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20:08:13 作者: 彭友懷
  早晨,下幾場苦霜,天氣煞冷。地主齊廣勤穿著老土黃色秋衣,戴個氈帽頭,跨著糞筐揀糞,天天如此。

  自從被吳來給欺負出自家房宅,在寨子緊南邊又蓋了三間房,雖不算好,但也還是有能力,有點老底子,還得說是地主,說蓋房就蓋房。

  齊廣勤勤快,能幹啊,不但他自己能幹,家裡娘們孩子都能幹,他家有台老織布機,頭些年織些家織布,托人偷偷拿市里去賣,換些活動錢。

  自打吳來搬來,又趕上形勢緊就不織布了,成分不好哪方面都得加小心。

  齊廣勤背著糞筐剛出門口不遠,冷不防突然颼颼躥出來兩個人,一邊一個把齊廣勤架住。

  「別動!」

  齊廣勤定神細看,原來都認識,兩個人是易大腦袋和楊三驢。

  「易主任,這是幹什麼?」齊廣勤不解問。

  「少廢話,院裡邊去。」

  吳來在齊廣勤家院裡站著,倒背著手,敞著懷,內穿白褂子,外邊一套草綠色軍裝,手裡拿著馬鞭。他打個手勢,就聽見嗖嗖嗖,從牆外跳進院內一圈人來。

  「吳主任,你,你這是幹什麼?」齊廣勤膽怯地問。

  吳來不大滿意易大腦袋搶他的話,瞪著眼睛說:「去去去,俺說完了你再說。齊大地主,你家裡藏有變天帳。」

  「對,變天杖,這麼粗,這麼老長!」易大腦袋手比量著捧臭腳,吳來伸手給大腦袋一巴掌。

  「去,一邊涼快,什麼也不懂!」轉過頭對齊廣勤說:「就是把你家過去那些帳本子,七百年穀八百年糠,有誰欠你的那本帳,通通交出來!」

  「吳大主任,自從咱爺爺那輩我們家就開始敗落,到我這輩家裡已經不富裕了。哪裡有什麼變天帳!」

  「胡說!娘個鼻的,你當俺不知道啊,少他娘的哭窮。敬酒不吃吃罰酒是不。來人,給俺搜,刨地三尺,俺他娘的也要把變天帳搜出來!」

  齊大地主由兩個人看守,蹲在院落中,吳來坐窗沿下,嘍囉兵端來茶水伺候著。

  屋裡齊家還三個女人,哪裡肯干。「幹什麼你們,還有沒有王法。」地主婆子喊,菜刀飯鏟子都綽起來了。

  吳來窗下沒動,喝口茶水喊:「娘個鼻的,都給俺捆了!」

  娘三個背靠背捆一起,柴堆里坐,連罵再嚷。易大腦袋過來,摸一把二姑娘臉蛋兒,拍拍大姑娘胸脯,剛要說話,被二姑娘一口痰吐在臉上……

  易大腦袋門裡探出頭。「吳主任,屋裡有個老祖宗牌位木雕的怎麼辦?」

  「怎麼辦你還不覺得嗎,都砸了!」屋裡桌球響,一個碗滾到院中,香灰瀰漫。

  「幹嘛,都瞎眼了嗎,俺他娘的喝茶呢!」吳來手捂茶碗向屋內叫喊。

  齊家倆姑娘,易大腦袋早饞得流口水,只可惜沾不上邊。地下箱子上放些香粉洗頭膏,小花盒子裡他找到了寶貝,一對耳環一枚戒指。櫃縫裡拽出來沒洗的褲衩把戒指耳環包起來,左顧右看見沒人注意,塞進自己腰包里。

  「大腦袋,你他娘的在女人屋子裡幹啥呢?」

  「沒,我這不是翻著呢,找到了。」

  「找到了嗎?啊!」

  「還沒呢,淨是些女人的破鞋亂襪子,不怎麼。」

  楊三驢抱出個大包,裡邊全是草綠布。吳來可算抓住把柄,揪起齊地主的頭。「娘個鼻的哪來的這麼些布?說!」

  齊廣勤喔唷半天慢吞吞說:「解放前爹開染房剩的。」

  「老東西,還有什麼,變天帳藏在哪裡?」


  「吳主任,吳大老爺,真沒有變天帳。這些東西都是爹留下來的,土改時政府知道,允許我們留下的。」

  「放你娘個屁,幹嗎給你留!」吳來抬起一腳,踢齊廣勤個腚墩兒。

  「這老東西,有好玩意也不會藏在屋裡。」易大腦袋說著,綽起門後頂門的棒子,院外邊這捅捅那探探,牆西南角處木棒子碰在上面發出空空的聲音。

  沒等齊地主回話,吳來窗底下喊:「俺說大腦袋,你的頭讓門擠了,這地主鬼得很,你問他就能說嗎?叫人出來挖開就是!」

  屋裡人出來幾個,拿著鐵鍬,清除浮土,露出兩塊石板,易大腦袋過來給敲出了一個小窟窿,一股味從裡邊冒出來,酸酸的,還惡臭。

  「去去去,都一邊站著。」大腦袋以為有寶,自己跪下身,把胳膊順空洞伸進去。

  「什麼東西?軟乎乎的。哎呀媽呀,怎這麼臭!」易大腦袋把胳膊收出來,頓時滿院子臭味。

  易大腦袋洗手回來,咣咣踢齊地主兩腳罵道:「老東西,是茅坑怎不吱聲。」

  楊三驢跑過來報告:「小屋裡發現東西,八成是電台。」聽說是電台,吳來頓時精神,雖然他不知道電台什麼樣,聽說那玩意能發送情報。怪不得齊地主這麼富裕,很可能是台灣特務。

  人群湧進西房山小屋,一個挺大的東西在地中央放著,上邊拉著全是線。

  「什麼東西?快,把齊大地主給俺帶上來!」吳來吩咐。不一會兒,齊廣勤被從外面押進來。

  吳來高聲問:「這,是嗎東西?可是電台!」

  齊廣勤哭笑不得。「吳主任這哪是什麼電台,多少年沒用的老織布機。」

  這東西吳來好像以前見過,一個房子裡住的時候,在齊廣勤那邊屋地放著。

  「什麼破東西,給俺砸了。」


  過來幾個人,你一腳他一棒子,轉眼工夫老織布機趴地下,變成一堆亂木頭。

  吳來華進屋,四下巡視,問道:「炕裡邊炕洞裡刨開看了沒有?嗯!」

  「還沒呢,」三驢子回答。「刨,都給俺刨了!」吳來吩咐完,又坐外邊房檐下喝茶水。

  禿尾巴老呂被綁在廟裡,人去開會都走了,他蹦達一氣累了,打起呼嚕,一覺醒來已是深夜,老呂的那性格哪裡能夠老實,繼續蹦躂叫喚。

  老呂就這麼個人,在他的思維里沒有失敗這個概念,讓他氣餒,除非一口氣上不來自己咽了氣,否則絕對不可能。

  老呂寨子裡轉一圈,才知道吳來在齊家鬧騰呢。他來到齊家,跳牆進去,正好牆角有個木把的掏大糞的勺子,他拿了起來,貓著腰,偷偷向里走,一點點接近吳來坐著的地方。

  此時,其他人都在屋裡刨炕,齊廣勤在院當中跪著,吳來房檐下躺在老竹椅上,閉著眼睛,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嘴裡哼著小調:「老子的隊伍,才開張……」

  老呂把戰場上那一套搬上來用,像玩遊戲似的,他匍匐前進,悄悄來到窗沿下他站了起來,瞅好了,對準了大喊:「娘個鼻,我讓你再娘個鼻!」禿尾巴老呂甩開膀子,手裡的大糞勺子猛砸下去,正扣在吳來腦袋上。

  吳來嗷的一聲蹦起來,晃悠幾下倒下去。

  「老呂,我餓。」老呂媳婦癱子無力地喊著,脆弱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隔壁嘰擠房三嬸送過來半塊餅子,見癱子已沒了吃的力氣。這樣下去要死人的,嘰擠房三嬸趕緊到報告。

  老呂被放了出來,他哪裡知道詳細,只管吹牛:「整我,沒門!大家看見沒有,不把我放了,敢!他吳來有能耐還把我關進去,老子是榮軍,惹煩了我到北京去告他!」

  空場子這兒,總有不少嘮閒嗑的人,老呂只管自己嘴快活,不少人也故意逗他玩。

  「老呂,有膽子把你那白胳膊箍扯下來才算你光棍。」

  「扯怎的?」老呂說著扯下來踹在腳下。


  「還嘮你那個癱老婆乾菜西吧,這年頭吹牛皮不犯法。」就是這樣,大家都喜歡逗老呂說笑。

  「乾菜西怎了,想當年可不癱,一頓能喝三斤酒,春香樓里那是大美人。我老呂騎洋馬跨洋刀,呱嗒呱嗒就是蹽,縣太爺見我都打立正,他吳來算什麼,地痞流氓!」

  老呂正吹牛得痛快,遠處有人大喊:「老呂,還在這裡瞎白話呢,你那個癱老婆死了!」老呂一聽,頓時覺得情況不妙,臉上變了顏色,趕緊往家跑。

  吳來腦袋被老呂打了一大糞勺子,住進醫院,可是醫院裡哪呆得住,腦袋纏著繃帶就出院了。此時,吳來正領著一伙人,在大地主曹大犁耕家搜查翻變天帳呢。

  楊三驢從院外邊跑進來,面色緊張,小聲對吳來耳語幾句,急忙退了出去。吳來皺著眉頭大喊:「大腦袋呢,娘個鼻的大腦袋哪去了,一有緊急情況,他准無影無蹤,這大半天了,俺他娘的沒有見他的蹤影!」

  過一會兒楊三驢又慌慌張張的跑回來,顯得更加緊張,小聲說:「老呂那癱子老婆死了!」

  「慌什麼?又不是俺害的,死個癱巴有麼大驚小怪,告訴大家,現在撤,明個再來搜。」

  老癱巴死,寨子裡突然沸騰起來,老呂家門口圍好幾圈人,說什麼的都有。

  「造孽呀,造孽!把老呂抓起來,扔個癱老婆沒人去管,不餓死才怪!」

  「不是好咋呼,看槐花寨讓他折騰的,成什麼樣?這回死人了,看他吳來怎麼抖摟。」

  吳來分開人群,手捂著鼻子。死人這塊離老遠就能聞到,毛尿狗臊惡臭,那癱子被窩裡吃被窩裡拉,多少日子沒人收拾,又死在裡面,味道還能好?

  「大腦袋呢?娘個鼻的這小子死哪去了。」吳來心裡也著急:趕緊得把死老癱巴埋了。人嘴太臭,說什麼的都有。可使喚隨手的易大腦袋,一早到現在沒見蹤影。

  禿尾巴老呂突然從人群外殺將過來,揪住吳來衣領子不放。「吳來,你還我老婆……」

  吳來哪裡怕老呂這一套:「娘個鼻的,跟老子叫囂,還他娘的沒生出來。來人,把這禿驢子給俺抓起來關了。」

  上來幾個人,把老呂綁起來,老呂不服嘴裡大喊。「吳來,你作孽太多,有你遭殃的時候!」


  突然遠邊又傳來喊聲:「齊家大姑娘投井了!」

  那一天,就是齊家和吳家還在一個房檐下住的時候,齊家大丫頭在家,吳大小見是個機會,眼看得手。這功夫齊大地主回來,舉起大耙子玩命,不因為這事,齊家也不可能搬出自己的家。

  一大早上,易大腦袋就又來找吳大小了,笑嘻嘻,擠眉弄眼神神秘秘。

  「你小子一肚子壞水,又有嘛損招找俺來上當?」吳大小不滿意的語氣。

  易大腦袋對著吳大小耳朵嘟囔一陣,倆人嘀嘀咕咕,磋商了好半天。「你爸那邊你得兜底。」

  「沒問題,你去辦吧。」吳大小表情滿意。

  傍晌,易大腦袋領十多個人來到齊家。「和,你們說。」易大腦袋自打挨那一鐵鍬,說話有點可磕巴。「只,要你們願意,什,麼事都好辦。什麼,我說了算……」

  易大腦袋揮手制止,轉過頭說:「齊大嬸子,你,也看明白了,啊就等你一句話。」

  沒有反應,吳大小急了。「少跟她們說廢話……」

  村路西姜家,姜夠本和老婆在後邊小屋裡偷著釀酒,女兒黎麗扒開門縫探進個腦袋。「大大,(爸爸)外面好像有人喊,好像從齊家傳出的聲音。」

  姜家人撂下手中的活,仨人來到門口,似乎好像聽見喊聲,再聽時就沒有動靜了,老兩口沒當回事。大約又過半個小時,姜黎麗再次把頭探進來。「不對,太靜了,靜得嚇人,俺約莫齊家一定出了什麼事?你們去看看吧。」

  齊大嬸把家裡發生的事情,向老頭子透露幾句,沒敢說太多,齊廣勤聽後眼睛裡射出絕望的目光。

  畢竟在短短的日子裡,槐花寨發生了許多駭人聽聞的事,吳來在人們心中成了一個惡魔,遠遠地躲著他走。

  男人們偷偷拿他起誓:「我要是不講良心,我要是騙你,出門就碰見吳來!」女人們拿吳來嚇唬孩子:「聽話啊,再不聽話,吳來就到,扒你的皮!」

  天氣冷了下來,夜裡下了一場苦霜,一夜之間,樹上的葉子地上的草,園子裡的青稞架上的葉,凡是活著的植物都被一場苦霜給打死了,全都耷拉頭顏色鐵青。天上地下清刷刷冷颼颼,失去了霜前的生機。


  吳來在辦公室里不停地走動,他心裡也不落底,死這麼些人能輕易就拉倒嗎?更讓他不安的是手下的人,一向聽它指揮的人,都散盤子,跟他疏遠。

  「吳主任電話,讓你去接。」黃大奎窗外邊喊一聲,沒露面就走了,像吳來有傳染病怕傳染似的。

  吳來來到東院書記室,拿起電話,心裡沒底擔心上面追究寨子裡死人的事。

  「喂,哪位?啊!是葉主任。什麼,推廣俺這裡經驗?葉主任,俺這裡有難處哇,死了人嘍!

  啊,俺明白了,就是把騎在人民頭上的官從馬上拽下來,不但要拽下來,還要踏上一萬隻腳,一萬隻腳?也沒那些人呢,哪有一萬隻腳?啊啊,明白了,明白。」

  儘管明白,吳來也還是不大明白,還要問清楚很多事情,但對方已經把電話撂了。

  吳來心裡正琢磨著葉主任電話里的指示精神,王海從外邊走進來,他腰彎得似乎比先前還厲害,羅鍋兒顯得更大了。

  「麼呢?進來咋不報告!」吳來說完才覺出來,這是書記室不是自己的辦公室。不過,看見羅鍋子他豁然眼前一亮,理解出了葉主任電話里的意思。哎呀,俺當嘛呢,這裡的皇帝不就是羅鍋子嗎,給他拽下來,再踏上一萬隻腳,讓他翻不了身就結了。

  羅鍋子坐自己辦公桌跟前椅子上,開門見山。「吳來,我做為一名黨員有責任提醒你,我們的做法是不是過頭了,比如說把大隊幹部也給關押起來,還有老呂,他必定是榮軍,為國為民立過功,上邊給的生活費得給人家……」

  羅鍋子還要往下說,吳來擺了擺手。「這個問題嗎,由俺們這邊來解決。當前的做法不是過了頭,而是遠遠不夠!什麼來著?剮不剮的。好了,不和你說這些,沒用,俺回了。」

  出了門吳來心裡還罵:娘個鼻的,就是要把你拉下馬,還要踏上一萬隻腳!

  本來想勸說,可人家不買他的帳,羅鍋子又是個很執著的性子,擰住自己的理不放。不行,得把情況匯報到鎮黨委去,槐花寨不能再這麼讓他吳來亂搞下去。

  天黑時王海才來到鎮裡林書記家,羅鍋書記敲大門,林書記媳婦開門。「啊,是大哥,這麼晚來有事嗎?」

  「我找老林,在家嗎?」

  「怎麼,你還不知道?」


  「怎麼了?」

  進到院子裡,外面說不方便。進院後林書記媳婦小聲說:「你還不知道啊,老林進學習班了,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誤。」

  王海聽後腦袋嗡一下子,像誰打一棒子。自問:這怎了,哪地方出了岔?

  王海不知道怎麼出的林家,東西南北分辨不清,也不知道怎麼連夜往回家趕,糊糊塗塗走到家天已經大亮,他一進門就扎炕上,病倒了。

  槐花寨委會門前停好幾輛氣車,葉主任來了,這地方是她樹立起的樣板。

  下午,生產隊隊長、會計都被招呼過來,吳來組織大會發表講話:「據已經掌握的情況,槐花寨瞞產私分的問題非常嚴重,這是原則上的路線上的錯誤。娘個鼻的,就得把犯法者挖出來。」

  頭二年交公糧按產量,外村畝產四百斤,羅鍋子書記這兒搞得好,畝產五百斤。

  那年頭,肚子裡沒油水,糧食不夠吃啊,公糧交完,幾個生產隊長一合計,公糧這裡交得全縣最多,剩下的糧食倉庫里餵耗子,老百姓不夠吃,不如分了它。於是背著書記黨員,馬蹄子上包塊布,挨家送,這就叫瞞產私分。不巧送到書記家,羅鍋子鎮裡開會回來正碰上。

  「幹什麼?你們這是逼我犯錯誤,趕緊拿走我不能要!」從此私分糧沒他的份。他家早早斷頓。

  吳來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可是隊長會計心裡頭明白,把責任推在老書記身上,那是昧著良心說胡話,做事太損。不過吳來心裡有譜,自有準主意,不把責任推在羅鍋子身上,那就哪個也跑不掉,挨著個整治,最後他羅鍋子還是推不掉干係。

  一場大病,羅鍋子書記在家躺了十幾天,也思想了很多,這一天,身體剛好一點,一大早勉強爬起來,來到村部,也沒和吳來打招呼,自己搬個凳坐下,拿出一份材料,他知道吳來的目的,是對著他來的,自己做好了準備。

  「這是我的交代材料,關於瞞產私分,都是我指使做的和別人無關。」羅鍋子想通了,與其大家都得挨整治,還不如自己把責任都擔過來。

  吳來正為此事犯愁,他實在抓不著羅鍋子什麼把柄。這下好,他自己認帳了。

  羅鍋子被抓,關進那間大屋子裡,但是讓他認錯還得費點功夫。

  吳來終於搬進東院書記室,這是他夢寐以求的目的。這裡有電話,老書記那把坐了多少年的老皮布木椅子他坐上了,心裡美呀,像坐上了金鑾殿,像從此當上了皇帝,那傢伙,深沉,橫眉立目,走路都邁起了方步。

  空場西院搭起大台子,後台緊挨著原辦公室窗戶,進進出出就當門使用。

  新搭起的台子前上方白紙大黑字:瞞產私分黑後幕。

  禿尾巴老呂突然躥到台上來,又拿出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橫衝直撞,站台子上大喊:「老子是榮軍,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老書記,你沒做虧心事,一點也不寒磣,你就是光榮。光榮、光榮、光榮!」

  老呂在台上走起正步,敢在這場合鬧台,除二傻不竅的老呂。沒有第二個人。

  霜凍,樹上所有的葉子都掉光了,包藏在樹蔭里的槐花寨,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本來就破舊的古廟,被拆得亂七八糟,樹空間歪七扭八的茅草房,貓尾巴牆,露天廁所,大糞坑一覽窮盡,所有的不堪入眼的醜陋,全被殘酷的嚴霜給打出來了,暴露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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