的布包,他又想起陳青老師。是啊,她大概已經走有三個月了吧?

  那天晚上,祥子從校園菜地里回來,小喇叭告訴他:「陳書記來過,扔你床上個包兒,說給你的就走了。」

  祥子打開包裹,裡邊放一件白汗衫,黑色的褲子,背心、短褲、襪子,一雙深藍色球鞋,最下邊放著一個信封,拆開看時,裡邊有五十塊錢,一個小字條:「祥子我走了,好好學習,將來報效祖國,別忘了,有機會參加越級考高中。」

  祥子這才知道陳青老師調走。啊?她走了!祥子扔下信,不顧一切向外跑去。

  書記辦公室里,國書記在陳青坐的那個位子上坐著。

  「國書記,陳老師呢?」祥子急切地問。

  「她走了,晚七點三十分火車。」

  太突然了,還有許多話要跟她說。祥子呆愣愣地想著。

  「怎麼,你找她有事?」國書記看看牆上掛鍾。「還有五分鐘火車就開了,你要有什麼話說,跑車站去還來得及。」祥子沒說話,撒腿就往車站跑。

  站台上,火車喘著粗氣,信號員擺動綠色信號旗,車輪發出沉重的碾壓聲,慢慢地向前移動。

  他跟著火車跑著,眼睛向車窗口裡搜尋,陳青從窗口裡把頭伸出來向他擺著手。「喂,怪小子,別忘了老師的話……」火車,漸漸地消失在遠方。


  陳青留下的字條,祥子不知看過了多少遍。在他的記憶中,每當出現危機,她都會突然出現,而每當要把自己心裡話說給她聽的時候,她又突然的消失。像飄去的雲,像刮過的風,夠不著看不見,這一刻,他顯得很失落,唉!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唯有思念揪得人心痛。

  鐵道那邊是鎮西村,距離學校最近。那年頭糧食不夠吃,有伙人專門到學校菜園子裡來偷菜。翻過鐵道,跨過土壕,像拿自己家的東西。這年頭,大多數人家糧食都不夠吃,管不了是誰的,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開始還好一點,沒丟多少,後來偷的人多了,一丟一大片。

  學校成立了護青隊,十個八個學生一組輪班看護。這天,賈中貴領一伙人護青,菜地西北角那兒坐著,大夥沒事閒聊。

  「到共產黨主義就好了,什麼你的我的,誰需要就是誰的。」小喇叭先開的頭。

  「那得等,半夜摸帽子「早」呢,馬克思已經說過,那得物質極大豐富。」

  你一句他一句,都往好上想,不過也有不貪心的,比如說:有兩畝肥沃的自耕田,收穫一囤子大苞米,兩間不漏雨的房子,出門有自行車騎就知足。

  王芳和幾個女同學睡不著覺,也過來和看護莊稼青菜的男同學湊熱鬧。今天賈中貴當班,她哪裡能睡得著覺,自己一個人又不好意思出來,就和同宿舍的幾個女生一起來了。

  賈中貴和大夥坐了一會兒,抬眼看看,操場跟前那邊黑洞洞的,不由得給他一個警覺,就想:大家都注意遠邊,距學校近的地方菜就不能丟嗎?他只是這麼想而已,沒當回事,便獨自站起來,也沒和誰打招呼,自行往黑處走去,其他人還以為他去廁所。

  暗夜中,地下面的秧顆黑糊糊一片。走了一段,距操場近了,他忽然聽到前邊有聲響,唰唰唰,如黃鼠狼倒洞,他緊走幾步,恍惚看見有幾個黑影,他急了,大哧一聲:「哪裡跑!」便一個高抬腿躥了上去。

  太突然,幾個偷土豆的人一點沒防備,賈中貴就已經到跟前。但是,偷土豆的人定神一看,黑影里只一個人,便膽子大起來,四五個人一齊圍上來,劈頭蓋臉就是打,只聽見噼里啪啦,聽不出個數,一陣拳打腳踢……

  王芳坐在人堆里和大家說著話,心裡惦記著賈中貴。眼睛不時往遠處瞄,漆黑,眼見他一人走的,開始以為不會走遠,可好一會兒了也不見回來,她心裡有些發毛,心想:一個人去,別出了什麼事兒?但又不好直說,怕人懷疑他倆的戀愛關係,聞傑已經警告她好幾回了。於是拐個彎,和幾個女同學說:「喂,不早了,我們回去睡覺吧。」

  幾個女同學跟在王芳後面,王芳心裡有事,後面的女同學跟不上。「喂,幹嘛走這麼快!」後邊的人招呼著。

  王芳似乎察覺事情不妙,不但走得快,嘴上還高喊:「同學們,快,快走啊!」她故意弄出許多動靜。

  「有人來了,快跑!」偷賊們通知同伴。

  一頓拳頭撇子,把賈中貴打得暈頭轉向,幾個小偷聽到有人過來,撒腿就跑。有一位背著大半袋子土豆跑在後面,賈中貴醒過神兒看準了,拔腿就追,到近前抬腿向前踹去,前邊的黑影立刻一個大前蹌,趴在地上。


  一陣亂打亂踢過後,賈中貴便把黑影抓起來,抻到自己的眼前看,不想竟把對方嚇得真魂出竅,好像受到嚴重驚嚇,嗷地一聲驚叫,掙脫了就跑,拼命地跑!賈中貴哪裡知道是怎麼回事,此人為什麼這麼怕他。

  原來,剛才這位是賈所長在草甸子裡抓住的賭徒,和賈中貴倆人臉對臉兒,那人看清了。我的媽呀!這不是賈一壺嗎,落他手裡那還能好,於是拼命脫逃。

  一場驚險過後,賈中貴才覺出來,渾身上下哪都疼。幾個女同學把他攙扶到燈光下,才看清賈中貴變了模樣,臉也破了,嘴也裂了,順鼻子往出淌血。

  王芳她們把賈中貴扶到女生宿舍,洗了血,破的地方用鹽水消消毒,仔細地包紮一翻,腦袋上也用白布纏了一圈,像戰場上的傷兵。另外的幾個女同學哪裡知道底細,連連稱讚:「王芳,你真偉大,幸虧你當時邊走邊喊。」

  賈中貴掛了彩,大大提高了他在學校師生們中間的威信,也更增強了他和王芳之間的愛戀感情。

  收穫土豆時節,是學校最忙碌的時刻,白天正常上課,菜地里的活只有早晚干。球場這邊兒,靠學校後趟房子不遠兒,搭起了一個長長的大草棚子,四周壘起一米多高泥草把子牆,土豆裝裡邊溫涼通風,不易腐爛。

  自從賈中貴那天出事後,祥子幾乎每天下半夜都沒睡覺。莊稼怕丟,又擔心同學們和偷賊打起來。

  天快亮時,黎明前的黑暗,地里漆黑一片,盡頭還能看見遠處燈光下護青同學們的身影。祥子順著蔥地和玉米地間隔向北走,距離校舍越來越遠,就完全進入黑暗中。

  一會兒,他停住了,隱隱約約聽見玉米地里有聲響,他蹲下來細聽,確實有嘩啦啦地響聲。

  他喊了幾聲,心想有偷賊嚇跑算了,可是沒管用,還有響動,而且聲音還大了。

  賈中貴和王芳約好了,夜深的時候才相繼出來,倆人的關係已經到了甜蜜的熱戀時期。

  戀愛的方式儘管是偷偷地進行著,但已經到了難捨難分的地步,離不開,只要有一天或者是半個小時,倆人的目光不交流到一起,那麼雙方都會感到失落,丟了什麼似的,哪都不舒服,就想見面,就想看見,哪怕是不說話也可以。

  倆人開始在土豆下茬的蔥地里坐著,暗處,雖然別人看不見,但是借著燈光他倆能看見遠邊護青的同學們的身影,就總覺得別人也能看見他們。

  不放心,倆人心裡不落底,一旦讓人發現,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當然戀愛那是越背靜越好,越看不見人的地方越好,就算這個世界上就他們倆人才舒服。


  她拉著他的手,鑽進不遠處的苞米地里去,玉米棵高,葉片茂盛。好,再不擔心別人看見和看見別人。倆人開始擁抱,釋放出內心中的渴求。

  哪裡知道會發生意外?沒說麼,即使你不高興,只管笑好了,笑能化解敵意,笑在表面上是好看的。賈中貴沒在乎他得罪了人,賊惦記上他了。

  賈中貴名聲大,在暗中,在背地裡也有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名氣。那些偷菜的就最怕他,也最恨他,把恨他父親的那一份也算在他身上,而他此時突出的弱點,就是在學校里偷偷地戀愛,而且到了如膠似漆的地步,而且就在這一時還被賊們發現。賊在暗中想辦法,設計好了,作弄他,讓他吃不了兜著走,一定要跟他開個「玩笑」。

  賈中貴哪裡想到,賊,叫做賊就永遠躲藏在暗處,叫你沒有任何防備,而且有機會讓他倆不發現,還在背地裡偷著看他倆人兒親熱。

  賊恨他,明著又不能硬幹,竊取了把柄,賊就打算捉弄他,給他出醜,讓他難看,看著他完蛋。

  賊們把擒賊的人給擒了,賊再偷也就偷方便了,於是賊就合起伙來在暗中監視,況且倆人偷著戀愛,也算做賊心虛。

  祥子停下腳步,仔細聽動靜,確實有聲音,便向玉米地里走。時而停停,動靜沒了?時而又出現響動。

  祥子順著聲音的方向向里走,終於在近處發現了一個目標,黑糊糊的高出地攏,鼓出一個長條的暗影。祥子壯著膽子,不知道是什麼,便大喊了一聲:「什麼東西!」

  明知道那是白費心機,但也有效應,那東西「嗯,嗯」發出兩聲憋悶的叫嚷。

  祥子走過去蹲下,用手摸一摸,分辯出是條褲子,順手拽了下來,細看時是倆個人的頭。稍動,是活著的兩個人?再細看,兩個人嘴裡全塞著東西。

  兩個被塞住嘴的人都長出了一口氣,大概憋得時間長,肚子裡的空氣不夠用,這一刻才得到了緩充。

  「啊,怎麼是你們倆?」

  「呵,啊!」

  聽說話的音兒,得到了證實,但仍然還不能動,原來兩個人的身體被捆在一起。祥子趕緊解捆綁倆人的繩索,摸系的扣時,光滑滑的。沒辦法,只有解開了再說。

  解開繩子後,倆人坐起來,就地亂摸,這個時候內心裡是最難堪的。還好要穿的東西還在,然而穿好後才知道的確太羞慚了,連自己都不敢想。


  穿上衣褲,賈中貴慚愧不止,臉上露出無奈的苦色,王芳手捂著臉,坐玉米棵空中間喘著粗氣,一憋一憋抽抽搭搭地哭,說什麼呢,無法解釋。

  「就是那幫賊,他們太恨我,我們在蔥地走,撲過一幫人就把我們捆這裡來了。」

  賈中貴乏力地解釋,王芳只管哭。

  「祥子,這件事兒?唉!好說不好聽,求你千萬別聲張,傳出去學校里我們就呆不下去了,誰會相信是假的,太丟人!」賈中貴垂頭喪氣地說。

  王芳把頭埋藏在自己的雙手裡,此時能說什麼,滿肚子裡全是窩囊。

  祥子也顯得很尷尬,過了好一會,非常莊重地說:「你倆放心好了,這事到此為止,學校里再有一個人知道,那就是我說的。吃點啞巴虧咽到肚子裡去,就算給自己長了個教訓。」

  事情就這樣壓下去了,學校里沒人知道,賈中貴王芳倆人對祥子更加敬重,要不是被他解救,不知道還會出多大醜。

  然而,賈中貴和王芳倆人每當一看見祥子,心裡就咯噔一下,眼前一定會出現那天夜裡的場景:倆人臉對臉被綁在一起,知情者對於他倆那是一種折磨。

  土豆收穫,一個草棚子沒夠用,在旁邊又搭了一個。學校嘗到了勤工儉學的甜頭,收藏完土豆栽完大蔥,又蓋了豬圈,養了五頭豬和五百隻蛋雞。

  吃飯的問題解決了,但麻煩也產生,河口中學搞生產自救,是個先例,效果不錯,就有其他學校跟著學,甚至有學校到野外去開荒種地,搞菜園子工程,轟動不小,跟著學而且更新發展,這一系列的鋪開面積的舉動影響就大了,形成了氣候。鎮文教辦和市教育局,都有不同意見,不少人認為學校里這麼搞下去,務必會影響學生學習,助長資產階級思想,還有人認為這個做法可行,只要不影響學習。

  上邊對此事很重視,派下來工作組,進駐河口鎮文教辦,著重調查落實河口中學搞菜園子種地是否正確,以及教學質量問題。

  調查組長是市教育局政宣部的,姓召,三十多歲,長臉。她的一雙眼睛向上斜,一對眉毛往下掉,外號:「召吊眼兒」。因為面目長得凶,幾乎有點嚇人。她語言生硬,脾氣又古怪,便成了老剩女,至今也沒有結婚。

  召吊眼,以前在這裡工作過,也有一定的工作能力,是河口學校的後勤部主任,因為作風問題,讓男孩子給她按摩、捶腰,搓肚皮什麼的。被馬校長給撤了職,調到一個偏遠小學校當音樂教師,她和馬校長從此有了過節。後來她就一直告狀,收集材料抓把柄,咬住不放,倒把馬校長告到停職審查,她也調到市里教育局去,才算安寧。

  此次派她來河口,她就明白領導的意圖,也確定了自己的行動目標:老馬頭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把你弄倒,我就不姓召!她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

  可是,事情並不那麼風順,調來查去,搞菜園子種地的事,落實到學生自發,團委組織的,也就落到祥子頭上,又牽涉到賈中貴、以及賈中貴的父親,還有農科站站長,連公社一把手林峰書記也幫學校說過話。


  情況複雜,牽涉人太多,卻把老馬頭子給隔出去了,這隻老狐狸,把事兒弄得滴水不漏。

  「不行!這個老糟頭子狡猾得很,他自己躲藏得一乾二淨怎麼行……」

  召吊眼和馬校長有積怨,她來這裡學校的目的就是要把馬校長搞下台去。

  召吊眼坐辦公室里左思右想,先發動一回學生站出來指控,沒成功,恐怕這幫學生都得到了教唆,被老馬頭子給赤化了,沒人捋她這份「鬍子」。

  怎麼辦?思來想去,對!先考試,測驗學生們的學習成績。這麼一大片地里的活,得工夫去幹了,還哪有時間學習?如果,如果學生們的學習成績下去了,他老馬頭子就是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明白,就有你擔當的責任,就犯錯誤了,甚至是犯罪!犯影響青少年茁壯成長的罪!

  幾天過後,考試結果出來,河口學校學生成績不算太好,但和其他幾個學校比,分數也不低,而且祥子的分數是超高的,幾乎科科滿分。召吊眼心裡彆扭,恨啊,無端的懷恨起祥子,這小子是什麼東西?從哪裡冒出來的?怎沒聽說過,他給那老馬頭子爭到了不少光彩。

  翻查祥子的檔案,還好,沒有什麼來頭,只不過小學的時候,去北京參加過一次六一兒童節慶典。過去的事,沒什麼背景,就從他身上開刀,把團委書記給他拿下來,先撤了老馬頭子的梯兒,而後再收拾這老東西。

  召吊眼沒想到,事情又出岔頭,還沒等對祥子下手,團委幹部賈中貴又站了出來:「我是學生會主席,勤工節儉學大隊長,有什麼責任我承擔,和其他的人無關。」

  自從那天夜裡出了那回事後,賈中貴的脾氣現在好多了,放在以前,早罵上了。

  哎呀嗬?扯耳腮動,老馬頭子,資產階級根苗七盤八錯,牢固得很啊!

  召吊眼知道,賈中貴父親是派出所所長,不算什麼大角色,不過跟林書記關係不錯,本是哪哪都安排不下去的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認識幾個,狗屁不是,就先把賈中貴這顆釘拔了,完了再一個一個收拾他們。

  上午,召開全體師生大會,召吊眼主席台上正座。大幅標語貼得醒目,講桌上鋪著大紅布。工作組鎮教辦的領導兩邊入座,場面布置的莊嚴隆重。

  召吊眼先是大講了一通,才轉入正題,正準備宣布撤消賈中貴職務的時候,情況突然發生變化。

  就在此時,派出所那台老解放車,噼里啪啦嗡嗡三響開進學校里來,這老解放車年頭太長,大喘氣,噗噗直放屁,嘎嘎直打嗝,把會場給攪得亂七八糟,淨聽到它的雜音了。

  賈所長從駕駛室里蹦下來,好像又喝了酒,一走三晃,他帶幫警察登到講台上來。


  「你,就是召組長?外號召吊眼兒!」賈所長倒背著手,身體搖晃,誰看了都會發現是喝醉了酒的形象。

  召吊眼聽著醉醺醺的話,覺得怎這麼彆扭。「我,呵是,你?你是幹什麼的?有事嗎!」

  賈所長從兜里掏出個小紅本,啪一下摔到講桌上,藐視的目光道:「我是幹什麼的?老子槓過槍,渡過江,保家衛國!回去告訴你們張市長,河口學校搞生產自救,是我支持的!什麼搞資本主義,讓學生們都餓死啊,嗯?少她媽來這一套!」

  召吊眼打了個愣,內心膽怯,態度溫和說。「對不起,我們在開會。」

  她說著,伸手去拿小紅本要看,手還沒等伸到桌前,賈所長一伸手拿了起來,揣到自己衣兜里去,怒斥道:「你看,哼,你還沒那個資格!」

  召吊眼還從沒見過這麼粗暴的人,心裡沒底兒。「老領導,你看,我們在開會,有什麼事會後再說。」

  「開會?你能開出什麼好會!停,馬上停止!」

  賈所長見她沒有停止會議的意思,火氣就從肚子裡直往出撞。「跟我倆叫勁,你還嫩!」順手把話筒從桌子上拿了過來,說話聲音立刻大了一倍。

  「大家聽著。」說著,賈所長轉過身指著召吊眼。「你,不就是逼著小孩子給你揉屁股,搞什麼按摩的那個主兒嗎,裝什麼假正經!停,趕緊停下來!」

  大庭廣眾,召吊眼掛不住勁。這東西,橫順不吃,說不上嘴裡還會噴出什麼來。

  「老所長,把會開完可以嗎,只幾句話。」召吊眼此時只想找個台階下。

  「不可以,立刻給我離開河口,這幾天,我看不下去了,別逼我犯錯,同志們聽我的命令!」

  小警察們聽誰的,咔一個全排立正,各個滿臉嚴肅,做出要抓人的架勢。

  事情嚴重了,召吊眼遇著這麼個犯混的,台階也不給下,底邊好幾百雙眼睛瞅著。

  還是國書記有經驗,他了解賈所長的脾氣,矛盾激化了對誰都不好,趕緊走過來打圓場:「賈所長,您別生氣,大家都是國家幹部,都是為了工作上的事,何必動肝火,就讓我來做個會議總結吧,准得給下邊的師生們一個交代。」


  下午,召吊眼丟了面子,領幾個工作組的人走了,離開了河口鎮,一場調查落實工作,愣讓賈所長橫崩亂卷給攪黃了。

  這麼一折騰,再沒人來干涉河口學校搞菜園子工程。

  一切照常,賈所長在好幾百人的場面上,出了召組長的丑,倒把賈中貴在學校里的威信又提高了一大節。不過,自從賈中貴和王芳被捆在苞米地里,吃了啞巴虧,又不敢報復,生怕傳出去臭名遠揚。虧得祥子嘴緊,沒人知道,但賈中貴和王芳從此收斂多了,倆人很少有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愛戀只是眉目傳情,也還總擔心別人發現,賈中貴比先前變得更加成熟,做事也比先前穩重得多,在學校里很有威信。

  秋天的季節到來,白菜壯心兒,玉米馬上就要收割,學校加緊了護青工作。一到晚上,菜園子四周,一圈十幾個照明燈下,三五成群的學生圍坐一起看書,邊護青邊學習,兩方面都不耽誤,不少女同學也來自願參加。

  祥子、林大賀、賈中貴幾個人手裡拿著書,說著話從學校那邊方向走過來。霍大肚子、劉濤和幾個女生都坐在西北角路燈下。

  「喂,來了。」霍大肚子的腳碰一下王曉亞的腿。

  「誰來了?就你事多。」王曉亞瞪一眼霍大肚子。她早就看見了,林大賀他們正往這邊走。

  「別裝了,誰來了,你自己還不知道?」霍大肚子笑嘻嘻的樣子,嘴裡邊藏著話。

  王曉亞抬手將挨他坐的巧八鴿一推,故意讓她和霍大肚子撞個滿懷。

  「幹什麼你,人家看書呢。」巧八鴿埋怨,又說:「大肚子,你老實點行不,看人家劉濤一聲不吭該多好。」說完瞪一眼霍大肚子。

  霍大肚子眼睛裡流露出許多笑料,指著劉濤說:「你裝是不,你小子肚子裡壞水最多。」

  劉濤不緊不慢,眼珠子轉了幾個圈說:「我裝什麼了我,我這不在心裡想著呢嗎,想誰就是誰,可但是,我就是不說,看能把我怎麼著?」劉濤說著,特意瞅巧八鴿,話裡邊的意思告訴她,我心裡正想你呢。

  巧八鴿瞪一眼霍大肚子,他立刻明白,是自己的嘴惹的禍。不針對劉濤了,嘴卻沒閒著。「我說王芳,最近,你們好像疏遠,怎麼,我們的英雄惹著你了?」

  霍大肚子閒不住嘴,王芳心裡一激靈,臉兒都白了,立刻想起那天晚上她和賈中貴被捆綁在一起的場景,心裡怕怕的,臉色通紅,低下頭去。

  「就你話多,歇一會兒行不行。」巧八鴿急眼的樣兒,蹬了霍大肚子一腳。


  霍大肚子笑嘻嘻服從,他就這麼個人,遇事能拿出個怪點子,喜歡往女同學堆里鑽,好打趣。

  聞傑坐那裡看書,她心裡有數,霍大肚子和巧八鴿有點那個意思,但霍大肚子家太窮,哥們多連房子都沒有,挖個地窖子住,這人窮志短,心裡還特喜歡人家。巧八鴿總搶上句說話,霍大肚子也願意聽從。

  王曉亞暗戀著林大賀,林大賀表現得不明朗,不知真不明白,還是裝不知道。

  王芳和賈中貴本來走得很近,這一陣子卻轉入到地下,不顯山露水,不知道哪方面出了問題?

  自己怎麼樣?聞傑暗想,唉!裝什麼裝,到了這個年齡,不想這方面事那才是有病。不過她眼光高,一般人她沒看上。有一段時間,她看中了祥子,對他特有好感,長得好,聰明,品質不錯。但不久她就想通了,自己比人家大好幾歲,開什麼玩笑?年齡調個還差不多,難怪人家不靠她的邊。此後再沒誰能讓聞傑看上眼,於是她關閉了這扇窗戶,但仍有許多夢,自己塑造出的白馬王子。也許還有一個學長,但是他已經升學到另外的學校,此前連表白的意思也沒有。

  學校里不許談戀愛,但誰能擋得住想呢?劉濤講話,想什麼不講出來,誰也甭想知道。

  「嘮什麼呢?大聲小叫的,離老遠就能聽見。」林大賀走在頭裡說。

  「嘮……」霍大肚子剛要接茬,巧八鴿點一腳做警告,給踹回去了。

  「嗯,這個辦法不錯,不耽誤學習,又起到護青作用,霍兄你這肚子裡還真有點玩意。」

  「得了吧祥子,點子是你出的,把金貼在別人臉上,是不是有點太虛偽。」

  「我只說自己的經驗嗎,是你主張讓大家這麼做的。」祥子辯解著說。

  「得,不值得鬥嘴,又不是什麼壞事情。」賈中貴接過去倆人的話說。

  「菜地一圈都有人看著,不會丟的,我們就別遛了,坐這看會兒書吧,下周就期中考試了。」林大賀說著掏出書和本子,在王曉亞對面坐下了。

  賈中貴見王芳挪了挪,倒出個地方,心裡領會,順便挨著她坐下捧起書看。

  祥子靠著電線桿,拿出初三年級最後一冊課本,依靠在那裡看。這些日子,他始終惦記著陳青,聽說她被從教育局調出去了,也不知安排到哪裡?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